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去时,艳少已经睡着了。
这家伙最近很嗜睡。我不敢惊醒他,悄悄出门到后院的竹林站定,只见月挂梢头,花影扶疏,夜色宁谧。
我拣起一颗小石子,朝林中投去,一只不知名的鸟儿扑簌簌腾空惊起。我飞身探手抓在掌心,借着月光一看,是只颇可爱的小鸟,可惜了。
我直奔书房,点亮烛火,铺开宣纸,拿出蓝子虚提供的名单,找到那些个看着不顺眼的名字,忙活起来。
嘿嘿,朱瞻基同学,你不是要名单嘛,我现在就写给你!反正谁也没见过那份名单,谁也不晓得它长什么样子。
约摸一个时辰,我就制作出一份鲜血淋淋的名单,拿起来就着灯光一看,嗯,很像那么回事,不枉我累得腰酸胳膊痛,幸亏我之前练过一点书法,否则这么多种笔迹真是要了我的命。
我刚把名单收好,就听见艳少叫我的名字,连忙开门出去。
他站在门口,笑意盈盈道:“原来你还这么好学?”
我挥手灭了烛火,干笑道:“嘿嘿,我可是饱览群书。”
“是吗?”他轻应一声,揽着我往回走,“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呢!”
我坏笑道:“我怎么舍得让你独守深闺,寂寞难耐呢。”
他笑,忽然咳嗽起来。
我逗他:“不用这么激动吧。”
他止住咳嗽,抬眸瞪我一眼,苍白的面上浮起一丝嫣红,清澈的瞳中隐隐透出一股深紫色,在皎白的月光映照下,莫名妖艳。
我痴痴看着他,“你的眼睛……”
他面色微变,随即调皮地眨了眨眼。“我的眼睛怎么了?”
我双手捧着他的脸,皱眉仔细去看,那抹深紫色又不见了,清亮眼眸黑白分明。
“奇怪……可能是我眼花了。”我笑道,“不过,你今天晚上可真是美丽啊,面带桃花,眸光璀璨。”
“老天!”他闭上双眼,无力地呻吟一声,脸上颇有一种无奈的神情,“快回房吧,夜凉了。”
我挽着他的手,笑嘻嘻地回房休息。一夜无话。
第二天,我本想找机会叫蓝子虚来拿名单,结果艳少要我陪他到街上去逛逛。说起来,我自从穿越到明朝,还真没有好好玩过。
他领着我一路买了很多琐碎的东西,还亲手挑选了若干上等的胭脂水粉,头饰珠宝。这个人平日里手不沾尘,今天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经。我满腹疑问,问他,他却只笑不答。
待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悠闲地喝着茶。
我敲敲桌子,佯怒道:“你再不说,我就不陪你逛了。”
他握住我的手,孩子气地说:“这么多的东西,你要我一个人拿啊?”
“你买的东西,当然是你拿。”
“可是,这都是买给你的啊。”
“少来,我可没要这些玩意。”
“先吃饭吧。”他拿起筷子,“吃完饭,还有很多东西要买呢。”
“我——”
“你真的很烦啊!”他伸手按下我的头,轻喝道,“快吃饭!”
我沾了一鼻子的米粒,气得埋头猛吃。片刻后,就把桌子上的菜一扫而光,顺手把他的酒也抢过来,一饮而尽,然后睁圆两眼直瞪着他。
“我吃饱了,走吧!”
“可是,我还没吃啊。”
“嘴巴长在你身上,谁叫你不吃的。”
“悍妇!”他嘀咕一声。
“你说什么?”我两手叉腰。
“我说你脸上沾了一粒米。”
我连忙擦掉,“别以为我没听见,晚上跟你算账。”
他笑着下楼,我连忙拿起东西跟上去,一路穿街越巷,来到一家门面很大的衣馆。他挑了一匹艳红布料,吩咐老板裁剪两件喜服。
我奇道:“这是干什么?”
他淡淡道:“拜堂用的!”
“谁要成亲?”我惊呼,忽然灵光一闪,“难道……你要娶飞舞?”
