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 林惊雨被带到济州一处别院,建筑皆朴素,小院流觞曲水, 假山园景精致小巧,一条青砖石路铺往寝屋,济州的百姓多信神佛, 两边长廊皆画神佛, 屋檐悬挂佛铃随风振响, 不远处便是寺庙, 佛音袅袅,钟声飘渺。
“殿下是要和太后一样, 叫我虔心礼佛吗?”
“此处僻静, 鲜少有人打扰。”萧沂提醒道:“你在这若是无聊了,想要出门逛街去人多的地方记得戴面纱。”
林惊雨转头,笑了笑, “怎么, 齐国的糟糠之妻见不得人, 影响殿下娶旧越的女子了?”
他眉皱了皱, 像是觉得她在说胡话。
不紧不慢解释, “虽说现在举国乱世,皇帝困在大梵山,京城由长孙氏把控,南边二皇子举兵, 但林惊雨你我也算是密谋, 倘若乱世平定, 有谁道一道我在济州举兵拢势了,你我也活到头了。”
“切, 届时我第一个跑,绝不陪你死。”
萧沂微微俯身,盯着林惊雨,打量着她似在沉思什么。
林惊雨一愣,退后。
“殿下做什么。”
“林惊雨,你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她眉心一蹙,“怎么不一样了。”
然后摸上脸,“也是,在山里变黑了,皮肤也糙了,殿下嫌弃了。”
她得理不饶人,生气的不在同一点,萧沂道:“变得更张牙舞爪,肆意妄为了。”
从前她在他面前,除非惹急了兔子炸毛,其余皆是一副兔子乖顺的模样,纵然都是装的,虚与委蛇的。
是朵带毒的水仙,美丽,迷人,又危险。
林惊雨勾起唇,又换回一副温顺模样,手指攀上萧沂的肩膀,张唇轻吐芳香。
“那殿下喜欢妾身什么模样,是温柔的水仙,还是带刺的玫瑰?”
萧沂瞥了眼肩上的手,握住,“都喜欢,不过更喜欢你在榻上梨花带雨的模样。”
他眸色幽幽,嘴角带着笑意,林惊雨嘴角笑意褪去。
扯了扯手,脸颊微红被气到,“我看殿下才是大变,什么正人君子,活脱一个登徒子。”
萧沂将手握得更紧,更近,“我可从未说过我是正人君子。”
林惊雨无助地挣扎,“萧沂,都初夏了,你别发情。”
一个婢女欠了欠身,“主上。”
萧沂这才松手,林惊雨却凑身问,“还有下人?那在府中还要戴面纱吗?”
萧沂讥笑,“这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要几个下人,不然你我打扫?不过都是自己人,你大可放心。”
林惊雨点了点头。
萧沂道:“带三皇子妃下去沐浴。”
“是。”
林惊雨此刻才注意,自己还穿着粗布麻衣,白色的衣裳这几日颠簸,灰尘、泥土和鲜血沾满,糊得有些恶心,脏兮兮的。头发也乱糟糟,仔细还能从中找着一根稻草。
可不就是糟糠之妻。
林惊雨嗤笑,自走出林府,她可怜过,但从未有这般狼狈过。
萧沂瞥了眼林惊雨望着自个衣裳皱起的眉头,他低了低头一笑,安慰道。
“放心,就算你从猪圈里滚了一圈回来,我也不会嫌弃你。”
林惊雨抬头,瞪了他一眼,“我不是疯子。”
萧沂轻笑,“那我倒是。”
林惊雨打趣,“怎么,殿下在猪圈里滚过?”
他轻描淡写叙述,“小时候被我二哥欺负,丢进去过。”
林惊雨愣了一下,看向萧沂,他云淡风轻,她亦未带怜悯之色,反而唇角笑意更深,带有一丝杀气。
“那等回去,把萧辰做成人彘,在猪圈里滚两圈。”
萧沂勾唇,赞同地点头,“好主意,回去试试。”
*
林惊雨在桶里躺了好一会,山茶花瓣洒满浴桶,雾气缭绕,细长的锁骨上凝着水珠,滴在水面,波澜阵阵。
两三个婢女围在她身边,伺候她沐浴,她闭上眼享受热水的轻抚,几日颠簸精疲力尽,难得休息,放松身体。
她从桶中走出,婢女往她身上抹香油,林惊雨问,“什么味道这般香。”
“回三皇子妃,这是济州特产伽蓝香,有安神作用,是殿下特意吩咐的。”
安神,林惊雨想起夜里她做噩梦,说梦话的毛病,他倒有心了。
可仔细一想,吵得是他,受苦的是他,能不有心么。
林惊雨点头,由婢女给她披上寝衣,名贵蚕丝制成,如皎皎月光。
她走在长廊,回到寝屋。
“参见三皇子妃。”
屋内燃着数展灯,“殿下还未睡?”
“殿下还在处理事务。”木二迟疑了会,“殿下为越国旧部的事每日只睡一两个时辰,加之先前为寻三皇子妃,已经五个夜头没好好睡了。”
林惊雨皱眉,“五个夜头,他是想成仙吗?”
“可不是。”
“好,我知晓了。”
“那便有劳三皇子妃了。”
木二推开门,林惊雨走进去,果不其然,萧沂坐在案前,屋内通亮,他听见门开的声音,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抬起头。
“洗好了?”
