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那边的医疗团队商量许久, 最终决定试用最新的治疗方案。
只是有一定风险性,需要家属签字。
小舅妈在这些事上显得异常踌躇,拿起签字笔迟迟不敢落在纸上, 到最后, 她吸了口气,将签字笔塞到陈西手里, 态度强硬地说:“你来签。”
那张薄薄的纸好像小舅的「死亡通知书」, 陈西看着上面的白纸黑字, 觉得这就是阎王爷贴告示。
医生三次催促后, 陈西迟疑地从医生手里接过同意书,她捏着那张薄纸, 轻轻按动签字笔笔帽, 笔芯戳在她的手心, 戳出小小的黑洞。
跟小舅妈一样, 她也十分紧张、害怕。
医生看陈西犹豫不决, 说要是没决定好, 可以再考虑考虑。
陈西闻言, 不知道哪儿生出来的勇气, 她将同意书放在窗台, 手指抚平纸张, 在家属签字那里沉重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签完字, 陈西将同意书交给医tຊ生, 没有回病房, 而是一个人下了楼。
病房里闷得慌,消毒水的味道难闻得让人喘不过气, 陈西走出住院部大楼的门口,闻到新鲜的空气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周宴舟找的两个陪护很称职, 照顾病人是老手,很会照顾小舅的自尊心。
小舅知道家里为了治病拿了不少钱,刚开始还以为是妻子请的陪护,后来问妻子才发现妻子没请,是医院配的。
医院怎么会这么好?徐敬千显然不相信。
直到某次有个阿姨说漏嘴,说她本来在照顾另外一个病人,结果有个帅小伙突然找到她,说愿意出三倍的价钱请她照顾一个病人。
阿姨刚开始还觉得是骗子,后来账户上多了一笔巨款才意识到对方没撒谎。
雇主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透露是他请的人。
徐敬千听了两位陪护的对话,当即想到一个人,只是他觉得不太可能,没敢往下想。
后来他旁敲侧击了几次陈西,对方一脸迷茫,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徐敬千也不好问太细。
陈西在花园透了会气,准备上楼时,瞧见何煦抱着几本书走过来,陈西一愣。
这几天何煦总是找借口来医院探望小舅,陈西也曾明里暗里地提示,让他不要这样,容易误会。
何煦却装作没听懂的模样,一脸无辜地说:“我跟徐叔叔是忘年交,我蛮喜欢跟他聊天的。”
小舅确实因为何煦的到来,高兴不少。
陈西不好回绝,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任由何煦跟小舅往来。
这一次,何煦带了几本古籍,说是找徐叔探讨探讨。
陈西没理由阻拦,她看着何煦,再看看他手里那几本年份有些久远的书籍,勉强笑了下,说:“你有心了。”
“这些书不好找吧。”
何煦抱着书,一脸轻松地摇头:“挺好找的,有些是我托我爸在他们学校图书馆借的,还有两本是一个叔叔家里的藏书,知道我感兴趣,大方地送给我了。”
“徐叔今天状态还好吧?”
陈西想起刚签的同意书,脸上掠过一丝黯淡,她抿了抿唇,声音低落道:“还好。”
何煦听陈西语气不对,关心地问:“你没事吧?”
陈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低声否认:“没事。”
何煦眼神指了指住院楼,询问陈西:“要上去吗?”
陈西拍拍手上的灰,轻声道:“你先上去吧,我再待会儿。”
何煦愣了两秒,指腹摩挲着书角,细心问:“要我陪你吗?”
