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小就跟着我,今日我不代表御驰山庄惩罚你,我是代表林家惩罚你。稍后,自有影阁老代表御驰山庄的庄主,对你红梅吐艳刑。”
闻言,柳暗的身子猛然颤抖了一下。堂下的弟子中隐约有人发出抽气之声。沈醉天也不禁微微动容。
林晚词面不改色,轻轻一挥手,身后的四名弟子抬出一个兵刃架,上面插满了各式各类稀奇古怪的利器。
我不知道这红梅吐艳究竟是什么样的刑法,但是我心中挂念艳少,不想在这里跟她们过多纠缠。连忙道:“等一下。我不想看你们行刑,我只有几句话要问她。”
林晚词静默一下,道:“好!”
我走到柳暗跟前,蹲下去看着她地脸,问道:“我到底和你有什么仇恨?你说出来,让我也搞搞清楚,不要总是这么糊里糊涂的,行不?”
她豁然抬头。目光凶狠的盯着我。
我也盯着她,不依不饶道:“你就告诉我吧?”
终于,她的目光暗淡下去,转头看向林晚词。这一瞬间,我发现她眼睛里有一种奇怪的光芒,似乎有某种不一般的情感。这种光芒一闪即逝,使我不由得怀疑自己眼花。
然后,我听见她的声音,极其平静。
她说:“我就是恨你。不需要理由。”
我逼近她的脸,盯牢她地眼睛。“你确定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她垂下眼,咬牙道:“没有。”
我双掌一击,长叹道:“各位都听到了吧。我容疏狂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她柳暗的事。可是她却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晚词,你相信她的话吗?”
我微笑着,看定林晚词。
她白玉般的脸上泛起微红,却仍然不动声色,红唇微微张开。正要说话。
我抢先一步道:“好了。我就不妨碍你们行刑了。告辞!”
说完。便不再看他们,丢了一个眼神示意沈醉天下山。
我们刚走到门口,立刻被两人拦住。其中一个指着沈醉天道:“他不能走。”
我侧头去看林晚词。
林晚词轻喝一声道:“让开。”
两人慢慢让开,面上露出明显的不甘表情。
我拉着沈醉天的衣袖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途中,沈醉天忽然笑道:“我多次攻打此地未果,想不到今天会被人用这种方式请来。”语气里不无自嘲的意味。
我不语
他又道:“林晚词的心机手段,实在是我沈醉天生平罕见。这样地女人若是玩弄权术,天下绝没有几人是她的对手。”
我仍然不说话。
快到山下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不走了。
我回头看他,只见少年的容颜沐浴在月光,清俊艳绝,风姿隽秀,真正是绝世美少年。
我控制不住地犯起花痴来。
他看着我,微笑道:“容疏狂,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月光下,他的笑容隐约有一丝惆怅的意味。
我感觉心跳加快,莫名有些害怕:来了来了,千万别说出让人尴尬的话来。
我干咳一声,道:“风这么大,你胸口有伤,我们还是快点下山去吧。”
他笑而不语。
我感觉莫名窘迫,我和他竟也会有今日这种局面。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我心中挂念艳少,又不好催促他快点下山,只好暗自着急。
终于,他道:“你先下山。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我吓了一跳,叫道:“你受了伤,别乱来。这里可是御驰山庄的地盘。”
他不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眸光幽深难明,忽而淡淡一笑,道:“我们终究不是同路人,你下山去吧。”
我想了想,道:“好吧。你多保重。”
我顺着山势飞身直下,奔出好远一段路,回过头去看,见他仍然站在那山上,身姿清挺如玉树临风,衣袂飘拂恍如仙人。
此后十年,他遵守对艳少立下地誓言,没有再踏入中原一步。
十年后,即宣德九年,他协助父亲袭杀鞑靼部地阿鲁台,正统初又灭贤义安乐两王,统一蒙古帝国。正统四年,他即父位,称太师淮王。正统十四年,大举攻明,于土木堡俘虏明朝皇帝明英宗,铁骑直犯北京,后被于谦击退,与明议和。四十七岁病死,有人说他是贪酒好色,纵欲过度而死,也有人说他是胸口旧疾发作而亡。
我回去地时候,艳少还没有回来。凤鸣既没死也没被人点穴,他只是很难得的早睡了,而对方的轻功太高,没能把他惊醒。倒是杜杜鸟还没有睡,坐着后院地荼蘼架下发呆,单手托腮,手里捏着一枝浅白梨花,一副思春发情的样子。
我奇道:“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他也不瞧我,长叹一声道:“明天就离开济南了,再想见晚词小姐就困难了。”
我忍不住翻白眼,笑道:“我倒有个法子,未必能使你天天见到晚词小姐,但是肯定比你在这儿单相思来得强。”
他大喜,道:“什么法子?”
