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西揉了把头发, 忽视谢南州发来的短信,摁灭手机,掀开床帘, 扶着栏杆从床上下来, 转头钻进洗手间。
再出来正好看到林梵提着包、拎着一堆印着各种英文logo的礼品袋推门进来,看到陈西, 林梵神情愣了两秒, 主动打招呼:“我听李青说你约会去了, 还以为你今晚不回寝室。”
林梵是艺术生, 性子比较高傲,平时很少跟陈西讲话。
或许是气场不合, 又或是不屑跟她说话, 每回都是陈西主动打招呼, 林梵敷衍地点个头就完了。
如今见林梵一反常态地跟她打招呼, 陈西想起在下午校门口的画面, 一时词穷, 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她嘴角勾勒出淡淡的弧度, 态度自然地说:“马上考试, 没那么多时间玩。”
林梵将新买的LV麻将包、一堆礼品袋丢在书桌, 接着手撑着椅背, 弯下腰脱掉脚上的银灰色高跟鞋, 后脚跟已经磨出血, 她却不管不顾, 反而抬起那张漂亮的脸蛋,将话头落在陈西身上:“也是, 你们这些好学生都喜欢学习。不像我,整天在外面厮混。”
这话说得陈西有些尴尬, 她摸了摸鼻尖,装没听见。
林梵自从搬进这个寝室,几乎很少回来,大多时候都住校外。
陈西偶尔也好奇林梵在校外做些什么,好奇她哪来的经济支撑。
据她所知,林梵家里条件不算特别好,勉强能送她上个艺术学院,平日也就一千多的生活费,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压根儿不够塞牙缝。
某次李青得知陈西的疑惑,面带鄙夷地耸肩:“她哪儿tຊ买得起这些,当然是她的男朋友们买的。”
陈西顿时茅塞顿开,却又觉得这世界太过魔幻。
彼时她还是学生心态,总觉得上了大学也要以学业为重,殊不知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那两年她也算亲眼见证过、听过林梵的一些传闻,有些真假参半,有些离谱,也有一些添油加醋到令人半信半疑。
只是陈西没料到,她跟林梵还有一段孽缘。
林梵似乎也意识到她跟陈西虽然是一个寝室的,但是彼此之间并不熟悉。
简单打了个招呼,林梵便没再说话。
她从衣柜里翻出一条真丝睡裙,换下身上的大牌吊带连衣裙,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上去,从书桌右侧的小收纳盒里取出卸妆油,挤了两泵,对着镜子一点点卸掉脸上的彩妆。
满脸斑驳时,林梵从镜子里看到了陈西那张素净得没有涂抹任何脂粉的脸。
那一刻,林梵是有点嫉妒陈西的。
嫉妒她不怎么用护肤品,皮肤却好得吹弹可破;嫉妒她看着温柔软弱、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却在面对自己利益相关的事情时丝毫不退让半步;嫉妒她不需要刻意学习化妆技术却能轻松拥有一张五官精致、比例超绝的脸蛋。
当然,她之前并不在意陈西,她总觉得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林梵自己也没想到,有那么一个人能够让她对陈西心生警惕。
以至于很少回寝室的她,竟然愿意大老远地跑回来,只为确认一个可能。
那天晚上,寝室突然多了个人,李青和陈西都没怎么说话。
倒是林梵时不时地问两句陈西的现状,问得问题也乱七八糟,没有什么逻辑。
陈西心不在焉,恍惚地回了几个问题就借口说困了。
林梵见状,也只好住嘴。
熄灯后,一直没吭声的李青突然发来一条私信,陈西点开一看,忍不住笑了。
「林梵不会看上你了吧?」
陈西藏在床帘里,握着手机,一本正经地回复:「李同学,不至于。」
—
那段时间陈西一直忙着找实习单位,经常在校外跑。
再次见到周宴舟是在一家律师事务所。
经济法学课的老师跟陈西是本家,加上陈西上课认真专注,又是学委,之前还帮他做过几次项目资料,深得对方喜欢,得知陈西最近在找实习单位,老师特意推荐她去方回律师事务所试试,说这家事务所的老板是他的一个学生。
说罢,老师还亲自给对方打了个电话,说他手底下有个学生想去实习一段时间。
也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老师挂断电话后,一脸笑容地交代她这周五去事务所面试。
事务所在国贸附近,陈西一大早就起床收拾,临出门还不忘带上自己精心制作的简历。
面试时间在上午十点,陈西一大早就从学校出发,搭乘地铁转公交,再步行到达律师事务所楼下。
她看着那栋高耸入云的大楼,犹豫了好几秒才迈开一条腿。
事务所在26楼,这栋楼有好几家公司,陈西走进大堂被保安拦住登记,她将简历搁在一旁,接过保安递过来的签字笔、登记本,规规矩矩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身份信息。
写完保安接过纸、笔,看了眼上面的身份信息,笑容慈祥地说:“我女儿跟你一样大,今年大三,最近也在找实习。小姑娘加油,面试一定成功。”
陈西莞尔一笑,低声说了句谢谢。
或许是因为陌生人的鼓励,陈西竟然没了来时的忐忑。
她深深吸了口气,转身走进西侧的电梯间。
六台电梯都在运行中,陈西摁下上行键,站在其中一台电梯前,静静等待着电梯。
中间有几个年轻人从隔壁的电梯里走出来,陈西好奇地瞄了眼对方脖子上挂的蓝色工牌,上面写着「新创游戏」几个字。
是一家游戏公司吧?
