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章安的手渐渐垂下, 他死了,双目狰狞,张着血盆大口死了。
外面的天已全白, 门吱呀一开。
林惊雨转头,见是姜芙。
她看见林惊雨站在屋中惊愕了一下,目光移至床上她的丈夫, 死状凄惨。
她的女儿杀了她的丈夫, 她有些瞠目结舌地退后, 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林惊雨望着姜芙慌张的样子, 她波澜不惊,不紧不慢道:“你可以出去在官府面前告我。”
只要她出去, 守在外面的暗卫就会杀了她。
林惊雨不怕日后地府阎王前, 再多一个弑母的罪。
林惊雨以为姜芙要出去喊人,却见她走过来,捡起地上的碎片, 擦干净水。
她摇了摇头, “我不会告诉别人, 林家对外就说林相暴毙而亡。”
她收拾好一切自觉地离开, 推门时, 林惊雨问,“为什么。”
姜芙转头笑了笑,“从前我没能爱护你,现在我也不会挡你的道。”
她推门离开。
姜芙的两鬓花白, 背影瘦了许多, 也沧桑了许多。
林惊雨静默地望着姜芙的身影, 日出东山,大片光照在她的脸上, 灿烂而又看不真切。
“想办法让她疯掉。”女子双眸微微眯起,“或者,让她病死。”
只有疯子和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没人会信疯子的话,没人能让死人开口。
林惊雨理了理袖口,最后环望了眼林宅,悄无声息地离去。
皇宫在张竹允与众官员的力挺下,萧沂称帝,无人敢有旁言。
萧沂望着大火之后的灰烬,飘向太阳。
又是日出,金光照在巍峨的皇宫,富丽堂皇,耀人眼。
金光照在男人凌厉的脸上,他的眸染成琥珀色,恍若雄狮,目光寂静,望着他的领地。
木二走过来,毕恭毕敬拱手道:“陛下,叛党余孽已全部诛杀,林缘君也死了。”
萧沂点了点头,又问,“王妃在墨竹轩如何了。”
“回陛下,王妃去了林府。”
萧沂眸色微动,目光从曙光下的皇宫,移至木二身上,“她杀了林相?”
木二点头。
“荒唐,昨夜如此危险,她不与人商量就跑出皇宫,万一有残存的叛军余孽捉住她,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放心,王妃去的时候带了暗卫,皆是上等护卫,定能保王妃平安,估摸着现在应已回宫。”
萧沂转身,准备去墨竹轩看看,走了两步,他停下。
木二不明所以。
萧沂目光移至木二下颚的一条疤,很长一条,划到耳根。
“孤记得你这条疤,是在孤十二岁时,在野外遇到了野狼,你为了保护孤,摔下山坡,下巴被树枝划破,流了很多血。”
木二一笑,“陛下竟然还记得。”
萧沂道:“木二,你于我有恩。”
木二拱手,弯腰道:“保护陛下,是属下的职责。”
萧沂朗声一笑,“木二,你跟了我几年了。”
“回陛下,十年。”
十年,真久,萧沂笑着笑着,唇抿成一条线,他又望着天,“那你跟着父皇几年了。”
木二目光一愕,片刻后,他道:“十一年。”
萧沂神色看不出喜怒,只是感叹道:“原来这么早,他就把棋下在我的身边。”
萧沂转头看向木二,他腰弓得很低。
萧沂问:“你为何不背叛我。”
木二道:“属下从一开始接到的任务就只有保护陛下,忠于陛下。”
萧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拍得沉重。
“好。”
随后转身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父皇,你下的这盘棋,实在是好。
*
林惊雨回到墨竹轩,换了身衣裳,喝了杯茶,靠在案上不知不觉睡着。
想来她也算是一夜未睡,老天可不能辜负她。
不然她非掀了这天不可。
带着这样的想法入梦,梦里她梦到她的封后大典,她正端庄得体憋着心中抑不住的喜悦册封之时,有一只老鹰叼走了她的凤冠,她正嘟囔着晦气,下一刻萧沂痛斥她后宫干政,把她打入冷宫,变成庶民和冷宫里的那群疯掉的妃子对山歌。
吓得她连忙醒来,气不过骂了萧沂一句昏君,忘恩负义。
最后安慰自己,还好是梦。
抬头看见萧沂那双眼睛时,她又希望现在是梦。
“殿下……”
萧沂不知何时坐在她身旁,喝着她方才喝过的茶,听见她连名带姓骂自己是昏君时,转头意味不明地看向她。
今日在朝堂之上,都未有人骂他是昏君。
林惊雨是第一个骂他是昏君的人。
他不以为意道:“你又做什么稀奇古怪的梦了。”
“梦见你把我打入冷宫。”
林惊雨忽然意识到萧沂已称帝,今时不同往日,皆说伴君如伴虎,她回忆后宫那群女人的样子,于是低着头,声音柔了柔。
“不知陛下,从百忙之中抽身来臣妾这里所为何事。”
萧沂皱了皱眉,她的声音古怪,假得不能再假。
恍若刚认识她的时候。
萧沂不自然轻咳了一声,又耐着性子道:“你昨夜也太过急躁了些,如今皇城依旧危机四伏,你贸然出宫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林惊雨蹙眉,他在质问她。
她也不掐着嗓子,抵着脑袋撑在案上道:“我这不平安回来了,再说了,若我不杀了林相,你和那群老顽固能让我当皇后?”
