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渊尊,给我作炉鼎好不好?”
昏昧的灯火里,话声飘入耳中,终于勾得那人低阖着的结上霜色似的长睫一颤。
带着点难以置信,慕寒渊撩起漆眸望她。
“你当年救我,便是为了这个?”
“……你若喜欢这样想,就当我是好了。”云摇轻声笑着,贴覆愈近。
灯火恍惚里,那人清挺如玉山的身影微僵了下。
“我方才说过,你想如何利用我、万般皆可,”慕寒渊握住了她伸入他衣袍间作恶的手,“唯独男女之事不行。”
“为什么?难不成,是要替你的小师妹守节?”云摇轻声笑起来,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可是怎么办呀,好像在我刚出关那几日,你要守的节,就已经被我掠走了?”
“——”
昏昧间,那人漆眸里情绪难辨。
但云摇紧贴着所以能察觉得到,在他那片尘不染的华冠广袍下,慕寒渊胸膛起伏得有多剧烈。
云摇不合时宜,却又发自真心地,乌红的眼眸里都沁出点笑意。
能把三百年来传闻里七情不显六欲无相的圣人寒渊尊气成这副模样,她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的无耻了。
而且她从前没发现自己如此恶趣味——怎么他愈是气极,她愈是心愉呢?
“算起来,你心爱的小师妹,这会儿应该刚到掌门师侄的奉天峰上,”云摇抵着他颈侧被她咬破的伤,似吻非吻,似笑非笑,“你说,我若此刻召她回来,故意叫她看见,这仙域中最端方不染的寒渊尊被我如此欺凌的模样,那你要如何是好?”
云摇原本以为,这话该是最叫慕寒渊恼怒。
然后她就发现她失策了。
“此行离门,我在藏龙山遇见了红尘佛子。”在云摇在恶女之路上再进一步前,慕寒渊终于平复了情绪,连气息竟然也沉下来,“师尊不好奇,他与我说过什么吗?”
“……”
提起红尘佛子,云摇的眉眼一瞬就冷淡下来。
不知她想起了什么尘封多年的往事,连眼底乌红间,也有煞气掠过。
“提那秃驴作何。”
“了无大师已与我讲过当年之事,临别之际,他提醒过我,”慕寒渊有些心绪复杂地抬眼,望着眼下虚靠在他胸膛前,难得近乖巧地听他说话的女子,“师尊与我有宿世孽缘,若不断舍,必酿滔天之祸,沦万劫不复之狱。”
室内静默半晌。
云摇一声嘲弄低哂,仰眸望他:“那秃驴的鬼话,你也信么?”
慕寒渊眉目凌寒:“若我不愿师尊冒险呢。”
“我?为了我?”云摇像是听了笑话,恶意地微微仰脸,红唇几乎擦过他下颌。
慕寒渊僵了下,向旁侧首,微微避过。
便听云摇含笑问:“瞧,你躲我都来不及,为了我,你自己信吗?”
“……”
一点哀莫的嘲弄拨得慕寒渊薄唇轻勾。
他半面侧颜掩在灯火阑珊里,更勾描出凌冽清寒不染红尘的冷隽。
“师尊自然是不信的。”
慕寒渊瞥过漆黑的眸来:“从种下师徒之契那日起,师尊又何曾信过我呢?”
“……”
兴许是那人眼神太叫云摇难过,一道灵力从指间弹出,转瞬之间,湮灭了满室明昧的灯火。
彻底陷入昏黑的洞府中,衣袍窸窣。
眉心邪焰之力释出,过他颈侧之伤,慕寒渊体内的血色丝络受她牵制,一举一动都在她掌握之中。
这一次,还是他给了她机会。
“既不后手防备,又不懂得下先手为强,”云摇一边吻他,一边听他隐忍克制在胸膛间的低闷声息,“慕寒渊,这三百年里,你的修为都修到哪里去了?”
