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雨倒下, 被萧沂抱在怀里。
脸上刺痛的雨点消失,头顶有一把伞,倾斜于她, 密密麻麻的鼓点似的雨声如同跳动的心脏,是心病濒死之人的心脏。
林惊雨望着那双清隽温和的双眸,像是找到一方庇护所, 放心地阖上了眼。
男人温润的声音清透地穿过雨点声, “林惊雨, 怎么每次许久不见, 你都这般狼狈。”
这话听着像是嘲讽她似的,林惊雨太累了, 只想大梦一场, 没力气与他吵。
身体被紧紧地抱住,她又听见他道。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声音有些哽咽。
其实他保护得很好了, 每日有暗卫跟着, 只是暗箭难防, 也不能全怪他。
他方才气喘吁吁赶来, 应是急着来见她。
这个时候,他不该来的。
林惊雨张了张口,没有安慰他,而是道:“别吵, 我困了。”
“好。”萧沂将她抱起。
“我们回家。”
之后的她再也听不见了。
萧沂抱着她往前走, 姜芙急匆匆拦住, “殿下,祁王妃才回府几日, 还望能让她多留些日子。”
萧沂眸光一转,声线平淡,“才几日便受尽贵府欺辱,再多留些日子,祁王妃不知要被贵府欺辱成什么样子。”
姜芙心被刺痛,讪讪收手,望着林惊雨垂落的手越来越远。
马车内,萧沂将林惊雨抱在怀里,下颚抵在她的额头,她的额头滚烫,身体冰冷,他用大氅包裹住她,将温度传给她。
林惊雨做了许多梦。
大多是些关于儿时的梦,她也曾有过几段快乐的时光,大多是跟祖母在一起的时光。
这一次她做了一个梦,一个遗忘在记忆里的,一段她不愿意承认的时光。
其实很小的时候,她很喜欢郑小娘,原因无他,因为那是她娘。
她总爱跟在她身后,像跟屁虫一样,这是郑小娘说的,她总爱说她是跟屁虫。
郑小娘的那张狗嘴里总吐不出象牙。
那时他们被姜芙欺负得厉害,生活拮据,加之前阵子郑小娘犯了错惹怒了老爷,府里的人都狗眼看人低,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连送的饭菜都是馊的。
更别说龙须酥,而那时自己吵着哭着要吃龙须酥。
府里来了个厨子,是皇后送来的宫廷御厨,专门给林琼玉做龙须酥吃,林惊雨那时瞧着眼馋,流着哈喇子回去跟郑小娘讲。
郑小娘在旁骂骂咧咧,“龙须酥是咱能吃得起的?老娘现在连饭都吃不起。”
后来她实在受不住林惊雨在翠柳院哭天喊地,撒泼打滚,索性带着她去吃了。
准确来说,是去偷。
深更半夜,月黑风高,姨娘带着庶女潜入膳房。
郑小娘打开食盒,然后烫手山芋似的丢给林惊雨,“哝,要吃快吃,被发现了老娘得跟着你一起遭殃,中了邪了,老娘多少年没偷东西了。”
月光皎皎照射下,细丝如龙须,洁白绵密。
林惊雨浅浅咬了一口,然后大口咬,美滋滋吃了起来。
郑小娘咽了咽口水,“给我也来一块。”
“乖乖,果然宫廷里的东西,好吃。”
她们这几天吃得大多都是些馊饭,尝到甜头,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她们吃着吃着又笑。
郑小娘鼓着嘴道:“等着,等老娘复宠,啥山珍海味都是咱的,吃不完的吃。”
郑小娘叽叽喳喳,绘声绘色道未来,什么大房子,什么花不光的金子银子,让所有瞧不起她们的人谄媚她们,林惊雨只管吃。
到后来,巡逻的小厮打着烛火,光线扫到她们裙摆上。
“谁?”
