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大中午,写字楼下的垃圾桶前。
秋恣宁从乱七八糟的包里找到了打火机,烟圈吐出来,老练说到:
“这世界上很大一部分人不愿意结婚,是因为害怕失去自由。哦不,非要说的话是失去可能性。”她眯着眼,从烟雾里看盛以晴:“假如人生是旷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但结了婚,你的人生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走到死。多惨!”
爱情里最迷人的是摇摆的心意、是不可言说的暧昧、是未可知的将来,是不确定性。可婚姻好扫兴,将一切可能性断绝。
未来这一辈子,你只能与一个人在一张床上,做早已腻了的爱。
“所以,你是天才,盛以晴。你虽然结了个婚,但老公随时可以毫无道德负担甩了你。刺不刺激?”说到这里,秋恣宁看向她:“这样的婚姻才有意思啊!一成不变的多无聊。你这婚,结对了。”
盛以晴被秋恣宁如此耀眼的逻辑震惊,不敢相信:“所以他睡了我一半接别的女人电话跑了,我应该开心才对?我贱?”
“不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有想法了,你也能有点想法。搁暧昧期的男女这叫拉扯,你俩,婚内拉扯。是不是绝了?”
盛以晴没搭话,烦躁从秋恣宁烟盒里摸了一根来抽,这会儿正是午休时间。半个小时前,秋大富婆刚刚睡醒,晃悠到国贸买手袋,顺带约了盛以晴喝咖啡。
秋恣宁见盛以晴沉默,直接贴脸开大:“喂!你不会后悔了吧?不会真想和他一生一世吧?”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盛以晴赶紧摇头:“但,我这几天有点郁闷也正常吧?毕竟谁都有占有欲。”
秋恣宁啧了一声,盯着她核桃一样肿的眼,腹诽:你这叫有点郁闷?
她叹一口气,继续输出:“我真的和你说实话,你俩之前懒得做了,还能因为什么?就是没激情了。我研究过,男人出轨哪里是因为爱小三?纯纯是找刺激。可这时候一旦发现老婆要跑,那可比谁都着急。我建议你和他刚正面,我找找啊……”她麻利翻起了手机,嘴里念叨:“我这里好多脏弟弟,送你一个,你今晚就去爽一把……”
眼看这话越来越离谱,盛以晴懒得继续,火速把烟一掐,“亲爱的,你买你的包去吧。我下午还有工作。”
盛以晴一进公司,贺嘉嘉又凑了上来。神色神神秘秘。
自从曲繁漪的订婚典礼后,“晴姐找了个帅哥老公从来不住在一起,且两个人定期见面约炮”的消息不胫而走。当初非要找陈撰要微信的贺嘉嘉平白成了小丑,小姑娘面子上挂不下去,好几天不搭理盛以晴。
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小姑娘恢复成往常样子,乐呵呵和盛以晴聊了几句工作闲话,这才压低了声音来了一句:“晴姐,你和你老公,玩的是开放性婚姻么?”
“哈?”她差点被呛到。
“哎我瞎猜的哈。”贺嘉嘉又问:“不过,平日里都不住一起,你不怕他出轨么?”
此刻出轨两个字扇在盛以晴脸上,比平日更疼一些。她扯嘴角笑笑:“男人要出轨,管也管不住吧?”
贺嘉嘉噢了一声,仿佛在挣扎,好在也没挣扎多久,就把手机摸出来了,“但不管姐你怎么想,有些话,我还是不吐不快。你看看这个呗。”
她将屏幕递到了盛以晴面前,照片是偷拍的,餐厅里,几桌开外的人只照了个侧脸,她再熟悉不过的侧脸。陈撰身边坐着个长发女郎,年龄看着和盛以晴差不多。两个人都穿着黑色上衣,相互依偎,两颗脑袋在一起看桌上的一张纸,约莫是在点菜——真是一对壁人。
见盛以晴没反应,贺嘉嘉继续补充说明,“上周五晚上九点多,我和我朋友看完了电影想吃饭来着,进了这家糟粕醋火锅,一进门就看见姐夫了。但身旁这位,又显然不是你。我纠结了两天,今天忍不住来做个坏人。”
上周五晚上九点,差不多就是陈撰接了电话着急忙慌跑路之后。盛以晴默默放大了照片,又仔仔细细看了吴语冰一眼,心想:嗯,还挺漂亮的。
吴语冰这几天和陈撰见的很频繁。上周五才见完面,这周一晚上又约了起来。
陈撰有事相求,她也乐得敲诈,这次干脆将见面地点换了个更贵的餐厅。
她一坐下,接过菜单,翻一页点一页的菜。
陈撰坐在她对面,低着头,神色不明。他实在搞不懂盛以晴这几天在想什么。那天晚上吴语冰急着找自己见面,他回来后第一时间找了盛以晴,然而她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敲门也不理——他以为她生气了,可第二天,他大清早上门请罪,她却仿佛无事人一般,绝口不提昨晚的事情。
陈撰几次试图道歉,可才开了口就被盛以晴打断,只见这女人一脸大度告诉自己:“你没必要解释,这是你的自由。我们这个阶段,你想做什么都行。千万别太拘束委屈了自己。”
陈撰原本的迁就与不安迅速被一肚子火气替代,昨晚,他特意打电话找俞又扬解惑:“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合着从来没把我当回事?”
