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雨的眼睛眯了眯, 而后嫣然一笑。
“哦。”
男人方才情不自禁,袒露心扉,她却一个哦字, 萧沂皱了皱眉,“哦。”
“我知道。”林惊雨平静,习以为常道:“像我这般貌美如花, 还温柔体贴的女子, 殿下爱上, 也很正常。”
她美目盼兮, 一张笑靥恍若枯木逢春,歪了下头, 真灿烂。
冰冷麻木的手指因她回而回温柔软, 与之一道柔软的还有心脏。
萧沂深沉地望着,忽地勾起唇,“林惊雨, 你的脸皮真是越厚了。”
她不怒反而笑得更深, “多亏殿下的福, 妾身的日子越发滋润, 脸皮可不就厚了。”
林惊雨问, “那殿下,喜欢脸皮厚的我吗?”
萧沂伸手揉了一把,嘴角淡淡笑意如清风,“爱不释手。”
林惊雨皱了皱眉, 脸上还存有他的余温, 她咂了咂嘴, “那我可得多吃点,”
“行, 是该多吃点。”萧沂道:“把整个王府吃空了都行,反正我再给你补上。”
他这说得,跟猪一样。
林惊雨抬头,“殿下,吃太多,肉也会长太多的,我把王府吃空了,我真得成猪,猪肉还可以卖钱,但我不行。”
“变成猪就变成猪呗,我又不拿你卖钱。”
“可是妾身会变得很胖,殿下万一嫌弃我怎么办。”
林惊雨说着,后知后觉自己此刻就像无数个女子,问情郎自己胖了怎么办,胖了还要不要我。
从前觉得这个问题都是笑话,男人都是一路货色,薄情寡义,只看美色,真正要自己的只有自己。
就连萧沂这在荆棘之中,不得不凉薄的货色,也是贪恋她在榻上的美色,迷恋她的身体。
现在加一个,爱上她的身体。
他的病愈发的重了。
萧沂听完,“嫌弃你做什么?”
林惊雨问,“我能把殿下压死。”
他不紧不慢道,“那我也吃胖点,好在你身下活命。”
萧沂低眉似在思考什么,良久吐出最终思考后的想法,“然后把床也加牢固些。”
林惊雨无语凝噎,他的病果然愈发重了,这个时候,还不放弃床上之事。
睡死他得了。
回到祁王府,林惊雨先给萧沂包扎上药,等上完药包扎后,下人已经把饭菜端了上来。
念在他手不方便,林惊雨大发善心,体贴地给萧沂盛了碗汤,给他放了根鸡腿。
“来,殿下喝汤吃鸡,补气血的。”
她递到他手边,谁知他得寸进尺,薄唇抿成一条线,望着她的眼睛意味不明,随后微微张口,“喂我。”
她觉得,他定是打趣她玩的。
“殿下这不有手么。”
“手受伤了。”
“伤了右手,还可以用左手吃饭。”
“不顺手。”
真难伺候。
林惊雨偏了偏身看向站在院门口的木二,“木二,你家殿下手受伤了,你过来喂他。”
“好嘞。”
给主子办事,在所不辞,木二兴冲冲过来。
萧沂偏头,木二一见自家殿下黑沉的脸,讪讪一笑,“那个,王妃,真不巧,属下昨儿个右手落枕了,怕伺候不了殿下。”
“行吧。”
林惊雨叹气叫他下去,“我再给殿下叫一个。”
“林惊雨,你让一个男人喂本殿吃饭,你想得出,本殿做不出。”
挑剔。
“实在不行,我把探枝借给你。”
萧沂脸色又一沉。
“行,我喂你。”
林惊雨抬起碗,把汤汁送入他的嘴中,“殿下,烫吗?”
萧沂抿了口,神情平静,“很烫。”
他真能忍。
“那我吹一吹。”
她吹了吹汤勺,送入他的口中,“现在呢。”
“不烫了。”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匆匆的声响,“王妃,王妃不好了。”
林惊雨手一抖,汤汁洒萧沂身上。
林惊雨一顿,“我……给你擦擦……”
她赶忙用帕子擦去萧沂身上深色水渍。
探枝气喘吁吁进来,林惊雨问,“怎么不好了。”
“大小姐与张大人私会,被夫人知晓了,如今大小姐被夫人关在屋中,张大人求您过去一趟。”
林惊雨放下碗,“罢了,我过去一趟。”
“我陪你去。”
她拍了拍萧沂的手,“这毕竟是林家的事,而且这个节骨眼上殿下不便插手,还是我自己去较好。”
萧沂妥协,“行,你路上小心。”
林惊雨马车停至林府门前,打开帘子就见张竹允徘徊门口。
他见林惊雨,赶忙过来,“我听闻安王有意向陛下请旨求娶婉婉,他那般心狠手辣,怎能待婉婉好,我必须在他请旨之前娶婉婉,可是如今林夫人都不肯让我进去。”
他急得焦头烂额抱拳。
林惊雨道:“你在这等着也没用,不如先回去准备聘礼。”
“聘礼?”
