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摇表情淡淡地瞟过乌天涯:“我若没记错……”
“嗯?”乌天涯应声。
“浮玉宫行宫时,你早我一步离开了藏龙山,又如何得知我后来去过梵天寺的?”
“……”
乌天涯手里转着的草叶一停。
在丁筱等人同样疑惑望来的目光里,乌天涯粲然一笑:“哎,这不是你师兄我在宗门内人缘好得不得了嘛,早有弟子跟我说过了。”
云摇轻哂,淡淡刮了他一眼,收回视线,没再搭理默默擦汗的乌天涯。
她低头瞥向被她捂得老老实实的小金莲。
“再乱喊就把你种进土里,懂?”
小金莲立刻点头。
确定“封口”无误,云摇把小金莲拎着脖领松回慕寒渊身旁。
丁筱此刻也已经好奇地走过来:“师叔,你们真从梵天寺偷了个小沙弥啊?这看着才刚会走路吧?”
云摇松开了小金莲的僧衣。
正迟疑间,旁边九思谷众人间,为首的萧仲神色冷淡又警惕地瞥了眼:“云道友带的这个……恐怕不是人,而是件十分了得的灵物吧。”
“——啊?”丁筱惊讶地蹲下去,抬手想去招呼小金莲过来看看。
哪想刚刚还面对她的小金莲立刻把身体一扭,转头就抱到了慕寒渊的腿上。
九思谷的长老们显然也十分好奇,一个个白胡子黑胡子翘得飞快,不知道在神识传音聊什么,可惜全都围着装了天照镜的灵盒坐,只能拿眼神好奇张望着,不敢稍离。
“算是天生地养的灵物成精,”这种无关紧要的瞎话,云摇向来是张口就来,“不听话,爱闹腾,还费时费力,谁确保能看管得好,尽管领回去。”
“——!
小金莲竖着耳朵听见了,顿时将脸埋进了慕寒渊的袍子里,抱得更紧。
那身宽袍广袖也被它拽得皱巴巴的了。
丁筱在旁边倒吸一口冷气,向后退去:“连寒渊尊的衣袍都敢下手拽,胆子这么大的我可不敢要。”
“……”
众人自然听得出云摇这话是玩笑,没人当真,除了乌天涯懒枕着手臂多看了小金莲几眼外,众人也都将视线收了回去,重新落下神识警惕四方。
夜幕垂坠,星海四散。
风声猎猎过野。
不知谁在夜色中蓦地抬头。
“……来了。”
在众人散布得或远或近的神识间,有许多道灵力境界不等的身影朝着他们所在的平坡野地掠来。
对这样的情况,云摇等人也算是早有预料。
带着一块不能被储物法器或者法术带走的天照镜,就意味着他们必须以人力前行,如此即便加快速度赶路,也不可能不休不歇地一直赶去天山。
更何况,一旦进入了高度疲累的状态,再遇突袭,一定于他们万分不利。
也是因此,众人便在这块视野开阔的平坡草原上休憩,以逸待劳地等着可能在暗中埋伏的魔修。
只是——
“这些魔修的修为,竟然这么菜的吗?”感受到了进入神识范围的陌生修者,丁筱忍不住小声嘀咕。
何凤鸣也握着剑一边警惕,一边皱眉:“而且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如此一众修者大肆行动,这都快要进了浮玉宫的地界了,他们就这么肆无忌惮吗?”
丁筱绞尽脑汁:“大概,想人多欺负人少?”
“……”
月光清冷,笼得云摇侧颜也几分冷峻。
她沉眸感知了片刻:“五批修者,百人以上,批次间各持警惕距离。最高修为刚至还虚境,两人,化神境不足十人,最低修为才刚过筑基。”
云摇的语气一点点沉了下去。
“师叔你这神识感知也太可怕了……”丁筱被震撼到一半,忽然脸色微变,“他们不是魔修!?”
众人间,只有乌天涯一个靠在溪旁的青石上,咬着草叶笑道:“就他们这种水平,若是魔修,那可当真是天下太平指日可待了。”
丁筱不服气,扭头:“乌师兄,你的修为也没有高到哪去吧?”
