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盛玦发现自己总是在她面前不够理智冷静。

在认识到这点后, 他无端生出了一种懊恼情绪。

这不像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他想不明白,并把这个变化归结到了江洛瑶身上。

盛玦沉声问许笠:“你觉得本王近日是不是变了许多。”

许笠:“对,王爷您已经好久没去军机处了,书房的折子也一直堆着没有处理。”

盛玦:“……”

他这才突然想到, 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完, 这几日只顾着关心江洛瑶了, 本该忙的事情是一件都没做。

“今晚连夜处理就是了。”盛玦早已习惯了宵旰忧劳地处理公务,他很快朝着书房走去,走了一半,突然又加了一句,“把江洛瑶也叫来书房。”

许笠为难地回头看了一眼, 道:“这么晚了, 还要叫江姑娘过去吗?”

盛玦冷脸:“这么晚了, 本王不也没睡。”

许笠心说那能一样吗, 王爷你一晚上不睡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江姑娘身子那么弱, 一晚上不睡哪里吃得消?

许笠没去叫人,依旧杵在原地等他改变心意。

“让你去叫就去叫。”盛玦道, “她今日睡了那么久, 也不至于困顿, 不如陪本王一起去书房。”

许笠领命,回去叫人了。

片刻后, 许笠又从门里出来, 隔着老远告诉他家王爷:“江姑娘说不去, 她乏了, 要睡。”

盛玦背对着这边,冷声道:“不行。”

许笠再次探头进去, 而后给摄政王传话:“姑娘说,今日就算侯爷来了都不中用。”

盛玦:“……”

又提她那便宜爹。

盛玦一想到岳昌侯就来气,他气到不肯走,站在那里自己和自己置气。

等差不多气消了,他又说:“你就说不是本王喊她,是她爹为她请的师父喊她。”

这次,提到岳昌侯,可算是把江洛瑶给骗出来了。

漫漫长夜,盛玦一想到有个人得陪自己一起熬着,瞬间就不觉得累了。

最后,百般不愿意的江洛瑶还是随着摄政王去了书房。

书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摄政王一直坐在那里批阅折子,也不管她。

江洛瑶不是很困,但是她也不想和他一起呆在书房里。

这也太过无趣了。

为了能尽早离开,江洛瑶试探着打扰他:“王爷心系国事夙夜辛劳,我在这里非但添不上什么忙,反而还会打搅王爷批阅折子,不如……”

盛玦执笔挥毫,语气冷淡:“你若真心觉得本王辛劳,不如替本王来研墨。”

江洛瑶:“……”

她不再提了,只得安安分分地坐在一边,默默看着他一个人忙碌。

一个时辰后,她终于觉得有些疲惫了,那种无聊的感觉再次冒了出来。

于是她又找借口道:“书房重地,我实在不该来,万一看到一些不该看的,王爷会怀疑我吗?”

盛玦撂下笔,抬眼道:“原来你也知道这里是书房重地,那……初次来本王这里时,怎么就那么冒失地进了门?”

江洛瑶:“……”

隔了一段时间,她确实忘记当初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好像是有人径直把她引到了书房,根本没说摄政王是个什么意思,她还以为,是王爷传话叫自己去的呢。

盛玦又推开了一些阅过的折子,再翻开一本,又是一些例行公事的废话。

能有什么值得看的机密文件?

都是废话罢了。

方才江洛瑶的话丝毫没有让他心情放松,反而看了这折子以后,叫他把火都转移到了折子上。

一个个的,成天尸位素餐,领着皇粮不干实事。

叫人瞧着就生气。

但折子还是得看的,毕竟一堆垃圾里总会藏着一些有用的东西,宁愿多看一些,也不能误了。

盛玦眉头频频蹙起,越批越没耐心。

——他连夜处理的都是一些什么砸碎垃圾,狗看了都得摇头吧。

就在这时,一边的江洛瑶又在提醒他不要蹙眉了。

盛玦还偏不,他依旧皱着,管对方怎么说呢。

“虽然王爷现在容颜俊美,蹙眉也不影响分毫,但人总是会老的。”江洛瑶坐在一边,手里握着一串红玉珠子,她一边无聊地拨弄着珠串,一边和摄政王闲聊,“听我娘亲说,我爹年轻时也是极其俊朗的,但就是成日发愁爱皱眉,后来愁得久了,老来就有一些很深的皱纹留下。”