电话那头的俞又扬沉迷灯红酒绿,一片嘈杂里心不在焉回答:“要么是真不在乎,要么就是装的,要不你再激一激她?把她激怒了,再强吻她。问题解决。”
思路过于油腻,陈撰倒抽一口气,眯了眯眼睛问:“怎么激?”
那头大着舌头回答:“拍一张你和那吴语冰的合照,问盛以晴,这姑娘好不好看?”
“我特么不想活了?” 他直接挂了电话。
……
吴语冰拿菜单戳他:“喂喂,心不在焉想什么呢?”
陈撰接过菜单瞥了她一眼,不答反问:“对了,你结婚了吗?”
“哈?你说被你拒绝以后吗?”吴语冰挑了挑眉毛,大概是美国待久,连妆容都是欧式的,此刻穿一件紧身短上衣,露了半截子腰,说话的时候眉眼翻飞:“恋爱当然谈咯。他们都和你不太一样,很甜,很想和我结婚。不像你,我一告白,你就告诉我没戏,说你没办法进入一段稳定的关系。”
陈撰却笑了,“也不完全是这原因,主要是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吴语冰哈一声笑起来,招呼服务员:“再来一份澳龙。”瞪了陈撰一眼:“吃不死你。”
陈撰此刻有求于她,对待她几乎是有求必应。两个月前 ins 上和他聊过,听说这个木头男人总算想好了要出国,又好死不死看上了她的学校,吴语冰读博时候的教授是 UCLA 导演系的权威,上周五临时抓了陈撰打越洋视频,让他和教授打了个招呼。陈撰的意思明显,希望她牵线一二。她当然不介意曾经拒绝自己的男人要做自己的师弟,此刻师姐的架子端起来,调侃他:
“之前回我消息可从来没现在这么勤快。但你怎么好端端要出国了?还关心我结婚没有?”
“因为我结婚了。”陈撰坦诚。
吴语冰眼睛瞪大,下意识问:“形婚?”
“很复杂。”他顿了顿,“但肯定是和喜欢的人。”想了想又觉得应该补充一句:“对了,是女人,你别瞎脑补。”
吴语冰哈哈哈哈乱笑起来,显然不信:“那你还出国?”
“我想出国也是和她有关吧。”陈撰的轻轻蹙了眉头,“她总是很有活力,有很多想做的事情,也总能做到。身边有了这样的人,也让我觉得自己可以追求想做的事情。比如,去看看不一样的世界。”
“那她知道你要出国么?”锅沸了,吴语冰夹了龙虾往里扔,又想到什么,迅速否认道:“诶,不对,咱这几天这个见面频率,可完全看不出来你有老婆。她不我吃醋的?”
陈撰一噎,只得硬着头皮解释了一遍自己和盛以晴的约法三章,可才说了一半,就被吴语冰打断了,她一锤定音:
“懂了,你俩都没那么喜欢对方。真要喜欢一个人,不可能舍得离开,也不舍得离婚,只想时时刻刻和对方腻在一起。才不会玩你们这种情趣游戏。”
陈撰下意识想反驳,却无从开口,毕竟他和盛以晴这么两年维持着一周见几面的交情,若说激情,的确是不复当初。剩下的感情里,几分是喜欢,几分是习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吴语冰的话,让他莫名有些不爽。
这么说着,手机震动,他低头,是盛以晴发来了微信。只有一张照片。在看到图片的那个瞬间,陈撰的心咯噔一沉——照片是上周五偷拍的,画面里的他和吴语冰并肩坐着,正看低头看吴语冰带给自己的申请资料。乍一看,姿态亲密,惹人怀疑。
莫名其妙的心虚涌上心头,随之而来还有隐秘的开心,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微微勾起的嘴角,手指在键盘上快速点击,第一反应是解释。然而盛以晴跟着就来了一句:“新欢?你俩还挺配的。”
轻描淡写的语气。
手指僵在原地。
不知道是俞又扬还是吴语冰的哪句话在那一刻起了作用,胸口发闷,动动手指,陈撰将输入框里的话删了个干净。跟着回了一句:
“嗯。”
随手将手机揣进了口袋里。
黄昏洒在车窗上。晚高峰的三元桥堵成了一条血红的线。
“小威,我今天下楼看到你大学同学了,人家媳妇啊,挺着个大肚子,头是尖的,应该是男孩。”
“是么?”迟威下意识拧了拧眉心——又来了,赶紧转移话题,“我爸在干嘛呢?”