乌天涯俨然没听到似的,叼着的草叶朝某个方向一抬:“再说了,你什么时候见过暗中埋伏的魔修,这么鬼鬼祟祟又光明正大地靠近目标的?”
“?”
丁筱循声回头。
原来云摇神识感知内最近的那批修者,此刻已经到了几十丈外的地方了。
一行人走得小心翼翼,但又完全没掩饰自己身形的意思。
丁筱:“……”
确实是又鬼祟又光明正大。
九思谷的几位长老混在普通弟子间,明面上整个队伍依然是以萧仲为首。
他依然是那张不变的肃穆脸:“不要松懈,维持警戒。”
“是。”
九思谷弟子们齐齐应声。
在他们的注视下,那一行人终于在十几丈外停了下来。
为首的是个穿着墨绿衣袍的中年人,留着两撇儿八字胡,神情间满捧着一掬低姿态的讨好笑容:“敢问诸位,可是九思谷的道友们?”
萧仲眼神示意,他身后走出名弟子,厉声喝问:“正是我九思谷临时道场,尔等何人,为何贸然接近?”
“道友,不,前辈们千万不要误会,我等是只是青华山上一个不入流的小门派,远道而来,也是想带着弟子们到仙门大比上长长见识的,有幸与诸位前辈同道,绝不敢冒昧打扰。”
萧仲等人闻言皱了眉。
乾元界仙域广袤,小仙门无数,散修更是数不胜数。至于这个什么青华山,在座要么是四大仙门之一的九思谷,要么是昔日乾元界仙门之首的乾门——哪个都算庞然大物,弟子也都是天之骄子,对这青华山听都没听说过。
正在众人迟疑间。
一道清声低作,如霜雪落过阶下月色:“青华山地处仙域西北,山中有十三宗门,门派人数均不过百。虽难定真假,但并非信口杜撰。”
“……”
九思谷弟子和丁筱等人愕然又仰慕地看向慕寒渊。
丁筱赞叹:“寒渊尊,你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寒、寒渊尊也在?”那小仙门为首的中年修者面色一变,很快恢复笑容,“我等实是远道而来,不胜疲惫,听闻最近仙域内颇有乱象,又不敢独自宿野,还请诸位前辈容我们就在附近安歇一夜。”
“……”
对方态度摆得十分之低,九思谷弟子又向来不会是恃强凌弱的脾性,再加上此处临时道场,并非九思谷所有,他们也实在没理由将人驱赶。
半个时辰的工夫,临时道场里外已经多了几家小仙门,以及一帮散修了。
九思谷众人神色愈发沉下去。
“恐怕是有人故意在外面散布,将我们在此的消息传了出去,告知那件惹得仙魔两域争夺的灵宝就在此地,才引来了这些仙门和散修。”
“但他们找来这些连合道境都没有的乌合之众有什么用?”
“不知他们计划,但今夜须严加提防。”
“万长老,今夜我们还是分作三队,轮流入定和警戒吧。”
“只能如此了……”
萧仲派弟子将这个决议告知了云摇等人。
“萧师兄说了,”过来的弟子对着慕寒渊毕恭毕敬,“几位乾门道友本该是贵客,劳烦你们一路与九思谷同行,不敢再添烦扰,今夜诸位可安寝入定,若有状况,我等必第一时间向诸位示警。”
何凤鸣代慕寒渊开口,将对方弟子打发走了。
等回身过来篝火旁,正听见丁筱问:“师叔,我们要听他们的吗?”
“命是自己的,旁人作保也救不了。”云摇面色郁郁,望了一眼四野那影绰的几点篝火,与它们旁边散乱不一的修者气息。她眼眸里映上了火光,却依旧浸透着夜色的寒凉。
丁筱脸色微白:“师叔是觉着今晚会出事?”
“会,他们制造这场乱局,总该有其因,”云摇一顿,微微蹙眉,“但我还没想通。”
“嗯?没想通什么?”