盛玦想了想,立刻松开了眉头。

——他一想岳昌侯那副模样,顿时觉得自己以后必然不能成为那样。

总之,尽量克制着不去皱眉就是了。

但这样又好像少了些什么。

盛玦停了笔,全神贯注地去瞧江洛瑶,发现对方居然拿起了自己最常把玩的红珠串。

……那珠串在对方手里,完全是另外一种模样。

在自己手里时,只是普普通通的珠玉,但被对方那白皙纤柔的手指捏起时,居然多了很多艳丽妩媚。

不像珠串,像艳丽有毒的小蛇。

盛玦多瞧了一会儿,觉得有意思极了。

分明是同样的东西,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王爷,我累了。”江洛瑶等不到他主动放自己走,便只好直接开口请辞,“夜色也深了,虽然王爷心系家国,但也要在意自己的身子,不如早些睡吧。”

盛玦抬指抵着眉心,笑着问她:“本王睡了,谁来处理这些积攒的折子?”

江洛瑶想不出什么法子,只好抿着唇,用无辜的眼眸瞧着他。

“也罢。”盛玦和她招招手,叫她过来,“你若是真的心疼本王,就来帮本王处理。”

江洛瑶自然不答应,她表示,自己担心看到一些政要大事,会惹得怀疑。

盛玦无奈:“能有什么大事,这些折子里,都是一些车轱辘废话,比白纸强不到哪里去。”

江洛瑶又说,她字迹不同,爱莫能助。

“本王是你师父,你要是有什么不会的,本王自然要教了。”盛玦依旧要叫她来,“快一些,早点处理完,本王就早些放你去歇着。”

江洛瑶恨恨地在不远处瞪他。

她突然有点怀念方才的摄政王了。

那时候,对方一言不发地垂目看着这里,指节分明的手执着笔,大袖宽展,威仪俊美。

可惜,他长了一张嘴。

那刻薄的唇间总是说出一些凉薄寡情的话语,叫自己每次都想发怨。

无奈,她只能走过去了。

“来写一行字,本王看看你字迹如何。”摄政王亲自执笔取墨,又把手中的笔递给她,“让本王瞧瞧岳昌侯以前给你请的教书先生是什么神圣,能教出这样的学生。”

江洛瑶:???

她接过笔后,觉得摄政王这话很拧巴,带着些酸气,甚至还有一点鄙夷。

“我出自习字,是爹爹亲自手把手教的。”江洛瑶提笔落字,“爹爹虽是以武将之名天下闻名,但书法也是极好的,爹爹还说,现在民间好多书生还在临他的帖,试图学出点儿风骨。”

盛玦冷哼:“你爹好大口气,在你面前真是一点儿都不自谦,吹起牛来都不考虑一下实际。按他这个说法,本王的帖也有很多人去临呢。”

“不会的。”江洛瑶说,“王爷名声太盛,除去故意阿谀奉承之辈,真的没有哪个寒门书生敢光明正大地临您的字。”

盛玦:“……”

突然有点挫败怎么回事。

这个江洛瑶怎么总是替她爹说话?而不是向着自己这边?

盛玦不禁有点窝火:“就算不敢明目张胆地临,暗地里也一定会临的。”

江洛瑶却是不说话了,她沉默许久,轻飘飘地落下一个“哦”字。

盛玦:“……”

更窝火了。

“江洛瑶你别仗着本王脾气好,就妄图踩着本王去吹嘘你的爹爹。”盛玦什么也不干了,就这样和她对峙,“你要考虑清楚了,现在你在摄政王府,不是在侯府,就算要说本王坏话,好歹也得背地里说吧。”

江洛瑶再次提笔沾了沾墨汁,发现砚中的墨有点少了,她把砚台往摄政王那边推了推,叫对方也别闲着,说话的功夫再磨点儿墨汁。

她开口,语气平静道:“王爷,若是哪日您发现有人在私下里偷偷临摹您的帖,仿您的字迹,您第一时间会是怀疑还是欣喜?”

