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麻烦一桩啊……”
将军府另一角院落里, 太太孙氏盘坐在窗前的暖炕上,望着外面方降临的夜晚, 一双染着些沧桑的眼底,已是一片的晦暗。
冯妈妈也是忧心忡忡,想起近些天来京城里那些传遍了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有心想劝, 最终又叹气。
“太太,老奴……”
话说一半,又卡住了。
孙氏收回目光来, 只垂下了头去, 花白的鬓发上那银簪子在灯火下显得越发暗淡, 只道:“又听说什么了?”
“唉……”
冯妈妈活了这么多年, 头一回觉得这般难以启齿。
“走到哪里都能听见, 一开始还只是外面传,现在连咱们府里的丫鬟仆役都在说了, 骂都骂不下去。这风言风语, 就算是原本没什么都能说出什么来,更何况原本还真有点什么的样子。太太,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十多天前, 陆氏说要去点禅寺拜佛。
她自薛况去后,便开始信佛。
所以这事情提出来, 自然不会有什么人反对。谁能想到, 在回程之时, 竟然被山匪拦路打劫, 还挟为了人质!
到这里,这只能说是一件很倒霉,但还不足以引起人们如今如此议论的事情。
可偏偏不止于此。
这事情,后面竟莫名其妙跟太师府的顾大公子、如今朝上正得皇上重用的理蕃堂主事顾觉扯上了关系!
事出之后,消息传到京城。
皇上立刻就派了方少行率领官兵,秘密前去剿匪。
在剿匪的过程中,陆氏一介弱质女流,不慎受伤也就罢了,可谁能想到,一道被火速送回京城的,竟还有一个顾觉非!
当日剿匪,毕竟人多眼杂。
天下哪里又能有不透风的墙?
随着那一日参加剿匪的官兵们回来和三司会审的推进,种种猜测和流言,就跟长了翅膀一样,不出半日,便传遍了京城。
山匪劫了大将军夫人陆氏,身为理蕃堂主事的顾觉非怎么会也出现在那边?
出现在那边也就罢了,怎么还伤重了?
而且根据传言,剿匪当日他不仅在场,还出手搭救了陆氏,与她共乘一骑!
原本他不好端端在京城吗?
剿匪有他什么事?
现如今为了护着大将军夫人,竟是险些将自己的命都搭进去,直到现在都还昏迷着没醒呢!
可想而知,无聊的老百姓们,从来是没点什么都能传出点什么来的,更别说这件事实在是太暧昧也太蹊跷了。
一个是昔日名传天下、前途大好的太师府顾大公子;一个是早年京城美人、丧夫守寡的将军府诰命夫人。
往常纵使有薛迟拜师那件事在前面,可也从来没有人会把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啊!
——毕竟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想也知道不可能啊。
可现在……
不传则已,一传惊人。
剿匪那事儿一出,大家伙儿再琢磨琢磨之前顾觉非收薛迟为学生之类的事情,顿时就有鼻子有眼了起来。
平日街头巷尾,寡妇出墙向来是众人最爱议论的。
更不用说,如今这寡妇身份贵重,牵扯不小;她所“出墙”的对象,更出身京城首屈一指的权贵高门,尚未婚娶,乃是京中无数闺阁小姐梦想中的如意郎君!
一时之间,说什么话的都有。
有人觉得这事儿应该就是个巧合,说不准顾觉非是皇上派去剿匪的;有人觉得这两人就是勾搭成奸,只是不知道是德行向来极佳的大公子垂涎那昔日京中美人的美貌,还是深宅寡妇寂寞难耐勾引了才华盖世翩翩公子。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别的说法。
比如,人家万一是郎有情妾有意,相互看对眼了呢?
毕竟掰着手指头算算,这陆氏嫁人嫁得早,满打满算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七,还比那隐居山上六年至今没娶妻的顾觉非小两岁呢!
男才女貌,情投意合怎么了?
总而言之啊,现在往街面上走上一圈,好听的难听的,说什么的都有。
只是陆氏毕竟是个寡妇。
就算是有人觉得这事儿与陆锦惜没什么关系,外头的流言,也大多都是不利于她的。
不用冯妈妈仔细说,孙氏也都能猜着。
她听了一会儿,便慢慢转动着自己掌中的佛珠,无言地闭上了眼睛,心里面也是少见的烦乱。
过了许久,才道:“宫里来的人呢?”
