第31章

盛玦气完岳昌侯之后, 江洛瑶当晚就受到了一封告状的书信。

不用想也是她爹爹又和摄政王闹脾气了。

江洛瑶有些无奈地简单瞧了几眼,她爹爹十分浮夸地罗列了摄政王的可怖之处,恨不得叫自己远离对方一万步。

什么杀人不眨眼,什么喜怒无常, 什么诡计多端……都是老生常谈的事儿了。

江洛瑶叹了口气, 把书信放在一边, 懒得回了。

摄政王探头过来瞧了一眼,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道:“本王不吃小孩,你爹爹又给本王抹黑了。”

“所以王爷今日和爹爹起冲突了?”江洛瑶不知道他俩又怎么吵起来了,便只能问他, “爹爹很少和人置气, 王爷是怎么办到惹怒我爹爹的?”

盛玦:???

怎么过错还是自己的?

盛玦对她的偏心很不满, 于是道:“是本王在你爹爹那里受了委屈, 谁想到回来以后, 你非但没有安慰本王, 还帮着你爹爹说话……真叫人寒心。”

江洛瑶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反问一遍:“王爷在我爹爹那里受了委屈?您竟然是个会受委屈的性子?”

“这有何不能。”盛玦装出一副伤心模样, 眼轮匝肌微微收紧, 浓黑睫羽颤了颤, 那双深情的桃花目里是说不出的委屈模样,他专注地盯着江洛瑶, 语气轻轻道, “你忘记了吗, 昨晚的那份家书没有送到侯府, 侯爷便误会了是本王故意拦着,今早上朝的时候, 给了本王好大的气受,包括以前积攒下来的怒火,一并烧到了本王这边。”

江洛瑶道:“王爷实话实说便好。”

“本王哪儿来得及实话实说,你爹爹这般疼你,怎么容得下本王解释,若不是满堂朝臣,你爹爹怕是要对本王大打出手。”盛玦继续诉说着自己的不易,“好在下朝之后,本王及时走了,才没让你爹爹有可乘之机。”

江洛瑶半信半疑地望着他,觉得这话并不值得相信。

爹爹很会审时度势,再生气,也不可能在朝堂之上给摄政王难堪,大打出手就更不可能了。

摄政王什么脾气,世上的人谁不知道?

不会有人敢公开挑衅他的。

但……

看着摄政王现在一脸委屈的样子,江洛瑶又有点动摇了,他鲜少露出如此落寞的神色,明明是强大威仪的摄政王,此刻却像是初入朝堂受了委屈的少年郎一般,薄薄的唇轻轻抿起,眉头也似有似无地蹙着,深邃的眉眼没了往日深沉,好像单纯到了极致。

他此刻的目光是澄澈、落寞、专注的,虽然只是默默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珠串,但依旧可以看出那种隐约的委屈。

江洛瑶见过他千百种神态,烦躁蹙眉的,沉静深思的,阴鹜慑人的,唯独却没见过他这般无辜委屈的神色。

她也想不通,为何一个无所无能的凉薄之人,能做出这样凄然神色,好像全天下人都围着他一个人欺负,他好脆弱,他好可怜,他世上第一委屈。

江洛瑶一下子屏住呼吸,溺在了这种绝色样貌里。

怎么会有这种人,在外面是一副模样,回到府里又是另外一种样子。

外人面前的摄政王,不苟言笑,好像全天下都欠了他债,看谁都不悦,见谁都心烦。而他——强大、寡独、薄情、无心,好似什么都懒得在乎。

回来府里,关上门等下人都走了以后,他就变得简单了很多,江洛瑶一眼看过去,见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手里捏着一串珠子把玩,像个没人要的顽劣孩童,刚刚被父辈训斥了一番,一个人在反省受伤。

江洛瑶心中不忍,过去陪他坐了下来。

他怎么可以这样。

明明这么强大,还这么脆弱。

江洛瑶安静地看他,见他垂目时,下颌是绷着的,上眼皮半遮着瞳眸,像是酒后微醺时想起了心事,目光中不仅有着极致的无辜,还有着复杂的悲戚。

他这个样子真是太矛盾了,明明坐姿是高傲的,但掩饰不住那份低落沉郁。

见到江洛瑶靠近,盛玦及时抬起眸子,眉头略微一抬,朝她露出一点儿笑意,这个笑容虽然假,但却不是朝堂上故意威慑朝臣的那种假笑,而是“努力”掩藏脆弱,又故作坚强地朝她露出的那种笑。

江洛瑶一下子就心疼了,哪儿还管什么真真假假。

“我爹爹太倔了,说话也很冲,王爷别理会他。”她过来,抬手想安慰一下他,又不知道在哪里落下,“这次是我没有及时处理,拖累了王爷。”

