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等我。”◎
司沂把黏果的边边角角都洗得非常干净。
他总是擅长把所有的事情都给做好, 尤其是有关小姑娘的,他更加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母亲带来的水梨甘甜,她已经吃了两个, 还在摸第三个,照理说, 水梨有些涩, 她却一直在吃。
是不是早膳过来时, 没有太过于注意, 此时此刻饿了?
想到她慌不择路给孟璟淮复原泥人,连饭都顾不上吃,司沂心中尤其的酸涩,最后几个黏果被他用力捏得稀巴烂。
“洗好了吗?”小姑娘跳下石凳。
司沂连忙用水把手上捏碎的黏果冲干净,“好了。”给她完完整整地装好,递到手上。
芙潼看了,的确洗得很干净,一点泥都没有了。
“谢谢你。”
芙潼摸摸腰间, 出来太急了,没有带银钱,摸来摸去,只有一块随身携带的一块小玉佩,是母妃给芙潼的。
小姑娘恋恋不舍摸了许久, 本不想给司沂,但看到他可怜巴巴的样子,瘦弱得紧, 她这一去反正是不会再来了。
他这般可怜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 小可怜也帮她做过不少事, 使唤起来也毫无怨言, 玉佩届时就说丢了,让母妃给她再造一块好了。
“喏,这个是给你的,你帮了我的忙,我不知道该如何谢你,本想给你些银子,可我今日出来得急,身上实在没有带银钱,这块小玉佩是我母妃送于我的,今日便给你啦,你可以拿去换些银钱。”
倒也不是芙潼的象征玉佩,司沂接了,就是芙潼随身携带的配坠而已。
他收下了。
这是芙潼给他的唯一念想。
司沂把手上的水珠擦干,打开门房给他送的膳食,有杨花粥,五福饼,烧鸡和籽冬笋,陈皮牛肉,鹅炙火烧。
芙潼小眼圆瞪,“这这这.....”
他的膳食怎么变得那么好?看起来好香,好诱人啊。
“这.....”
芙潼闻见香,即便是吃了水梨,肚子也忍不住咕咕叫唤,早膳午膳都没有吃。
芙潼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量,是那个小可怜样啊,他要是每日都吃那么好,怎么还是如此清瘦不堪。
“你吃了膳食再走吧。”
司沂转身进了宅子把最后一件贺礼,他花重金让人从满江最好的锦绣局用蝉翼纱做的烟水百花裙。
漂亮到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芙潼都呆了。
“这....给我的?”
司沂点头,“给你。”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生辰贺礼。”
芙潼简直难以置信,“你....从哪来那么多银钱。”
蝉翼纱,芙潼听过的,在邺襄都寻不到几匹,父皇也也曾说寻来给她做衣裙,一直未果。
今日,竟然就有了。
司沂不会同芙潼说实话,他去朝焚打生死场赚了很多银钱,都尽数花在了给她的贺礼。
“我典当了父亲给我留的珠宝。”
“你对我好,我想给你送贺礼。”
芙潼歪头想想,好?
这个好字听得她略微心虚,她可没有待小可怜好过,一直在指使他做活。
唯一的好,就是给了他一些曾经不喜欢吃的吃食,刚刚给了她一块玉佩。
可那块玉佩,加起来所谓的好,也比不过他送来的水烟百花裙,要价不菲,哪有小姑娘不喜欢漂亮裙衫的,芙潼很想要,可她....
“这实在贵重,你送我贺礼,我该给你什么?”
司沂把衣裙给她,“不用送。”
无功不受禄,芙潼明白这个道理,“不成不成。”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司沂心头不悦,孟璟淮和旁人无论给什么,她都收下,他给东西就一再推脱,就这般厌恶他么?
“你刚刚已经给我小玉佩了,抵了。”
芙潼又不是傻子,她摆摆手,“这怎么抵得了,我的小玉佩再值钱也比不过你给的百花裙。”
蝉翼纱啊,很珍贵的。
芙潼摇摇头,“我.....”