“……”
慕寒渊阖眼,长睫低颤,被焦躁涌动的血色丝络搅得体内灵力暴起。强抑下的气息翻覆在他灵府灵海间,叫他气脉都要涨碎似的疼。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克制至极,没有叫一丝灵力外泄,伤及身前为非作歹的女子。
见慕寒渊一言不发,像是厌恶至极地将脸撇开,长眸紧阖,连覆下的睫睑都颤栗不已。
云摇轻笑了下。
她攀上去,轻轻吻过他凤羽般柔软的长睫,指尖也终于勾开了他腰间的束带。
长琴玉佩从他腰间玉带上滑落,丁当一声,隔着他覆落的外袍,跌到榻上去。
云摇沿着他睫羽向下,吻过他鼻翼,薄唇,下颌。
最后停在他低沉滚动的喉结上。
“慕寒渊,你便恨我吧。”
她轻声说。
恨她最好。
好过守着后山孤凄坟冢,一个人抱着负疚与思念活着,叫你摧心折肝,求死不得。
……
……
气息交缠,色授魂与。
在慕寒渊分辨不得是仙天之界还是无极地狱的间隙,在她炙灼的泪滑落到他唇间时,他听见无尽远的神魂传音里,她吻着他喃喃。
“别怕……就陪我到最后吧。”
“万劫不复的,一定只我一个。”
-
山中无时日。
天悬峰上,花开又落,不知几度风月荒唐。
最叫云摇奇怪的是,那日之后,慕寒渊依旧将两人之事瞒得极好。她本以为,他即便自认凌辱不愿声张,但至少会在明面上与她划清界限,或者干脆去陈青木那儿点破丑事,以掌门之力拦她作恶……
将错就错后,云摇原本设想了千百般醒来刀剑加身群怒相向的场面。
但都没有。
准备太多用不上,她还有点失望。
不过更多是遗憾。
——这般作炉鼎受辱都任她欺凌绝不声张,不污不坠乾门与她的半点声名,多好的仙苗,可惜还是让她糟蹋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须得恨她,只有这样,她才能替他将后路铺得妥善。将来他脚下千层浮屠,有她堕尽声名垒作黄土之功,也能算偿还了吧。
至于她自己……
恶女云摇托着腮,摸着眉心,对着窗外轻叹。
“只剩三个月了啊。”
三个月后,这世上任一切繁华云烟,人声鼎沸,都再与她无关了。
好在,当年五师兄之死罪魁已定,虽证据不足……但她将死之人,行事恣肆,入魔都无谓,更也无需证据了。
而慕寒渊体内的血色丝络,如今也已拔除到只余一丝。
好像没什么未尽之事。
那便趁仙门大比之前,在洞府后山的七座坟茔旁,再起一座衣冠冢吧。
否则来日她死在慕寒渊剑下,连个替她收尸立碑的都没有,岂不是凄惨至极?
云摇正想着。
忽有清风穿堂而起,捎来了一截雪中寒松似的冷香。
云摇怔了下,抬眸望去。
敢这样出入她天悬峰的,只可能是慕寒渊一个。
果然,屏风后走出一道清隽身影。那人依旧是几百年来不变的一身雪袍华服的谪仙模样,银丝莲花冠也是清霜如故,片尘不染。
哪里看得出被迫与她历过数度荒唐?
这心性定力,连云摇都佩服。
只是……
慕寒渊身影近前,像做过千百遍,燃香奉茶,最后停在云摇椅畔,他淡然问:“弟子峰内有座芙蓉池,里面的芙蕖花今日开了,师尊想去看看么?”
“……”
云摇眼神愈发奇异,细眉微挑。
她总觉着,寒渊尊有些……变化,但那变化的根本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譬如此刻,她夜夜拉着他贪欢,他白日里替她人前遮掩尽也就罢了,连两人独处时,他也不像初时冷漠以对,反倒像是毫无芥蒂任她吩咐。
而相应的,在风月事上,他虽从不主动逾矩,但也愈发顺她心意,且有时更像是动情入戏似的,凶狠得让她都招架不住,几度主动告饶。
尤其是前夜。云摇自己逃下榻去,偏悄然间还被他发现,彼时腰间玉骨如箍,那般入骨力度,她几乎以为他要将她重新拖入幔帐之中逞尽凶邪。
好在,最后那人指骨还是在她腰间一根根松开,只将她虚揽入怀里。
“师尊累了?”