我笑道:“你先把衣裳撕烂,然后拿一个破碗坐到御驰山庄的大门口去,晚词小姐若是出门的话,你十有八九能见到她的。”
他两眼冒光,一拍大腿道:“对啊,这真是一个好主意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晕倒!我看这孩子八成是要疯了。
我无奈叹口气,正要转身进房。
他忽然叫道:“等一下等一下!”
我一愣。
他奇怪的看着我,走过来围饶着我前后左右的看了半天,问道:“容姑娘,你这是怎么搞的?脏兮兮全是泥巴,你不会是……”
他忽然不说了,受到惊吓一般捂住了嘴。
我皱眉道:“怎么?”
他贼眉鼠眼的四周看了看,将头凑到我耳边,悄声道:“你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楚先生的事吧?”
我无语,很想狠狠一巴掌扇飞他。
但是,我还没有付诸行动,他的整个身子就已经飞了出去,远远跌坐在地上,唉呦唉呦的直叫唤。
“我警告你,以后离疏狂远一点。”
艳少站在月光下,白衣胜雪,片尘不沾,一双好看的眉峰微微蹙起,看着杜杜鸟语气冰冷的道:“你鬼叫什么?还不回房去。”
杜杜鸟顿时不叫唤了,爬起来连泥巴也不掸一下,就乖乖的回房去了。
呵呵,真难得,这小子也有害怕的时候。
我转身看住艳少,试探道:“今晚似乎心情不太好?”
他沉脸瞪我。
我一愣,难道汉王那边有变化?
他忽然嗤笑了一声,道:“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也该好好管教管教了,我看泓玉根本治不了他。”
我连连点头附和,谁知他话锋一转,道:“还有你,也该好好管教一番。”
我抗议。“嗯,我做错了什么?”
他不说话,偏头目光如电的看了我一会,道:“满身泥巴,头发散乱,后襟的泥多色重,左手腕内侧有擦伤,嗯,又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我只是笑。今晚的事本不打算告诉他,万一再和御驰山庄起冲突就麻烦了。
他继续道:“前襟居然有泪痕,这倒稀奇了。我知你表面温驯,骨子里却是流血不流泪的女中丈夫……”
我干笑两声,心虚道:“过奖过奖。”
他双手抱胸,似笑非笑道:“你倒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我赔笑道:“这件事其实已经解决了,我说出来,你不许生气?”
他不动声色道:“那要看是什么事?”
我轻咳一声,道:“是这样的,我在房间里睡觉,迷迷糊糊就被人点了穴道……”
我将事情大概说了,有关沈醉天的部分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他听后蹙眉不语。
我故作轻松道:“林晚词已经处罚了柳暗。估计是她和容疏狂之间有什么恩怨。反正我们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回镆铘山……”
“我们不回镆铘山了。”他忽然道。
“啊!”我一愣,“为什么?汉王为难你吗?”
他笑了笑,道:“那倒没有。但是,他恳请我为他寻找建文帝的宝藏。”
“这算是继续帮他谋反吗?”
“不。”他摇头道,“谋反的事,我已将详细计划和部署与他说清楚了。宝藏的事,是他私下拜托我。”
我有些生气,道:“宝藏到了他手里,最后还不是要用作谋反的。而且宝藏根本不应该给他?”
“呵呵!”他笑起来,“他是皇室贵胄,朱家的人,宝藏为什么不应该给他呢?”
我有些生气,大道理脱口而出:“这是皇帝从民间搜括来的不义之财,应该散发给人民大众。他大笑。“宫中之物,谁敢要?”