陈西摇头:“不用啦,你上去吧。我透口气就上来。”
周宴舟一大早上飞西坪,到了机场,直奔医院。
没曾想他风尘仆仆赶到医院,竟然看到这样一幕。
从前他就觉得这两人挺般配,青春年少不说,又是同一地方的人,彼此的生活习惯、饮食习惯都相似,不需要谁迁就谁。
如今再次看到两人凑到一堆的身影,周宴舟依旧觉得,如果不是他横刀拦路,这对少男少女其实挺合适的。
周宴舟没急着过去「捉奸」,他站在原地,不慌不忙地点了根烟,一边抽着,一边瞧着不远处的壁人。
一根烟抽到头,两人还歪着脑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周宴舟脸上的耐性耗尽,多了几分不耐烦。
他掏出裤兜里的手机,低头找出一个了熟于心的电话号码,不慌不忙地拨了出去。
手机铃声响起那刻,周宴舟手机贴在耳朵,眼神轻飘飘地望向不远处的背影。
陈西手机刚开始震动时,她还没注意。
直到何煦提醒她兜里的手机亮了,陈西才反应过来。
取出一看,见是周宴舟打来的,陈西捂着手机屏幕,忙不迭地催促何煦:“你先上去吧,我接个电话。”
说着,陈西往边上走了两步,背着何煦接通电话。
何煦察觉到陈西眼底的防备,脸上划过一丝受伤的情绪。
准备离开时,何煦转过身正好看到门诊楼旁的榕树下站着一位抽烟的男士。
男人气质突出,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套装,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再配上那说谁都不入流的桃花眼,在人群里很显眼。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何煦对男人隔空对视时,竟然想跟他一较高下。
周宴舟握着手机,一边听着陈西软糯、温柔的嗓音,一边冷眼瞥向她背后的少年,眼底流露出几丝不屑。
陈西说了半天都没见周宴舟回复,还以为那头信号不好,疑惑地喊了两声周宴舟的名字。
周宴舟收回目光,瞥了眼手机屏幕,听着小姑娘稍显急切的嗓音,周宴舟滚了滚喉结,轻描淡写道:“转身。”
陈西一脸懵逼。愣了两秒,她听话地转身。
有棵榕树挡住了陈西的视线,她的角度看过去,并不能看到周宴舟。
周宴舟看她跟无头苍蝇似的转了好几圈还没看到他,他禁不住嗤笑出声,一脸没救道:“傻吗你?”
陈西:“……”
周宴舟嘶了声,忍不住说出自己的准确位置:“我在你三点钟方向。”
陈西一脸不敢置信:“??你来西坪了??没骗我吧?”
周宴舟啧了下,故意逗她:“骗你的。我在北京,哪儿有空去找你。”
陈西才不相信,她蹭地一下抬头,果然看到男人站在门诊部旁的小花坛旁,此刻正捏着手机,一脸无语地盯着她。
顾不上何煦还在现场,陈西挂了电话,满脸惊喜地跑向男人。
如花蝴蝶般扑进男人的怀里,陈西环住男人的腰肢,仰头一脸好奇地问:“你怎么来了?怎么不跟我提前说一声?”
周宴舟下意识回搂住怀里的姑娘,垂眸瞥了两眼笑靥如花的小姑娘,似笑非笑地问:“提前告诉你,好让你做准备藏小三吗?”
陈西惊愕地眨眼,装傻地问:“哪有小三?”
周宴舟看透陈西的小心思,皮笑肉不笑地威胁:“当我傻呢?我要不来这一趟,你俩是不是都谈婚论嫁了?”
“要不我给您腾个地儿,专门放您的一些小情人?”
意识到男人在气头上,陈西不敢轻易招惹。
她抓紧男人的外套,踮起脚尖不管不顾地想要亲他。
结果嘴唇还没碰到男人下巴,就被男人用手掌挡下来。
周宴舟冷脸瞧着想用亲亲打发的陈西,软硬不吃道:“别给我来这一套,哥不吃。”
“咱俩熟吗?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陈西迟缓地眨眼,心里腹诽:这是真生气了?哄不好的节奏啊。
她咬了咬下嘴角,故意说:“我亲我自己男朋友还不行啊。”
周宴舟冷笑一声,没接茬。不过气散了大半。
陈西也不气馁,再接再厉道:“哎呀,你大老远来一趟很不容易的,就不能理理我吗?”
“我最近一直有在想你。我跟何煦是误会……我俩就是普通同学,没有一点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真的,我发誓。”
周宴舟露出一副“信了你的邪”的表情,不咸不淡道:“普通同学能到这份儿?”
“难怪巴不得我早死,这是等着找下家呢?”
陈西:“……”
嘴巴能别这么毒吗。
她那天也是情有可原啊,按照小说套路……男主角不都得出点车祸什么的?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
陈西琢磨一通,决定当没听见。
她攥了攥男人的衣摆,不满地问:“你到底给不给亲?”
周宴舟:“?”
他还没消气,她就生气了?
周宴舟啧了声,皮笑肉不笑地说:“亲你高中同学去,别亲我。”
陈西瞪大眼,一脸震惊地看着男人。
察觉到他是故意的,陈西哦了声,松开男人的衣服,慢悠悠开腔:“那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意思让你失望。”
“那我去了?”
