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四十年, 长孙氏谋反,二皇子南下举兵,与城内禁军里应外合, 攻二十一天之久,此战大捷,诛灭叛军八万, 自此树倒猢狲散, 长孙氏百年家族荣起罪灭。
动乱过后, 京城的硝烟燃了七天。
林惊雨坐在马车上, 望着远处的飘扬的旗帜,城门口站满了士兵, 比之先前更要庄严。
“城里的埋伏是你安排的吧。”
林惊雨忽然问。
萧沂坐在车内, 一场浩劫过后,外面的人不停奔波,他闲散自若烹了一炉茶, 倒了杯抬手给林惊雨。
林惊雨接过, 他回答她方才的问题, “嗯。”
“你就这般确信, 长孙氏会在下江南时谋反, 以及二皇子一定能战胜长孙氏?你别跟我说赌。”
“我只信聪明人不会放过如此好时机,以及,我那好哥哥身上留着长孙氏的血,自小由长孙宰相一手调教, 知己知彼, 百战百胜, 我不敢保证我能赢过长孙氏,但我的好哥哥可以放手一搏。”
萧沂嘴角似笑非笑, 抿了口茶。
林惊雨点了点头,眉尾一扬,“加之殿下放了一把火,将这京城的火燃得更旺。”
说完,林惊雨皱起了眉头,萧沂瞥见,疑惑地问,“怎么了。”
林惊雨撑着下巴道:“萧沂,我感觉所有人都是你的棋子,你当真可怕。”
萧沂眉心微动,她却莞尔一笑。
“不过,我喜欢,我就喜欢心思缜密的男人。”
萧沂望着她,跟着轻声笑了笑,面如阳春三月,春风拂面,“那真是我的荣幸。”
林惊雨趴在窗口,风吹起她额前的青丝。
过了会,她望着眼前的男人,久久凝视。
她轻启红唇,神色晦暗,“萧沂,有朝一日,我会变成你的弃子吗?”
风吹起帘子,一束光投射,林惊雨看不清萧沂的神色,只知他道。
“你从不是我的棋子。”
林惊雨一愣,仔细想来也是,她是他精心布置棋盘里的横插一脚,打乱了他半盘棋。
林惊雨笑了笑,“那殿下觉得,我是你的福还是祸。”
他答:“福祸相依。”
随后他又问,“我给你的玉扳指在吗?”
林惊雨狡黠道:“丢了。”
萧沂双眼微眯了下,打量着林惊雨,“那还真是个祸患。”
林惊雨从怀里取出一枚玉扳指,“殿下瞧,我可一直随身携带,生怕被别人抢了。”
萧沂伸手从她指尖取走,林惊雨一见,眉蹙了蹙,“殿下不会是要收走吧,给我几天玩玩的?”
“在你眼里我还真不是个人。”
萧沂嗤笑,玉扳指上还残留着林惊雨的体温,有一束如狼似虎的目光照在他的身上,他不以为意唇角勾起,取出一根黑色的编绳串起,
然后抬头看向虎狼,“转过去。”
林惊雨转过去,他把玉扳指挂在她脖子上,指尖划过她细腻的肌肤,拨开了头发,可见几道吻痕,这么多天了,竟还未散。
萧沂碰了碰,“痛吗?”
“有些痒。”
他系好绳子,盖上头发。
“行了,以后随你怎么玩。”
*
圣上有令,二皇子大义灭亲,平乱有功,封为安王。
三皇子船上救驾有功,亦封王赐府,封号为祁。
太和殿外,因此趟动乱,平常与长孙氏一党的官员尽数流放,加之动乱之时死伤众多,以至于此刻太和殿前少了一半的人,没了往日那般热闹。
萧沂与林惊雨并肩而走在长廊,望下面零散的官员,萧沂缓缓开口,“这大多都追随你父亲去了,长孙氏一倒,兵权分解,重武轻文风头散去,如今朝堂你林家可是风头正盛。”
语罢,林章安走上长阶,原本零散的官员纷纷围过去贺礼,长孙氏一去,宰相一职则由林章安担任。
什么一身傲骨,淡泊名利,不过是大启长达五十年重武轻文给自己找的借口,如今朝堂忌惮兵权,他文官势起,此刻春风拂面,神采奕奕。
原本有些弓的背,如今挺如松,林惊雨嗤笑一声,不过也挺好,林家势大了,只要林章安不干什么蠢事,按照他顽固的性子,不拉帮结派,于林惊雨往后的道而言,百利无一害。
她朝萧沂道:“林家势大了,对殿下而言,不是更好吗?”
他望向远方,扬唇道:“山越高,越容易被注意。”
“殿下是说,二皇子会打林家的主意?”