我无语。
他又笑道:“疏狂,这毕竟不是你的朝代,凡事可想可说,不可为。好了,我们不争这个了,走,洗澡去。”
他说着,伸过手来。
我不理他,道:“你这是说话不算数。”
他叹息一声,道:“疏狂,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你因为一早知道了谋反的结局,所以,你始终怀着一种强大的不安。尽管你没有说,但是我一直都知道。”
他走过来握住我的手,柔声道:“随着皇帝死期的来临,许多事情的激化,你越来越担心,你夜里睡不安稳,你知道吗?”
他摸我的脸,微笑道:“我不愿意使你这样担心。这才是我放弃谋反的真正原因。因为你,我变得胆小,我也害怕失败,我以前是不在乎,现在不同了,我有了你,我不能轻率行事。”
我看着他,感觉鼻子发酸,有泪欲落。
他继续,哀恳道:“相信我,我真的和谋反没有关系了。帮他找到宝藏,权且算是一个补偿吧。”
我就着他的袖子擦擦眼泪,无奈道:“好吧。”
话没说完,眼泪又止不住的扑簌簌往下掉。
他抱着我,戏谑道:“我刚刚才夸你流血不流泪来着,你立刻就泪流成河泛滥成灾了……”
我感动无以名状,只得抱紧他。
过了一会儿。他道:“咱们今晚难道就这样站在睡觉吗?”
我这才放开他。
他故意长叹一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衣服很臭,好在我功力深厚,要不然刚刚快被熏死了。”
我忍不住笑出来,两人携手去梳洗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晨,我还没起床,就听见杜杜鸟的声音,嚷着什么晚词小姐,一连串话说的又急又快,没听清楚说些什么,忽然没了声息。
难道是林晚词来了?
我三两下穿好衣服出门往前面去,还没到跟前,便见到林晚词站在院中,身穿一件普通的粉色衣裳,一举一动都有种说不出来的动人风韵,浑然天成。
我不禁深深感叹:真正是造物主的恩宠。
“楚先生,我今日是特意登门来谢罪的。”
艳少站在门庭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说道:“林小姐何罪之有?”
林晚词道:“我管教手下不力,惊扰了尊夫人……”
“惊扰?昨晚的事是惊扰这么简单吗?”
艳少浅浅一笑,道:“林小姐,我很好奇,你的这个手下为何要惊扰疏狂?”
我也很好奇,便倚在廊柱上静待下文。
林晚词微微苦笑,却毫不惊慌,一双秋水般澄澈的明眸看定艳少,道:“这件事说起来跟楚先生也有关系。我今日也不怕开罪楚先生,就直言不讳了。当日家父与楚先生在太原一战,惨败而归,可以说是御驰山庄百年不遇的重创。为此,庄中不免有一些弟子情绪激愤暗怀怨恨……”
她顿住,没有继续说下去,意思却不言而喻。艳少沉默不语。
她忽然话锋一转,继续道:“当然了,他们若胆敢对楚先生有什么想法,那就好比螳臂当车,是自寻死路,再也怪不得别人。这等不自量力的弟子,御驰山庄就是死上一百个也不足惜……”
艳少不动声色道:“我伤害了林小姐的父亲,林小姐不但没有丝毫怨恨,还阻止门下弟子报仇,这真叫人费解啊。”
林晚词面不改色,收敛笑容,严肃道:“先生错了!我也恨,但是,恨不能解决问题,恨不能使御驰山庄变得强大。我恨先生,却不具备和先生对抗的能力。所以,我只能把恨收起来,更何况目前的局势风雨欲来,正是本庄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这个时候尤其需要冷静。我不允许任何人轻举妄动,不管她是谁——不听话,只有死!”
她的声音动听柔和,说出来的话却是如此决绝果狠,莫名叫人发寒。
她说完,侧头向着身后微一示意。身后两名弟子立刻抬出一付担架,担架用白布蒙着,看那样子似乎是一个人。
“昨晚,本庄下人柳暗得罪了尊夫人。本庄已按规矩对她施过惩戒,现在我将她交给先生,是生是死,全凭先生处置。”
我静默不语。
艳少没有去看那付担架,沉默一下,微笑道:“林小姐这一番话,确实是直言不讳。御驰山庄有林小姐坐镇,相信一定能够避过这次的风雨。至于这个人——,既然小姐惩戒过了,就请小姐带回去吧。”
林晚词躬身谢过,道:“我来时看到先生门前的马车,冒昧问一下,先生可是要远行?”
