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人忽然醒来, 看见阿芳,咧开嘴高兴喊了声,“妹妹。”
阿芳一见, 抄起地上的水瓢,狠狠砸向绑在柱子上的傻子。
“我不是你的妹妹!你去死。”
傻子的笑僵在脸上,却依旧挂着。
阿芳不停砸着柱子上的人, 砸得血肉模糊, 直至把他砸晕过去。
她气喘吁吁, 骨瘦如柴, 柔柔弱弱的女孩不知哪来的劲,她丢下水瓢, 转过头朝林惊雨一笑。
“姐姐, 我们走吧。”
她嘴角笑意更深,“姐姐,你带我走吧。”
林惊雨望着女孩, 握住她的手, “好, 我带你走。”
黑夜, 四周的狂风刮得耳朵痛, 她拉着阿芳,跑在田野间。
身后的女孩忽然咯咯笑出声。
“姐姐,我今天好开心,我终于离开这里了。”
“姐姐, 其实我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慧哥慧哥, 我生来就是为我哥哥而存在。”
“爹娘厌我, 欺辱我,从小到大, 活全是我干,我不懂为什么那个傻子可以读书,我就不可以。”
“我讨厌那个傻子,我恨不得那个傻子死。”
阿芳没有哭,笑得愈发灿烂。
林惊雨也跟着笑,月色朦胧在她的脸上,“不如,我回去替你杀了他们,杀了你的爹娘,你的哥哥。”
“姐姐心真狠。”阿芳道,“不过姐姐杀了他们,我不会怪姐姐,我会感谢姐姐。”
林惊雨望着她鸭子似的身体,越发觉得她眼熟,像一个人,像从前的她。
“其实我有两个娘,一个养我的,一个亲的,一个厌,一个恨。”
“那姐姐希望她们死吗?”
林惊雨摇头,“我还有个爹,最该死的是他,他是那个最冷漠的人,自命清高,也最是恶心。”
“我爹也一样,一副好人样,实际就是个懦夫。”
“那我们还真是像。”
漆黑的前方,忽然一团火焰,紧接着星火连绵,林惊雨听见了马蹄声。
阿芳欣喜道:“姐姐,是不是大哥哥来接姐姐了。”
林惊雨停下,静默地望着前方,神色复杂缓缓摇了摇头,“不是。”
林惊雨慌忙折身。
“是土匪,快逃。”她拽住阿芳的手,往回逃。
远处,一个个虎皮狼皮打扮的兽人,举着火把,腰间配大刀,从地平线上驾马而来。
村子里的守夜人看见土匪,连忙吹响号角,加强防备,村里猎户居多,一个个弓箭手整齐在村口与放哨点。
看来村中经常遭遇土匪。
“前面有两个人。”一个眼尖的村民道。
“是顾大娘家的阿芳和前不久丈夫当兵去在咱村里养伤的姑娘。”
“快,快放她们进来。”
一众猎户散开,放林惊雨和阿芳进来,村长拄着拐杖问,“大半夜的,你们跑出去干什么。”
阿芳不再一副怯懦的模样,大胆道:“村长,我娘和孙媒婆合计要把姐姐嫁给我哥。”
“什么?”村长重重锤了锤拐杖,“简直无法无天,你娘犯浑不是一朝一夕了,等一会击退了土匪,定要押到祠堂,按照族法惩戒。”
“姑娘,你来到我们村就是客,村民犯错,是我们村没有好好招待你,我在此向你道歉。”
村长年迈,背已驼,却还要鞠一躬。
林惊雨连忙拦住,“村长当真是折煞我,至于恶人还请村长依法处置就成。”
“自然。”
突然轰隆一声,一枚炮弹落入,炸开火焰夹杂着泥土。
一阵哀嚎遍地。
“村长,村长!他们竟然有火药。”
火药?林惊雨皱眉,这伙土匪竟然与官府勾结在一起。
村长也猜出个大概,望着村口的火焰,看似冷静。
“村长,我们完全抵不住。”
土匪的马停在外,“这次我们不抢粮食,只要交出村里女人,我们就饶你们不死。”
旁边的小弟笑呵着提醒,“要年轻漂亮的,看得过去的也都送过来,管是不是处,是个女的就成,老太婆可不要。”
村口的土匪哄堂大笑,在一片哀嚎里显得刺耳。
他们的马昂首矫健,人个个生得强壮,他们有火药,甚至连兵器都换了一批好的,像是军中所用。
“怎么办村长,我们打不过。”
“他们说,只要把女人送出去,就放过我们。”
村民们慌做一团。
四周杂乱,吵得吵,哭得哭。
村长沉默良久,做了个决定,他缓缓掀开眼皮,花白的胡子颤抖,“召集村中所有男丁。”
“村长!”