正在研墨的盛玦想了想,手头一顿,实话实说:“自然会怀疑,若对方说是仰慕本王才去仿字,本王当然是不信的。仿本王的字,一定是另有所图。”

江洛瑶沾了点儿他新磨的墨,写完最后几个字,才放下笔回话:“那么天下无人去临您字,也是正常的,哪怕王爷的字能称得上大家之笔,也没人敢冒这个险。”

这样一解释,盛玦顿时不窝火了。

她倒是很会说话,安抚自己情绪时,总是能三言两语地摆平……故意气人的时候也是真的气人。

盛玦勉强原谅了她,俯身去看对方写的字。

“这就是岳昌侯亲自手把手叫出来的字?”

盛玦觉得离谱极了,他知道岳昌侯是世上难得的书法大家,对方的字也确实大气凛然,走笔开阔雄劲,线条浑厚端方。

但……岳昌侯教他女儿写出的字,却没有丝毫的磅礴气势。

江洛瑶的字啊,娟秀轻逸,和她这个人一样,美则美矣,就是娇柔得很。

摄政王完全不考虑姑娘家不需要写那么磅礴刚劲的字,只是一昧地想要对方写出那种威风又有力的感觉,最好是笔锋也凌厉些,才好。

江洛瑶说:“爹爹教的时候说了,不想让我成为多么刚健有为的烈性女子,爹爹只要我一生平安喜乐,落笔如繁花,平生顺遂,无波无澜。”

难怪盛玦觉得这个字很眼熟,他再次认真瞧了瞧,发现果真是——江洛瑶的字线条纤美轻逸,笔锋转折迤逦,美得像是繁花开满枝头,一阵风来,仿佛都会簌簌落下花瓣。

“不好。”

盛玦继续口是心非,不是他觉得江洛瑶字不好看,只是他想要亲自教对方写字,写和自己一般的字体。

“把你学到的字都忘了,本王重新教你,你只记本王教你的就好。”盛玦起身,高大端严的身子略微俯下,从后方环住江洛瑶,就像当初岳昌侯教她时那样,亲自手把手去教她学字,“本王只教几次,记好了。”

江洛瑶静静地被他握着手,认真地低头去学。

不得不说,摄政王的字确实和爹爹的有得一比,只不过和爹爹不一样的是,他的字更加凌厉威风一些,走笔如同龙蛇起势,带着天潢贵胄的风度,线条遒劲稳健,转锋运笔时,尾端转细,弧度瑰丽大气,像是雕花的长弓被拉满,叫她忍不住惊叹。

末了,盛玦一松手,一字成形,只此一字看去时,依旧气度逼人。

江洛瑶真心去夸赞他,也是非常欣赏这种字体。

想学。

比起爹爹教的,她还是更爱摄政王这种丝毫不掩饰脾气的走笔转锋。

这种威仪张扬的字,可以大气磅礴,亦可以瑰丽婉转,不仅能叫人眼前一亮,还能叫人回味无穷。

江洛瑶眼眸极亮,回首夸赞几句,表示自己一定要学。

“好~”盛玦心头一暖,也很乐意教她。

他恶劣地想,既然岳昌侯把女儿送到自己这里,自己就要故意把他宝贝女儿养得恣意妄为,姑娘家正是最好的年岁,一定要做最明媚艳丽的模样。

喜欢什么,就去学,就去做。

最好是——等岳昌侯再来见时,江洛瑶最崇拜的人就不是他了。

“你爹爹都是在骗你的。”盛玦说坏话道,“要记住,本王比你爹爹好了千万倍。”

江洛瑶正迫切想学他的字,也没细听他说了什么,就连忙应下了。

盛玦这才满意一笑,继续握住她纤柔的手,一笔一划地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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