他笑着拥我出门。“你怎么会扯到她身上。是我们俩拜堂!”
我皱眉,“我们不已经是夫妻了嘛!”
他佯怒,“你还说——竟敢在新婚之夜跟人偷情。”
我立刻赔笑,“最后还不是栽在你手里了嘛!你这么厉害……”
“少拍马屁!”他冷哼,“我问你,你现在把我当艳少,还是楚天遥?”
“这个有区别吗?”
“当然!”
“两个都是你啊!”
“回答问题!”他加重语气。
“嗯。以前呢,我是喜欢艳少多一点,现在嘛……”我故意沉吟。
“快说!”
“根本就是一个人嘛!”
他停住脚步,怒目瞪着我。我无奈,万分委屈地说:“无论你是艳少,还是楚天遥,我都喜欢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他重重哼了一声,面露微笑。
暴君!我转念一想,不对啊!这个家伙可从来没有对我表白过,不行,得问个明白。
我快走两步追上他,问道:“那你呢?”
“什么?”
我涎着脸,笑嘻嘻地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他反问:“我有说过我喜欢你吗?”
“啊?”我叫起来,“你太过分了——”
他笑,“这样就生气了?”
我抓住他的胳膊,喝道:“快说!”
“嗯!这个吗——”他学我的语气,“好像是从你掉到我身上开始的那一刻,我在想——”
“想什么?”
他一本正经道:“我在想,原来我楚天遥的魅力这么大,居然能令一个女子如此奋不顾身的投怀送抱——”
“我的天!”我抚额惨叫,这个自大狂!
他微笑,“我贪图你的美色,不是吗?”
我白他一眼,“所以你打一开始,就在算计我?”
他乐不可支。
我长叹,“天知道,我一直当你是个败家子,而且你那么好骗——”
“哦——”他也故作恍然,“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
我嬉笑一声,“这又有什么关系,如今我嫁了你,你娶了我,这叫做双赢。”
“双赢?”他笑出声,“你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词语。”
“嘿嘿……天机不可泄露。”
洪熙元年四月十二,大明湖畔,楚宅。
整个院子张灯结彩,下人们都换了新衣,就连凤鸣也换了一身鲜亮的珊瑚色,一派喜庆气氛。除了新郎新娘是旧的,其他东西基本上都是全新的。
我与艳少将一套礼仪行毕,进房坐定。
他一直痴痴地看着我,我亦痴痴望着他,颇有一种尽在不言中的意味。
红烛映照下,他艳红的衣,银白的发,漆黑的瞳,三种颜色均纯粹到极致,有股妖异得近乎圣洁的感觉。
我竟恍惚有种不祥的感觉,但这个念头立刻被我过滤了——这一刻,想这个实在是种罪过。
于是,我微笑道:“红色很衬你,果然不负艳少之名!”
他兀自傻看着我,讷讷地唤我的名字,叫得我莫名心疼。
我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在这里。”
他微笑,语气略带感叹:“奇怪,世间有你这样一个人,我竟没有早点认识。”
我笑,“现在也不迟!”
他不语,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终于,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低下头去。
他忽然道:“疏狂,我其实一直有些害怕。”
“害怕?”我震惊抬头。
他点点头,轻叹道:“我害怕你会突然恢复记忆,然后发现我并不是你最爱的人。”
我呆住。我从来不知道艳少也会缺乏自信。原来他是这样的爱我,以至于不能够承受失去。
我低头亲吻他的手:“傻瓜,你就是我最爱的人。”
他反握我的手,苍白的面上泛起红潮,忽然近乎自嘲地笑了笑。
我问,“傻笑什么?”
他轻叹:“我突然想起,你在蠡湖那一晚所说的话,如今看来,倒像是一道谶语。”
我一愣。
他温柔地看着我,“我的前半生恃才傲物,放浪形骸,本以为把一切的红尘情爱都看破了。没有想到这次再出江湖,就迎头遇上了你,像是命中注定。”
他笑了笑,“疏狂,你能理解这种心情吗?