“他如今最大的靠山被自己亲手毁了,虽风光,却是孤军作战,加之他那支军队暴露在世人面前,你说世人会不会议论,那支军队从何而来。”
林惊雨眯起眼,望着他。
萧沂回头,“怎么,又觉得我可怕了?”
“没有,只是觉得,还好当初我没有押二皇子,不然我现在的下场一定很惨。”
萧沂笑了笑,“他剿灭长孙氏,现在风头正盛,你赌他,没准还能翻盘。”
林惊雨仰头,“殿下,是把我往二皇子那推吗?”
萧沂垂眸,握起她的手往胸口拉了拉,“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如你所说,你若是跑他那去,下场一定很惨。”
林惊雨扬唇柔声道,“那我可太害怕了。”
二人目光相抵,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林惊雨抽出手,闻声而去,见是张竹允,他一袭官袍,意气风发。
“微臣参见祁王,参见祁王妃。”
“张大人不必多礼。”
张竹允起身,“礼数还是要的。”
林惊雨一笑,“如今该称张尚书了,年纪轻轻当上尚书,张大人,您可是本朝第一人。”
“不敢不敢,那都是下官跟对了人。”说着,张竹允拱手向萧沂,“下官这一路升官发财,还得多谢祁王殿下,日后啊,祁王祁王妃一句话,下官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那可不敢,你要是因我而死,林家大小姐怎办,林家大小姐伤心了,这林二小姐又得找我吵架。”萧沂拍了拍张竹允的肩,“故张大人可要好好活着,你活着,一来你可是本殿的得力干将,二来本殿也少了头疼。”
这说得像是家中有母老虎似的,林惊雨瞪了萧沂一眼,又朝张竹允道。
“你如今官已二品,往后更是前途无量,又是我父亲门生知根知底,如此已算良配,林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你与我阿姐的事情也得提一提了,总不能一直拖着。”
“王妃说的是,等叛党余孽的事情处理完,下官就择个黄道吉日上门提亲,定不会亏着林大小姐。”
他一脸虔诚,林惊雨也放心点了点头。
他拱手迟疑又道:“不过,下官还有个不情之请。”
“请讲。”
“说来不怕祁王祁王妃笑话,林夫人那下官实在是畏惧,下官出身寒门,家中只有一个老母,瘫痪在床行动实在不便,可否提亲那日,祁王妃前来坐镇,也给下官打打底气。”
去林府,林惊雨手微微捏紧,萧沂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若实在不想去,就推了。”
张竹允见林惊雨神色有异,赶忙抬手,“是下官未思虑周全,若祁王妃没有空闲,下官就……”
“有空闲。”
林惊雨抽出手,反拍了拍萧沂的手背。
她朝张竹允一笑,“张大人提亲那日,我定前来给张大人坐镇,说来我已好久未见阿姐,正好叙一叙旧。”
“下官多谢祁王妃。”张竹允俯了俯身,他瞥了眼下面的官员,又道:“早朝快开始了,下官先行告退。”
林惊雨颔首,与之告别。
身后,萧沂道:“届时,你可以叫我一道去的。”
“你去了,林府上下得忙着接待你,况且殿下如今正是忙时,殿下不必担心,我一个人可以的。”她扬唇笑了笑,“我跟姜芙吵了十余年,不过是再多一日罢了,除了我与她之间多了件闹心的事情。”
“你……”
他还要再说,林惊雨推着他的肩道:“好了,早朝快开始了,你先进去吧,我还要去皇后那呢。”
他点了点头,“好,一切结束完,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
林惊雨还未走到坤宁宫,便碰见长宁公主。
萧珠一见林惊雨,笑着小跑过来,身后的侍从不停追,林惊雨无奈道:“慢点。”
萧珠气喘吁吁握着林惊雨的手,“见了皇嫂激动,慢不下了。”
林惊雨道:“若被母后见了,又得说你。”
萧珠连忙把背挺直,“也是,母后如今正在气头上,要是被她瞧见了,定要把火撒我身上。”
林惊雨瞧她害怕的样子,忍俊不禁一笑,又不解问,“长孙氏谋反,长孙皇贵妃也受牵连,被贬为庶人关入冷宫,没了往日的嚣张,母后应该高兴才是,怎反倒心情不佳。”
“哎呀,皇嫂和皇兄掉在了济州不知道,咱宫里,又来人了。”
林惊雨不以为意,“皇帝临幸常有的事,不过父皇年岁已高,就算有人入宫,也掀不起多大风浪,母后不必担心的。”
林惊雨才说完,忽然传来一道高声,“林贵妃到。”
林贵妃?宫中何时有个林贵妃?
