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的星星很多, 繁如一盘流沙,看来明日是个好天气,林惊雨这般想着, 她的额头上靠着个人,炽热的气息逐渐平稳。
看来他当真是累了,她望着男子的面庞, 他双眸紧闭, 丢下一切防备, 就这般躺在她身旁, 平稳地睡了过去。
林惊雨伸手,勾勒他被月光照得柔和的轮廓, 其实他生得并不温和, 剑眉鹰目,是肃杀威严的上位者之相。
可他平时,比如说刚相识的时候, 又或者是他对外人, 常常一副温文尔雅的外壳, 将自己伪装起来。
林惊雨不知, 是否该说他外暖内冷, 她从前觉得,他的底色是个冷漠无情的卑劣者,可时而又觉得,不过是只伤痕累累的小兽, 与她无异。
是啊, 与她无异, 林惊雨不免嗤笑。
他们二人真是外一层,里一层, 再探究探究,发现还有一层,让她想起太后宫里有个西洋玩意,叫什么套娃,开了一个又一个。
他的气息扫过她的手指,她不知不觉,也闲得无聊摸着他的轮廓,到鼻梁,停至嘴唇,摸了许久。
看来他当真累了,竟一点未醒。
这伽蓝香果真有效,林惊雨打了个哈欠,她也该睡了。
她从未与萧沂这般脸对着脸而眠,更不习惯,于是她翻了个身,背过去。
眼皮闭上之际,萧沂的手穿过她的腰,将她拉过来搂得更紧,下颚继续抵在她的肩上。
林惊雨睁开眼,因动静本能地唔了一声。
身后的人道,“离远了,伽蓝香的气息就没了。”
“哦。”林惊雨闭上眼,忽然觉得不对劲,质问身后的人,“你方才没睡着?”
他的下巴蹭了蹭她的肩膀,沉声道:“方才睡着了。”
林惊雨不知他说的方才,是哪个方才,可若是她手指勾着他的脸,像是痴女一样,只敢在深夜他睡着时,贪恋地触碰他。
未免太让人臆想飞飞,同时未免太丢人。
可她方才为什么要触碰他?
跟中了蛊一样,她想起传说,听闻旧越慕氏善蛊,兴许萧沂怕她墙头草,给她下了变傻的蛊,情不自禁靠近他,让她再也背叛不了他。
那这蛊可真可怕。
她闭上眼,不再想,济州夏日的晚风微凉,萧沂圈住她,像裹挟着温暖的浪花,也许是那份温暖,也许是伽兰香起了效果,她很快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她难得睡这般足的觉,直至日上三竿,萧沂从外回来,她才起来。
林惊雨神清气爽望向窗外,阳光格外明媚,门前有一棵合欢树,粉红的花枝乱颤。
“可以再多睡会。”
林惊雨闻声转头,见一个墨袍男子从阳光明媚处走来,光晕离散,他笑意晏晏。
怀里抱着一只小猫,因他的抚摸而温顺趴着。
“小一。”
林惊雨欣喜唤道,猫听到熟人唤它,对着林惊雨喊了两声。
“我还生怕它被土匪害没了。”林惊雨一笑,“还得是小一,这名字辟邪。”
她一身白色寝衣,盘腿在床上,阳光温和地照在她身上,她刚起来,未梳头发,青丝半挽,昨日睡得好,今日气色也好,不像之前恍若瓷器一碰就碎。
此刻她明媚至极,让人想看几眼,就这般久久看着,时间停滞,世间安静,人也忘了疲劳。
仿佛真能剃去三千烦恼丝,萧沂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贪恋此刻难得的温馨安宁。
他勾起唇角,“你若喜欢,这个名字给你辟邪。”
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惊雨架起猫,“我才不喜欢。”
猫像是能听懂她的话,喵了一声。
林惊雨一笑,凑近蹭了蹭猫毛茸茸的脸,“我没有说不喜欢你,我最喜欢我们家小一了。”
最喜欢。
我们家小一。
萧沂双眸微眯,瞳孔折着光,暖阳照下变成琥珀色,凝着暖意,以及她的模样。
他伸手,摸了摸猫的脑袋,“行,最喜欢小一。”
林惊雨点头,“那是当然。”
可越听越觉得哪里奇怪。
她骨子里乖张,抬头调笑问,“殿下想做小一吗?”