我感觉有泪盈睫,将落未落,用力一点头,热泪倾洒。
他抬手拭去我的泪珠。
我笑了笑,“你放心!我的记忆是永远都不会恢复的。因为——”
我抬起头,看定他的双眼,轻轻道:“我根本就不是容疏狂!”
他微微挑眉,没有过激的表情。
我小心翼翼地道:“我说出来,你不要被吓到!”
他展眉一笑,眉间重新焕发出那种不可一世的飞扬神色,“活至今日,我尚未惧怕过何事!”
于是,我将事情始末细细告知于他。
他面无表情,眸光深邃而缥缈,捉摸不定。
室内静默。
良久,他才轻轻呼出一口气,笑道:“果然够吓人的!不过,终于了却我一桩心事。”
“嗯?”我不明所以。
他微笑:“方怡不会爱上林少辞,不是吗?”
我惊叹:“老天!你只关心这个?”
他反问:“那我应该关心什么?”
“你难道不想知道些历史大事?”
“眼下,我最关心的是你!”
“啊?”我喜形于色,脱口道,“那你不帮汉王了?”
他沉眉,颇苦恼的样子:“暂时,我的兴趣只限于你!我要好好看一看,未来的女子到底有什么不同?”
他说着,一把抱起我,闪入红绡帐中,横卧鸳鸯锦被之上。红烛摇曳满室春光,分外香艳。照老规矩,个中详情,就不细说了。
第三天下午,我终于忍不住告诉他,整个大明王朝只有276的历史,汉王谋反必将失败!朱瞻基将登基称帝,年号宣德,史称明宣宗。
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端坐亭中,白衣胜雪,宛然出世风采。
我摇他的肩膀:“你到底听见没有?”
他转头看我,眸光幽深不明,“你呢?”
“我?”我皱眉。
他微笑道:“你是御驰山庄的庄主,我是汉王的谋士,他谋反势在必行,我们是敌非友。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愣住。
他站起身,道:“疏狂,倘若我一定要扭转乾坤,你会怎么样?”
我呆了一下:“我只知道朱瞻基是一个好皇帝。”
他沉默一会,忽然道:“那我们各尽其力!”
我有些生气:“明史已有定论,我就不信你能只手翻天?”
他轻叹一声,低低道:“那要看天意,如果我避过此劫……”说着忽然住口。
我一愣:“什么意思?”
“没什么,有些感慨罢了。”他笑,“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一下,三个时辰后,再叫醒我。”
“我陪你!”我伸手去挽他!
“不用!”他笑着拒绝,“你若觉得无聊,不妨叫凤鸣陪你到四处走走。”
我突然想起那份名单的事,当即点头道:“好吧!”
等他走后,我立刻发出讯号,通知蓝子虚名单到手,命他今晚子夜来取。上帝保佑,这份名单能暂时蒙混过关,好叫朱瞻基不要紧迫盯人,为御驰山庄争取点时间——他若发现名单是假的,也只能怪汉王太狡猾,可不能怪我不尽心。
我想了想,又把那名单拿出来看看,确定没有什么漏洞,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天才。可谓一切具备,只欠东风了——得想个法子让艳少一觉睡到天亮,不要误了我的妙计才好!
眼看天色将晚,我晃悠到厨房,却见凤鸣正在灶上忙活。
我殷勤道:“我来帮你吧!”
“不用!”他的语气冷硬,看都不看我一下,这小子最近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奇怪了。
我干笑道:“我以为你的手只是用来拿剑的?”
“夫人请回避,厨房油污甚多。”
我讨了个没趣,只好灰溜溜地走人了。唉,实在不行的话,今晚只好竭尽所能地折腾他了。谁知事情比我想象得要顺利,他从下午到深夜一直没醒过,面色略显苍白,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不敢惊动他,悄悄下床,轻装出门。
夜黑风急,我直奔约定地点,来人却不是蓝子虚,而是一名黑衣人,头发花白,面蒙黑巾,看来年纪不小了。
“你是谁?”