17年市面上已经出现好几款爆款游戏,游戏公司的老板赚得盆满钵满,有些还凭借一款游戏轻松上市。
不过也有不少家长举报,说游戏影响小孩学习。
正想着,电梯门缓缓打开,陈西深呼一口气,一头扎了进去。
她摁下26的数字,一个人站在电梯里,屏着呼吸,等待电梯上行。
期间她不停地练习即将到来的面试,想要表现得更好。
模拟了几个问题后,电梯到达26楼,陈西握着简历,面不改色地走出电梯。
刚出电梯就看见不远处的灰色墙壁上写着“方回律师所”几个字,楷体金字,看着很严肃。
陈西站了两秒,慢慢挪步走过去。
穿过那扇半开的玻璃门,最先看到的是前台。
前台站着一位穿着职业套装裙的漂亮小姐姐,看到陈西,前台一脸温和地询问陈西有什么事?并拿出登记本提醒陈西登记。
陈西一边登记一边说自己是来面试的。
对方听到面试两个字,神色正常地交代:“麻烦您坐那儿等一会儿,老板现在在开会。”
陈西笑着说好。
她找了个空位坐下,拘谨地并着小腿,目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家律所。
律所整体装修风格偏冷色调,墙色和地砖都以灰白为主。
前台右侧是一整间工作室,里面分布了大大小小的格子间,每个人都穿着正装,正在努力地工作中。
接待厅有一面超大的落地窗,中间放了几组沙发,厅墙上挂着几个律师的个人简历和方回律师所的成长轨迹。
陈西在网上搜过方回律师所,看到上面的合伙人都是从红圈所出来的,以及他们的接手过的案例,隐约意识到这个律所实力很强。
她突然没了底气。
等了不知多久,一个穿着深色制服的中年女性突然从左侧的办公室走出来。
陈西本能地站起身,对方看到陈西先是愣了下,后一脸和蔼地问:“请问您是陈西吗?”
陈西礼貌地点头。
对方笑了笑,态度和气道:“老板还在跟客户沟通,您先跟我聊聊?”
陈西哪有拒绝的份儿,她捡起包,跟着女人走进那扇玻璃门,然后拐进左侧的小房间。
对方交给陈西一张表,提醒陈西填一下。
无非是一些基础信息,陈西接过笔,压弯腰杆,很自然地蹲在地上填写。
填写到一半,隔壁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从里走出两道修长的人影。
陈西视线受阻,只听到一道温厚的男声客客气气地说:“您放心,您交代的事儿我一定办好。您的官司我肯定全力以赴。”
“我送您出去?”
陈西填完最后一栏信息栏,听到隐隐约约的对话声,下意识抬头,谁知看到一道熟悉的侧影,她当即傻眼。
吧嗒一声,签字笔掉在地上,砸出清脆的响声。
周宴舟也没想到会在律所碰到陈西,听到动静,他顺着声音看过去,正好对上一张白皙清淡的面孔。
见她穿着薄荷绿的针织上衣配一条白色的西装裤,到腰的头发用抓夹规规矩矩地别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周宴舟神情稍显惊讶,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
两人对视片刻,周宴舟率先移开视线。
方回看周宴舟的注意力被陈西吸引,连忙解释:“这位应该是陈老在电话里推荐的学生,今天过来面试。”
周宴舟只看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他抬抬下巴,跟方回简单说了两句就转身离开,丝毫没将陈西看在眼里。
陈西本来还担心周宴舟会搞破坏,没曾想他径直走出律所,压根儿没她想得那般严重。
等人走远,陈西才感觉周围的空气开始重新流动。
方回看了眼远去的周宴舟,回头将打量、审视的目光落在陈西脸上,态度突然变了一个人:“你是陈西?陈老推荐的那个学生?”
