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你见——”
陈西下意识脱口而出, 说到一半,陡然发现不对劲,她立马止住了声。
周宴舟却笑得一脸坦荡, 他侧身坐着, 一只手反搭在椅背,翘着二郎腿, 微抬眼梢, 饶有兴致地瞧着突然tຊ反应过来的陈西。
“怎么, 我见不得人?我哪儿见不得人?”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 莫名有股偷情的错觉。
陈西双颊滚烫,没有任何威慑力地瞪了眼周宴舟。
周宴舟笑得更厉害, 他微微弓着背, 笑意布满整张脸, 眼尾眉梢都夹杂着几分愉悦。
陈西看他笑得停不下来, 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嘴里嘟囔着:“有这么好笑吗?”
周宴舟没听清。
他笑得不自觉地咳嗽起来, 手扶着檀木桌沿, 好一会儿才止住。
陈西突然有点饿了, 她看着满桌的好菜, 重新拿起筷子, 故意拨开周宴舟夹她碗里的排骨, 给自己盛了碗热腾腾的汤。
几口热汤下肚, 顿时将她的胃熨烫得舒舒服服, 她不自觉地扬起眉头。
对面的男人瞧了,赏她一个“没出息”的眼神。
陈西也不理, 继续喝自己的汤。
这顿饭陈西吃得肚子鼓鼓的,走出四合院还在打饱嗝。
周宴舟看她撑得不行, 提议在附近转转,消消食。
陈西闻言警惕地瞄了眼人,想知道他什么打算。
周宴舟见状,不禁冷笑一声,“你脑子里装的是水?”
陈西:“……”
装的是你。
—
周宴舟没开车,两人沿着胡同口走出去,避开人来人往的南锣鼓巷,往另一条偏僻的巷子走。
胡同里的国槐树长得正盛,头顶葱葱绿绿的一片,遮挡了不少太阳。
巷子里除了几家面馆,大多都关着门,偶然路过几个游客,左顾右盼地打量着这古老的建筑,试图从这一砖一瓦中看出点老历史。
陈西不愿跟周宴舟并排走,故意落后两步,一个人背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张望着这古朴的建筑。
碰到一个穿着橙黄色的阿姨将临停的垃圾车搁在一旁,拿着扫帚在扫地,陈西特意停下脚步,想等阿姨扫了面前这块儿再过去。
周宴舟没停,一双大长腿很快跨了过去。
他走了几步没听见动静,困惑地回头,却瞧见陈西乖巧地站在不远处,正在默默等待清洁工清理地面的落叶。
怎么说,周宴舟觉得这画面挺眼熟。
他像是习惯了陈西突如其来的举动,竟然也没催促,只是站在原地,一只手插在西装裤兜,半抬起眼皮,静静等着。
好不容易等阿姨将地上的落叶全都扫干净,让出一条路来,陈西才抬起腿,快速地穿过垃圾车。
周宴舟等人跟上来,上下打量一圈陈西,煞有介事地说:“看不出来,还挺有礼貌。”
“怎么到我跟前就换了副面孔?”
陈西:“……”
你自己没点数吗?
不知道从哪个巷子钻出去,竟然到了什刹海。
湖边的荷花开得正艳,苍绿色的柳条纷纷斜入湖面,阳光照得湖面波光粼粼,好似洒了层黄金。
附近的酒吧已经开始营业,里头传出的靡靡之音令人不自觉地驻足。
周宴舟见了,竟然问她要不要进去坐坐,喝杯酒。
陈西不可思议地看向男人,故意恶心他:“你不是说我在外面不能喝酒?”
周宴舟没想到她还记着,他挑挑眉,一本正经地说:“我在可以。”
陈西:“有你在我才不放心。”
周宴舟挑了她一眼,满脸无奈地说:“你何必跟我这么针锋相对的呢。我们俩到底是能坐在一张桌子吃饭的人,你说是不是?”
