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西扭过头背对周宴舟, 不想看他。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周宴舟见她不吭声,握拳凑到唇边假意咳嗽一声, 声音说不出的温柔:“吃饭去?”
陈西早就饿了, 她眨眨眼,点头。
没出酒店大楼, 两人就在13楼的一家饭店吃了午饭。
等餐时陈西撑着下巴, 视线毫不掩饰地落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他在处理一个临时发过来的紧急文件, 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周宴舟看完文件,脸色臭得跟什么似的, 浑身罩着一层冰霜, 令人不敢靠近。
或许是将所有的工作任务都安排在了年后, 他今日没穿正装, 里头穿了件连帽的黑色卫衣, 外面套一件质量上乘、充绒量饱满的羽绒服, 他整个人年轻了好几岁, 像刚进校园的男大学生。
如果刻意忽视他那双闪烁着怒意的桃花眼的话, 他这张脸还是挺年轻的。
菜一道道上桌, 色香味俱全, 有种参加宫廷盛宴的错觉, 陈西盯着这一桌子都忍不住咽口水, 可惜对面的男人置若罔闻。
陈西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动筷, 她撇撇嘴,终于捞起筷子, 迫不及待地夹了块糖醋排骨塞进嘴里。
厨师手艺绝佳,陈西只吃一口, 味蕾就被折服。
顾不上男人,陈西一口气吃了好几块排骨,又接连尝了好几道菜,每一道都超乎她的想象。
周宴舟处理完工作,抬眼瞧见对面的小姑娘嘴里包着东西,一脸的陶醉、痴迷,他视线粗略地掠过一桌子菜,曲起手指扣了两下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陈西终于想起男人的存在,咬着筷子,满脸心虚地盯向男人。
周宴舟瞥了眼她嘴角的油渍,嚯了一声,一副秋后算账的模样:“一个人吃独食?”
陈西放下筷子,抬着下巴指了指周宴舟的手机,面不改色地撒谎:“我刚刚叫你了,你自己不理我。”
周宴舟若有所思睨了一眼陈西,没好气地问:“敢情是我的错?”
陈西笑着点头,雾蒙蒙的杏眼里装满了无辜,好似周宴舟只要多说一句话都是冤枉她。
周宴舟啧了一下,拿起桌上的筷子,当着陈西的面夹了块排骨放碗里。
一碟子排骨只有七八块,陈西刚刚吃了大半,如今碟子里只剩最后两块。
陈西看到周宴舟夹了一块,脸上露出纠结的表情。
周宴舟余光注意到陈西的小动作,他顿了两秒,最终将那块排骨夹给了陈西:“怎么跟守财奴似的,瞧你这护食的样儿,多丑陋。”
陈西意外周宴舟的举动,不过因为那块排骨,她打算不跟他计较了。
她夹起排骨一口塞进嘴里,恨不得连骨头都一起吞了。
周宴舟没眼看,他替陈西盛了一碗丝瓜虾滑汤,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汤喝了一小半,周宴舟放下勺子,毫无征兆地提起:“高考想好考哪儿了吗?”
陈西喝汤的动作一滞,她抬眸不解地看向男人,对方好似随口一说,并没预料的那般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她当然想好考哪儿了,可是她对上男人那双极不真诚的眼睛,忽然不想说实话。tຊ
她很淡定地放下勺子,接着一本正经地撒谎:“不是还有一年多吗?早着呢,我还没想好。”
周宴舟挑眉,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料到陈西会这么模棱两可。
他突然没了胃口,放下碗筷,他善解人意地回复:“慢慢来,不着急。”
好似一个充满气的气球,突然破了一个小口,里头的气体一溜烟地跑光?
陈西那颗小心脏被周宴舟吊得不上不下,她双手贴在膝盖,抬起头颅一动不动地望着对面的男人,破口而出:“你想我考去北京吗?”
这话问得太有针对性,周宴舟这个常年混迹在女人堆里的人竟然不敢轻易答复。
他不着痕迹地避开那双炙热的杏眼,抽出一张纸巾擦掉手指上的油渍,将废弃的纸巾丢在桌上,终于肯正视眼前的小姑娘。
或许是餐厅氛围太和谐,又或许是周宴舟现在心情欠佳,他态度一改往常,语气也变得十分严肃:“陈西,这是你自己的人生,没有人能替你做主。”
“我不希望我的三言两语改变你的决定。”
陈西心一沉,她其实没抱任何希望,可真等到男人这般冠冕堂皇地找借口,委婉地拒绝她,她还是有些难受。
只是自尊心作祟,陈西当时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然后风轻云淡地说出她的答案:“哦,我知道啊。”
“我高考结束想去上海,你觉得FDU怎么样?”
不怎么样。
周宴舟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他皱眉瞧向对面似要跟他作对到底的人,再也没了刚刚的淡定。
他掠过眼前的残羹剩饭,眯着眼,任由探寻的目光在陈西身上逡巡,“你不是想考R大?”