“乖乖,个乌鸦嘴的,真被发现了。”
林惊雨嘴里还塞着龙须酥。
“吃什么吃,跑。”
郑小娘拉着她逃,耳边是狂风呼啸,身后的人追赶,好似不停跑,她们就能甩开所有人,就能逃离穷苦清贫,跑到荣华富贵的日子里。
好在天黑,她们没有被捉到。
第二日,郑小娘就开始实施她的计划。
她不停争宠,把林惊雨扔在翠柳院,高烧不退,若不是被祖母发现她差点死过去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开始讨厌郑小娘,记恨她一辈子,郑小娘来抱她走时,她抱着祖母的大腿不放。
后来,她养在祖母膝下,再后来祖母死了,她回到郑小娘身边,开启相看两厌,鸡飞狗跳的日子。
后来的后来,现在呢,林惊雨睁开眼。
郑小娘死了。
她真的记恨了她一辈子,郑小娘的一辈子。
她睡了好久,睡到有些想吐,可吐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林惊雨拍着胸脯干呕,一只温热宽大的手掌,摸着她的背,轻轻拍抚,像是在抚慰一只小兽。
林惊雨抬眼,入目是萧沂那双眼睛,他在担心她,好似里面还有心疼。
他给她倒了杯水,“里面放了蜂蜜,润润嗓子。”
林惊雨喝下,很甜。
林惊雨握着杯子,温热让麻木的手渐渐回温,“萧沂,她死了,她怎么也养育了我十几年,可我怎么也哭不出来,我是不是很冷血啊。”
他非常肯定,“没有”
林惊雨又道:“萧沂,我想吃龙须酥了。”
“好,我让人给你做。”
她咬了口龙须酥,这是她儿时最期盼的东西,很甜,可吞进身体里,不会感到甜。
有颗滚烫的泪珠从眼中滑落,林惊雨不停擦,它不停掉。
萧沂握住她的手,她顺势藏进他的怀抱。
她哭得声嘶力竭,仿佛将这辈子对郑小娘的怨恨全哭了出来。
她不停问郑小娘爱不爱她。
但可笑的是,小时候的她是真的很爱很爱郑小娘,纵然她偏心了些,嘴巴臭了些,还爱打她,但她就是贱得爱她。
“萧沂,将郑柳伊好好安葬吧,她生前最喜欢金银珠宝,往棺材里多塞一些。”
“好,我已经让木二收尸。”萧沂问,“你想去见她吗?”
“不了。”林惊雨道:“有了金银珠宝,她估计在地府笑得合不拢嘴,没工夫顾我,你多葬一些,还有纸钱,记得多烧一些,烧个大的宅院,今年流行的衣裳,山珍海味也给她烧些……”
她不去,却将事宜都吩咐好。
全是些郑小娘喜欢的。
她握住龙须酥,“这盘龙须酥也给她烧过去吧。”
“好。”
吩咐完事宜,林惊雨问,“刺杀我的人,是二皇子的人吗?”
“估计是的,你如今是林家嫡女,他们忌惮我利用林家的势力。”
林惊雨嗤笑,“果然树越大,越招风,我今日算是领教到了。”
她又问,“陛下的病,如何了。”
“愈发得重。”萧沂唇角勾起,“我瞧着倒不像是气的。”
林惊雨一笑,“皇宫,又该变天了。”
萧沂亲了亲林惊雨的额头,将她搂在怀里。
“林惊雨,我该远离你了。”
外面的风大了,吹得树枝摇晃,暴雨与暴风不休止,卷起枯叶与黄沙,林惊雨望着窗外的疾恶天气,微微眯起双眼。
黑色的瞳孔如龙卷风旋涡里的龙眼。
*
老皇帝躺在龙床之上,四周金碧辉煌,以及妃子哭泣声,那是他最爱的妃子。
林缘君抹着眼泪,握着老皇帝的手,“陛下,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臣妾还等着你带我去放风筝呢。”
“都要入冬了,放什么风筝。”皇后走进来,瞥了眼哭得泣不成声,惹人怜爱的小狐狸似的娇俏女子,“陛下要是受了寒,你担得起责任吗?”