陈西尴尬地点头。
方回招手:“进来吧,我问你几个问题。”
陈西拘谨地站起身,跟着方回走进隔壁那道写着“合伙人办公室”的木门。
一进去陈西就被摆在办公桌桌面的那封律师函吸引,她下意识瞄了眼内容,只瞥到“委托人周宴舟”几个字,还想再看时,方回已经将律师函收进了文件夹。
对方礼貌地邀请陈西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然后拿起陈西的简历,粗略地看了两眼就扔在一旁。
陈西见状,心底一沉。
方回装没瞧见陈西的反应,态度不咸不淡地询问:“法考过了吗?”
陈西吸了口气,摇头:“还没。”
方回蹙眉:“有过相关实习经历吗?”
陈西依旧摇头:“没。”
方回的眉头蹙得更深,他正准备说什么时tຊ,丢在一旁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
方回瞥了眼屏幕,看到备注人,脸色一变。
他捞起手机一看,上面只短短几个字——
「方律,向您讨个人情,让她过了。」
这个「她」字让方回摸不着头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谁。
下一秒,方回突然变脸,他抬眼意味深长地打量片刻面前的陈西,含蓄地询问:“小陈,你哪儿的人?”
陈西摸不着头脑,却认真回复:“西坪。”
方回满不在意地笑笑,声线温和地交代:“行,你下周一来报道吧。”
那天她浑浑噩噩地应付完面试,一个人不抱希望地走出那栋大楼。
面试结束,方回翘着二郎腿坐在陈西对面,态度轻视地翻完她的简历,最后合上简历,委婉地说了句:“按理说,我们这儿招的实习生基本都是研究生,不过你条件确实不错,我就开个先例。”
“现在你法考没过,多少有点——”
后半句没有明说,不过陈西也明白对方的意思。
无非是她是老师推荐过来的人,不好意思回绝。
彼时陈西还没意识到,这个世界人脉、资源、家境对一个法学生来说有多重要。
她天真的以为,她凭自己的实力可以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
直到处处碰壁才意识到,她不值一提。
她也不知道,她能拿到这份令人眼红的实习,有些人在这里占了多大的比重。
—
走出那栋令人窒息的大楼,陈西站在路口,对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不到十二点,陈西想着回学校再吃饭,外面一顿饭挺贵的。
她打算原路折返,却在红绿灯路口被一辆保时捷拦住去路,陈西被迫逼停脚步。
这个点正是吃饭的时间,不少白领路过,看到路口那辆打着双闪的保时捷,不少人侧目。
陈西本想等对方路过再离开,谁知道对方迟迟不走。
她疑惑地抬头,对上的却是一双淡漠、深沉的眉眼。
看到周宴舟的那一刻,陈西多少有点怔愣。
他不是走了吗?
周宴舟没给她思考的余地,降下车窗,冷冷淡淡地喊了句:“上车。”
陈西僵持着没动。
周宴舟的耐心似乎很好,见陈西没有动静,他也不催促,可他身后的车主却纷纷摁喇叭。
眼见周围的车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多,陈西焦灼地走上前,拉开后排的车门。
刚迈进一只脚,前排的男人冷不丁地说了句:“坐前面来。”
陈西不想搭理,却架不住周宴舟的眼神压迫,在他的无声催促下,陈西犹豫两秒,还是关上后排的车门,转头钻进副驾驶。
刚上车,还没来得及系安全带,一旁的男人突然问:“面试怎么样?”
陈西搞不懂这个男人为什么总能做到这么神色自如,隔了这么久没见,她硬是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点尴尬。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自暴自弃地说:“听天由命吧。”
周宴舟被她逗笑,没好气地瞥了眼人,神色淡定地说:“什么时候这么悲观了?以前不是挺自信?”
陈西胸口的一股邪火突然被点燃,她蹭地一下睁开眼,目光炯炯地盯着面前的男人,怒气冲冲地回复:“那是我以前年纪小不懂事。”
周宴舟听到这话,难得沉默下来。
绿灯亮起,周宴舟重新启动引擎汇入车流,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有那么一瞬间,周宴舟有些后悔跟她开这些无关紧要的玩笑。
按理说,他不该再招惹她的。
可是看到她再次出现在他的世界,他总觉得他们之间应该发生点什么。
抱着这个想法,周宴舟还真耐心等了一阵儿,没曾想真等到她一脸丧气地从那栋大楼走出来。
估摸着是面试不理想,不然也不该是这表情。
思绪到这,周宴舟扭头看了眼副驾驶的姑娘,见她表情麻木、面色苍白,一副“谁都不要理我”的模样,周宴舟看了眼腕表,试探性地问:“时间还早,一起吃个饭?”
陈西皱着脸,不想理他。
周宴舟也不生气,他手搭在方向盘,态度一如既往的温和:“讲道理,你这几年也没主动联系过我。”
“北京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咱俩能再遇到就是缘分。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