“我本来就是萧沂。”
“哦,”
萧沂垂眸抚了抚猫的脑袋,猫满足地眯起眼睛,
“不过若是可以,我还真想做只猫。”
萧沂俯下身,“做一只猫,轻轻松松的,无忧无虑,也挺好。”
原来是累了,林惊雨打趣,“殿下昨夜不还说不会放弃么,看来殿下心里还是向往悠哉日子的。”
“只是累极了。”萧沂轻拍了她的脑袋,扬唇一笑:“你不必怕我放弃了,毕竟家有贤妻,唯有青云志可以相配。”
“贤妻”倒像是讥讽她似的,像是在说有她这个野心勃勃,墙头草的毒妇在旁督促,难以安宁。
林惊雨起身,搭上萧沂的肩膀。
萧沂愣了片刻,他们离得很近,她靠得愈来愈近,像是在索吻,他理所当然,熟能生巧地要握住她的后颈,像从前那般吻上。
她嘴唇却偏过,双手搭着他的肩,要将他按下,“殿下坐。”
萧沂阖了阖眼,方才她轻吐的芬芳还萦绕在鼻尖与脑海,片刻后他坐下。
不明所以,“干什么。”
“殿下都说是贤妻了,我就做些贤妻该做的,比如给殿下捏肩。”
她常跑去慈宁宫给太后捏,倒是从未给他捏过,萧沂一笑,“今日倒是有幸。”
林惊雨捏着他的肩膀,他的肩宽厚,很硬,是常年习武的缘故。
“殿下何时练的武。”林惊雨疑惑问,“殿下的武功高强,少说也练了十来年吧,可那群旧越之臣十几年前尚在蛰伏,手还伸不进深宫,殿下是跟谁练的。”
萧沂阖上眼,“说来你可能不信,跟木二学的。”
“木二?”
萧沂点头,“他是孤儿,自小送进宫做侍卫。”
可说来那时候木二也才十来岁,林惊雨诧异道,“木二侍卫当真是天赋异禀。”
“他会武,忘了许多记忆,问了也白问,起初我怀疑他是骗我的,他要害我,我处处提防,小心谨慎,几次三番要杀了他,他躲过了,却还是要跟在我身侧,也不害我,只是跟着我,日子久了,转念一想我一个低微如狗的皇子,尚且年幼如蝼蚁,谁会大费周章派人潜伏在我身边,还是个自小会武的少年人才,简直暴殄天物。”
林惊雨一笑,“许是木二侍卫是哪个江湖门派失散多年的孩子,改日我让人找找。”
“好。”萧沂道。
林惊雨感慨,“木二侍卫自小陪在殿下身边,殿下应该特别信任木二侍卫吧。”
“在皇宫这盘棋里,永远不知下一颗落在哪里,故在这皇宫,从来没有可以完全信任之人。”
他气定神闲,平淡陈述。
林惊雨叹了口气,“妾身可真替木二侍卫寒心,这么多年,终究是错付了。”
萧沂扬唇,“这么多年,木二我还是比较放心的,只是凡事留个心眼,防人之心不可无,想必你也懂这个道理。”
自然,林惊雨点头,她望着他勾起的唇角,俯下身凑近他的耳朵,声轻柔如扬州吴侬细语,在他耳畔一笑。
“那殿下完全信任我吗?”
林惊雨说完,又心中嗤笑,他连木二都做不到完全信任,怎轮得到她。
像萧沂这般将自己裹住的人,怎么可能交心。
萧沂缓缓睁开眼,望着枝头上飞走的鸟。
“林惊雨,我把心交给你,你会背叛我吗?”
肩上的力道逐渐变轻,萧沂也明白她心中所想。
他嗤笑道:“三皇子妃是没有心的人,怎么可能交心。”
他说得没错,可又好像哪里错了,林惊雨想反驳,却又不知该怎么反驳。
她顿了片刻回答,“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想必殿下也懂这个道理。”
萧沂摸上她搭在他肩头的手,“所以啊,我要加把劲,免得贤妻背叛我,为夫寒心啊。”
林惊雨默不作声。
萧沂起身,想起什么又转头,“今夜赵乾宴请你我夫妻二人,宴席皆是旧越的人,你想去吗?”
“济州菜好吃吗?”
“还不错。”
“那便去。”
萧沂道:“我让下人给你备了几身衣裳,你挑身喜欢的穿。”
“行。”
*
送来的衣裳琳琅满目,大多皆是些她平常穿的款式。
“三皇子妃,您看这套如何。”
林惊雨望去,是大紫的花色,她鲜少穿这种款式。
她本想说算了,转身之际又回头,扬起唇道,“行,就这套。”
萧沂来接她时,她坐在梳妆案前背对着他,发髻高高挽起,丁香式的流苏垂下,明亮的铜镜可见一张惊心动魄的美靥。
林惊雨听见脚步声,转头朝他一笑,“殿下来得这般早?”
“来看看你打扮得如何,别又是那几套素衣,届时叫人说我苛待你,不过……”萧沂上下打量林惊雨,“你换口味了?”
“提提气势,毕竟宴会上,济州那些旧越老臣指定会给殿下塞济州的女子,恨不得殿下以后的孩子全是越国的血脉。”
萧沂听她絮絮说着,勾起唇角,“你先前不是很乐意给我纳妾么,怎么,现在不乐意了?”
“今时不同往日,我给你纳的,和他们塞的岂会一样,那些老臣指定是想塞几个眼线好监视殿下。”
“也没见你塞得多好。”
林惊雨皱眉,“那是皇后塞的。”
“行。”
萧沂走过去,执起架上的披帛,给她披上 “你把你自己塞给我就好了,别的就别白费力气了,纳妾要钱的,以后的日子还要艰难,花钱的地方多得是,别把钱当大风刮来的。”
他训诫道,林惊雨若有所思点头,“哦。”
望着她听话的模样,萧沂无奈一笑,还是只有钱能让她折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