林缘君委屈道:“陛下。”
皇帝猛然一咳嗽,吐出鲜血,“好了,莫要吵了,吵得我心烦,都下去吧。”
皇后才过来,就被拒出去,只得愤愤瞥了眼林缘君,小声骂着,“果然是个狐狸胚子。”
林缘君收了泪,不以为意,反而耀武扬威地扬起眉,气得皇后握紧拳头,可刚出了门,她不好打她。
彼时,林惊雨和萧沂进来。
与林缘君擦肩而过,目光相视。
“呦,姐姐来了呀,姐姐最近好生风光,林家嫡庶混淆的消息,我在宫中都能听到。”
林惊雨一笑,“贵妃如此,当真是折煞我了。”
皇后听闻此事,虽诧异,但细想心中又高兴,林惊雨是嫡女,百利而无一害。
她看向林缘君,“你没有子嗣,等陛下去后,按照宫规,可是要剃发为尼的,这么好的头发,可惜了。”
“我日后的事,不劳皇后娘娘操心。”
林缘君离开,紧接着二皇子萧辰走近,二人擦肩而过,目光微微相触。
萧辰目光幽幽一转,看向林惊雨和萧沂,“你们二人,也是来看父皇的?”
萧沂一笑,“父皇病重,实在叫我夫妇二人焦急,妉妉前阵子处理娘家之事抽不开身,这不,如今得了空闲,就来看父皇了。”
萧辰拍了拍掌,“三弟妹当真是孝心有加。”
林惊雨颔首,“二哥谬赞了。”
“听闻林家嫡庶混淆,原来我这三弟妹,是林家嫡女,看来我这三弟有福了。”
他意味深长,意有所指。
萧沂言笑晏晏道:“哪是有福,不过是琐碎之事增多罢了。”
萧辰缓缓走近,二人之间聊着家常,气息却肃杀暗斗。
一道悦耳的声音响起,“我们都是来看父皇的,怎都还聊起天来了,快些进去吧,我炖了鸡汤给父皇,莫要凉了。”
林惊雨笑着道,萧辰一笑,“可不就是福吗,三弟有贤内助陪伴,不像我孤家寡人,无人陪伴,望你夫妇二人好生羡慕。”
他后宅妾室无数,儿子都三岁了。
林惊雨心中嗤笑,算什么孤家寡人。
萧沂调笑:“皇兄也可以再娶一个妻子。”
萧辰道:“本是想娶林家大小姐的,如今看来也不必了。”他又改口一笑,“瞧我这张嘴,林大小姐都嫁人了,好了,我们快进去吧。”
屋内,皇帝的头发比先前还要白,眼角的沟壑极深,脸色青白,是濒死之兆。
三人跪在龙帐前,向皇帝请安。
皇帝由太监扶起,他喝了口林惊雨的汤,“你有心了。”
林惊雨有礼道:“都是儿臣该做的。”
老皇帝望着窗外的天,声线苍老,“今日是太子的忌日,三年前也是差不多这个季节,他亲手炖了碗鸡汤,那孩子有孝心啊,只是可惜了,可惜了啊。”
他说着说着又咳了起来,“不说了,朕乏了,朕要歇息了,你们都下去吧。”
“儿臣告退。”
出了门,萧辰道:“与旁人对弈实在索然无味,下来下去还是三弟有趣,不知三弟妹可否将三弟借我一会。”
林惊雨笑着点头,“正巧,我好去给母后请安,许久未与母后聊天了。”
*
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御花园静悄悄,秋日一片荒凉,鲜少有人过来。
萧辰道:“父皇这些年还是念念不忘大哥啊。”
萧沂淡然一笑,“大哥毕竟是父皇亲手养大的,感情深厚,难免怀念。”
“好一个感情深厚。”萧辰捏紧手,他冷笑一声,“父皇只爱大哥,在父皇心中,储君的人选,也只有大哥,你我不过是陪衬。”
“父皇向来都是如此,砚舟早已习惯。”
萧辰怜悯似地摇头,“三弟啊,二哥是真替你悲哀。”
悲哀他这副不知是真还是假的懦弱样子。
萧沂不以为意一笑,走了一半,萧辰皱眉,“奇怪,怎么有琴音。”
只听秋末寂寥的御花园,琴声悠扬,萧辰看到弹琴之人,眯了眯眼,“三弟你看,那是谁。”
萧沂转头,目光一顿。
只见荷叶枯败的池中,亭下一青衣女子弹琴,琴声悲愤激昂似在思念着某人,琴罢,她俯身蹲在火盆前,烧着纸钱。
“那不是三弟妹么。”
萧辰声线诧异,嘴角却挂着淡笑,“宫中不能祭奠亡灵,但念在是三弟妹,本殿就不揭发了。”
“只是,三弟妹这是在祭奠谁。”萧辰若有所思,“哦,忘了,今日是太子的忌日。”
亭中,林惊雨的脸被火光照红。
直至耳边传来脚步声,林惊雨转头,见来人说话哆嗦,“殿……殿下,你怎么来了。”
萧沂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不是去给母后请安了吗?”