陈西刚说出口,下巴就被男人掐住,紧跟着嘴唇被人咬住,发泄着地碾压。
亲着亲着,男人的动作轻柔下来,没再那么粗暴。
这位置还算偏僻,如果不是特意往这个方向看,没人会发现。
只是何煦一直没走,目睹了全过程。
周宴舟知道何煦还在原地没走,他故意抱着陈西转了一圈,一边捧着陈西脸颊亲她,一边挑衅地看着何煦。
直到少年垂头离开,周宴舟才收回眼,扣住小姑娘的后脑勺,不管不顾地亲上去,将这几天的思念全都化在这个吻里。
何煦最终站不住脚,抱着书本转身离开。
路上他总在想,他为什么总是慢一拍?明明有那么多的tຊ机会,他总是错过?
或许不是因为缘分未到,是他自己勇气不足。
怪不了命运,怪不了他人,只怪他自己犹犹豫豫,总是奔着一个结果去,可往往过程最重要。
温存一番,陈西从周宴舟怀里跳出来。
她后退两步,从上到下扫视一圈男人,陡然发现他脸上的胡茬忘了剃,陈西惊悚道:“……你现在喜欢络腮胡啊?”
周宴舟:“……”
他是喜欢吗?他是没时间打理。
开完一个又一个的会,又得应付老爷子,还得跟他那便宜未婚妻斗智斗勇,哪有这么多时间管理自己的形象?
他能抽出时间洗把脸已经是对她的尊重了。
陈西也意识到男人的眼神有点危险,她急忙道:“这样也挺好看的!真的!”
周宴舟冷嗤一声,没忘记刚刚那幕,凉嗖嗖打趣:“比不上你同学年轻气盛。”
陈西:“?”
她缓慢扭头,露出讨好的笑容,挽住男人的手臂,一本正经地说:“我喜欢年纪大点的。”
周宴舟:“?你喜欢什么?”
陈西:……
很好,又说错话了。
她懊恼地拍了下嘴巴,态度诚恳地发誓:“无论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周宴舟看清小姑娘眼底的笑意,懒得跟她计较,轻描淡写道:“嘴脸。”
陈西:“……我这是发自肺腑好吗。”
周宴舟单手插兜,由着陈西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他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阻止她继续拍马屁:“差不多得了。”
“你小舅现在什么情况?”
提到小舅,陈西脸上的笑意淡下来,她握紧周宴舟的手臂,将今早的事儿完完全全地告诉周宴舟。
周宴舟听到陈西签了同意书后,脸色变了下,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你签的字?你小舅妈怎么不签?”
陈西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眨巴眼,诚实回答:“……她不敢吧?”
周宴舟一个头两个大,他蹙了蹙眉,低声问:“后面出了事儿,你能负得起这责任吗?”
“我不觉得你这事儿做得不对。就你小舅妈那德行,要出了什么问题,真不会怪你?”
陈西当即脸色煞白,反应过来的她,表情惊慌失措地说:“……我没想到。”
想到那天晚上小舅妈满眼通红地抓着她要她一起共沉沦的画面,陈西禁不住颤了下肩头,自言自语道:“要是小舅出事,小舅妈肯定不会原谅我的。”
事儿都已经发生了,再责备自己也没用。
周宴舟看她一脸纠结,出声安抚:“没到那步,别自己吓自己。”
“真要有什么事儿,我给你兜底。”
陈西六神无主,闻言同周宴舟神色难看地笑了下。
本以为这次周宴舟也是陪陈西到七楼,不进病房。
没曾想周宴舟将陈西送到病房门口,并没有停住脚步,而是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进病房。
陈西还沉浸在签字的事上,压根儿没反应过来。
直到听到小舅震惊的声音,陈西才回过神。
意识到小舅的表情不对劲,陈西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结果看到牢牢握住的一双手。
周宴舟不顾陈西的挣扎,十指交叉地握紧她的手,当着徐敬千的面儿承认:“我跟陈西在一起挺长一段时间了。她怕您生气,没敢告诉您。”
“不过总瞒着也不是个事儿。您作为陈西唯一的亲人,我觉着还是得让您知情。”
“您放心,我以后会好好照顾她,不会让她受委屈。”
徐敬千先是震惊,后是茫然,最后一脸坚决地反对:“我不同意。”
周宴舟似乎猜到了结果,他拍了拍陈西的肩膀,示意她出去避一下。
小舅妈没在病房,此刻病房里只有他们三人。
陈西怕小舅的情绪太过激动,又不敢跟周宴舟反驳,只好转身离开。
等陈西走出病房,周宴舟没了顾忌,拉开一旁的铁皮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目光平静地扫过徐敬千的脸,轻描淡写地亮明自己的态度:“这事儿没什么回旋的余地,您也甭想着反对了。”
“我今儿敢进这个门,自然是做好了准备。”
徐敬千躺在病床上,病痛将他折磨得没了个人形,如今维持着一丝尊严,不过是因为不想在周宴舟面前露了怯。
他捏紧被角,歪过头看着满脸写着势在必得四个字的周宴舟,蹙眉道:“你们家这门槛可不好进。我要记得没错的话,当初西坪市市长的千金对你青睐有加,想请你吃个饭,结果你说不够格。这么一比,我们家西西普普通通,哪儿入你家的门?就算你同意,你家里人也能让娶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
“就算前面的你都能做到,可哪天你变了心,西西怎么办?你这样的家庭、身世背景,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
“还有,你大西西至少七岁吧。西西年纪小不懂事儿,如今被你的甜言蜜语、金山银山给迷了眼,可哪天她突然清醒了,不想要这些了,你怎么保证她将来不会后悔?万一哪天她遇到更好更合适的人了呢,难不成你要拴她一辈子?”