“不行不行,太贵重了,你还是拿回去吧。”少年负气硬塞到她的掌心中。
“你拿着。”芙潼垂眼看着百花裙,实在意动,真的很想要。
“要不,我用钱跟你买吧,你要多少?”
司沂心里的怨越来越深了,黎明百姓都能给她送贺礼,他送就不能要吗?
他不想要钱,只想要她。少年不能说,说出口,她就更不会要了。
“你若觉得不好,想要给我还一些,待到我生辰之日,也给我送些礼吧。”
芙潼接了,笑盈盈道,“好。”
“待到你生辰之日,我一定会给你准备大礼的。”少年见她欢喜,也跟着笑了,“好。”
“那你是什么时候生的?”
这次她一定会用心记的吧,司沂郑重其事,“我叫司沂,四月初二是我的生辰。”
芙潼当即应下,“好,我记得啦。”
看她随口就应,司沂担心她记不住,只能卑微在心中道,你一定要记得。
不能说话不作数。
“要换上试一试吗?”
芙潼倒是很想,只是她的肚子又在咕噜噜叫唤了。
“先用膳尝尝?”芙潼爷等不到回了宫殿,再吩咐人传膳。
眼前就有香喷喷的,反正刚才的水梨,她也吃啦,芙潼搓了搓小手,“那我不客气啦。”
司沂给她拿了筷子。
小姑娘实在是饿坏了,水梨不管饱,门房送来吃食是邺襄外头酒楼做的,另有一番风味,小姑娘吃得不亦乐乎。
司沂给她倒了茶水,“慢些。”
芙潼渐渐放缓了速度,仰头对他一笑,着实有些丢人了,谁叫她太饿呢。
唇边沾了饼糕,小姑娘浑然不觉,司沂想伸手给她拿掉,又怕她躲避,只能给芙潼递过去一块方帕。
小姑娘接过之后,没有当下用,她吃饱了才擦了嘴,吃得急,噎到了,打了一个嗝儿,小姑娘在他面前完全没有娇羞的意思。
明显没有把他当成是男子吧,没有放在眼里,自然也就不会在意了。
“谢谢你的招待啦……小...额..”险些脱口而出小可怜。
不肯叫他的名字,是不是过耳又给忘了,少年固执地再次重申一遍,“我的名字,司沂。”
“好,谢谢司沂。”
小姑娘手里拿着水烟百花裙,黏果再带,实在腾不出手,可若是丢掉黏果,不够用了怎么办?
“要不要我帮你送去?”
芙潼摇头,她不打算叫小可怜跟着她走,万一被人瞧见,传到璟淮哥哥的耳朵里,璟淮哥哥生气怎么办,那么她就洗不清啦。
“可这.....”
少年又绕回之前的提议,“要不,我烧热水给你,你洗洗身上的泥,将衣衫换上。”
芙潼没有没犹豫多久,即刻摇头,“不成不成....”
她紧抿着唇,“不合适...”
一身满是脏泥回去倒也没事,可若是换了衣衫,比一身脏泥还要更说不清。
何况这里...实在太过简陋,她泡花浴可不是洗洗干净就能了事,一定要燃上特制的熏香。
还要新鲜的鲜花浸泡在里面,抹上香油,有人给她按摩肩颈,同她说话,还要吃些酥酪小粥。
小可怜的荒凉家里什么都没有,芙潼不想嫌弃,可她娇生惯养久了,难免觉得不适应。
芙潼往里看了看,只有一个浴桶,想必就是小可怜用的,她才不要用小可怜用过的,这多不好。
“不...不必了。”
芙潼低头看了看黏果,又低头看了看水烟百花裙衫,司沂哪里还会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两个都拿不了,估计是在想着留下哪一个吧?