女子的脸色略显慌张,她慌忙挡住身后的火盆。
一阵风吹过,还未来得及烧入火盆的纸被卷起,夹杂在二人之间,如同一道隔阂。
萧沂俯身捡起地上的纸,林惊雨赶忙去拦,“殿下莫看。”
身后的萧辰眼尖,看戏似的道:“阴阳两隔,思君心切。”
纸上字字句句都是思念之情,爱之心切。
萧沂捏紧纸,声低沉道:“你是在给地府的太子写信吗?”
林惊雨慌忙解释,“不是的。”
紧接着,看戏的萧辰捡起地上另一张纸,声情并茂念道:“筠郎,妾身此生心中唯有你一人,其余皆是草木烟灰。”
他贴心地叠好纸,放入火盆,“三弟妹,这信我帮你寄过去了,想必大哥心中,也唯有你而已,其余皆是草木烟灰。”
他压重最后四字,还拍了拍萧沂的肩膀,“三弟,你的家事,我就不多管了,这棋我看今日就不必下了。”
他扬长而去,亭中只剩林惊雨和萧沂。
以及凄切的寒蝉,萧沂双眸如这里的池子冷寂,他薄唇抿成一条线,微微勾起,拍了拍掌。
“林惊雨,你真是好样的。”
那笑不知是夸奖,还是讥笑。
*
京城第二日,便起了传闻,茶余饭后之谈无一不有,祁王妃用情诗祭奠死去的太子。
更有传言,这本该,太子和祁王妃才是一对。
二人情投意合,却因当年身份原因,不得已决裂,可谓是一对苦命鸳鸯。
坊间之人皆爱八卦,茶馆说书人津津乐道,不久之后一部人鬼情未了的戏剧横空出世,在茶馆咿咿呀呀,曲调悲伤引无数人流泪。
而这舆论中心的林惊雨,则无所事事地继续与各朝廷女眷宴会,逛街,拉家常。
逛累了,就去酒楼喝茶,吃点心,醉香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歌舞升平,佳肴十里芳香。
小二一见祁王妃,赶忙上前迎接。
“小二,定个上好的包厢。”林惊雨转头朝身后的各官妇道:“各位随意点,我请客。”
“诶诶,好的。”
官妇们纷纷点头,等林惊雨转过头,又议论纷纷。
“这祁王妃前阵子出了那么大的事,还有心情逛街?”