“正要吃饭呢。吃完了我们打算下楼,最近暑假了,楼下这个点都是小孩,你知道他最喜欢小孩了。”迟妈妈顿了几秒,等他接话,等不到,只好继续:“对了,小漪呢?你俩最近还好吧?你们证也领了,怎么样?有打算没有?”
一如既往的试探口吻。
催生的话题母亲说过好几次,在她看来,如果不是林珊那个妖怪,以迟威按部就班的性子,她怎么也得当上奶奶了。好在新儿媳妇哪哪儿都好,自从领证开始,她就盼着曲繁漪的肚子有点动静。
听到这里,迟威心烦起来。正愁如何糊弄,好在绿灯亮了,前面的车子发动了,迟威赶紧:“妈,我开车呢,先挂了哈。”
医生白班的下班时间早,如无意外,基本上 4 点以后就能离院。每次他脱下白大褂,锁上办公室的门时,都会给曲繁漪发一条微信:“我回来了。”
而曲繁漪则会在他通勤的四十分钟里,勒令阿姨准备好晚餐,确保在他进门的那刻,热菜刚刚上桌。
就连迟威也没有发现,他每天打开家门的那个瞬间,已经成为了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阿姨早已准备好了饭菜,家里被收拾地干干净净的,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曲繁漪永远会将玄关的灯光调成最合适的色温,也会确保空调的温度既不会太高,也不会太低,音响小声放着爵士乐,氛围烘托到极致,曲繁漪听了开门声就迎了出来,替他接过手里的包,再温柔对他笑:
“你回来啦!威威。”
但今天,车子入库,迟威却迟迟不愿意下车。他的脑子里还是昨天的场景,昨晚躲过去了,那今晚呢? 早上他特意早早起床,可到这个点了,该面对的事情还得面对,不仅是对曲繁漪,对他妈也需要一个交代。
家门打开,曲繁漪一如既往热情地迎了出来。
迟威注意到她手上的戒指,闪闪发光的陌生石头,惊讶:“你选到戒指了呀?”
“嗯!”曲繁漪将手举到他面前:“2.28 克,刚好是我的生日。”
迟威不着痕迹看她脸,发现与平时没有不同,心里松了一口气:
“喜欢么?”
曲繁漪回答:“喜欢啊!这么大一颗。”
迟威被她逗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在触碰到发丝的那个瞬间,迟威本来放松的表情却又惆怅了起来——
完蛋,和好了。他又得献身了。
饭后曲繁漪负责收拾,她将餐具塞进洗碗机,又去厨房拿了湿抹布,将桌子抹上三遍,清水一遍、洗涤剂一遍,再一边清水。最后将盛了鲜花的花瓶挪到餐桌中央。迟威饭后习惯性将自己关进书房里看文献,而曲繁漪则会窝进客房里——她在客房的书桌上堆满了各色各样的文具,每一天晚上,她都会在客房里折腾她的手帐。
但今晚的迟威无心论文。
他打开抖音随意翻了几段视频,他平日很少看这些,于是 app 里点进去大部分是系统根据性别“男”刻板印象的推送,屏幕划拉几下,一个个清凉跳舞的妹子光明正大擦边,但擦着擦着,脑子里的画面变了,变成了昨晚的曲繁漪。
从性缘角度上分析,曲繁漪当然是好看的。白而软,四肢纤细,但却有肉。是俞又扬嘴里的极品身材。当然他始终觉得这不是自己选择曲繁漪的理由。在林珊走后,他择偶的理由非常明确:贤惠,体贴,拿得出手,他要找一个模范妻子,懂得爱自己的女人。
但至于自己爱不爱曲繁漪,他没有想过。爱在婚姻里是罪恶的,比如他为林珊,付出了一切的爱,最后像条狗一样可怜。
迟母的话又跟着在耳朵里,胸口一下烦躁起来。他想起昨晚回家时曲繁漪殷切的脸,身为男人,他必须给妻子一个交代。
最终,他视死如归将手机一放,推门出去。
曲繁漪正在客房做手账,涂涂抹抹,忽然感觉到什么,抬起头来,差点被吓了一跳,迟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眸子黑漆漆的,直勾勾盯着自己。
“你……“曲繁漪一脸疑惑,刚开口,就见他冲自己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才到跟前,人就被他拦腰抱起,迟威的吻随之落下,再接着,他身子一歪,两个人一起往身边的沙发床上滚去。
呼吸是乱的,心口的疑惑一个个升腾起来:怎么了?他疯了?