“北镇抚司指挥使左旺纯。”他亮出一块银牌,一闪即收。
“名单直接交给我,无须蓝子虚过手。”
哼!牛叉什么啊!我不欲多留,也不想跟他废话,当即将那份密封好的名单抛给他。
他正欲抬手去接,眼前忽然白光一闪,四周森寒劲风拂体,名单已被另一个人抢在手中。
来人翩然一个回身站定,冷冷道:“容疏狂,你好大的胆子!”
我看清来人,顿时大吃一惊。
月光下,凤鸣脸若玄铁,目光锋利如刀,冷笑道:“容疏狂,你敢背叛主人?”
我晕,这小子不分青红皂白,关键时刻坏我的好事。
我忙道:“这件事回去再说,你先把名单给他!”
“做梦!”
他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忽然身动如电,朝左旺纯刺出一剑,快若星离光灭,冷冽深寒之极。
左旺纯也不是吃素的,两人你来我往,招招致命,速度越来越快,四周丛林涌动,落叶纷纷。我万般无奈,只得先夺下凤鸣手中的名单。
我一招出手,凤鸣急退数丈,怒道:“容疏狂,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晕,有这么严重吗?
“凤鸣,你听我说——”
“说这么多干吗!”左旺纯冷哼一声,“我们联手先解决了这小子。”
这不是火上浇油嘛!
果然,凤鸣怒极而笑,挺身出剑,锋利寒芒直逼肌肤。
我既不能帮他对付凤鸣,又不能直说这名单是假的,一时真不知如何是好,看左旺纯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想必今晚交不了差,朱瞻基肯定也会要了他的小命。可他要对付凤鸣谈何容易?不过片刻工夫,他已相形见绌,渐渐不敌。
他一边招架,一边叫道:“容庄主,你为何袖手旁观?你难道忘记——”
他话没说完,忽然闷哼一声,肩膀中了凤鸣一剑。
不行!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我飞身截住凤鸣的剑势,使出流云出岫指捏住他的剑锋,对左旺纯喝道:“快走!”
“那名单……”这傻鸟眼看性命不保,还想着名单。
“我自有办法!”
他立刻飞身而起,离弦之箭般掠过湖面,渡水遁去。我靠!逃跑的武功倒是一等一的。
我回过头,忽觉面上一凉——凤鸣的剑尖直指眉心。
我惊叫道:“喂!你还来真的?”
他冷冷道:“主人为你身中奇毒,你竟恩将仇报——”
“身中奇毒?”我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他冷笑。“若非主人替你疗伤,你此刻早已命丧黄泉!”
“怎么说?”
“你进过求真阁,还装什么蒜?”
我糊涂了。“这跟求真阁有什么关系?”
他忽然收起剑,冷笑道:“你身中剧毒,主人为了救你,不得不将毒转吸到自己身上。有关毒药的来源、毒性、涉及人物等全都记载在风净漓的档案里,你会不知道?”
我一呆。
原来风亭榭没有骗我,只是他不知道,这毒已经转到了艳少身上。
“那么,他的头发……不是因为沈醉天的……?”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凤鸣冷哼一声:“沈醉天算什么东西,他的玄冰寒玉掌对主人根本不值一提。真正厉害的是你身上的剧毒,为了控制此毒蔓延,主人一夜白头。”
我又是一呆。
难怪他最近容易疲惫?难怪他越发纵容我?原来时日不多的人是他!我感觉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脚底有股冷气直往上冒,挡也挡不住。
“这毒当真无解?”
他看着我不答,忽然说道:“现在你已经都知道了,立刻自刎吧!”
我一呆。
他转身不看我,冷冷道:“你是主人心爱之人,我不想亲手杀你,更不想他知道真相后难过,所以——请你自刎,向主人谢罪!”
“名单是假的,蠢蛋!”
我抛下一句话,飞身而回。
刚进院门,就见艳少一袭白衣坐在庭中,微笑着看定我,月光下的容颜,温润如玉。
这一瞬间,我忽然异常镇定,我走向他,步伐稳定得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他淡淡道:“我醒来没看见你。”
我轻声道:“我出去办点事。”
他抬手倒了一盏茶:“不累的话,陪我坐一会。”
我坐下,“你不问问我去了哪里?办什么事?”