“我进去劝劝,没准还能成功。”
张竹允点头,“那便有劳王妃了。”
林惊雨望向林府大门,石狮雄威昂首,门匾不知何时换了,更阔气华丽,许是升官那日换的。
这林府,她已经许久没有回来了。
林惊雨理了理袖子,她来时匆忙,未好好打扮,只一袭翡翠青衣,娥眉淡扫。
纵然没有华丽装饰,她依旧得昂首进去。
门口的小厮换了新的一批,认不得林惊雨,如今林章安升了宰相,不少有人登门拜访阿谀奉承,他一见是个女子,更不客气,不耐烦道。
“何人来府报上名来,我得进去禀报家主,才可进林府。”
探枝大喊,“放肆,这是我们祁王妃,林家二小姐回来了。”
小厮一听赶忙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王妃里面请。”
马上又对一旁的人道:“快进去禀报老爷夫人,祁王妃来府了。”
林府正堂,姜芙和林章安愁容满面。
主座上,林章安一拍桌子,“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在柴房与外男私会,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姜芙道:“我家婉婉单纯,定是他坑蒙拐骗,说来那张竹允还是老爷一手教出来的好学生。”
林章安更气,“你这是什么意思,夫人这是责怪我不成。”
屋内吵得不可开交,小厮来报,“老爷夫人,祁王妃来了。”
姜芙皱眉,“她来做什么。”
林惊雨进堂,没等林章安和姜芙说话,径直入座,悠哉自若倒了杯茶。
林章安一顿,虽说自己这个女儿现在是祁王妃,身份比以往尊贵,但她从前最是低眉顺眼,胆怯也因此有礼,不会像现在这般目中无人。
她自顾自喝了口茶,扫了他一眼,扬唇一笑,“父亲在外一向尊礼重规矩,怎在府中就将礼数抛之脑后了。”
林章安一愣,本以为,礼数是在外,在内他们是父女,不必如此,他气得翘起胡子,却又不得不拱手行礼。
林惊雨又一笑,“你我是父女,不必多礼,不然雷公得怨女儿不孝,惩罚我,女儿最怕打雷了。”
她又看向姜芙:“母亲也不必多礼。”
林章安放下手,“不知祁王妃来林府有何贵干。”
“我来,是为我阿姐的事。”
林章安摆手,“此事你不必管,我们林府自会处理。”
“可父亲,我也是林家的女儿,阿姐的事情我怎能不管。”林惊雨放下茶,眯起眼睛,“让我猜猜父亲会如何处理,瞒下来,然后把阿姐嫁给安王?”
林章安道:“安王步步紧逼,林府别无他法。”
而旁一直沉默不言的姜芙大声道。
“那安王心狠手辣,我绝不会把婉婉嫁给他。”
林章安掐着袖口,“这由不得你我。”
“由不得?”吵闹之中,一声嗤笑格外突兀。
“父亲心中定然巴不得把阿姐嫁给安王,储君之争在安王和祁王之间抉择,若阿姐嫁给了安王,将来无论是谁当上皇帝,父亲都可安保无忧,父亲看似不参与朝堂之争,置身在外,实际心里的算盘打得比谁都精。”
她不疾不徐拨开了林章安心中的茧子,他气急败坏,反驳道:“我那也都是为了林家,长孙氏谋反,官员清了大半历历在目,凡牵连,甚至有往来者抄斩的抄斩,流放的流放,如今你嫁给祁王,祁王势弱,为父不敢赌,唯有把你姐嫁给安王,以此平衡才能保得林家平安。”
他说得义正词严,一个顾念全局的林家之主,一个伟大的父亲,总归不管怎样都有苦衷。
“好啊。”她替父亲分担,替他出谋划策,她平静道:“那父亲辞官,如此林家与世无争,淡出朝堂,满门皆平安。”
林章安一怔,而后气愤道:“我才刚坐上宰相之位不久,你就叫我辞官?”
“父亲不是一向自诩淡泊名利吗?怎此刻留恋起宰相之位了。”
她一点点剥去他虚伪的外皮,质疑他,忤逆他。
“父亲,林家出了太多皇后,您如今又是宰相,您当陛下不会忌惮吗,您自己好生想想。”
林章安一拍桌子,“逆女,你是在威胁我这个父亲吗?”