“赏赐了些珍贵药材下来,本是要问话的,但您也知道,二少奶奶还没醒,自是什么都问不着,才走没多久呢。”
兹事体大,可没那么简单呢。
因为在山匪劫了陆锦惜消息传到京城之前,匈奴使团被灭的消息也传到了京城。
无巧不巧的是——
方少行奉旨剿匪之后清点人数,竟然在一堆尸体中发现了一具匈奴人的尸体!
不是旁人,正是匈奴使团之中唯一逃过了一劫、不见了影踪的匈奴使臣,呼延奇!
两桩血案,一个没死对位置的呼延奇。
这里头的牵扯实在是太大了。
谁也不知道这两桩血案之间会有什么关联,陆锦惜、顾觉非两人又是不是与这两桩血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联系。
总而言之,负责调查此案的三司主簿一天要往将军府看上两回,就连宫里也一天一趟地派人下来打听,看陆锦惜醒是没醒。
孙氏也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人了。
可即便是以她的见多识广,竟也猜不透这两场骇人听闻的惨案之中,到底有什么联系,又想要达成什么目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等她人醒吧。”
“那老奴再派人过去看看。”
冯妈妈也叹了一口气,心里虽对陆锦惜有颇多的微词,觉得她实在是败坏了将军府的名誉。
可人现在还生死未卜呢,只好将那些微词都压了下来。
她掀帘子出了门,就要吩咐门外的小丫鬟再去东院打听打听,没想到正好瞧见另一名丫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禀道:“冯妈妈,冯妈妈,东院那边,二奶奶醒了!”
*
东院里,醒来的陆锦惜还不知道外面到底传成了什么样子,更不知道还有匈奴使团的事。
即便是见着卫仙来,她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平静的目光从她脸上划过,最终都归于静默。
摊上大麻烦了?
不用说她都清楚。
挟持她的那些“山匪”来历绝不一般:不仅打得过太师府的侍从暗卫,还与匈奴或者匈奴人有或多或少的联系,而且最终还跑了几个……
“你说你也是,好端端的去点禅寺上什么香呢?”卫仙施施然地坐在了丫鬟搬来的绣墩上,“这事情一出,外面那些话真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我要是你啊,这会儿只怕都要羞得投缳自尽了。二嫂倒好,竟跟没事儿人似的!”
“三奶奶,你……”
又是来说风凉话的,白鹭有些不能忍了。
卫仙却是斜了她一眼,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不过二嫂这么着也挺好,要不能怎么办呢?如今这中馈,太太已重新交到了我手中,二嫂只管放宽了心,就这么养着伤势吧。宫里面和官府那边,三天两头还差人来问呢,可有的受。”
“……”
陆锦惜依旧没接话,只是淡淡地,但看卫仙一眼,心里已觉得她聒噪。
只是卫仙自己还没半点感觉。
开场白说得差不多了,她眸光微微一转,便想要开口打听自己最感兴趣的某个部分。
“说来,外头可都传得有鼻子有……”
可没想到,还没等她把这话完整地问出来,靠在床榻上的陆锦惜已经极无耐心地向旁边青雀挥了挥手。
出口只有冰冷的两个字——
“送客。”
“你!”
心高气傲的卫仙,再一次被怼了个哑口无言!
比起往日好歹还会跟她理论两句的针锋相对,这样根本不感兴趣的漠然与无视,显然更让人有一种受到侮辱的感觉!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她顿时觉得自己先才心里生出那一点怜悯来简直是猪油蒙了心!还想着打听打听,再帮她出出主意呢!
眼下看,还是由着她身败名裂好了!
卫仙也是个要面子的人,这般想着,干脆也懒得多留,冷笑了一声,便直接起了身来。
绣墩都还没坐热呢,一转身便走了。
那背影看着,多少有些恼羞成怒味道。
青雀和白鹭都愣住了。
她们已经快不记得,自家夫人有多久没对人发过这样的脾气了,更不用说是对前阵子表面上还一道去游过三贤祠的三奶奶卫仙。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陆锦惜却是直接伸手将青雀端着的药碗接到了自己的手里,掂着也不大烫,便慢慢喝了个干净。
然后才将空碗递回去。
末了抬首问道:“顾大公子,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