他微笑,“就你那点小伎俩,还想瞒我?”
我也笑,“我又忘记了,你是无所不知的。”
他不语,嘴角一直挂着浅浅的笑,心情很好的样子。
院中桃花开得正盛,清香靡靡,偶然一阵夜风袭过,粉色花瓣纷坠似霰,有几瓣残红翩跹落在他的发上,那一小抹浅嫩的红衬着满头流瀑般的白,静美得令人心惊。
他忽然吟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声音低沉喑哑,似一把常年未校的胡琴泻出的残旧音色。
我像被人当胸灌了一壶烈酒,胸口灼热至疼痛,呼吸维艰。
终于,我忍不住道:“那毒真的没有解吗?”
他面若冰封镜湖,淡淡道:“尚有机会。”
我惊喜交加,“这是什么毒?解药在哪里?我们立刻去找。”
他微笑道:“目前只知道此毒来自白莲教,具体是什么毒,尚不清楚,我已命飞舞出关追查,想必很快会有消息。”
我震惊,道:“难道风净漓的师傅是白莲教的人?”
他微微蹙眉:“嗯,很可能就是昔日的白莲教主——唐赛儿。”
我大吃一惊。据悉白莲教主唐赛儿,在永乐年间起义造反,兵败后遁入空门,不知所终,永乐帝拘系天下十万女尼都没有找到她。
他握住我的手,柔声道:“别担心!你不是说过祸害遗千年吗?我没这么容易死。”
我嗫嚅道:“风亭榭说……这毒无解。”
他不语,忽然道:“他胆敢夜探求真阁,想必也是对风净漓的师傅起了怀疑。”顿了顿又道,“不过,风净漓本人也不知道此毒的厉害。”
我一愣:“风亭榭亲口告诉我,毒是她下的。”
他轻叹:“毒确实是她下的,但毒临时被人调包了。”
“什么人这么狠毒?要至容疏狂于死地?”
“她挡了别人的道,自然有人要她死!”
他沉默一会,笑道:“风净漓不过是别人的一颗棋子,或许沈醉天与白莲教有什么瓜葛也说不定。”
我睁大眼:“难道你也不知道沈醉天的来历?”
他轻叹:“傻瓜,我或许天分比别人高些,但并不是神。”
他轻啜一口茶,继续道:“七年前,鬼谷盟一夜之间崛起江湖,来势汹汹,显然是蓄谋已久。倘若真的是白莲教改头换面,卷土重来,那么这个天下就更热闹了。”
听他的语气竟似乎充满期待,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真是叫我又好气又好笑。
“你自己命悬一线,还有心情看热闹?”
他微笑:“看来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嗯?”
“被你关心的感觉很好。”
我无奈,放柔声音恳求他,“我们先去找解药好不好?”
“不!疏狂,我现在只想跟你在一起,哪里也不去。”
我顿时语塞,有柔情在我心底冰裂纹一般延伸开去。
我看着他:“我真有这么重要吗?”
他回望着我:“比你想象的重要!”
我走过去,温柔地俯身在他的腿上,四周宁谧,花落无言。
第二天,凤鸣见到我极为尴尬,道了歉就要走人。
我连忙叫住他,道:“你去把黎秀然请来。”
他站着不动,“没用。”
“什么?”
“我已经找过他。”
我一愣,“什么时候?”
他面不改色,“就在你和蓝子虚商量妙计的时候。”
“原来那天的黑衣人是你。”我恍然,“那他怎么说?”
“他闻所未闻!”
我一呆,假如此毒连黎秀然也束手无策,就绝非艳少说的这么轻松了。
“艳少的身体到底怎么样?”
“不知道。”
“距离毒发还有多少日子?”
“不知道。”
我叫起来,“你天天在他身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他面无表情,“主人不想让人知道的事,谁也不会知道。”
我沉默一下,“飞舞那边有什么消息?”