陈西词穷,抬头盯着周宴舟那双玻璃般清澈干净的瞳孔,一时间找不出反驳的话。
那是一个很平静的下午,陈西短暂忘却了他们的身份,忘却了他们这几年的隔阂,与他漫步在什刹海,目光澄净地看着安静的湖面。
她那时候在想,要不要跟这样没心没肺的男人纠缠到底。
反正,她这一颗心早就献祭给了这个男人。
只是这一次,她不愿意做随波逐流的那个。
她要他的眼里只剩她一个人,也要他心甘情愿地为她臣服。
至少不能像13年那样,一切都让他掌舵。
这艘船,她要有说停就停的资格。
直到一通电话惊扰,陈西才回神。
是周宴舟的电话,陈西听着手机自带的系统铃声,眼睁睁看着周宴舟蹙眉掏出手机,瞥了眼屏幕,然后面不改色地挂断了电话。
这通电话是孟老师打来的,无非是催促周宴舟该谈个恋爱了,这几年孟老师一颗心都挂在老头子身上,没空管他。
好不容易等老头子恢复健康,她又开始操心他的终身大事,这不,前两天刚介绍了个姑娘。
周宴舟没接茬,跟人姑娘匆匆吃了顿饭就离开,也不知道那姑娘回头跟孟老师说了什么,孟老师一直催他对人上点心。
思绪到这,周宴舟突然想起眼前的姑娘也谈了恋爱。
时间拨动得很快,一眨眼就几年过去了,再见面,眼前的姑娘已经不是十六岁了,也到了二十出头的年纪。
这个年纪什么都好,自然该谈场热烈的恋爱。
周宴舟谈不上生气,只是有点遗憾。
遗憾她最好的年华里,他没占据一个重要的位置。
—
陈西暂时不想跟周宴舟再有任何交集,想着这一次后别再见面了。
走了一段什刹海,陈西借口说腿疼,得回学校了。
周宴舟看透她的想法,也没拆穿,只说送她回去。
返程途中,陈西好几次都想拒绝,奈何周宴舟人高马大,走一步当她两三步,她硬是没追上他。
好不容易追上人,周宴舟已经坐上驾驶座,眼神示意陈西上车了,没有给她留一丝余地。
陈西吸了口气,屏着呼吸拉开车门,弯腰再次钻进保时捷的副驾驶。
车子在露天停车位被晒了一下午,刚钻进去那刻,滚烫的热气扑过来,陈西差点没呼吸过来。
陈西正准备摁下车窗,周宴舟已经抢先一步打开了冷空调。
或许是车内太热,周宴舟没着急启动引擎,而是任由空调口轰隆轰隆运作。
不知道等了多久,车厢里终于凉快了点。
陈西挪动屁股才发现皮椅下浸了层水渍,估计是刚刚太热,留下的。
她扭头望了眼旁边的男人,见他神色淡定,好似并没这么尴尬,她忍不住蹙了蹙眉。
冷气开太大,车厢内的热气被吹散后,空调口笔直地对着陈西吹,陈西手臂有点冷,她下意识摸了摸手背,一片冰凉。
周宴舟发完短信注意到这幕,将空调关小了点。
陈西听见动静,诧异地瞥了眼周宴舟。
北京的路周宴舟还算熟,去R大的路他走过几次,用不着打导航。
保时捷开出巷子直奔R大,陈西坐在副驾驶,恢复了最初的安静。
陈西正在揣测他们这一路是不是就这么沉默下去时,周宴舟突然将手机解锁递到陈西眼前,嘴上说着:“把你电话输进去。”
“你以前的电话号码没用了?”
以前的电话号码还是周宴舟替她挑选的,她用了快三年。
上大学,她拿学校给的那笔赔偿金,新买了一个笔记本电脑,大学不能免费联网,得自己买宽带。
陈西索性换了个张校园卡,方便上网。之前那张电话卡她也留了几个月,后来发现没什么人打,白白浪费流量,最终她拿着身份证去营业厅注销了。
如今听周宴舟这么问,陈西忍不住好奇,他是不是给她打过电话?