“那群魔修潜藏在仙域三百年,行的又是生魂祭炼提升修为的邪法,即便有些人身居高位,这会要在天山那儿撑场子,我不信他们没有其余可调动的从未露面过的高境修者。”
丁筱慢慢回过味来:“要是一队合道境修者,那对上我们,好像完全是个一面倒的局势啊……”
“所以,他们明明可以直接强攻,为什么还要这样多此一举呢。”
何凤鸣思虑许久:“会不会是觉着我们藏了暗手,不敢贸然行事。”
“暗手?”云摇无奈,“虽然也有可能,但仙域经过了三百年的蚕食,当今仙门,真的还有哪个对他们来说是堵不透风的墙吗?”
“——”
陡然想起自己的师父,何凤鸣脸色一变,默然下去。
“算了,旁人千变取一变,我们又不是神仙,如何未卜先知?为今之计,小心提防,以不变应万变吧。”
云摇拍了拍手,起身:“今夜我们轮流值守。”
这簇篝火旁,其余几人一同看向她。
云摇顿了下,假装不察其中情绪浓重的目光:“嗯,我带丁筱和何凤鸣,寒渊尊就同乌师兄一起好了。其余弟子对半分,就这样?”
丁筱顿时面如死灰:“师叔,没想到在你眼里,我和何师兄加起来都抵不过乌师兄一人啊?”
“谁说的。”
云摇路过,拿红靴的足尖轻拨了拨慕寒渊袍袖下藏着的半朵金莲,“他们队里不还多了个它吗?”
“?”
从那群散修小仙门接近时,就被慕寒渊再次拨回了原形的小金莲立刻竖起了花瓣,抖了两下,颇有些骄傲叉腰的趋势。
云摇嗤笑了声,走开:“当然,它是负作用的。”
小金莲:“…………?”
嘤。
-
九思谷和乾门的两拨弟子,熬了整整一夜,想象中的半夜袭杀的动静,是一点都没等到。
眼看着夜色渐渐薄了,天边隐隐有一线光喷薄欲出。
最后两拨轮班的九思谷弟子叹着气交了班,进去的那队疲倦不已地打着哈欠:“趁出发前,我得好好睡一觉。”
“可不是么,盯得我识海都痛了。”
“这群宵小……”
“哎,我是不是累出幻觉了?怎么感觉地面在动?”
“不是,我也感觉——”
“地动了!!”
比他们更早察觉的,是云摇等人。
几乎是在地底那股子磅礴无匹的灵力涛然掀起的第一个刹那,云摇就猛然惊醒。
“速醒!”
“发发发发生什么事了——敌袭来了吗?!”有弟子惊得一个鲤鱼打挺从熄灭的篝火旁弹起,剑光刷地亮在了身前。
要不是时机不对,云摇高低得给他一剑鞘:“不是敌袭,是阵法!”
“——?”
用不着云摇多说,此刻但凡还有点意识的,已经同时察觉到这片刻间脚底从微微震动到犹如地动山摇般的架势。
慕寒渊身前,悯生琴已横浮半空,他一压琴弦,便见数道无形灵压迫向地面。
然后一瞬便没入尘土中。
两息后,慕寒渊冷然睁眸:“七门弑仙阵。”
丁筱连身形稳定都维持不住,惊声道:“什么七门弑仙阵……算了听名字就是要命玩意当我没问……”
“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云摇语速极快地说完,抬手便召起一道剑光,光尾慢了一寸,从慕寒渊的悯生琴琴尾带起了一截流光。
乌天涯多看了那剑光一眼。
丁筱茫然:“啊?那不是八门吗?”
“生门已逝,自是七门。”云摇以剑身入地,试图寻找法阵枢纽,“此阵危极,上古失传,阵法残缺,不知他们如何补全,但杀伤力足以平山填海……”
话声未落,已经被外面的翻覆声与求救哭喊盖了过去。
——是昨夜的那些散修和众小仙门。
乌天涯面沉如水,在此刻忽然额角绽起青筋:“……千面术。”
“什么?”云摇回头。
“魔修邪法之一,以吸食的活魂困身,变幻成原本生魂的面目,气息足以骗过熟稔之人,我并未修炼——”乌天涯猛地一顿,跟着也难以回顾地快速说完,“故而昨日忘了,他们一定是藏了弟子在散修仙门之中,连夜布下七个法阵枢纽!”
云摇:“丁筱,何凤鸣,你们速带弟子,将所有无关修者送离方圆百丈!”