“威胁?”林惊雨冷声一笑,“本宫如今是祁王妃,何须威胁?本宫这是命令。”
她那张兰蕙和雅的脸不怒自威,让林章安不自觉噤声,她从前一贯乖巧柔弱,顺从他,讨好他,遇到事情哭哭啼啼,但绝不是此刻这般令人畏惧,她那双眸子,心机深沉,他好像从未看透她。
她不紧不慢道:“本宫明日就让祁王上奏给陛下,赐婚阿姐和张大人。”
“不可。”姜芙道:“那张竹允虽年纪轻轻当上尚书,可他是寒门之士,背后无权无势,家中只有一瘫痪老母,还有个死了多年的前妻,我婉婉高贵,怎能嫁给这种人。”
“母亲,如今安王压迫,朝中之人,敢违抗安王娶阿姐之人,怕是只有张大人了,还是说母亲也想让林琼玉嫁给安王,是呀,如此却能配得上林琼玉的身份,可是,且不说安王心狠手辣,亲自处决发妻,就说安王满院妾室,侧妃的儿子都有三岁,听闻那侧室嚣张跋扈,如此一个后宅,阿姐这般单纯一个人,就算此刻有林府在,安王尚不会苛待她,但母亲能保证,林府能保她一辈子吗?”
姜芙呆滞,捏着帕子紧锁着眉,她不敢保证。
林惊雨理了理袖子,“权衡利弊之下,林琼玉现在只能嫁给张竹允。”
她起身,朝眼前的二人淡然道。
“望二老深思熟虑,我好言相劝到这,日后林府不管怎么样,林琼玉怎么样,都与我无关。”
她转头,外面的天泛着死鱼白,风大了灌入她的袖子,她往外走去。
“妉妉。”
林章安忽然叫住她,这是父亲第一次唤她的小名,他声线苍老。
他道:“你变了。”
林惊雨微微侧头,昏暗的光勾勒她的侧脸,她黑沉的眸子毫无从前的柔弱乞怜之色,而迸发的是冷冽的锋芒。
她淡然一笑。
“父亲,我没有变,我一直都是如此。”
一直都是如此。
憎恶这个家,憎恶这里每一个人,以及最恨您这个父亲。
她一直都是如此,只是父亲从未关注过她,只是父亲从不知道。
他唯一赐予的是林惊雨这个名字。
一场惊扰他美梦的雨。
可恨,而又可笑。
那她偏当那场惊雨,扰他不得安宁。
林惊雨往外走,才出门一转就碰见郑小娘,她鬼鬼祟祟,看见林惊雨心虚一笑,“你……你出来了。”
林惊雨蹙了蹙眉,“你偷听?”
萧沂时常问她偷听的毛病跟谁学的,她现在想想大抵是跟郑小娘学的。
郑小娘捏着帕子,打死不承认,还倒打一耙,“诶呀,我这听说你回来了,就过来寻你,你这白眼狼也真是的,回了家怎么不先回翠柳院寻阿娘,反倒先来这了。”
“我是来商量林琼玉的婚事,我去你那能商量什么。”
可说完林惊雨一顿,忘了,郑小娘才是林琼玉亲娘,林琼玉的婚姻大事,她确实可以插一脚。
“我就知你这个白眼狼回来不是来寻我的,亏我来时还吩咐人给你炖了只你爱吃的鸡。”
“不了,我不饿,我先回去了。”
语罢,她的肚子不争气叫了一声,来时未吃饭,眼下确实饿了。
郑小娘一听,笑道:“母女连心,我就知你饿了,走,先回去把我炖的那只鸡吃了。”
翠柳院还是一如既往,屋内的摆设基本未动,林惊雨坐下,瞥了眼窗口的石榴树,枝丫之间硕果累累。
郑小娘注意到林惊雨的视线,“你要是想吃那石榴,就摘些回去,反正我也不吃。”
她摇头,“不用。”
“也是,你如今是祁王妃,要什么没有。”
郑小娘给她盛了碗鸡汤,“来,我在里放了大补的药,你可得给我全部喝了。”
林惊雨接过,“我身子骨好着,不用补。”
“这哪能一样,我在里面放的可是易孕好药,可灵了,我当初就是这么怀上你的。”
林惊雨猛地呛了一下,不知是听到这里面的补药是助孕的,还是说她怀上她。
郑小娘依旧喋喋不休,“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你成婚了,婉婉也要嫁人了。”
看来她是一分不差听进去了,林惊雨舀着汤,笑道:“林琼玉本是要嫁给安王的,现在嫁给一个朝臣,你不怨吗?”