陈西莞尔一笑,将出尔反尔表现得淋漓尽致,她晃动脑袋,一脸无辜道:“我现在不想考R大了,想去上海了呀。”
周宴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就觉得胸口闷得慌,偏偏又不能向对面的人发火。
见陈西吃得差不多了,周宴舟丢下一句“我去结账”,便起身离开餐桌,他脚步凌乱,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陈西坐在座椅里没动,她手撑着下巴,歪头看着窗外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下来。
她看了眼时间,晚上六点半,距离放烟花的时候不到一个小时。
周宴舟结完账没回到餐桌,而是去洗手间抽了根烟。
再出来,陈西还坐在靠窗那桌。
她侧着身,露出半张脸,那双湿漉漉的杏眼里装满了迷茫,好似遇到了什么重大难关,想破脑袋也找不到一个绝佳的解决方案。
周宴舟站在原地插兜看了会儿,一肚子的气突然烟消云散。
他那时候想的是,他跟一个没成年的小屁孩计较什么。
毕竟,这事儿怎么看都是他占便宜。
收拾好情绪,周宴舟大步流星走上前,从善如流地拍了拍陈西的肩头,眼神示意她该走了。
陈西回过神,消化了好几秒才站起身,跟着周宴舟离开餐厅。
钻进电梯,周宴舟手落在楼层按键犹豫不决,他掀掀眼皮,视线落在靠在角落里的陈西,开口询问:“想在房间看,还是下去看?”
周宴舟住的套房位置绝佳,刚好可以看到烟花秀的全貌,按周宴舟的想法,他是决计不会跑下去凑人头。
可他大老远从美国折腾回来,到底是为了陪她,还是选择尊重她的意见。
陈西眨眨眼,在周宴舟的注视已经,脱口而出:“下去看。”
话音刚落,周宴舟就摁了数字「1」,按钮亮起红光那刻,陈西望着眼前身高腿长的男人,鼻子莫名一酸。
下到八楼有几个客人钻进车厢,周宴舟先一步挡在了陈西面前,替她隔绝了被推搡的可能。
陈西被困在角落,入目的是周宴舟挺阔的背影,羽绒服充绒量大,后背很鼓,陈西趁着没人注意,伸出食指轻轻地戳了下羽绒服。
刚戳下一个小洞,很快又被填了回去,陈西乐此不彼,戳了好几次。
周宴舟察觉到陈西的小动作也没管她,由着她乱戳。
滴——
电梯到达一楼。
客人如洪水般涌出去,留到最后的只剩他俩。
周宴舟看人都走光了才挪动步子,他一走,陈西的视野突然开阔。
刚出电梯就被一股刺骨的穿堂风吹成了大傻子,陈西没扎头发,风扫过来,发丝糊了她一脸。
她下意识缩住脖子,试图将自己藏进羽绒服里。
周宴舟回头瞥见她的狼狈样,好笑地扯了下嘴角。
下一秒,他大步走到她跟前,替她挡了大半的风。
大庭广众下,向来矜贵、倨傲的他竟然弯下腰,扣住她的羽绒服下摆,一点一点地替她拉好拉链,一直拉到领口才松手。
看她冻得鼻尖通红,周宴舟伸手拨开她脸上的头发,替她将羽绒服自带的帽子盖在了她的头上。
陈西彻底傻眼。
等反应过来,周宴舟已经握住她冻僵的手指慢慢走进了人群。
他的手宽大、温暖,在这冬日仿佛有源源不断的热量。
陈西边走边看他,因为身高差的缘故,她只看到他优越的下颚线以及性感的喉结。
西坪人民很爱看烟花秀,不到七点,人民广场便堆满了人。
陈西他们被人群簇拥着挤到了最里层,周宴舟一直护着她,没让她受到碰撞、挤压。
临近八点,陈西一眼看过去,全是乌泱泱的人头。
她有点后悔下来看了,明明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里,非要出来挤。
她仰头望向周宴舟,眼里充斥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迷恋。
对方误以为她冷,顾不上其他,抬手将她搂进怀里,敞开羽绒服为她取暖。
一时间,陈西忘却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忘却了即将开始的烟花秀,忘却了他俩各方面的差距,只想亲他。
八点整,对面漆黑的夜空突然绽放出绚烂的烟花,人群本就躁动,这一刻更是骚动不已。
周宴舟第一次置身其中,看着对面噼里啪啦炸开的烟花,多少有点新奇。
他还没来得及欣赏就感觉到衣袖被人拽住,周宴舟低下头,疑惑地瞥向怀里的小姑娘,对方做出一个向下的手势,周宴舟迟疑地弯下腰。
下一秒,一个湿热的吻猝不及防地落在周宴舟的下巴。
陈西双手搂住的脖子,踮起脚尖,睁着双眼,颤抖着亲上去。
或许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她眼底的胆怯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周宴舟也没想到她这么大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陈西便松开双手,低声在他耳边呢喃一句:“周宴舟,希望以后的每一年除夕我都在你身边。”
人声鼎沸之际,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向一个二十多年的老狐狸暴露了自己的真心。
可惜,世事难料。
承诺跟烟花一样灿烂,但是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