何凤鸣面露挣扎:“可他们中可能有包藏祸心之徒!凭什么要救?!”
“你们在此帮不上忙只能拖累——速去!”
“……是。”
何凤鸣一咬牙,到底还是追着丁筱的身影快步朝那些呼救的低阶修士们赶去。
而云摇三人也到了九思谷此刻恶战的地方——
目之所及,果然是数十个身藏黑雾之中的修者。
而那天照镜所在的盒子,正被其中联手的两个黑雾人从吐血的九思谷长老手中夺走。
云摇电射向前,一剑逼退了两人,只是来不及追身夺那木盒,就又反手一剑,架住了从长老后面扎向他心窝的一记阴毒偷袭。
黑雾人桀然一笑,退身出去。
云摇扶住了这位暴脾气的九思谷长老,将他搀扶给旁边的九思谷弟子:“带你们长老离阵!”
“云——云幺九!”白胡子老头终于吐完血喘匀了气,气得手指直颤,“救我干什么!追灵宝啊!!”
云摇哭笑不得,提剑朝余下黑雾人遁去。
与此同时,她清音传遍阵中:“此阵名为七门弑仙阵,涵盖方圆百丈,有翻天覆地之能,诸位未及合道境修为实力者在此阵法内绝无自保之力,速速退去百丈之外。”
“合道境以上修者,此言警记——七门弑仙阵聚万山倾落之杀机,但只能定于一人,待气机显现,所有人立刻远离!”
虽然不明白这连乾门都寻不得完整阵法的上古之阵,如何被这群魔修给修复了,又用得如此草率,但云摇也顾不得多想了。
阵法一旦发动,那便是一去不回。
可以死一个,但不能死一群。
兴许是这一嗓子太招人耳目,再加上云摇方才上前砍瓜切菜地把那两个夺天照镜的黑雾人打得落荒而退,一时之间,数十黑雾人竟有半数将招式落处定在了她身上。
“…果然枪打出头鸟。”
云摇抱住了天照镜的木盒,不敢恋战,转身就朝九思谷弟子中心电射而去。
“萧仲!”云摇将木盒抛给九思谷弟子间浴血奋战的萧仲,“拿上,速离,我们来拦住他们。”
萧仲甩开了剑尖上穿着的黑雾人的尸体,抬手接过,身影迅疾向后退去。
“是,云师叔。”
云摇刚扔出去木盒,身后杀机已至,她来不及思索,反身架剑相迎,瞬息之内就与迎上的三名黑雾人过了十招。
然而某一刻,一道流行似的暗光忽掠过云摇脑海。
萧仲……什么时候这么恭恭敬敬地叫过她师叔了?
“不好——”
云摇骤然回身,目眦欲裂:“有魔修以千面术替换了萧仲!”
与她隔空分立三处,慕寒渊和乌天涯俱是神色一变。
而云摇目光所追之处,原本的“萧仲”摇身一变,再次卷进了那愈发浓重滚滚的黑雾里。
“真可惜,怎么被你发现了呢。”黑雾人笑得桀然,手中盒子抬起。
只一刹那。
所有正在与仙门弟子们交战的黑雾人,忽然停下了手中动作,不约而同地纷纷向着外围撤离。
“阵法要发动了!快逃!”远处传来何凤鸣不知道朝谁的歇斯底里的声音。
云摇咬牙,怒视上空的黑雾魔修。
不知为何只有他岿然不动,像信心十足。
那人缓缓垂低了头,望着一身红衣的少女,他抬手捏了个指响:“咔哒。”
随他一声指响,方圆百丈之内,无数银色丝线虚影冲天而起,结显出整座七门弑仙阵的光影。
而那无数缕银丝的尽头,全部牵系一人之身——
云摇低头。
望着这密密麻麻快把她裹成个蚕茧的银丝虚影,有些气极反笑:“…你们还真是看得起我。”
“掌握了奈何剑法的唯一传人,当得此份大礼,”黑雾人桀然冷笑,“更何况,谁让你还是寒渊尊心爱的小师妹呢。”
“?”
