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母亲都没跟他那么亲近过。◎
邺襄的节气温和, 刚到这里来的时候,司沂有些不大适应。
身上的伤敷了药,近来睡得安稳, 好很多了。
邺襄是块种植草木花树的风水宝地,这里随处可见许多能治伤的草药。
司沂采摘下来, 用石头砸碎, 敷在身上。
他还是不能出门, 只能躲在暗处, 像不能见天日的小老鼠,窝在一处四面都是高墙的宅子里。
实际上,也没有差别。
母亲说,因为他是秘密出满江的,怕被发现不能露面,如果让人知道,就是欺君之罪了。
穿着最下等人的衣衫,脸上也要用黑泥摸得黑黑的, 不能让人看出他本来的面貌,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这里比满江他住的宅子要狭小很多,身边没有照顾他的人,缺的物件也多,仅有一张草席和一些陈旧的桌椅板凳, 没有什么便利的。
唯一只有的,安全。
是的,安全。
夜里他总是睡得不安稳, 随时都要保持警惕, 在满江的时候, 如果熟睡的话, 会有性命之忧,可能被人掐住脖子捏死,下毒害死,或者放蛇虫鼠蚁咬死。
母亲也不常来他住的地方,买通了一个门房,每天会在墙根的缝隙当中给他塞进来吃食。
闲暇的日子,他会在庭院的方寸之地练剑或者看兵书。
那日,墙外传来细碎的声音。
司沂藏住了身子,看到高墙外的那颗高树上挂着一个花朵样式精致的纸鸢,卡在树缝当中,还有一根长杆吃力地打着,想要打断树枝把纸鸢给取下来。
外头传来许多人声,吵闹的。
司沂今日不能练剑了,他干脆就躲在屋内看兵书。
外面细碎的声音很快就没有了。
人走后,司沂推开窗,纸鸢还在,飘荡在树枝上,晃荡着纸鸢尾,显得尤其漂亮。
用过晚膳,是两个素馒头。
司沂只吃了一个,另一个掂在手里。
碗碟旁边还有油渍,能闻见肉香,荤菜应当是被门房给贪掉了,只给他留了馒头。
天难得阴沉,开始刮风,这样的天在邺襄真是少见,夜里应当要下雨了。
果不其然,不到戌时,风裹着雨就来了,这雨几乎下了一夜,后几日都是阴沉寒冷的天。
一路奔波过来,司沂的身子还没有好全,本来就不行的窗桕坏了,夜里吹多了凉风。
嗓子疼不说,整个人都晕晕的,头重脚轻,染上了风寒。
屋内只有些治外伤的药,他的身子还没有好全,没有药又不能出门看郎中,只能硬抗。
树枝上的纸鸢在大雨的侵蚀之下,被打得面目全非,漂亮不复存在,只留下丑陋光秃的细条支架。
好在天过几日放晴了,司沂躺在庭院当中晒太阳。
迷迷糊糊当中竟然有了睡意,大约是在病中感知降低了,等到有东西砸下来的时候,司沂躲避不及,只能长手接住了这团从天而降的温香软玉。
温热的,绵软的,香甜的。
活的?
司沂以为是敌人,来袭击杀他的,瞬间坐起来,瞬间将人压到了底下。
这才发现不是刺客,而是一个漂亮的姑娘。
她的脸小小的,眼睛是蔚蓝色,瞳孔紧缩有惊魂未散的恐惧,小小的唇微张着喘气,绵软一下下碰到他的胸膛。
“........”
确认她真的只是一个没有杀伤力的姑娘,看她手里的纸鸢,是在树上的。
她是来取纸鸢的。
都坏成这样了还要?看来她很看重珍爱这只纸鸢。
“你.....”小姑娘说话了。
司沂迅速放开她,余光瞥见她慢吞吞怕起来。
吓得不轻却没有哭。
敢爬那么高的树,胆子也应当是不小的。
“谢谢你接住了我。”差点以为要被跌砸碎了,她拍拍胸脯,抚顺惊吓。
司沂看着她,没开口说话。
她先检查了纸鸢,确认纸鸢并没有摔得更坏,才宝贝似地抱在了怀里。
很是自来熟的在司沂的小宅院里看来看去,“咦.....以前我怎么没有发现有那么一块地方呢?”
“你住在这里?”
司沂也不知道这里是哪,他醒过来就在这里了,也只知道他要听母亲的话安静本分呆在这里。
看她的装束打扮,非富即贵,应当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吧。
“你怎么不说话呀?”