林惊雨迟疑转头,见两行宫女太监抬着一架辇轿,上方坐着一个女人,宝蓝色兰花纹的华裳,暖阳照在她小巧的鹅蛋脸,一颦一笑娇俏可人。
林惊雨蹙眉,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纵然此刻坐在上面的是林缘君,她的妆容气质与先前截然不同,若说先前她是在仿她,那此刻她是在仿另一个人。
萧珠一见着她气愤道:“皇嫂你瞧,是那个林缘君,亏母后先前处处提携她,想让三皇兄娶她做侧妃,谁料她转头爬上了父皇的床,也不知她使得什么邪术,把父皇迷得神魂颠倒,独宠她一人。”
林惊雨一动不动,萧珠以为她气傻了,拽了拽她的袖子安慰道:“皇嫂也别太生气,她如今是父皇的女人,就不会再纠缠皇兄了。”
林惊雨回过神来,“没事,我们进去吧。”
谁料那轿辇停在二人前面,林缘君由婢女搀扶着下来,她早早注视到林惊雨,目光停在林惊雨身上未变。
“姐姐,你回来了?”
说着她抬起她的手,摸了摸头上的芍药。
她的手竟完好无损,林惊雨越发觉得荒谬。
林惊雨波澜不惊,扬唇笑了笑,“是呀,我回来了,妹妹如今过得好生风光,叫姐姐羡慕不已,夜里的江水很冷,有机会带妹妹去见见,说不定还能碰见孤魂野鬼。”
林缘君笑意散去,她抬起身要扇林惊雨一巴掌,道着:“本宫如今是贵妃,岂容你一个皇子妃放肆。”
林惊雨握住,“我父亲刚升了宰相,如今正在殿前,况且坤宁宫前动辄有反宫规,林贵妃娘娘确定要在此时此地动手吗?”
林缘君拧着的眉头松开,“林惊雨,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叫人牙痒痒。”
“那实乃妾身之幸。”
林缘君抽出手,扬唇道:“罢了,本宫如今是贵妃,皇上盛宠,以后有的是机会整你,林相又如何,还不得在本宫面前卑躬屈膝。”
语罢,她往坤宁宫走去。
萧珠愤愤不平,“她简直是嚣张至极。”
说着,萧珠就往坤宁宫走,“我去找母后告状。”
林惊雨拦住她的手,“诶,等会。”
“怎么了?”
林惊雨沉默不语,只是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望着坤宁宫敞开的大门。
不一会,里面传来一道厉声。
林惊雨理了理袖口,朝萧珠道:“走吧,进去瞧瞧好戏。”
萧珠点头跟上,“好嘞。”
踏至殿门时,林缘君捂着脸出来,她的手小,遮不住脸上大片红肿。
擦肩时,林缘君恶狠地瞪了林惊雨一眼,“你方才是刻意激怒我。”
林惊雨无辜道:“娘娘这是说得哪里话。”
“好啊,林惊雨你等着。”
“妾身恭候。”
林惊雨走进大殿,皇后坐在凤椅上气的发抖,手指捏得青筋暴起。
林惊雨瞥了眼地上滚落的金杯,捡起递给宫女。
“这么好的金杯扔了,实在可惜,母后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人气坏了身子,更不值当。”
皇后抬头,“你来了。”
林惊雨欠了欠身,“儿臣来给母后请安。”
“免礼吧。”
她望着林缘君远去的方向冷哼了一声,“妉妉,你有没有觉得她变了样子。”
林惊雨顿了顿,皇后笑道,“你也感觉到了?哼,或许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林惊雨颔首,“是。”
是,又不是。
林惊雨与皇后寒暄了会,走出殿门,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
“殿下怎么来了?”
“早朝完了,就过来接你。”他瞥见林惊雨蹙起的眉头,问,“怎么?我来接你不高兴?”
林惊雨走过去,“没有,是林缘君回来了,她的手还完好无损。”
“林缘君?”
“放心,她现在成不了你的侧妃,她如今是你爹的女人,你见了她还要尊称一声母妃。”
萧沂不以为意,反而一笑,“她倒是把你想做的做了。”
“殿下别急着笑,你若见了她如今的样子都笑不出来。”
萧沂问,“如今的样貌?”
“不得不敬佩她仿容的技术,能做到寥寥几笔,眉眼间就变成另一个人。”
她无奈笑了笑,“今日公主问我林缘君如何把皇帝勾得神魂颠倒,我望着她的样子,想起了殿下的一幅画。”
她望着萧沂皱得愈深的眉头,“没错,她现在从头到脚,都在模仿雾夫人。”
转而,萧沂眉心松开,“哦。”
“哦!?”
萧沂迎着她茫然的目光,握起她的手问,“她如今身份在你之上,她有动你吗?”
“她是想打我一巴掌,但我没让她得逞,我刻意激怒她,让她踩了皇后逆鳞,挨了一巴掌。”
林惊雨洋洋得意道。
萧沂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眸色变得深沉,“行,她以后不会再动你。”
“什么?”
萧沂眼眸又平然,嘴角勾起,“我说,我们该回去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