盛玦如愿以偿地骗到了对方的好话,见对方伸手过来,便顺势接住了那只温凉的手。

江洛瑶再想抽手,已经来不及了。

她感受到了对方滚烫的手心,以及那炽热的真心。

在江洛瑶的注视下,盛玦拉着她手,将对方温软的手掌附在自己面颊上,虽然没再说什么,但其意显而易见。

江洛瑶不好退缩,只好按着他的意思,轻轻蹭了蹭他面颊。

不得不说,摄政王骨相优越,皮相也是世间罕见的俊朗,摸上去时,像是触碰到了一件精致贵气的暖玉器皿。

再寡情的人,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都不为所动的。

江洛瑶触摸着他,心里突然一阵触动,瞬间便不敢继续摸下去了,只好赶快收回手。

盛玦心意得逞,也不继续为难她了。

“那以后你爹爹还是欺负本王怎么办?”盛玦发现装软管用,干脆把脸面一抛,得寸进尺地问她,“本王其实不是那么容易被欺负的人,只是本王一想到那是你的爹爹,就一点儿气都攒不起来,侯爷每每给本王施威时,本王就会想啊,不可以还口,不可以回嘴,忍一忍,一切就都好了。”

原来是这样吗。

江洛瑶瞬间明白他以前说的会被爹爹欺负是什么情况了。

摄政王这么寡德暴戾的一个人,居然肯考虑那是自己的爹爹,所以不去与爹爹置气吗?

江洛瑶最初本来是不愿意相信的,但摄政王实在太诚恳,要她也不得不更相信对方一些。

于是她承诺道:“无妨,若是以后爹爹为难王爷……”

盛玦打断她:“可以拉偏架吗?只要你愿意更向着本王一些,本王哪怕受侯爷千百句骂,也是值得的。”

江洛瑶话说一半,突然止住了。

她还以为对方会提什么呢,原来只是想要自己拉个偏架?

“侯爷有妻有子有女,过得美满和睦,侯府兴旺繁华,这么多亲人待他好,本王有的时候真是羡慕,你也知道,本王这半生过得如此寡独,累死累活地忙于国事,根本没什么人真心相待,所有人天天都在气本王,没人会体谅本王的。”盛玦越说越可怜,好像他是什么天下第一可怜人,“不求别的什么,只希望你能在某些时候拉个偏架,多向着本王。”

这点小小的请求,江洛瑶自然是会答应他了。

盛玦还提起了以前的事儿:“曾经本王随着你爹爹北上打仗时,遇到了一次很险的伏击,我与侯爷被困一地,几日都破不了局。那时候,你爹爹坐在那里,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本王还是见他拿出了一封家书反反复复地瞧,应该是在怀念侯府的妻儿。”

江洛瑶没听过这件事,毕竟每次爹爹凯旋,都是光鲜亮丽的,看起来一点儿都没有那种生死战后的凝重和疲惫。

“当时情况危急,众将士多多少少都在挂念家中亲眷,本王却连个挂念的都没有。”盛玦宽袖一展,靠着椅子,神色有些许低沉,“本王想过,若是那场仗没有回来,世上应该没什么人会真心悼念我,好处就是……万一真死那儿了,也没什么仇人去鞭本王的尸。”

江洛瑶:“……”

这个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

盛玦博了半天同情,见情况差不多了,便把话术往回一转,要她给侯府写一封信。

江洛瑶问他:“写什么呢?”

盛玦想了想,说道:“就写……本王待你很好,叫你爹放心些,别没事找事儿地来本王面前晃悠。”

这倒是事实,江洛瑶不疑有他,按着他的意思写了一份家书。

那封信被摄政王身边的暗卫连夜紧急送到了岳昌侯府。

那时候岳昌侯已经睡下了,看到夜半来信,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连忙披了件衣裳,点了烛火去认真细看。

——是一封来自自家女儿的家书。

拿到手里时,岳昌侯依旧一头雾水,不清楚摄政王是什么意思,为何一封家书都要这般紧急来送。

但当他拆开的时候,才真正了解了对方的用意。

——卑鄙无耻的摄政王,居然不知用了什么哄骗的法子,叫自家宝贝女儿写出了这样一封家书。

叫他这个老父亲在深夜里寒心极了。

岳昌侯气得胡子都在抖,差点没忍住直接骂出声。

偏偏越生气,越忍不住再回味这封信里的内容,江洛瑶先是说了摄政王有多好多好,又给对方列了诸多苦衷,最后再语气一转,指着自己对摄政王太苛刻了,以后千万不要这样了。

谁苛刻?谁不做人?

共事这么多年,岳昌侯哪儿能不知道那摄政王是什么狡诈多变的脾性?对方那种人,哪儿是什么良善之辈,伪善的事情倒是很会做,好像他有多无辜,有正直一样,锅都是别人的,他清白干净,自己才是那个坏人?

岳昌侯真是被对方气到头发昏,一想到对方还把这些假惺惺的手段用到自己女儿身上,他就觉得很是窝火。

洛瑶年纪小,不辨善恶,这盛玦又是个生得端严俊美的,几句卖惨,搞不好洛瑶就全然信了。

这可怎么办?

岳昌侯愁到不行,他现在更担心的是,盛玦非常无耻地在其中离间他们父女,叫洛瑶不信自己了,可怎么办?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了。

岳昌侯想,自己得亲自去见洛瑶一面,亲口和她说明情况,告诫她——这个摄政王有多么无耻多么狡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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