司沂思忖走神期间,她已经到面前来了,歪着头垫脚看她,纸鸢被她背在了身后,她还伸手碰了碰司沂的额头。
“你好烫。”
“啊.....你病了。”方才离得近,芙潼看到感受到司沂呼出的热气,异于寻常。
额头上柔若无骨的小手一碰即离,像她的身影一样轻快,犹如翩飞的蝴蝶从来不在某处多做停留。
司沂还没有答话说句什么,外头传来叫喊声,小姑娘娇俏地眯了眯眼睛,“遭了。”
说完,她就灵巧地钻出门缝没了影。
她很快就消失在了这里,只留下一阵花香,夹杂着隐隐的药香。
司沂的胸膛还泛着被砸过的疼,头依然晕。
看着空无一人,只有他的宅院,好像刚刚出现的人是做梦,只是他抬头看,树上那只纸鸢不在了。
夜晚的时候,门房不知为何,没有来送饭,司沂只能饿肚子。
好在他不是一个裹腹欲很轻的人,饿个两三天也不成问题。
夜晚太静谧了,司沂没有睡着。
忽然听到门响了,一声两声三声四声,微弱的,但不是错觉。
司沂飞跃上高墙,没有在门口见到有人,下来打开门一看,被墙沿遮掩的地方放着一堆食物,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的红烧鸡块和玫瑰酥点,还有一蛊热汤,汤有药味。
盛托吃食的盘子精致漂亮,让司沂想到了那个纸鸢,还有今天出现的小姑娘,她也是精致漂亮的。
算是赔罪的吗?还是谢意?
她今天道谢,说谢谢司沂接住了她。
闻着食物的香味,司沂忽然觉得饥肠辘辘,他把食物端进来吃了。
热汤是治疗风寒的,效果灵验,喝下去一蛊,过了一夜,他的风寒就都好了。
后来几天,门房都没有来送饭,按时按点,门口都会出现上好的膳食。
只是一连数日,司沂都没有见到小姑娘。
她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司沂会仰头看着挂过纸鸢的地方发怔。
又过了几月,她都没有来。
司沂没有期待会见到她之时,她出现了。
怀里抱着一只脏兮兮的猫,她抱着猫蹲在门口,身上也蹭得脏兮兮的。
仰头对着司沂笑得娇妍清丽,他的心忽而紧张了一瞬,“.......”
明明只见过一面,彼此没有说过话。
约莫是吃过她送的膳,司沂忽而觉得两人之间是熟稔的。
“你看它,可爱吗?”
小姑娘把猫忽而凑到司沂的眼前。
“......”司沂没有说话,只看着她。
小姑娘抱着猫从他打开的门后面挤了进去。环伺周围,比上一次还要认真。
她的怀里抱着那只猫,猫很乖巧窝在她的怀中,反而是她,时不时抓抓手腕,还打喷嚏。
司沂留意到她细嫩的手腕上长了红疹,有一些被她大力挠破了皮。
盯着那些患处,少年几不可查皱了眉....
“这里真的好空啊,我把猫猫送给你养好不好,让它跟你做个伴嘛。”
司沂还是没有说话,她娇笑着,把猫又送过来,“好不好~”
“......”没有动静。
小姑娘撇下了嘴,她转了苗头,“是不是今日给你送的吃的你不喜欢,明日我让人给你送你想吃的,你喜欢吃什么呀?”
司沂想起来,他吃了别人的,吃人嘴软,于是,他接过了这只猫。
“好啦。”
猫到了他的怀里就不乖了,倒腾着两条腿,想要从他的怀里跳下去,似乎是感受到了司沂的抗拒或者不同于在小姑娘怀中的绵软。
总之很不乖。
司沂皱眉,他刚动了动,小姑娘以为他不喜欢,要递回来给她。
她这才没有挟“吃”威胁,转而十指合十求他,“帮我养养它好不好?我抱它就起疹子,不能把它留在身边。”
要是被发现,一定会被凶的,而且就再也见不到小猫了。
“求求你~”
小姑娘拽着他洗得发白的衣袖晃啊晃。
等听到小姑娘开心笑起来的声音,司沂才反应过来,他不知什么时候,看着她灵动可爱的脸蛋,点了头。
“太好了。”
猫还在司沂的怀中不停地闹腾,怎么都不肯乖下来,脏兮兮的爪子,呼到他洗得发白的衣襟上,噌得司沂也脏兮兮的。
“你勒住它了。”小姑娘绕到他的前面,小手碰到他的掌背,拉着他的手腕动作。
“你动一动。”
从小练武,少年的手骨已经具有碾超同龄人的强劲,就好似铜墙铁壁。
盘成一个圆腕,足够容纳小猫在他的怀中憩息。
“嗯,可以啦,你看,它不挠你了。”
隔着衣衫,少年被小姑娘碰触过的手腕仍然觉得有些许烫,那块地方好像麻了,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连母亲都没跟他那么亲近过。
“你.....”
小姑娘在他居住的地方找一个木盆,盛了一些水,笨拙地抱到他面前,“给它洗一洗。”
司沂把猫放下来。
猫开始很闹腾,搅得水花四溅,小姑娘有耐性,很快就给猫洗干净了,又用她的裙摆把猫给擦干。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小姑娘把干净的猫递到少年队怀中,要跟他辞别。
抬头讶了一声,“你..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