“告诉他们,想躲的都可以躲,我不拦,有血性的就过来。”
他迈出一步,“老夫我以身带头。”
拄着拐杖,花白的胡子随风一颤一颤,佝偻的背走在最前头。
土匪等了姑娘许久,却见一个年迈老头越过弥漫的烟雾与燃烧的火焰走过来。
他们哄堂大笑。
为首的怜悯摇了摇头,“不自量力。”
土匪抬起马,火焰,马蹄高抬落下,踏穿年迈老者的身体,鲜血溅了他花白的胡子,沾在他视死如归的笑容。
他瞳孔放大,咧开嘴最后道:“准备,作战!”
林惊雨捂住阿芳的眼睛,无数村民举着斧头、锄头冲向敌人,箭无数往外。
却抵不过火药与强壮的马。
土匪驾马,杀疯了踏进村,所到之处一片尸骸。
林惊雨带着阿芳躲在稻草堆里,鲜血溅了一片在稻草缝隙。
村子里大部分男人被杀干净,土匪开始大规模搜查女人。
一个壮汉举着火把靠近,林惊雨紧紧搂住阿芳,心扑通扑通跳。
阿芳忽然抽身,“姐姐,我去引开他。”
不行,她才十四五岁,落入土匪窝该是何等下场。
林惊雨慌忙去拽住她的衣角,可她像是下定决心,一溜烟就钻出去。
兔子似的往外跑。
原本靠近稻草堆的土匪一见,“妞,你别跑。”
大火焚烧整座村子,阿芳逃跑在烟雾之中,忽然一只手把她拽入柴房。
阿芳急着要呼喊。
却听见一道笑呵呵声,“妹妹,你们在玩躲猫猫吗?”
傻子顶着她砸伤的血,乐呵着笑。
阿芳警告道,“你闭嘴。”
傻子感受到被嫌弃,低头乖乖闭嘴。
阿芳又问 “你怎么开的锁。”
傻子立马抬头,“用的树枝。”
她又道,“闭嘴。”
傻子又立马闭上嘴。
脚步声越来越近,外面的人笑道:“小妞,我看见你的脚印了哦。”
阿芳低头,看向沾满泥土的鞋子,再次抬头时,土匪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呦,找着了。”
傻子本能地扑进妹妹瘦小的怀里,“妹妹,我怕,那个人好可怕。”
阿芳恶心地推开傻子,“滚。”
“呦,原来是个对哥哥暴脾气的妹妹。”土匪搓着手走进,“虽说瘦了吧唧的,但眼睛生得水灵,快让大爷我好好疼你。”
强壮的男人掐住阿芳的肩,要扯她的衣裳,阿芳拼命挣扎。
傻子一见妹妹痛苦的表情,歪头思考一下,妹妹不像是在玩。
有人在欺负妹妹。
傻子冲过去,“你不许欺负妹妹。”
“死胖子滚开。”土匪一脚把他踹飞在墙上。
阿芳在慌乱之中,狠狠咬了口土匪的手臂,土匪吃痛,连忙抽手。
“哎哟我的手,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土匪抽出腰间的刀砍向阿芳,要死了吗?她看见刀不断落下,看见走马灯的一生,看见有个傻子笑着跑过来,血溅了她一脸。
傻子嘴角流出血,却还傻傻地笑着。
“妹妹……陪我玩泥巴好不好……”
只有玩泥巴的时候,妹妹才会叫他。
“阿娘说……妹妹会让我变聪明……那妹妹一定是仙女……可是妹妹不理我……”
他皱了皱眉,“妹妹……我好困啊……好痛好痛……”
“你这个傻子!”
阿芳怒哄道,推开傻子,傻子倒在地上不明所以,只是呆呆地望着血窟窿,唯有听见妹妹的哭声,他才抬头。
“哥哥……会乖的……妹妹笑……不哭……不要不理哥哥……”
傻子乐呵呵地笑着笑着没了声,睁着眼睛望着妹妹,嘴角还挂着笑,十分地天真。
豆大的泪珠不断落下,阿芳哭得泣不成声。
“真是一对情深的兄妹,爷这就让你们兄妹相见,再也不分开。”
土匪抄起刀,又要落下。
阿芳闭上眼,疼痛迟迟未来,她睁开眼,见土匪的脖子穿过一支箭。
他惊愕地转头,公羊似地沙哑嘶叫一声。
一个女子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弓箭,她轻轻喘着气,似是跑了许久。
林惊雨走进屋子,拽起阿芳,村子里四处是女子尖叫,像拽小鸡似的,拖拽着绑上手,关押在一起。
“姐姐,这下该怎么办。”
林惊雨望着火焰燃烧要倒塌的房子,她的脸被火光照得通红。
“阿芳,你信我吗?”
阿芳点头,“我信姐姐。”
林惊雨抹了把灰涂在彼此脸上,“我们根本逃不过,如若强行反抗只能换得一死,不如先顺着他们。”
她把身上的药分了她一半,“这是迷药,紧要关头可以试试。”
*
打完牌的侍卫有说有笑回到村子,望着一片大火与尸骸,傻了眼。
“发……发生了什么?”