他不要在和孟璟淮相关的事物上相较反而被比下去。
“你先把裙衫带走吧,黏果放在这里,改日再来拿,若是放坏了,我再给你多挖些洗干净,或者在周遭找找,还有没有更多似黏果,你能用上的。”
这大抵是司沂来邺襄之后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了。
慌里慌张不算,破绽百出。
小姑娘若是往深处一细想,他怎么知道自己找黏果是做什么?还类似?
只可惜,她的思绪还在左右被拉扯中。
听不进他说什么。
左右权衡之下,芙潼放下了虽然很想要的裙衫,“这个先放在这里吧。”
少年急了,“你不喜欢吗?”
明明很想要,怎么说放手就放手了,说不要就不要啊。
“喜欢的,只是你也瞧见了嘛,我实在拿不过去....”
司沂想说帮她,可刚刚他已经说了,被小姑娘直接不留余地的拒绝了,也不好再开口了。
“我先拿黏果回去吧。”
还是璟淮哥哥泥人修补要更重要些,那都是璟淮哥哥的心意,两者比起来,抛开私心喜欢,自然是泥人在芙潼心里的分量重。
“裙衫放在你这里,日后我再过来拿,也谢谢你的一片好心意啦……”
端着黏果回去,裙衫脏兮兮的泥也有了好解释了。
司沂很担心,“你还会再来吗?”
会不会又忘了很久都不来了。
按照她的性子,司沂真的很担心,毕竟也不是一次两次,他也觉得自己步步追逼的样子很失面,但只要面对她,司沂又觉得,什么面子里子瞬间都不是问题。
“会的,你放心。”
“你送的裙衫很漂亮,我很喜欢,会来拿的。”
时辰差不多到了,芙潼也不打算逗留,“我先走了。”
她离开得好快,司沂追过去,“你要自己亲自来。”
若是叫了别人来拿,他不会给的。
芙潼点头摆摆手,怎么看怎么敷衍。小姑娘一走,整个宅子瞬间就变得空荡荡的。
少年忽而觉得满室空寂。
他把芙潼吃剩下的食物全都吃得干净。
她吃东西讲究,吃肉不碰皮,若是有些腻的肉,一点不碰,糕饼却是吃完了,少年从枝末细节记下她的喜好。
在宅子里深等着芙潼的下一次到来。
他也不出门了,就怕芙潼来时,他不在,就错过了。
芙潼紧赶慢赶回寝宫,刚到门口就见到君后在门口等着她。
小姑娘在心里道一句,“惨了!”
她还想猫着身子绕墙壁沿跑呢,君后一见她浑身脏兮兮,唬着脸,“站住!”
小姑娘马上就软了,“母妃~”
“去哪了?”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瞧你,弄得一身泥。”
芙潼也不敢隐瞒,“挖..黏果。”
手指缝里都是泥。钗环都要掉了,君后替她抚正拿掉藏在发缝里的枯草。
“这些事情,让宫娥们去做就是了,被人看见要遭笑的。”君后戳了戳小姑娘不断依偎过来的脑袋瓜,也不嫌弃她脏兮兮。
“呆着没事嘛,想出去玩。”
怕君后问她挖这些黏果做什么,小姑娘以极快的速度转移话题。
“母妃今日怎么过来了?”
君后没说,只招呼她进殿,让人备水,“先去把你自个收拾干净,慢点母妃再与你细说。”
芙潼点头说好,把黏果交给宫娥妥善保管。
宫娥们摆了膳,君后得知芙潼忙着出去挖黏果,早膳午膳都没用。
等她沐浴好出来,又是一顿责备。
芙潼赖在她怀里撒娇,“母妃~潼儿已经吃过了,您女儿哪会亏待了自己的肚子嘛。”
“看你瘦的。”君后扶正她坐好,亲自看着她用了膳,才成。
芙潼实在是吃得多,连连打嗝不止。
宫娥们偷笑,君后也傻眼了,让人给她拿消食丸,等她不打嗝了,这才说起正事。
“昨儿在席间,你父皇让人挑选日子,定下你和孟璟淮之间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呢?”
