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西不敢招惹气头上的周宴舟, 她低眉顺眼地坐在周宴舟对面的毛毛虫小沙发,够长手拉过甜点袋子,探进两根手指头取出一块小蛋糕。
蛋糕不甜不腻, 有一股淡淡的麦香味, 很好吃。
陈西其实中午跟何煦在外面吃了碗杂酱面,并不太饿。
她刚刚说饿, 是骗周宴舟的。
周宴舟看陈西挺直脊背拘谨地坐在小沙发上, 低着脑袋小口小口吃着蛋糕, 他搁下打火机, 将燃了大半的烟头钦灭在日式冰山水晶玻璃烟灰缸,起身走进卧室。
嘭——
房门紧闭, 发出刺耳的声响。
陈西一口蛋糕咬在嘴里, 愣得没有动作。
她抬眼朝那道阖拢的客卧门看去, 盯了两秒, 陈西将没吃完的蛋糕放回去, 视线落在那只烟灰缸。
烟灰缸四周像不规则的冰山, 中间是一潭低洼、清澈的湖水, 磨砂玻璃材质衬得十分剔透, 烟灰掉落湖中, 仿佛天上漂浮的阴云。
陈西知道, 周宴舟一直是个讲究人, 讲究到一个烟灰缸都会请人定制。
几分钟后, 周宴舟换了套衣服出来。
脱掉那身随和的睡衣, 换上一套银灰色剪裁得体的商务西装,连领带都打得整整齐齐, 头发也修整了一番,这样子摆明是要出门。
陈西眨眨眼, 还在思索周宴舟是不是要出去,周宴舟已经走到她面前,他将她从上到下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缓慢开腔:“收拾收拾,跟我走一趟。”
那眼神太有压迫性,陈西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好似被夏日的灼日炙烤过。
明明这人长了张很会哄人的脸,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有时候,那无意释放出来的强大气场还是令人心头一震。
陈西承认,她是有点怕他的。
不过她还要怎么收拾?陈西低头看看自己的穿搭,灰色短袖配牛仔裤、帆布鞋,忍不住腹诽。
周宴舟说的收拾不过是让她换身得体的衣服,看陈西一脸纠结、踌躇,周宴舟后知后觉意识到她误会了。
他毫无征兆地笑了下,在陈西懵逼的表情中,不紧不慢地解释:“换条裙子。”
她现在花一般的年纪,皮肤嫩得掐出水来,完全不需要那些化学物品遮挡脸上的沟壑、纹路。
陈西回房间翻了翻行李箱,从里取出那条她常穿的奶黄色连衣裙。
裙子在箱子里压得有些皱,陈西提着裙子进洗手间想拿熨烫机熨一下,结果不会用。
没办法,陈西只好探出半个脑袋,趴在门上问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玩手机的周宴舟:“……周宴舟,房间里的熨烫机怎么用啊?”
这是陈西第一次叫周宴舟的名字,他顿了半秒,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到陈西身上,见她探出脑袋,手抓着门把手,一脸的窘迫,周宴舟丢下手机站起身,挪步走向陈西的房间。
陈西看着那道修长的身影,默默站直身子,将门打开,侧身邀请周宴舟进屋。
周宴舟路过陈西时停顿片刻,视线从她脸上一晃而过,询问:“熨烫机在哪儿?”
陈西小声开口:“洗手间……”
周宴舟绕过她径直走进主卧的洗手间,见挂烫机已经插上电,周宴舟轻抬下巴,回头询问:“衣服呢?”
陈西反应过来,立马捞起床上那条皱巴巴的连衣裙递了进去。
本以为周宴舟会教她怎么使用挂烫机,没曾想周宴舟接过裙子,挂在挂挂烫机上,手拿着熨斗,亲自熨起了裙子。
他动作慢条斯理,熟练得好似做过很多次这种事儿。
陈西傻愣愣地站在洗手间门口,目瞪口呆地望着西装革履的周宴舟此刻举着熨斗,不紧不慢地替她熨着衣服。
洗手间其实面积挺大,可雾气升腾的那刻,陈西望着笼罩在雾气间的周宴舟,突然觉得有些逼仄。
她掐住手心,忍住呼之欲出的心跳声,目光灼灼地盯着那道宽阔却温和的背影。
那条裙子是衬衫布料,摸着有些硬挺,周宴舟熨得很仔细,几乎将褶皱的地方都熨了个遍。
刚刚还皱巴巴的裙子被他熨成了一条舒展、没有一丝褶皱的新裙。
陈西说不出此刻的心情,可她清楚的意识到,这样温柔、细心的周宴舟是她抵挡不住的。
她忍不住想,迟早有一天,她会溺死在他手里吧。
衣服熨完,周宴舟主动出去等她。
陈西盯着挂烫机上的裙子,愣了好一会儿才取下来。
她脱掉T恤、牛仔裤,露出纤细的腰肢、微微有点弧度的胸部。
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裙子,陈西拉开后背的拉链,从头套进去。
好不容易穿好裙子,结果后背的拉链卡到了头发丝,怎么也扯不上。
陈西呼了口气,看着镜子里挣扎得面红耳赤的自己,揪着后背的布料,想也没想地走出卧室,找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周宴舟,语气自然地说:“周宴舟,我头发卡拉链了,你能帮我弄一下吗?”