“你可以再等等我的,林相那我自有办法,你日后做事,不要这么擅作主张,可以与我商量商量。”
“等等,等多久。”林惊雨转头,盯着萧沂的眼睛,“说到底,你就是还盯着林家的势力,说不定你还盘算着,借林相的由头,迟迟不册封我,就这样耗死我一辈子。”
她字字句句控诉他,萧沂被气笑,“林惊雨,说到底你就是不信任我。”
林惊雨道:“不是我不信任你,是我不相信当皇帝的你。”
她始终都有一道防线,她可以与他一起在苦难里相濡以沫,同甘共苦,但不能全心全意一个帝王。
萧沂望着她,紧紧注视。
“林惊雨,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你,你是否爱我。”
林惊雨不解道:“我向你说过很多遍啊。”
“我是问真的。”
他目光炯炯望着她,林惊雨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她觉得萧沂此刻的样子像极了她问郑小娘的样子。
而她像具死尸,张着嘴发不出声。
喜欢很简单,但爱很沉重。
她不敢轻易下定论,也从未想过她会爱上一个男人。
爱上一个男人,是多了一个软肋,是飞蛾扑火的存在。
一个从小没有被好好爱过的人,更不知道爱是什么感觉。
她只知道在床上,爱咬萧沂的脖子,恨不得咬死他,把他抓得伤痕累累,以此感到欢愉。
林惊雨撑着下巴,缓缓靠近萧沂,盯着他的眼睛。
“床上算吗?”
萧沂眉间一蹙,狠狠呼了口气,似是对她的无奈。
非常无奈。
“林惊雨,你让我觉得我就是你泄欲的工具,一个男妓。”
林惊雨反驳,“陛下也不能这么说,陛下不也是爱上我的身体吗?贪恋我的皮囊和……”
林惊雨轻咳了下,“反正,谁也别说谁。”
她说着又安慰,“陛下就知足吧,臣妾此生只能找你一个男妓,陛下就不一样了,这后佳丽三千,有你享福的,不过我先说好,我可不许任何一个人爬我头上,但凡有人在我面前嚣张,莫怪我心狠手辣。”
她叽叽喳喳说着。
忽然萧沂沉声道。
“我爱你,且只爱你一个人。”
林惊雨一愣,又点头,“我知道。”
萧沂叹了口气,“罢了,与你讲也白讲。”
他像是在骂她蠢货,林惊雨不敢骂他,只能望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在身后咒骂他。
张着嘴时,萧沂忽然停下。
“是,我就是爱上了你的身体。”
林惊雨张着嘴一怔,“啊?”
紧接着他转过身,径直走向她,将她抱起直往床上走。
林惊雨捶着他的胸口,苦口婆心道:“陛下,你才刚称帝,还有许多政务和先帝的丧事要处理。”
他爹的棺椁还在灵堂摆着未下葬呢!
萧沂轻飘飘道:“无妨。”
说着就脱了外面的大氅,俯身吻上她的脖子,温热的鼻息洒在她的肌肤,林惊雨抬起萧沂的脸,他的双眸已满是情欲,因被打断而不满。
“你这是白日宣淫,是昏君所为。”
萧沂不以为意一笑,“你方才不是骂过我了吗?我就是昏君。”
说着他吻上她的唇,撬开她的唇齿,她只能骂着,咬着他的舌头接受。
林惊雨觉得萧沂就是个昏君,才坐上皇帝就原形毕露。
院子里的雪在阳光下闪着光,使得墨竹轩更亮,屋内光照下,每一处都无比清晰。
他却逮着她使劲折腾,不休不止,像个不会疲劳的打桩机械。
从床上,到窗边。
最后,他吻着她的鼻梁,“林惊雨,说爱我。”
她不耐烦道:“行行行,爱你。”
她把爱化作无数咬痕和血淋漓的划痕。
从晨间到中午,林惊雨极少有喘息的机会,筋疲力尽趴在床上。
她觉得她恨萧沂。
愤愤咒骂他,咒骂到最后,她睡了过去,一直到夜里,她听见稀稀疏疏的动静,紧接着闷哼地睁眼。
颠簸之中,一双黑眸与她对视。
林惊雨骂道:“萧沂,你野狗啊!”
耳边是他的朗笑:“体现我有多爱你。”
“有病。”
这之后,林惊雨开始生萧沂的气,怎么也不理睬他,他一个皇帝亲手给她做菜做饭,她看也不看一眼。
索性给她金银珠宝,她看了一眼,不再看第二眼。
后来叫她搬去坤宁宫,不必等册封之礼,她犹豫许久,摇了摇头。
“坤宁宫离乾承殿近,怕陛下太爱我的身体,半夜兽性大发。”
萧沂咬着牙,“林惊雨,你好样的。”
“多谢陛下夸奖。”
就连他的登基大典,她都未去。
直至,萧沂登基前一个时辰,一身龙袍走到他们的小院子,把手中的凤玺塞给她。
他头戴珠冠,玄色冕袍拖地,金丝祥龙御飞腾云,长身玉立在院子里,望着躺在竹椅上晒太阳,抱着凤玺眼睛骤然一亮,又茫然看向他的林惊雨。
萧沂轻咳一声,“我给你留了个皇后的位置,你来不来。”
他想与她一同走上太和殿,走上他们志同道合的权利之巅。
携手受万民跪拜。
林惊雨蹙了蹙眉,望着眼前的男人,晨曦的光辉照在他俊美的脸上,他的双眸格外真挚。
普天之下,还没有一个皇帝在登基之日,与结发之妻一道走上太和殿,她或许此刻该跪下来痛哭流涕。
暖阳下,一阵风吹过,瓣瓣梅花飘零。
林惊雨轻启唇:“废话。”
她摸着凤玺,“不过,本宫的凤冠上要镶十颗夜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