怕芙潼还想在宫殿内多留几年,邺襄的国君君后自然要率先顾念女儿的想法,依着她的意思。
芙潼红着小脸低下头,两只小手绕着巾帕搅啊搅,“我......”
君后打趣她,“不想?”
“若你不喜欢孟璟淮,母妃和你父皇再为你挑别的。”
芙潼娇嗲一声,“母妃。”
君后也不逗她了,摸摸她的头发,“你和孟璟淮的事情,早日定下来也好。”
满江已经变天,七皇子在这,若是事情不成,难保不会暴露。
“母妃不要潼儿了,这么着急要把潼儿给嫁出去。”
“说的什么话,母妃只有你一个女儿,若是可以,母妃真希望你能一生留在母妃身边。”
“母妃~”
娘俩又说了好一会体己话。
因为满江战乱,皇子之间争斗不断,此时不宜再拖,瞧日子的官员很快就选定了一个良辰吉日。
意料之中的事情,等不到她来。
芙潼是的确喜欢那件蝉翼纱的水烟百花裙,回去的时候还惦记着,可君后一跟她提起要定亲的事。
喜悦与羞赧还有未知的期待,微微的恐惧冲淡了对那件衣衫的惦记。
自然也就忘了她答应过少年的话。
人没等到,倒是等到了她要订婚的消息,司沂一气之下把桌上所有的东西全都扫落了。
“.......”
手按在眉山压抑自己的怒火。
没有权势,他说的话压根就不会有人在意,就连母亲也是,他提的谏言更不会在意。
不知道母亲与父亲跟邺襄达成了什么合作。
孟璟淮和芙潼的定亲并没有过于大操大办,但满江的官员和百姓都收到了消息,纷纷祝贺,更有酒楼老板,小摊贩子,推出削减银钱,便宜的说法,就为了给邺襄的小公主表示祝贺。
司沂没有多余的银子给小厮了,这两日的膳食也好,就是从他的口中,司沂得知定亲的事情。
看着满桌的膳食,司沂怎么吃得下去。
他如何吃得下去?
这是他喜欢的小姑娘和别人的定亲吃食,司沂气极,推翻了所有的东西。
即便是找她对质,也得不到什么。发泄了不过之后,他便坐了下来,把一切都收拾干净。
一切都如母亲所说。
甚至比她说的十天半个月还要更快,因为满江的皇子内乱提前了,司沂被带走回满江的前一个夜晚,又抹黑去了芙潼的宫殿。
她好开心的样子,即便是在睡梦中,小脸上依旧挂着笑。
水烟百花裙被司沂藏在了芙潼最不常碰到的衣衫堆里,或许不等到她发现,想到他擅闯了宫殿,生气,他就已经回来了。
司沂放好了水烟裙又折回来。
在小姑娘的榻前停留许久,听着她绵长的呼吸。
“......”
虽然这段时日,酸涩难言。
真到要走的时候,司沂心里依然舍不得,这一去,就再也没有破落宅子里的他了。
“你要等我。”
司沂附身,想偷亲小姑娘一下,只是刚要碰上她的额头,兀然停了。
他太脏了。
她睡得正甜,就不要扰她了吧。
等他可以就名正言顺。
司沂恋恋不舍看了很久,便出宫上了马车,连夜跟着母亲赶回满江。
邺襄的幽静日子恍若隔世,七皇子救驾有功,得了名分,作为儿子,少年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
司沂常常望着邺襄的方向出身,她会知道满江的事情?会不会记得,原来满江的司沂是她认识的那个司沂啊。
在满江的日子眼看着显赫,背地里暗杀不断。简直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要谨防行差踏错。
临桑回来后,司沂俨然起了高热。
不知道执念太深了,高热里他一直迷迷糊糊,做了一场很美的梦,昏迷了许久,待梦醒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少年忘了之后,更不会有人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