“要我说啊,祁王真是个冤大头,妻子心心念念着别的男人,还是自己的哥哥,况且啊,还是死去的哥哥,这活人哪争得过死人。”
“你说,祁王妃是不是把祁王当替身了。”
“也是有可能的。”
“嗐,枉费祁王对祁王妃一往情深,祁王妃如此,太寒人心了。”
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进入林惊雨的耳朵。
她不以为意,转头与张竹允碰上。
“张大人,这么巧,你也在这啊。”
张竹允有礼拱手,“下朝与几个朝中好友一道喝酒。”
林惊雨一笑,“张大人少喝些,一会回去得挨我阿姐训了。”
“王妃说得是。”
“好了,不说了,我也要与我的好友们一道喝茶,听闻这里的琵琶弹得格外好。”
那群官妇还在讨论林惊雨薄情寡义,辜负了萧沂的深情。
林惊雨笑着看了一眼,而后推开包厢,屋内琵琶声悠扬,小二的声音响起,“王妃,你开错门了。”
可为时已晚,众人的视线望去,那几个叽叽喳喳,议论纷纷的官妇张着嘴,停了声。
只见屋内,一个男子躺在榻上,一个琵琶女抱着琵琶,可那琵琶女竟然长着一张林家大小姐的脸。
众人的目光又看向张竹允。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言而喻。
本方才还在说祁王妃有多对不起祁王,此刻不知该何以言说。
直至啪的一声,声音响亮,众人回过神来,见林惊雨气冲冲走出来,紧接着是张竹允打了萧沂一拳。
第二日,坊间的说书和戏又变了变。
这祁王原先喜欢的是林大小姐,只因当时身份不比太子,而林家本是要把女儿嫁给太子的,这才错过了姻缘。
如此,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什么恩爱两不疑的夫妇,原是搭伙过日子,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
彼时祁王府,鸡飞狗跳。
寝屋关着门,门外的小厮听的一清二楚,屋内二人吵得激烈。
“你跟我阿姐到底什么关系。”
“我还想问你,你跟我大哥是什么关系。”
屋内,萧沂的唇贴在林惊雨的耳畔,勾起她一缕青丝,另一只手贴着她的腰,不安分游走,拨玉玩珠。
他勾起唇,朝门外大喊,“林惊雨,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林惊雨难受地扭了下腰,面颊酡红,张唇发出细小的呻吟,她昂起头,狠狠咬了口萧沂的耳朵,咬出血,舔了舔唇角。
下一刻,她道:“萧沂,你竟然敢打我。”
萧沂望着林惊雨唇角的血,皱了皱眉。
他俯下身,紧接着她抽身,捂着脸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打开门往外走,听得津津有味的丫鬟小厮赶忙转头。
探枝连忙上迎,“王妃,这是怎么了?”
林惊雨捂着脸哭,“探枝,这王府我是待不下去了,走,收拾东西,我们回墨竹轩,我要回宫。”
第三日,坊间传,祁王和祁王妃大吵一架。
祁王妃收拾东西,回皇宫了。
*
祁王妃走后,祁王总是喝得酩酊大醉,萎靡不振。
而林惊雨在墨竹轩的日子过得相当悠闲,她又有闲心去顾她的那些农作物,院子里的石榴树又高了许多,她日常就是浇花种菜,铲铲肥,再喂一下猫。
她把小一也带回了宫。
累了就拿一把木椅,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时而撸一下小一,然后再指桑骂槐,骂完又奖励它小鱼干吃。
石榴树枝丫摇晃,阳光穿过枝叶照在人身上,整个冬日暖烘烘的。
时而,她会让探枝在院子里架一个烧烤架,烤肉烤菜,唱着小曲,不管跑不跑调,反正墨竹轩靠近冷宫,除了关在冷宫的妃子,无人会注意,有时候冷宫的妃子还会对上几曲,对山歌似的。
日子清静又快活。
除了皇后经常请人叫她过去问话,无非是些她跟萧沂的事。
“你跟沂儿怎么回事,好好端端的怎么会闹成这副样子,我不管你们以前跟谁情投意合,现在你们就算相看两厌,也得给我好好过日子。”
林惊雨总是以,“这日子没法过了搪塞过去。”
皇后总是恨铁不成钢叨唠她几句,什么身在皇家身不由己,她也是这么过来的,唠叨到最后,失望道:“妉妉,你怎么就不懂事了呢,你以前不是最懂事么。”
应该是最听她的话吧。
但林惊雨没胆子讲,她只能装模作样哭,“可是就算我想过,也得殿下想过才行,他不要我了,他让我滚出这个家,他还打我。”
说着林惊雨摸上脸。
见她哭得泣不成声,皇后只好作罢,“罢了罢了,你回去吧,沂儿那我会说的。”
“那儿臣告退。”
林惊雨回去后,听说皇后又去劝了萧沂,没劝动,气得她做好准备物色新的林家姑娘,可挑来挑去,一个都不比林惊雨。
再后来,又是太后劝她,她比较委婉一些,以抄写经书把她骗过去,嘴里念着谁谁家夫妻恩爱,从百姓念到天上的神仙,念到最后,转眼看林惊雨快打起了瞌睡。
只好叹气,“罢了,我老了,孩子们的事情,我管不动了,你们自己解决吧。”
“那孙媳就不打扰皇祖母歇息了。”
“哀家看,是打扰你歇息了吧。”
太后埋怨,嘴里却带着笑。
“怎会。”林惊雨绕到太后身后,给她捏肩。
太后拍了拍林惊雨的手,“别嫌祖母唠叨,祖母就是喜欢你跟沂儿,觉得你们是这皇宫难得的一对璧人,不忍看你们决裂,祖母看得出,你跟沂儿之间是有感情的。”
林惊雨一笑,“祖母放心,我跟萧沂,没什么的。”
“罢了,你们自己的感情,自己做主就好。”
林惊雨回去后没过几天,皇后又把她唤过去。
她揉着脑袋,看起来很郁闷。
林惊雨心想,是没物色好比她更合适的林家姑娘吗?
