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这辈子的命注定了为男人当牛做马的

工作日下午五点半,三元桥堵成了血红色。

曲繁漪坐在出租车后排,一旁放着一只 lv 老花行李袋,里面装着迟威的睡衣、换洗衣服和一些一次性用品。行李袋旁边是一摞保温筒,是阿姨今晚做的珍珠米饭、沪式红烧肉、藜麦豆腐和羊肚菌鸡汤。

她今天一整天的心情都极好,热烈期盼着迟威回来,再好好与他把一切都说清楚。可迟威今天偏偏太忙,不知道遭了什么罪,一连被排了三个晚班。

曲繁漪收到他的消息的时候正在指挥阿姨做饭,作为全职太太,思考每天晚餐吃什么是个大工程。曲繁漪需要根据时令以及荤素搭配安排每日菜谱,再根据菜谱采购配料,最后将烹饪方法发给阿姨,并且在一旁监督阿姨完成。

她收到微信后,都没来得及回复,便招呼阿姨将晚餐打包了,火急火燎出门。

曲繁漪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夜班的点了,保安认人,领她进了迟威的办公室。门虚掩着,灯倒是亮。曲繁漪推门进去,没看见迟威。

办公桌上放着一盒蓝莓,装在陌生的饭盒里,曲繁漪走过去,目光被饭盒一旁的小熊叉子吸引——啧,可爱风格。

迟威的桌子很整洁,他一向爱干净,一旁放着新打印出来的排班表,曲繁漪低头看了一眼,医生与护士那栏,两个名字始终并在一起:

今晚的夜班,迟威,黄娜娜。

明晚的夜班,迟威,黄娜娜

后天晚上的夜班,迟威,黄娜娜。

门开着,另一个值班护士路过,认出了曲繁漪,热情叫了一声:“是嫂子吗?迟医生在手术室呢。临时来了个手术。估计你要等好一会儿了。”

曲繁漪抬头笑笑,“没事,我来送送东西就走。”

顿了顿,她拿起排班表,温温柔柔对值班护士笑:“你说也真是的,忽然三个夜班,也不怕把人累死。”

“谁知道啊?”护士也笑,“估计跟娜娜学的。你说这两个人,忽然疯在一快了,上周,娜娜给自己连续排了 4 个晚上的夜班,说要住在医院。今天上午迟医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也给自己排了 3 个晚上的夜班,没想到 5 点多就来了个急诊,两个人这会儿搁手术室忙活呢,叫苦连天的。我们还以为你们俩吵架了呢。”

“啊?”曲繁漪愣愣,赶紧笑起来,“没有没有。吵架了我怎么还会来送衣服送吃的?所以,这夜班是迟威自己申请的?”

“那不然?”小护士扬眉毛,“否则谁敢这么欺负他?”

当单曲循环第八遍《风吹麦浪》的时候,黄娜娜终于忍不住了,无影灯将手术室照的灯火通明,这是她跟着迟威的第一个手术,以前听人吐槽过医生手术时的选歌品味,却没想到这个男人的品味如此奇特,一板一眼,周而复始。

手术已经进行了两个小时,哪怕手术室温度再低,迟威的额头也因为专注而渗出了点点汗水。她望了一眼,忍住想替他擦汗的冲动。

“组织钳。”迟威伸手。黄娜娜立刻收回心神,赶紧递上。

迟威又做了个手势,黄娜娜立刻递过电刀。

“注射器。”

“可以了,接牵引器。”

……

《风吹麦浪》的音乐里,两个人配合默契。黄娜娜没有说过,迟威的眼睛特别好看,睫毛很长,褶子很深的双眼皮,虽然他总戴着眼镜,但此刻被手术服遮得严严实实的迟威,唯一能识别他是他的,就是那双特别的眼睛:专注,又冷漠。

“行了。准备关闭胸腔。”迟威提示,黄娜娜点点头,开始第二遍清点器械。手术顺利完成,迟威松了一口气,刚刚的精神高度集中,这会儿才意识到额头上汗珠汇聚,他微微侧过身,低下头,将额头在黄娜娜的肩膀上蹭了蹭。

这番接触令黄娜娜整个人僵在原地,“迟,迟医生?”

“清点完了吗?”依然是冷清的声音。

黄娜娜深深吸一口气:“嗯。”

“我现在缝合腹腔,完了你再清点一遍。“

黄娜娜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嘴角一点点,漾出笑容。

回程的三元桥依然堵着。北京的晚高峰从四点半持续到八点。曲繁漪这一趟奔波,往返两小时,停留五分钟。

肚子空空,她先前让阿姨将所有的饭菜打包,还特意带上了两幅餐具,想着和迟威一起吃晚餐。出租车一步一停,粘滞在路上,窗户外是北京的绚烂黄昏。曲繁漪望着窗外没有说话,一旁手机响起,是婆婆。

“喂?”