“嗯。”
“伽蓝香有安神助眠的功效,你先睡,我还有事务要处理,灯可以都灭了,只留我案前一盏就行。”
他絮絮说着,林惊雨点头嗯了一声,她抬起脚,却没有朝床榻走去,而是走向萧沂,在案前坐下。
她刚洗过,纤细白净的手指微微泛红,握起他的茶,萧沂眉心微动,拦住道。
“这茶有提神的功效,大半夜别喝。”
林惊雨不管不顾,她抬手,扬起唇笑着喝下。
“殿下叫我安神,自己却在提神。”
她放下茶,“我想知道,这些日子殿下发生了什么,济州的局势,你我的局势,我得一清二楚。”林惊雨道:“怎么,殿下还是不信任我?”
“没有。”他回答,“不想让你担忧劳神。”
林惊雨握住他的手,“殿下不说,才是让我担忧伤神。”
萧沂望着她轻轻挑起的眉,道:“越国旧部分两派,一派居多,一派居少。”
“居多的一派主张什么。”
他道:“反齐复越。”
林惊雨点头,“那殿下一派的人多吗?”
“可以说没有。”
林惊雨张嘴,一愣,“什么?”
“另一派不帮我,主张和平,帮我的是反齐复越逆党,明面上帮我,实际拿我当傀儡,借助我的手灭齐,再挂越国旗帜。”
他不紧不慢解释,仿佛丝毫不在意这般处境,不在乎这盘棋有多风云诡谲。
好像在意的就只有林惊雨。
“懂了。”林惊雨撑着下巴,轻轻叹了口气,“我与殿下真是到哪都憋屈,本以为脱离危险,以为济州是个宁静地,大本营,都是一家人和和睦睦,互帮互助,谁料到原来是个木偶台,殿下是那木偶,权利是线,那一群老人是则是木偶师傅。”
林惊雨摇了摇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处看见村子,欣喜进村,发现是个土匪村。”
萧沂望着林惊雨忧神的模样,勾唇一笑,“所以没有告诉你,怕你忧神得睡不着。”
“行吧,纵然前路坎坷,你我也还是要睡的。”
萧沂偏了偏头,“你可以先睡。”
林惊雨强调,“我是说你我。”
她道:“殿下总不能让我早早就当了寡妇吧。”
萧沂无奈一笑,“喝了太多清茶,早已睡不了,脑子里有根弦在拨动,特别清醒。”
“我看殿下那是要猝死的前兆。”
林惊雨思索片刻,她抬起手凑近萧沂,停在他的鼻尖,“我身上抹了伽蓝香,殿下闻闻。”
萧沂低眉,能望见她手腕上细细青筋,动脉跳动,香味振奋得愈浓,肌肤擦过鼻尖,她刚沐浴过,身上很热,香味萦绕鼻尖。
“怎么了。”
林惊雨认真道,“殿下多闻闻,不是说这有安神助眠的功效么,兴许就相抵了。”
“殿下觉得怎么样了。”
风吹得火光摇晃,在他眸中晦暗不明,盯着她的手半晌,“不够。”
还不够?林惊雨思忖着抬了抬,像是要直对萧沂的鼻子。
萧沂无奈握住她的手拉下,她若再重些,他非得被打出鼻血。
见他放下自己的手,林惊雨问,“殿下不闻了?”
“自然,还是要闻的。”
萧沂起身,绕到林惊雨身后,她诧异之际,他抱起她,她纤细的腰盈盈一握,手却有劲,死死拽着他的领口。
“萧沂你别死到临头了还在发情,你不睡便罢了,还要行这种事,别死在我床上。”
她嘴叽叽喳喳说了一堆,萧沂望着她不知是气还是羞红的脸。
“想什么呢。”
林惊雨一愣,不再骂他。
“本殿还想多活些日子,省得你早早改嫁。”
他将她放在床上,林惊雨一碰床,转头质问,“你还说你没有想。”
紧接着,他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上,炽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颈窝,又好像在贪恋她身上的香味。
“别说话,让我抱会。”
他在她身上卸下伪装,长长叹了口气,“好累啊,林惊雨。”
她闭上嘴,想了半天还是感慨。
“是不是此刻,妻子该安慰几句,我们不争,我们平平安安当普通人,隐姓埋名,普通过日子就好了。”
“我知道,你说不出。”
他轻笑一声,将她搂得更紧,“你不必说,我也不会停,箭在弦上,你我注定是无法回头的人。”
他不会停下,她也不会甘心。
林惊雨望着床栏上雕刻的神佛一笑,“所以说,我跟殿下是一块双鱼佩,无关情情爱爱,也命中注定要走在一起的人。”
肩上的人静默良久,道:“那倘若有了情情爱爱呢。”
情情爱爱?
“我明白的,皇室不需要爱情,说来还是殿下教我的。”
林惊雨翻身,与萧沂对视,她摸上萧沂的脸,“我与殿下现在这样就很好,说实话,萧沂,你早已不是战友,我视你为很重要的人,非常非常重要。”
萧沂望着她郑重的模样,吻了吻她的鼻梁,声音沙哑问,“有多重要。”
她早已习以为常亲吻,比如此刻,萧沂亲昵地吻了吻她的唇,仿佛在追寻那个问题,有多重要。
她答:“可以将嘴托付给对方。”
萧沂轻声一笑,“那还真是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