“罢了,本宫已经不管你们两个怎样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去劝劝萧沂,别让他跟着安王混了,那安王什么心思,你不知吗?他迟早会害了沂儿。”
林惊雨险些忘了,在墨竹轩的时候,她听探枝讲,萧沂和萧辰现在情同一个娘胎的手足,整日混在一起,遛猫逗狗,听曲赏美人。
林惊雨抹了抹眼泪,哭得梨花带雨。
“母后觉得,殿下现在还会听儿臣的话吗?”
林惊雨哭得皇后更是头疼,皇后揉着脑袋烦躁道:“罢了,罢了,你先回去吧。”
*
行宫内,院中池塘水清浅,红细鱼围着水草打转,楼阁处小曲吴侬细语,软得人如踩云端。
推开梨花雕门,靠窗处竹影晃动,烟雾缭绕,一双黑沉清冷的双眸迷离,微微眯起,男子白袍上的墨竹如在宣纸上精笔刻画,散在榻上。
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指握着烟架,门开时,他目光幽幽望向来人。
萧辰笑着走来,“三弟,二哥寻得这行宫不错吧。”
烟雾轻轻一吐,男人缓缓仰起身,拨开烟雾,露出一张温润清俊的脸。
萧沂勾起唇,“有劳二哥了。”
“这没了妻子管束啊,就是快活,以后跟着二哥,二哥让你知道什么是快活。”萧辰拍了拍萧沂的肩,转身对唱曲的歌女道。
“换个弹琴的,我三弟最喜欢琴了。”
萧沂道:“多谢二哥。”
“说什么谢,我们可是兄弟。”萧辰坐下,抬了抬手,侍女取了烟斗过来,给他点上,“恩恩怨怨何时了,咱上代的恩怨就让它过去吧,我们兄弟俩以后要和和睦睦。”
萧沂抬手让婢女退下,亲自替他点烟,“二哥所说,正是三弟所想。”
萧辰一笑,“哎呀,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三弟如此有趣,比起大哥,我还是觉得我跟你才是好兄弟。”
二人开怀大笑,回荡整个阁楼。
门口有侍卫不停走动。
萧辰放下烟,“二哥还有事,先行走了。”
他走出门,那个侍卫向他拱手。
他扫了一眼道:“有何事。”
“殿下,现在坊间都在传我们先前诛灭叛军的那支军队从何而来。”他声音逐渐支支吾吾。
萧辰不耐烦道:“说。”
“坊间传,殿下早已暗中豢养私兵,意欲谋反。”他靠近道:“我们在陛下身边的暗探来报,陛下大怒,已着手监察司暗中侦查。”
萧辰捏紧拳头,骨节作响,“岂有此理,若不是我率领军队,他现在指不定已葬身大梵山,父皇啊父皇,在你眼里我从不是你的儿子,你没有一日不猜忌我。”
他目光逐渐变冷。
“既然如此,本殿何不反了,告诉林缘君,叫她加大药量,趁父皇归西,攻上太和殿。”
那侍卫看向屋内的人,“那三皇子呢,朝中已有不少人支持他,就算前阵子他与张尚书大打出手,但林相和齐家之力,依旧不容小觑。”
萧辰不以为意,“林相一贯中立,本就摇摆不定,因前阵子那档子事,祁王妃与祁王要闹和离,林相应是不会再助他。”
他看向屋内昏昏欲睡的人,“况且,你看他如今的样子,还能跟我斗吗?”