云摇想提剑给他抽回去,却发现周身上下灵脉竟然犹如被这大阵内掀起的万千银丝根根锁住,别说灵力了,就连身体都动弹不得。
七门弑仙阵是杀阵不假,但这种分明该是困阵才有的……
云摇余光里,瞥见慕寒渊和乌天涯的身影朝她身在之处掠来。
与之同时。
天尽头一线朝霞将出未出,而那刺破夜色的光,却被什么东西反射掠过了云摇眼睛。
云摇下意识地闭眼。
而就在眼前黑下的那一瞬间,她心头骤然一沉。
大阵阵心正上方,黑雾人竟然取出了那面天照镜,镜面就朝着云摇所在的七门弑仙阵的阵心。
阵法残缺……这确不是完整的七门弑仙阵。
他们将它改成了七门困仙阵!
云摇闭目,强迸出一道哑声:“不要过来!!”
“——”
半空之中。
从两个相反方向,两道身影同时电射向正中这一点。
慕寒渊和乌天涯也是同时望见了那面照落的镜子、同时听见了云摇颤栗的声线。
玄青衣袍在空中下意识地一颤,停了下。
而那道雪白袍影没有一丝迟疑,转瞬之息,就已悍然劈开了无数缠身银丝,入了杀阵阵心。
“师尊。”
慕寒渊攥住了云摇的手腕。
云摇的心却无止境地沉了下去。
……完了。
晚了。
到方才那一刹那,她才忽然了悟。
这些黑雾人是要夺取天照镜,但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止于此。
他们真正想做的,更是要在他们的肮脏旧事被揭露之前,也在天下人面前,先所有人一步,毁了乾门如今最受世人景仰信任的圣人,寒渊尊。
[谁让你还是寒渊尊心爱的小师妹呢。]
也许是那日西南客栈里,慕寒渊对她的切切之心,还有那柄出鞘的黑白之剑,给他们开启了这一切的恶果。
他们从最开始,要以残缺的七门弑仙阵困住的,就是她云摇一人。
以杀阵之势故布迷雾。
不过是为了以绞杀她之诱饵,逼慕寒渊“自投罗网”,在此刻天照镜下叫他再无可逃遁。
——
天照镜下的银光终于落下,如雪如霜,覆过了慕寒渊那席银冠墨发,像是将它染成了白色。
法阵中的七门杀势忽停了下来,那些缠裹云摇身周的银丝缓缓坠地,消没入尘土之中。
杀意无形消弭。
云摇几乎不忍睁眼。
然而神识里,天照镜已经卷起天地气机,汇于一隅。
天地间,众人惊呼声起。
天照镜镜面里,腾绕起浓郁得无法化开的层层深雾,原本清白的冷辉被浸得犹如墨色,蓄势汹涌了许久,终于从镜面中喷薄出一道犹如实质的雾柱,直穿九霄——
于漆黑苍穹间,天照镜投起了山河洪荒之影。
那虚无而又仿佛切实存在的未来景卷间,血海染尽了天地,尸身白骨覆过连绵的青山,向天际处无尽绵延。
而血海之上,黑冠白发的长袍青年徐徐勾眸,眼尾血色魔纹沁骨。
他于苍穹间垂俯世人,淡漠一哂,如灭世魔神。
只是那张脸……
苍穹之下,无数惊慌失措的修者们难以置信地、战栗地扭过身躯,望向阵法正中的那道雪白袍影。
“寒渊尊。”
“——慕寒渊。”
众人僵滞。屏息。
除却袍色,长发,莲花冠。
苍穹上映着的魔,与此刻的慕寒渊,那是一模一样的,如谪仙般的眉眼。
黑雾人桀然的笑声贯过穹野。
“寒渊尊,没想到啊,连我都没想到——原来你才是仙域真正的魔头,乾元界最大的魔域祸首!”
就在仙域修者的窒息沉默与黑雾人的桀然笑声中,忽地,多出了一道极轻的声音——
“咔嚓。”
云摇眼皮蓦地一跳,她仰头看向半空。
黑雾人僵住笑声,扭头。
他手中那张该是无坚不摧所向披靡的仙宝天照镜,竟像是再承受不住那滚滚黑雾里的灭世之焰,就在他面前,缓缓破开了一道缝隙。
穹野之上,血海骨山的镜像虚影骤然溃散,碎作了漫天洒落的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