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陈西一下子脱离高中生活,恢复自由身,没了考试的压迫,没了校规校纪的约束,没了压成小山的试卷,生活一下子变得没有目标。
她每天定时定点地打公交去练车,练完也就下午两点。
她有一下午的时间可以浪费,她却不知道去哪儿度过这段休闲且没用的时光。
有时候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西舟酒店门口,酒店的大堂经理认识陈西,看到她,热情地邀请她进去坐。
西舟酒店走的高端路线,来的客人非富即贵,每次陈西穿着朴素的衣服走进那间富丽堂皇的酒店,总是在怀疑自己够不够格。
她坐在餐厅一角,点了店里的招牌菜——北京烤鸭,一个人默默地看着窗外的太阳缓缓下落到钟秀山脚。
酒店的厨师是北京人,说话的强调跟周宴舟很像,陈西每次听都恍惚地以为她人在北京。
刚开始陈西还想着去西舟酒店碰周宴舟,可每次去都被告知老板不在。
渐渐的,她就不爱去了。
拿到驾照那天,陈西破天荒地跟小舅撒谎,说想跟同学家里住一晚。
其实那晚她去了西tຊ舟酒店的顶层,她一个人独享那一层楼,夜晚璀璨的灯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洒满整个房间。
陈西抱着抱枕,一个人坐在落地窗前看着人民广场如蚂蚁般渺小的车流、人影,没由来的孤独。
她坐到凌晨三点才爬起来,双腿僵硬地走到那张大床上躺下。
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她心血来潮地拉开床头柜翻找纸张,想写点东西,却没曾想看到了一封信。
她打开信封,里头只有一张北京故宫的明信片,背面写了一句——
「你好好学习,我在北京等你。」
陈西还在怔愣中,手里突然多了个物件。
她低头一看,是周宴舟的手机。
屏幕亮着,屏保是一张风景照,主题是系统主题,很简单、整洁。
陈西犹豫了许久,最后在周宴舟的催促下,输入了自己的新电话号码。
保存成功,周宴舟得寸进尺地说:“顺便把我拉出黑名单。”
他说的是微信。
陈西高考结束就拉黑了他,一直到现在都没想过放出黑名单。
她眨眨眼,故作镇定地放下手机,没回应周宴舟的请求。
周宴舟看她冷着一张脸不想搭理,也没再说话。
快到R大校门口时,陈西突然叫停周宴舟:“就在这附近停吧,别往前开了。”
周宴舟神色一顿,他虽然有所疑惑,却还是在路边停了车。
车停稳,陈西松开安全带,准备推门下车时,周宴舟眼疾手快地上了锁。
陈西听到动静,登时回头看向男人。
周宴舟无视陈西的眼神询问,捞起扶手箱的手机,点开通讯录看了眼,见陈西的手机号存在了其中,他指腹落在号码上方,想也没想地拨了过去。
直到陈西丢在包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周宴舟才挂断电话。
陈西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生气,忍不住开口:“你要是不信我,何必问我。”
周宴舟没好气地笑了下,态度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我一个字都没说,你就把我定罪了。”
“怎么,你就这么认定我不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陈西吸了口气,口不择言地回复:“你哪儿点值得我信任?”
周宴舟看她较了真,突然不想再说下去。
他解了车锁,眸光流转地落在那张白皙、干净的面庞,骤然意识到跟她一个小姑娘计较没意思。
折腾了一天,周宴舟也累了,他摆摆手,下了逐客令:“回去吧,到地儿了。”
陈西一愣,下一秒,她拎着包,头也不回地推门下车。
周宴舟坐在车里目送她走远,直到看不见人影,周宴舟才驱车离开。
陈西刚拐进学校大门,还没走两步就虚脱地蹲在了地上。
她像是刚打了一场败仗似的,整个人满脸颓相。
好巧不巧,找了陈西一天的谢南州正准备跟好友出去喝酒,几人走到学校门口,碰到蹲坐在路基、脸上血色全无的陈西,谢南州脸色一变。
谢南州快步上前,一把握住陈西的胳臂试图将人从地上拉起来,“西西,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陈西全身无力,她瘫软地靠在谢南州身上,嘴上却说着没事。
谢南州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回头跟身后的一群兄弟说了句下次再聚,便扶着陈西往女寝的方向走,“我送你回去。”
陈西刚准备说不用,抬头却见谢南州的T恤领口多了个显眼的口红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