迟威的手从腰抚上她的胸口,开始极具效率地解她胸前的扣子,曲繁漪慌忙握住他的手腕,动作暂停。
她得了空隙,偏开脸,腾出嘴来,问:“你到底怎么了?“
迟威后移了几尺,一脸诚恳:“我妈今天给我打了电话,催我们早点生孩子。之前是我不对,我想清楚了,这应该是婚后必备的一环,势必要成为我们家的常态。我算了一下,每周我要上三天夜班,今天周二,大后天周五,以后我们定下来,我们先熟悉熟悉,等一个月后正式开始备孕……“
“……啊?”
见曲繁漪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满眼无辜,迟威又往后退了退,尽量让自己不要那么尴尬。清了清嗓子,继续对她说自己的想法,“你不是一直希望么?所以,可以的话,你去找一找片子,营造一点氛围。。”
曲繁漪依然没有反应。
他清了清嗓子,干脆把心一横,“或者这样,咱干脆都先把衣服脱干净了,一步一步来。”
说着,他死死盯着曲繁漪,咬紧后槽牙,一颗,一颗解下自己的扣子……
“等等!”
.
锅里的澳龙红了,但没人去夹。
陈撰一晚上的心情不是很好。手机在兜里,那条“嗯”字发送没过五分钟,他又后悔,可撤回已经来不及了。微信界面打开,毫无动静,心思也跟着游离。
不回复了?
真不回了?
她果然还是比自己心狠。
莫名其妙的烦闷堵在胸口,和吴语冰的见面没多久就匆匆结束,申请学校的事情打听差不多,吴语冰也看出他心情不佳。
他开车回家,洗了澡擦干头发,又看了一眼安安静静的手机,信号与 wifi 满格……忽然想起什么,推门从楼道里的那窗户看过去,盛以晴家的灯灭着。
她不在家。
好在手机很快有了动静,嗡嗡震动,是他、迟威和俞又扬的三人群,只见迟威艾特自己:“哥,你帮我找找盛以晴,让她打听打听曲繁漪去哪儿了?”
陈撰一时不懂迟威意思,回了个问号:“?”
迟威继续:“……一个小时前,曲繁漪离家出走了。”
不等陈撰回答,俞又扬也跟着冒了出来,发了一段夜店里的视频:只见灯光闪烁里,一群带着口罩的男人跟着节奏热舞,台下的女人尖叫疯狂。他似乎饶有兴致,还加了一句:“我朋友发给我的,说这家新开的夜店,今晚叫了一堆小奶狗来跳舞,有点意思。”
迟威此刻无心理会,继续道:“反正..请你帮忙问问以晴..@陈撰”
陈撰难受了一晚上,此刻总算得了借口联系人家,迅速道:“好我马上!”
然而电话无人接听。心里慌起来:不会出意外吧?
又在群里说了一句:@迟威,没打通,我多打几个。不是我想打,就是单纯帮你。
迟威“哈?”了一声。
俞又扬遭不住冷落,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你们看视频没有?”
陈撰:@迟威,打了三个,以晴还是没接电话。也不在家。可能是加班了。我马上去她公司找她吧。免得你着急。
说着拿起外套就起身。
迟威:没事!我不着急,你别去了。她不声不响走的,估计只是出去散心了。
陈撰早已走到门口,见了这句话,握门把的手一僵:哦好。
过了会儿,忍不住又说了句:我还是去找找吧,刚好我去那附近有事…
总算,俞又扬忍无可忍了:“你俩到底是不是瞎!!我发的视频都不看一眼?”
“我们对这种淫乱视频不感兴趣..”迟威正色,正在输入。下一秒,只见一张视频截图被俞又扬发到了群里,他甚至贴心用红笔在左下角圈出了两个人影。
“看清楚了吧?”
灯红酒绿的环境里,台上是一溜儿穿着宽松衬衫姿态妖娆的男人,台下是一众疯狂女观众,而被圈起来的左下角那个俩人,似乎..真的有点….眼熟?
这人好像…
陈撰与迟威沉默了——是我们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