“属下总觉得三皇子没有那么简单,他心思缜密,兴许现在是装的。”
“不管真真假假,本殿在他烟中下的幻药不假,他如今只是个废人,在我的掌控之中。”
侍卫拱手,“还是殿下英明。”
萧辰走进屋子,里面的人已经神志不清,闭着眼,享受悠扬的琴声。
手指跟着节奏,轻叩烟架。
萧辰俯下身,拍了拍萧沂的脸。
“三弟,这一局,二哥赢了。”
萧沂睁开眼,双眸微微眯着,晦暗不明。
也许是因为烟雾的原因。
*
皇后终于不劝了,林惊雨终于过回清闲日子。
可没过几日,林缘君来了。
她日子过得滋润,比先前要丰腴些,一身华丽踏进林惊雨的清贫小院。
她进来时,林惊雨正在浇菜。
林缘君道:“呦,姐姐这日子过得滋润啊。”
“不敢与贵妃娘娘相比。”林惊雨随意回了一句,仿佛更在意自己的菜,“怎么,你也是来劝我跟萧沂和好的?”
“我才没那闲心。”她坐下,就坐在林惊雨的木椅上,“听说,我阿娘在你林家瘫了。”
“你要是来兴师问罪,可问错了人,我还好心救了秦夫人一条命,你该感恩戴德我。”
林缘君点了点头,“那这么说我还真问对人了,因为我巴不得那个女人死。”
林惊雨一愣,这才有兴趣把目光从菜移到林缘君身上。
林缘君笑着道:“我说过,我们才是一样的人。”
“怎么,你娘也不是你娘?”
林缘君看着好似无语了一下。
她道:“我没有你那么好的命,她就是我娘,她看着冷静,心底早已扭曲,平常啊,就爱对着我这个女儿撒气。”
林惊雨一笑,“所以你说这么多,是让我可怜你?”
“不是,我是来可怜你的。”
林惊雨继续浇菜,“我有什么好可怜的。”
林缘君望向天,“再过不了多久,天就要塌了,而林惊雨你这个弃子,你以为你能在这种地方苟活?”
林惊雨平静道:“你是二皇子的人?”
林缘君摇了摇头,“不,我不是。”
她的话不可信,可今日,她的目光又像是真的。
林缘君转身离开,迎面碰上萧珠,“诶!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欺负我皇嫂了,我皇嫂和气温柔,但本公主可不是好惹的。”
林缘君没把她放在眼里,白了一眼擦肩而过。
“嘿,你还白我。”
萧珠瞪了回去,气呼呼走进来,“皇嫂,你瞧瞧那林缘君,眼睛都长头顶了。”
林惊雨一笑,“别气了,皇嫂做了南瓜羹,你要不要尝尝。”
萧珠恨铁不成钢道:“皇嫂你怎么还有闲心弄这些,且不说那林缘君,就说说三哥,他整日与二哥厮混在一起,在外置办了个行宫,整日就是听曲,看美人,还碰烟。”
“哦。”林惊雨点了点头,好像对此不在意。
“哦!”萧珠拽着她的袖子道:“皇嫂,你怎么就不急呀,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皇嫂吗?我知道的,皇嫂你虽然看着温和逆来顺受,但心里有得是主意,但现在,火都要烧家门口了,皇嫂你怎么还跟个没事人一样。”
林惊雨摸上萧珠的脑袋,扬起唇,“阿珠,天永远不会塌下来。”
萧珠还是不明白,捧了南瓜羹就走了。
林惊雨望着天,白茫茫一片。
天很低,仿佛真要塌了,压得整个皇城粉碎。
寒风凄冷,吹起她青色的衣袂,翻卷飘扬。
腊月,入冬了。
她唯一担心的是,她种的菜能不能熬过寒冬。
小一跑过来,蹭了蹭她的裙摆,林惊雨将它抱起,柔软的毛温热抵御寒风。
她忽然有些不自信问,“小一,天不会塌的是吧。”