“小漪啊!你爸有个朋友在迟威医院你知道吧?”迟母声音难得严肃,“今天刚给我发了他这周的排班表,问我们说发生什么了,怎么迟威刚刚结婚,就忽然申请给自己安排了一串的夜班?”

曲繁漪嗯了一声,没搭腔。

迟母意识过来了:“又闹别扭了?哎呀,是昨晚上的事情还没解决么?你说迟威也真是的。不过我刚刷你爸的朋友圈,发现一件事情了。喏,图片发给你了。咱小漪是聪明人,你自己看看,应该怎么处理。“

随着迟母这么说,耳朵边的手机传来震动,曲繁漪收到一张截图,点开是一个叫做黄娜娜的在十多分钟前发布的,两个一身绿手术服的人自拍合影,黄娜娜笑盈盈地从迟威的身后探出半个身子,一脸调皮看着镜头:“记录一下和迟医生的第一个手术!迟威医生夸我咯!”

冷气嗖嗖的灌着脖子,曲繁漪将空调叶片往上调了调。电话挂断,她又拿出手机仔仔细细看了一眼照片。婆婆实在给力,火速将黄娜娜的资料发了过来,一脸同仇敌忾:“这小姑娘是 301 医院转来的护士,以前在心脏内科,这回才转的手术室。资质学历都普通,之前还有人想撮合迟威和她认识,迟威没看上她。我也没看上。”

曲繁漪火速浏览了一遍,回了个乖巧可爱的表情,锁了屏幕,看着窗外,心里乱七八糟盘算起来:“迟威呢?对她是什么感情?两个人之前就认识?还相过亲?”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秋宁儿先前微博里那句:“男人如果在家不饿,八成是在外面吃饱了。”

莫名惶恐起来——所以他俩,到底什么关系?

这么越想越乱,干脆摸了手机打开秋宁儿的微博,打算再学习学习。自从盛以晴与自己提过秋宁儿以后,曲繁漪便将她的微博奉为圭臬,隔三岔五就点开她主页学习,为表虔诚,还特意关注了她的超话,按时签到。她本来社恐,昨晚得知盛以晴拉上了秋恣宁,她又喜又怕,想着暗中窥探,又不敢当面结交。

秋宁儿每天发的微博约莫在三五条左右,她点进主页,手指一条条下拉屏幕,拉到一条,拇指一下子顿住:

“出来蹦迪就遇到贤妻良母!晦气!不喝酒就算了,还没玩俩分钟接了个电话就跟接到圣旨似的要逃。穿得一身富贵,但却比谁都可怜,这辈子的路注定了——为男人当牛做马的。”

曲繁漪愣是将这条微博反反复复读了三遍,再看一眼发布时间,恰巧是她昨晚走的那会儿,这才确定这个女人背刺的是自己,一股气从脚底板涌起,指尖都颤抖起来,她深深呼吸,狠狠打下了一大行回复打算骂回去,可敲到最后,只觉得疲惫,算了吧。

曲繁漪颓丧倒在座位上。拉黑了秋宁儿,将手机撒到一边。望着窗外,眼泪一颗颗流下来。

三元桥往南一点点,就是亮马桥,毗邻使馆区,让这快地界的洋气指数飙升,周末的亮马河人声鼎沸。夏日河畔风景上佳,河里河外都是潮人,闲暇的男女在岸边玩飞盘、露营、看书闲聊。

河边一溜的露天餐厅,桌子椅子凌乱摆着,陈撰约了留学中介。

自从开始准备出国申请以来,基本上每个周末都在为申请做准备。陈撰的托福成绩刚刚出来,好在这些年在外资杂志工作,英文没落下太多,考前一周听了一周美剧,考前三天看了口语和作文的题型模拟了两遍,最后就这么半裸上阵。出了分数 98,不上不下,幸而他要申请的制片管理专业对分数要求不高,算是顺利通过。

“文书你可以先大概写一篇给我。要结合你的工作经历,还有择校原因,写完之后我帮你润色。我们初步定的申请学校是 NYU,USC,UCLA 和 AFI,其中的 UCLA 比较偏爱有工作经验的学生,你的经历会非常适合。除此之外,还需要两封推荐信,大概在 8 月的时候,最好是业内大佬,你不是目前在一家外资杂志么?有没有办法拿到你们亚太地区高管的推……嗯?…陈先生?”

中介唤了一声。

黄昏的光正好,露天咖啡厅坐着,恰有凉风习习,带来河水与柳树的味道。但陈撰却心不在焉。

中介一边说话,他却一边想着心事,眼神飘忽在河中的游船上,手指头在桌面上轻轻敲着。

“陈先生……”中介又叫了一声。

“啊?”陈撰反应过来,看了一眼中介,“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工作太忙了么?”

陈撰摇摇头,顿了顿,看向中介:“有关出国的时间,我有没有可能今年申请,推迟一年,等到后年入学?”

“为什么?”中介愕然,“今年的汇率好,且竞争少,美元一直在通胀,等到后年租金和学费可能都会增加。您是有什么额外考虑?”