他被情欲染透的嗓音哑到蛊人沉沦,“那便睡吧。”
“……”
然后云摇这个不争气的竟然就真在他怀里睡过去了。
她都得庆幸,醒来时脑袋还在脖子上才对。
“师尊?”耳边清声唤回她神思。
“嗯——?”
云摇叩眉心的手一停,仰头,“哦,芙蓉池么。也好,我今日正有些无所事事,想出去走走。说起来,我还未曾去过你的属峰,便由你带路好了。”
云摇言间,随慕寒渊起身。
向外走时她抬眸,瞥过了慕寒渊束发的银丝莲花冠,冠身依旧冷淡清寒,一副不沾红尘的出脱模样。
好像在她面前时,它就从未起过什么变化。
云摇想着,随慕寒渊离开了天悬峰。
不知选地时有意或无意,慕寒渊的属峰距离她的天悬峰相距极近。前几日云摇便听闻过,这是众仙盟送给慕寒渊这位未来乾元道子的云上仙山。
入了峰内,两人直抵芙蓉池池畔。
池内芙蕖确实开得极好,满池子的白,粉,或偶间深浅不一的紫,将一池春水都潋滟得动人。
可惜云摇意兴阑珊,尤其在神识扫遍整座云上仙山后,她不由勾了个嘲弄的笑:“如此通天手笔,不知想讨好你的究竟是所谓的众仙盟,还是那座独居仙门之首三百年的浮玉宫?”
“……”
慕寒渊闻言时,正俯身,他一手鞠起另一边的广袖,未施术法,而是亲手折下了一枝粉白的芙蕖花,倾去满盈的水珠,才将它递到了云摇面前。
嫣然之色来得忽然,云摇甫一转身,几乎被它晃了下。
她眨了眨眼,到口边的话都忘了。
却是慕寒渊主动衔起:“乾门式微时,浮玉宫拉拢各门,成立众仙盟,三百年过去已是根深蒂固。”
见慕寒渊也没多说什么,云摇只好将那株芙蕖花接过,这朵芙蕖粉白为主,但花瓣边缘又洇开了一丝淡淡的紫意,看着比池中其他的确实还要娇艳几分。
她索性勾入怀里:“听说,你与浮玉宫那位闻宫主,走得很近?”
“泛泛之交。”慕寒渊淡声道。
“是么。”云摇将芙蕖花在掌心悬过一圈,那丝淡紫便萦成了一圈虚影,向着粉白的花芯漫去。
她握停了花,也抬眼看向慕寒渊:“可仙域传言里,那位闻宫主对你却很是赏识。似乎,远不止泛泛之交而已?”
“……”
慕寒渊默然抬眸,两人对峙须臾,仍是他先垂了睫睑:“师尊有什么话想问,直问即可。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坦诚相待的么?”