艳少点了点头。
她笑起来,宛如午夜兰花绽放。“这真是巧了,我这两日也要出趟远门。”
艳少淡淡的哦了一声,兴趣不大的说道:“预祝小姐旅途顺利。”
林晚词便不再多话,微笑告辞而出。
“管教不力?”我目送林晚词出门,慢悠悠走到艳少身边问道:“你相信她的话吗?”
“戏份做得这么足,不信也得信啊。”他故作无奈的叹一声,转而打趣我道:“真难得你这么早起床。”
“生命在于睡觉嘛。”我随口胡扯。
他笑而不语,牵我的手径直去吃饭,然后一行人乘车出城。计划的路线是这样的:乘马车到济宁,再由济宁走水路抵扬州转南京。我甚少有机会做船,不由得大大的兴奋。
我们到济宁雇好了船,已经是晚上,便在当地住了一晚,晚饭也不急吃,杜杜鸟便吵着去逛夜市,凤鸣平日极老成的样子,这会子也渐渐露出年轻人的活泼来,一整天居然热闹非凡。
我对于水上行舟的热情在上船后的第二天下午便消失了一大半。两岸风景固然不差,却也并不如电视剧里看到那么美好。日子进入五月,天气就迫不及待的热起来,迎面而来的风里带有一股咸湿的腥味,使我一阵阵的恶心。
第三天早晨,船刚行出一会儿,艳少忽然收到一封飞鸽传书,他看后便蹙眉不语。
我笑道:“什么事令你不快了?”
他瞥我一眼,将信递过来。
我接过来一看,顿时沉下脸来。他笑起来。“这是什么表情?”
我冷着脸道:“这个消息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含笑道:“习惯使然。”
我顿时气结。
他握住我地手轻吻一下。笑嘻嘻望着我。我顿时溃不成军,只得作罢。彼此沉默一会。我忽然也好奇起来,凑近问道:“奇怪,这件事你究竟是如何进行?”
他笑嘻嘻道:“也没什么特别的,都是些前人用过的方法,在京师遍插眼线,然后分析筛选出有价值的消息,做出最后的判断。”
我继续追问:“那么按照你原来的计划。届时你将怎么做呢?”
他轻轻启唇吐出一句话:“立刻起兵攻打北京。”
我低呼一声道:“历史记载汉王畏惧三大营,不敢出兵,从而错失良机。”
他扬眉一笑,道:“三千营多为元朝降兵,骁勇善战,他们为明朝所用绝大部分是贪图钱财,其中几个首领都收了汉王的大礼;神机营看似凶猛,实则笨重,唯有五军营最为精锐。汉王的那群乌合之众绝不可与之正面交锋,不妨派出江湖高手,暗中袭取将领首级……”
我撇撇嘴,哼道:“这太卑鄙。不够光明正大——”
他嗤笑一声,轻敲我地头道:“又说傻话了!谋反本来就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更何况是两军对垒生死一线。”
我胡搅蛮缠道:“反正我相信历史是不会被改变的,他注定是一个失败者,即便生命重来。他仍将会通过别的门路成为一个失败者。”
他大笑起来。“天。这是什么理论?你上次说过的。对了,叫宿命论者!”
这时船身一阵晃荡,我忽然觉得反胃。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肠胃直往上涌。
艳少蹙眉道:“怎么了?”
我深深呼吸,摇头道:“大概是昨晚吃坏肚子了。”
他闻言双掌轻轻一击,微笑道:“你昨晚发明的那道菜很不错,叫生鱼片是吧,不如让杜杜鸟再去捉两条鱼来,你今晚再给他们做……”
我立刻连声咳嗽,道:“不关生鱼片的事,也许是胃疼。”
他轻轻一挑眉,很怀疑的口吻:“胃疼?”
我连忙点头。“以前经常胃疼的……”
他俯身偎过来,握住我地手。
我忽然又是一阵反胃,忙道:“快让开!”
他微微皱眉,道:“别动-
他话没说完,我一口苦水便吐在他衣角上。
他一呆,怔怔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