“我听说那安王可不是个好人,反观张竹允知根知底,年纪轻轻就当上尚书,是个良人,再说了,人这辈子啊,开心就好。”
“开心就好。”林惊雨苦涩一笑,“我倒还真有些羡慕林琼玉。”
“这可不能赖我,当年我让你嫁给张竹允,是你自己偏不要嫁。”往事已过,郑小娘又笑道:“不过,你如今是祁王妃已是莫大的福气,谁料到太子早逝,长孙氏倒台,三皇子过继到皇后名下,如今这储君之位,在安王和祁王之间抉择,说不定就花落咱这,诶,你日后要是当上皇后,你能不能给你娘弄个诰命。”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贪慕荣华,怕是今日这一桌菜都是为了阿谀奉承她当上王妃的“女儿”。
林惊雨嗤笑,“你要诰命,找你的亲生女儿去。”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不就是我的亲生女儿。”
林惊雨望向她,“我是谁的女儿,你自己心里有数,我肩上的胎记为何烫掉,阿娘应是比我更清楚。”
郑小娘一愣,支支吾吾地还要再狡辩。
林惊雨直接开门见山,“你不必再瞒,在扬州的时候,秦夫人都与我说了。”
“她对你胡说八道了什么。”
“她解了我多年来的困惑,为何阿娘总是偏袒阿姐多一些,为何阿娘爱她胜过爱我,原来我不是阿娘亲生的,我在阿娘手中只是个扔不掉的工具,只是一块给阿姐铺路的石头。”
林惊雨眸中凄色,自己这十九年一切都是个笑话。
她步步紧逼,郑小娘咬了咬唇,反咬道。
“当年秦斓本是要把你丢进河里淹死的,若不是因为我,你早死了,我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你就这么说我的。”
林惊雨觉得好笑,“我四岁那年,高烧不退,你把我一个人丢在翠柳院,弃我于不顾,若不是祖母赶到,我早死在床上。”
“我那是为了争宠,若没有你父亲的宠爱,你我如何能在这林府过活,我还不是为了我们的好日子。”郑小娘嘀咕,“况且,你十三岁那年发烧,我还不是寸步不离守在你床头。”
林惊雨嗤笑一声,“那夜啊,你倒在我床头睡着了,碰倒了烛火,若不是我及时醒来,我就真死床上了。”
“那次是意外,你摸着良心,我哪点亏待你,你和齐家那小子的事情一出,姜芙把你锁在屋子里,是谁经常给你送饭。”
“我当是什么大鱼大肉,每餐一个红薯,我该感恩戴德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姜芙能让我送大鱼大肉吗?再说了,老娘自己都吃不起大鱼大肉。”
她破罐子破摔,“你要是想告诉姜芙就告去吧,混淆嫡庶是发卖的罪,等你一出门,我就吊死在横梁上。”
“好啊。”
郑小娘当她在讲笑话,不以为意,皱着眉头叉腰。
林惊雨吹了吹,自顾自喝完碗汤,她擦擦嘴起身往外走,边走边道,“我这就去告诉姜芙,让真相大白。”
郑小娘一听,“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来真的。”
她赶忙抱住林惊雨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泣不成声,“你就念在我养你一场,饶了我吧,你要把我发卖出去,比杀了我还难受。”
林惊雨扯了扯大腿,郑小娘这些日子过得可真滋润,发福得都扯不动。
“呦,翠柳院这么热闹。”
姜芙冷声走进来,瞧见这画面,讥讽打趣,“你们母女这是,吵架了?”
郑小娘轻咳一声,慢悠悠地爬起。
林惊雨眉眼一转,望着姜芙,“你过来做什么。”
姜芙目光变得冷冽,“我方才越想越不对,林惊雨,是不是一切都是你算计好了的,与那个张竹允一道合谋害我婉婉。”
当真是狗咬人,林惊雨冷笑。
还未等林惊雨张口,郑小娘道:“姜芙,我看你就是跑来我们院子撒疯的,我跟你讲,老娘现在可不怕你,我女儿是祁王妃,日后还是皇后,我劝你日后对我尊敬一些,兴许我还能不计前嫌饶恕你。”
郑小娘趾高气扬,仰着脑袋。
林惊雨无奈地低头,轻声道:“如今储君未定,你这话若被有心之人传出去,我跟你都得被拉出去砍头。”
转瞬,郑小娘没了气势,“这么严重,我乱说的,呸呸呸。”
彼时门外,小厮赶来,“夫人,扬州刺史秦夫人来了。”
姜芙皱眉,“这么多年了,她回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