周宴舟表情一僵,他当然想过这些。
前者他还能百分百保证,他想娶的人没人拦得住,可后者,周宴舟就无法保证。
万一哪天陈西嫌弃他年龄大,想找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爱人,他能怎么办?
他当然不会让这种可能发生。
当真姜还是老的辣,徐敬千几句话就击垮了周宴舟的心理防线,差点让他露了底牌。
察觉到徐敬千的意图,周宴舟不敢“轻敌”,他手搭在膝盖,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宴舟看着病床上的徐敬千,态度强硬地表示:“她,我要定了。”
“不管您什么态度,只要她心在我这儿,我就不会放手。”
徐敬千听到周宴舟的话,不明意味地笑了下。
他看了眼病房门口,正好瞧见陈西缩在角落,紧张兮兮地看着里头的动静,生怕两人吵起来。
徐敬千收回视线,看着周宴舟问:“北京那群专家是你请来的?”
周宴舟不是什么“做好事不留名”的好人,何况他要在徐敬千面前刷存在感,自然理所当然地承认:“请这些人费了不少力。”
“当然,为了您的病,做什么都值得。”
费力吗?一个电话的事儿,不过是费了点口舌。
可周宴舟就得把事儿往严重了说,让徐敬千记住这恩情,后面阻力才少点。
徐敬千也明白周宴舟是什么心思,皮笑肉不笑地调侃一句:“你倒是一点都不含蓄。”
周宴舟笑了下,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护工用得还顺手?要不行,我给您换了?”
徐敬千表情一僵,周宴舟进门的那一刻开始,徐敬千就猜到了是谁的手笔,只是如今听他亲口说出来,徐敬千此刻的心情别提有多复杂。
他想要站在长辈的角度否决他俩的关系,可周宴舟一上来就提这些,他受了惠,如何有脸再提?
难怪他三番两次试探西西,对方总是支支吾吾,不肯说句实话。原来是背后有个高人。
徐敬千脸色骤然难看下来,他蹙着眉头,没什么立场地威胁:“你俩的事,我不同意。”
“我没资格说你,只好跟我的外甥女讲明利害。”
周宴舟闻言脸色冷下来,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打量一番徐敬千,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这人打小就不吃威胁那套。”
“您是有资格管教西西。可容我多句嘴,您要是真心为她好,就别做这棒打鸳鸯的恶人。”
“这世上的男人瞧着都一个德行,喜新厌旧也好、朝三暮四也罢,都是人性使然。不管我俩结果如何,至少在我这儿,物质上我不会亏待她。”
“今儿就不打扰您了。您好好养病,我先走了。”
说罢,周宴舟不管徐敬千的反应,捞起陈西的包,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陈西担心两人谈崩,一直在门口侯着。
见周宴舟气场强大地走出来,陈西下意识地迎过去,满脸担忧地问他:“……你们聊得怎么样了?”
周宴舟微微一笑,淡定道:“聊挺好。”
陈西一脸不敢置信,她眨眨眼,迟疑地问:“真的?”
周宴舟低眸瞥了眼够长脖子不停往病房瞟的姑娘,轻描淡写问:“走不走?”
陈西啊了声,疑惑地问:“走哪儿?”
周宴舟扯了下嘴角,一脸淡定道:“我已经四十多个小时没阖眼了。再不补一觉,估计得猝死了。”
“你陪我睡会儿?”tຊ
陈西抬头看了眼周宴舟,这才发现他精神状态确实不太好。
“可是小舅——”
周宴舟不由分说地搂住陈西的肩膀,将人往电梯口带,嘴上不忘吐槽:“别可是了。医院有护工看着,不会出什么事儿。”
“不过你要是不管我,等我死后你要是找下家,我天天做鬼吓你。”
陈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