这是陈西第二次叫周宴舟的名字,都是有求于他。
周宴舟看着眼前满脸无辜的小姑娘,总觉得她不对劲,却也看不出什么。
她皮肤很白,奶黄色的连衣裙穿她身上格外漂亮,裙摆下的小腿笔直、纤细,出来得急,她赤着脚,露出十根圆润的脚指头。
周宴舟将人从上往下打量一圈,最后站起身,眼神示意她转过身。
陈西秒懂,立马转过身子,凑到周宴舟面前。
下一秒,陈西松开了后背的布料。
拉链拉了一半,露出一小截黑色胸衣,那是一根极细的带子,中间用金属塔扣连接着。
她很瘦,肩胛骨突出,仿佛张翅的蝴蝶。
周宴舟看到那抹雪色,以及雪色间的黑色细带,喉咙不受控制地滚动一下。
他小心翼翼拨开散落在陈西后背的头发丝,瞧见有两根头发搅在了拉链中。
周宴舟不敢轻举妄动,他试图扯掉头发丝,却听到陈西隐忍的抽气声,周宴舟立马停住手。
他屏住呼吸,手指捏住拉链,一点一点往下拉。
好不容易将那两根头发从拉链中取出,结果周宴舟往前拉时,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了陈西的皮肤,他手指好似被灼了似的,下意识松手。
陈西也有些难受。
两人靠得太近,陈西鼻息里满是周宴舟的味道。
察觉到周宴舟的动作慢下来,陈西攥紧裙摆,小声问了句:“好了吗?”
周宴舟猛然回神,他假意咳嗽一声,将最后一点拉链拉上,默默往一旁退了半步,神色不自然地回应:“好了。”
陈西轻声嗯了下,慌忙转移话题:“我们去哪儿?”
周宴舟捡起遗落在沙发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哑声说:“吃饭。”
吃饭的地点在五道口附近,周宴舟亲自开车。
陈西想不通吃个饭为什么跑这么远,这一来一去至少两个小时。
直到车子停在一家粤菜馆,陈西跟着周宴舟走进那家看起来很有排场的店才意识到这顿饭没她想得那么简单。
周宴舟提前定了包间,一进门就跟老板招呼,让人送一壶凤凰单丛进去。
走到包厢门口,周宴舟又问服务生里头有人吗?
服务生低头轻声说有位先生已经在里面等了十来分钟。
周宴舟笑着道谢,轻轻推开那道门。
陈西不明所以,却还是跟着周宴舟钻进包厢。
包厢很有风格,屋里陈设古色古香,墙上挂着山水国画,墙角摆了两盆绿植,餐桌是能坐十余人的大圆桌。
主桌右侧坐了个中年男人,大约一米八上下,身形偏瘦,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穿着一身长衫,很有书生气。
陈西还在偷偷揣测中年男人的身份时,周宴舟几步走上前,笑容温和地握住男人的人,诚意道歉:“徐教授不好意思,路上堵车耽搁了一阵儿,让您久等。”
第一次见周宴舟对人这般客气,陈西的好奇心达到了高潮。
她眨眨眼,探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
交谈中,周宴舟将话题落在陈西身上:“徐教授,这位是陈西,今年高二。”
徐教授闻言,打量的视线落在陈西身上,见她有些拘谨,徐教授露出长辈看小辈般的温和,笑着打招呼:“别紧张,坐着聊。”
陈西不太会应付这样的局面,她朝男人腼腆地笑笑,下意识tຊ坐在周宴舟身边。
徐教授看了两秒陈西,转头跟周宴舟搭话:“听说周先生最近在西坪,不知何时回的北京?上次研究所的经费多亏有您资助……”
周宴舟笑了笑,客气道:“徐教授言重。”
两人一来一回聊了片刻,周宴舟不着痕迹地将话题转移到别处:“徐教授的字是出了名的,不知可否赠一幅给小姑娘?”
徐教授一顿,电光火石间,徐教授秒懂周宴舟这次组局的意图。
他视线落在没怎么发言的陈西身上,试探性地询问:“平时有练过?”
陈西心里一咯噔,她扭头望向周宴舟,希望他能给她一点提示。
谁知周宴舟不答反笑,他手搭在陈西身后的椅背,姿态说不出的亲近。
陈西紧张得舔了舔嘴唇,声音微颤道:“……小时候练过一段时间颜体。”
徐教授诧异地瞥了眼陈西,下一秒,他爽朗地笑出声,温和评价:“挺不错的年轻人。”
“要不嫌弃,我立马写一幅送你。”
说着,男人起身走出包厢,去找服务生要纸笔。
等人一走,陈西一头雾水地望向周宴舟:“……他是谁啊?”
周宴舟抬抬下巴,懒洋洋介绍:“R大法学院的院长徐邵逸,也是这次英语演讲竞赛的负责人。”
陈西混沌的脑子突然清晰一点,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姿态闲散的周宴舟,忍不住问:“那这顿饭……是什么意思?”
周宴舟闻言睨了眼人,轻飘飘说:“自己想。”
陈西:“……”
五分钟后,徐邵逸拿着纸笔进来,当场给陈西写了一幅字。
内容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落款时,徐邵逸取出自己的私章盖在了上面,祝福陈西高考顺利。
陈西拿着那幅周宴舟求来的字,再想到这顿饭的意图,陈西顿觉这字有千斤重。
这顿饭吃得不算太晚,不到十点就散了场。
送走徐教授,陈西抱着那沉甸甸的字画,歪头瞧向一旁不动声色的周宴舟,沉不住气问:“……你刚刚是在贿赂考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