它喵了一声,似是在回应。
林惊雨一笑,“走了,天要黑了,我们进屋吧。”
*
月上屋顶时,外面的风大了,狂风呼啸,吹开了墨竹轩的窗户。
她让探枝在偏房睡了,屋中就她一人。
林惊雨起身去关窗。
手还没碰到窗户,就被人圈住,滚烫的体温裹住她,抵御寒风。
一道炽热的吻落下,不留前奏,舌直驱撬开她的唇齿,熟悉的气息侵略城池,那人边吻边关上窗。
林惊雨挣扎了一下,开始回应他。
舌尖摩挲,吸吮声在静寂的屋子清晰,
喘息之际,萧沂松开她,昏暗烛光照在他半边脸,刀削的下颚凌厉,一双黑眸含着情欲,直直地注视她,像是要把她剥皮。
“林惊雨,我很想你。”
他勾起唇,“装吵架,装不合,快把我逼疯了。”
林惊雨双颊如梅子般红,她扬眉笑了笑,手缓缓攀上萧沂的肩,搂住他的脖子。
“怎么样,我装得如何。”
然后极其大胆地拍了拍萧沂的脸,印在她先前打的那个位置。
“好,很好。”
他不以为意一笑,褪去碍眼的隔阂。
林惊雨仰着头,她紧紧搂住眼前浮木,狠狠咬了口萧沂的脖子。
逼疯的思念交织,裹紧彼此。
“很好。”他笑着夸赞道:“此生唯爱筠郎一人,其余皆是草木烟灰。”
“你说什么……”
颠簸之中,男人的冷笑拂过她的耳畔。
“我说,林惊雨你的情诗写得不错啊,让你烧纸钱,你直接给我大展文墨。”
林惊雨在他露出的背上,使劲抓了道血痕。
“我那是为了更让萧辰信服……”她尖叫了声,又在萧沂背上狠狠划了一道,“再说了,你跟阿姐在房中,孤男寡女,谁知道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
他吻了吻她的耳朵,“天地良心,不信你去问你阿姐,问张竹允也成。”
他又一笑,“话说你那一巴掌和张竹允的那一拳,打得实在痛。”
林惊雨扬唇,“活该。”
“你不心疼心疼我?”
她又在他背上划了一道,“好,我心疼你。”
萧沂低低笑出声,反而因痛感而快乐,更加亢奋。
他就是个伪君子,剥下皮,是个野兽,野兽只会侵略。
摇摇欲坠之中,林惊雨忽然想起什么,她问萧沂,“我给你的药你吃了没。”
“放心,我吃了。”他将她转了个身,“怎么?心疼我?”
“是,怕你被萧辰害死。”
他背对着她,“放心,我哪有那么容易死,毕竟我还有你。”
紧接着是连绵不断的吻,落在林惊雨的身后。
林惊雨觉得痒,她难受得只能抓住窗。
“萧沂。”
“怎么了?”
林惊雨道:“我想转过头,转过头看着你,”
萧沂将她捞起,放在案上,温柔地将她额前沾了汗水的发丝别到耳后。
林惊雨问,“萧沂,天会塌吗?”
我们会赢吗?
萧沂道:“林惊雨,我们站在天上。”
林惊雨一笑,吻上他的唇,小舌刮过他的唇齿,搂住他的脖子,探到他的舌头时,咬了一口。
萧沂捧着她的后脑勺,就着血腥味,将这个吻吻得更深,恨不得更深。
这一夜,像是为了迎接黎明,又或许是飞蛾扑火,葬身在以皇宫为柴的大火里。
他们格外珍惜此夜,将珍惜转化成体的共鸣。
假如明日是死亡的火海,那他们就先让爱欲的大火将彼此焚烧。
不休不止,只有焚烧,没有殆尽这个词。
夜色凄凉,烛火燃越旺,灯花堆了一层又一层。
在案上,在窗边,在榻上,在暖阁,在书桌,在每一处熟悉的地方疯狂,肆意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