“不知道。”
我无奈。“那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他不答。
“难道就这样干等着?”
他不答。
“你倒是说句话啊?”
他忽然转头盯着我:“你有什么想法?”
我拉他坐下,压低声音道:“我想亲自出关,去找解药。”
他面露惊讶:“你?”
我冷笑道:“我的武功不比你差吧?”
“不关武功。”他微微牵起嘴角,道,“主人不会同意。”
“所以得想个办法骗过他,你去告诉他,御驰山庄出事了,这样,我才有理由离开——”
他站起身,冷冷地打断我:“我绝不欺骗主人!”
我也站起来:“正因为如此,你的话,他才深信不疑。”
他沉默。
我进一步道:“你也不想他有事,对不对?”
他微微皱眉。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死脑筋……”
他忽然道:“谎言很快就会揭穿。”
我挥挥手:“这你不用担心,等谎言揭穿的时候,我已经在关外了。”
他静默一下,抬脚就往外走。
我立刻叫道:“喂,事情还没说完,你去哪里?”
他头也不回:“有事禀告主人。”
我轻舒一口气,这小子的脾气跟他的主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像,做事都这么神经兮兮的。
我到厨房忙活出一碗汤,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方才端起来往书房去,一进门,就见艳少坐在书桌前,凤鸣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
我还没开口,他便道:“疏狂,你来得正好,御驰山庄有事。”
“啊?”我故作惊讶地放下碗,“出了什么事?”
“他们发现了林千易的踪迹。”
“是真的吗?”
我瞥了凤鸣一眼,真看不出来这小子还是个撒谎高手。这个谎言编得合情合理,容疏狂身为御驰山庄的庄主,又深受林千易的养育之恩,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他微笑不语。
我立刻道:“那我必须马上回去,和他们商议一下。”
“好!”他点头道,“凤鸣,你陪疏狂走一趟。”
我和凤鸣出了书房,走出院子。
我忍不住夸他:“想不到你撒谎还真有一套啊。”
他冷冷道:“我没有说谎。”
我吃了一惊,停步问道:“什么意思?”
“我到书房时,正好遇到御驰山庄的人来传口信。”
我怔住:“这么说,这个消息是真的?”
他点头:“是!”
我傻眼了。这真叫屋漏偏逢连夜雨!什么事都赶到一起了。
“那我不回御驰山庄了,现在回去,他们一定会要我去找林千易。”
“他们派人来传口信,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那我还怎么去找解药。”
他不语。
“现在怎么办?”我真的着急了,“哎呀,你别像个木头,赶紧帮忙想办法啊?”
“没有办法。”
看来指望不上他了。
我无奈道:“这样吧,我不回御驰山庄,直接出关,你就说,我去找林千易了。”
凤鸣尚未答话,已有一个声音道:“不行!”
艳少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微笑道:“疏狂,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
我无奈叹息:“你要是真知道,就应该立刻跟我出关。”
他微笑着摇头:“现在不是我们出关的时候。你还是先回御驰山庄一趟。”
我赌气道:“林千易的生死,关我什么事?我又不真是容——”
“不!”他飞快地打断我,加重语气道,“此刻,你是御驰山庄的庄主。这是一个很显耀的位置,江湖人的目光都在看着你。”
他忽然轻叹一声,“我当然不希望你离开,但是,我们既然身在这个江湖上,就有许多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我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是的,我是方怡,不是容疏狂,但是我占据着容疏狂的身体——我不能将我的灵魂从她的身体里抽出来——这就决定,容疏狂所肩负的责任,我必须担负起来。容疏狂是一个有身份,有江湖地位的人,她的形象声誉,都将是我方怡的形象。无论我的灵魂选择谁的身体,这都是不可避免的。
我苦笑:“长恨此身非我有!”
他微笑:“你很聪明。”
我走过去,握着他的手:“我舍不得离开你。”
他轻叹:“我会派人协助你。”
“可是你的身体——”
“放心。”他低头,温柔道,“不见到你,我不敢死。”
我心头一热,落下泪来。
他转身不看我:“速去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