“只是想在国内再留两年……”说到这里,他摇摇头,“算了。瞎想的。你刚刚说到哪里?”

“推荐信。”中介将电脑推了过来,指着屏幕,“按照这几个目标学校的要求,需要提供两份推荐信,我建议其中一份最好来自找你们公司亚太地区的老板,另一封的话,可以来自你们传媒领域的客户,当然,公司的国际影响力越大越好。”

陈撰瞥了一眼文件,点头,“了解。”

按照时间线,所有的申请文件将在八月中旬准备完毕。约莫十二月起就可以陆续收到消息,等到 offer 下来大概是二月份以后了。申请签证,然后辞职,临走时再给房子找个靠谱的租客,租金多少能抵消一部分贷款,剩下的学费和杂费,估计还得靠在美国打工。前两年买房用了工作以来大部分的积蓄,他日常节俭,偶尔的奢侈大概就是和盛以晴的约会……

心口仿佛被一只小手狠狠揪了一下。那句轻描淡写的“其实我也没多喜欢你”,薄薄的语调,像刀片一般割在喉头。他承认,又想到她了。

夕阳一点点沉下去,残留的光照在波光粼粼的亮马河上,流金的银丝线浮动闪烁。河岸边的餐厅服务员收起阳伞,端出一盏盏一寸见方的小烛台放在圆桌上,等着夜幕降临时点起。中介合上电脑,忽然感叹了一声:“这个地还真不错。适合带老婆来。你老……”

陈撰抬眸瞥了他一眼。

中介猛地住口了。

坦白而言,这位客户是他最喜欢的一位,长得好看,话也少,做事踏实,没有乱七八糟的 b 事儿,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以为是个不苟言笑的酷哥,后来熟悉了,才发现人挺健谈,有时候甚至有股贱嗖嗖的劲儿。

于是他也放松下来,有的时候甚至会和这位帅哥开一开玩笑。但很快又发现,这位帅哥边界感太强,骨子里淡漠。宛如一尊冰山,往下挖,挖到了一点不一样的泥,以为或许是尊火山呢?然而再往下一掘,才发现人彻底是一座冰山,外冷,骨子里更冷。

中介走了以后,陈撰独自在座位上又坐了一会儿,直到天彻底黑了。

两个路过的女生过来搭讪,询问能否一起拼桌。然而他心情太差,只没头没脑嗯了一声,起身就走了。

亮马河边霓虹灯闪烁,整条河被嵌了蓝的黄的边,荧闪闪的,摩登又好看。远一点的地方隔着水遥遥传来萨克斯的声音,陈撰沿着河边走,路过几个夜钓的男人。

他又开始想念盛以晴了。如果思绪是一间带窗的屋子,她其实一直站在窗户外边,影影绰绰被投射进屋内,有几次,她甚至想要破窗而入,占据他全部的脑海,好在他及时将她摁了下去。

结婚纪念日是 8 月 25 日,当然,这一天也即将变成他们的离婚纪念日。

那么从今天到他们离婚那天,他们是什么关系呢?要见面吗?要说话吗?

再然后,从他们离婚的那天到他出国以后,他们又是什么关系呢?朋友?路人?

所以他会离开,之后她会遇到新的男人,或许继续这样婚姻模式,又或许,她忽然变了,选择另一个人一生一世……

……

胸口很闷,他打住了。想这些没有用,陈撰最后告诉自己:就像她对自己说的,她从来没那么喜欢你。

那你呢?陈撰想要问自己。但很快又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他说不清楚此刻的滋味。只觉得天黑了,这座城市都变得暗淡而无聊。

月亮上了城市的上空,电梯门开,他隔着楼道里的窗户看了出去,对面小区的那户人家此刻依然紧紧锁着窗帘。灯没有亮。像一张紧闭的眼。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他收回目光,面无表情走到门前。

密码锁是领证那天他们一起设的,190825,结婚纪念日。

叮铃一声,密码锁解开,随着门推开,一束光亮照在他的脸上。

他一怔,有人?

等到看见屋内景象,刹那间怔在原地——

只见客厅里灯光大亮,沙发上坐着一个披头散发,加班的女人。女人大大咧咧盘着腿,正对着电脑,似乎还在他家洗了澡,头发没干,套着他的宽大 t 恤,皱着眉头看文件。茶几上还摆着一盒没来得及拆封中餐外卖。

“……”

然而,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哪怕听到开门声,那个女人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于是陈撰这么站在门口看着她,胸口憋了一下午的闷气仿佛一瞬间散开了,家里又被她搞得乱糟糟的,他最讨厌乱,可此刻,又觉得这么乱着也挺好。

他一动不动,盛以晴也就这么继续盯着自己的屏幕。良久,盛以晴绷不住了,这才从屏幕那儿分了一点注意力给他,几分不自在:“…咳…你回来了?”

“嗯。”

只听门口那个男人慢条斯理地应了一声,低下头脱鞋,过了会儿,他抬起头,目光无波吐出一句:

“你来我家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