云摇难得被噎了下。
她旋回身,像要往上仙山的路上去:“嗯,我只是随口一提,你不用多想……”
话声未落。
云摇停下,侧身,低头——果然见自己的手腕被慕寒渊握在了他掌心。
“不止是与我相关的。浮玉宫一应事宜,还请师尊不要再冒险遣人查探,有什么要做的、吩咐我便是。”
“……”云摇笑意遁去,“你知道什么了。”
“师尊在查三百年前的一桩旧事,事关仙域之中与魔域暗相勾结的数个仙门,牵连一众合道境修者,涉事皆为仙门高层。而其中最初为首的罪魁,便是当年浮玉宫太上长老,碧霄——”
倏。
衣裙掀起的风,荡开了芙蓉池畔的涟漪。
慕寒渊身影向后,跟着闷声的磕碰,便靠抵在了池畔砌起的鱼纹玉砖前。长袍迤逦满地,未尽的话音也尽数被女子纤白的手背捂了回去。
覆于盛雪之上,是一重秾艳的红。
伏在慕寒渊身上的云摇衣衫凌乱,气息微颤,昳丽眉目间却藏着几分少有的凌冽之色。
“这件事,不许你插手。”
“为何。”
拨下她掌心,他淡声问。
几月里耳鬓厮磨,做尽一切荒唐事,慕寒渊如今再望她攀附身前,神色几近泰然自若。
连话声都冷淡平稳的,听不出受半点侵扰。
云摇迫得更近了些,簪着木簪的发髻被方才忽起的动作摇晃得欲坠,松散下来的青丝由风拂着,直往慕寒渊颈下的领内缠萦。
云摇凌眉:“我说不许就是不许、也不许问。”
“师尊既然都不许,亦不肯告知我你所谋划之事,那我只能自己去查了。”慕寒渊道。
“?”
她就说慕寒渊近些日子愈发古怪,现在想来,分明是放肆得厉害了。
当真觉得她手段用尽、治不了他了?
云摇微微咬了下唇肉,心里发狠。
而面上,红衣女子伏坐地上白袍公子腰间,垂眸,只一两息后,她忽抬手去解裙带。
“…………!”
慕寒渊眼皮一跳,抬手便将身上的人连手带腰一起扣住了。
再开口时,即便渊懿圣人也起了薄怒,偏声音还要低低压着:
“云摇,这是在露天池畔……你疯了?”
“你不是偏要查么,”云摇也并不挣脱,而是顺着慕寒渊的禁锢,她伏身上去,将他推靠在凉冰冰的池鱼纹的玉石砖前,“那我也偏要在这里做些什么,你能如何?”
慕寒渊眼神沉霭:“只为拦我涉你师门旧事?”
“你不必管我是为了什么,”云摇瞥过那朵被她拂落在衣裙旁的芙蕖花,转回来时,她唇角已勾上几分凉薄笑色。云摇缓身俯近,作势欲吻,“我最近是不是待你太过亲和,叫你忘记了,寒渊尊。”
她在他耳畔戏弄地呵气:“你只是我的炉鼎而已。不该问的,不要多问。”
刷。
雪袍上的金纹玉带终究没能撑过这个慕寒渊失神的间隙,被云摇用力一握,就断开了。
他衣袍松解,由她亲密无间地覆上。
见慕寒渊僵住了似的,一动未动,只无声将睫羽压垂,侧颜冷得如染霜华,云摇心口跟着微颤了下。但她还是将那丝不忍压了下去。
总有一日你会知道的,慕寒渊。
爱比恨折磨。
便恨我好了,因为是我替你选的,所以罪孽加身、魂飞魄散我也应得。
风吹皱了满池春水。
云摇故意弄得他衣袍松散,青丝凌乱,约是私心里她也不喜欢他一派清冷出世的模样。
她本想的,只是略施小戒。
只是不知何时耳鬓厮磨,也吻得意乱情迷,连峰间御剑接近的气息都未反应。
直到一声惊栗的女音响起。
“…师兄!”
“——!”
云摇背影僵停,下意识便要回身望后。
于她身前,慕寒渊掀眸,瞥过了不远处满目惊恐的陈见雪,他第一反应却是一掀袍袖,扶住了身上人的玉颈,不容质疑地将她扣回怀里。
雪色遮去了她满身。
垂迤满地的红裙便被他藏入怀中。
直到确认云摇连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慕寒渊才朝不远处未曾离去的陈见雪抬眸。
他从头到尾神色自若。若非只顾怀中人,连己身松散的衣袍都不曾遮掩,凌冽颈线上更是红痕分明——
那也该是渊懿峻雅,不失风仪。
陈见雪怔然难信地望他:“师兄,你……”
“你今日除了我,谁都不曾见过。”
慕寒渊温声截断。
他眉眼端雅温润,一如往日里那位清风霁月的寒渊尊。
唯独眼底寸许薄凉,寒彻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