“那……那个贵人的女眷呢?”
“这指定……死了?”
与此同时,天地一点明黄,无数火光摇晃,耀眼,铁骑声奔腾,卷起黄沙与黑夜相融。
“那是?”
玄旗上鎏金鹰纹卷着风肆意妄为。
“是黑鹰骑,一支秘密驯养的军队,全是死士,只听从一个人。”
侍卫看清了人,“是那个贵人。”
马背上,男人剑眉星目,如鹰般寒厉,凝视前方黑夜,山路崎岖颠簸,他手握缰绳,身姿挺正坐于马背之上,稳重不乱。
眼皮跳了跳,许是因为疲劳,为处理四分五裂的越国旧部,两派老顽固,以及那隐姓埋名逃匿的越国前朝小皇子,他三夜未睡,急着赶过来。
想来此刻,她应该睡了。
“殿下,您看前面。”
萧沂眉心一紧,眸中倒映一片火光,他抄起鞭子,驾着马加快速度,黑色的骏马,在狂风之中驰骋。
村口的侍卫慌忙跪在地上,马飞快地穿过身体两边,本以为逃过一劫,黑卫不言却通主人意,将二人带走。
小院倒是一片宁静,地上的人醒过来,揉着脑袋,“这怎么回事,被下药了?”
媒婆头痛欲裂,哎呦道:“指定是你家丫头干的,这酒是她送的,她平常又和那女的走得近。”
“看我一会回去不好好收拾她。”妇人撑着桌子,望向屋内,“诶!那女的呢,跑了?老娘现在就捉她回来。”
她扶着腰转身,门骤然破开,冲入两排黑甲精兵,气势不寒而栗。
中间走进一个男人,妇人定睛一看,“这……这不是那……”
她记得,是那个看着和颜悦色,温润如玉的公子。
媒婆没见过萧沂,以为是官兵,“娘呀,那姑娘不会这么快报官吧,早知道就不接这单生意把人好姑娘卖给你家傻儿子,倒霉死了。”
“你说卖了什么?”
男人语气极其冰冷,似冬日里的寒江彻骨。
见他像是不知情,媒婆笑了笑巴结道:“新娘原先的男人当兵去了战死在他乡,年纪轻轻的又寂寞,寡妇再嫁常有的事,于是孙婆我就给她介绍了个新郎,方才新娘又忆起亡夫,想不开逃婚了,官爷你来得正好,待追回新娘她一想通,咱就坐下来喝喜酒,官爷长得这般俊,不如孙婆我给你介绍一个。”
她掐着帕子,扭着腰朝萧沂走去,一个黑甲精兵迅雷之速抽出剑,只差一分便能抹了她的脖。
媒婆吓得大惊失色,“官爷……这……这是……做什么。”
萧沂缓缓侧目,“哪只手给她穿的嫁衣。”
媒婆望了左,又望了右。
“看来是两只了。”萧沂扫了一眼,冷漠不带一点人情。
“将她的手脚砍断。”
媒婆还未反应过来,手脚皆掉在了地上,身体迅速坠落,惨叫着抽搐在血泊之中。
手脚卷着泥沙,滚落到顾大娘手边,她吓得尖叫,望着眼前的蛆只有一颗头,转过头满脸是血。
“饶命啊!饶命啊!官爷,是我有眼无珠不识两位贵人。”她慌乱将所有罪责推给媒婆,“都是她,都是她出的主意,跟我可没关系啊。”
妇人连滚带爬,伸手要捉住萧沂的衣角,她又转头看向不知何时躲在桌底的丈夫。
“你说句话啊你。”
她的丈夫抱着头,哆哆嗦嗦,“跟我没关系,都是她们两个的主意。”
女人怒道:“你这个懦夫,我可全是为了你老顾家传宗接代。”
吵闹声聒噪。
“都杀了。”男人淡漠。
黑卫围上,尖叫与哀嚎之中,血洒一片,萧沂转身走向跪在地上的两个侍卫。
“徐大人真是给我派了两个好能手,也是,徐大人最会装,连本殿都差点被骗过去,竟不知他与土匪一家亲。”
一个侍卫爬过来,用手擦萧沂鞋上的泥巴,“殿……殿下,我不跟我家大人了,我以后跟着您,听您教导。”
他卑微乞怜如一条狗。
萧沂用剑抬起他的下颚,“哦?”
他连连点头。
“可本殿不需要偷奸耍滑的侍卫。”
一道冷声,侍卫茫然抬头,紧接着喉间一凉,喷射出炽热的鲜血。
另一边活着的侍卫,望着方才还一起打牌的同伴倒在身边,他连忙磕头,背脊颤抖。
“去,回去告诉你家大人。”
萧沂擦去剑上的血,剑光寒冷。
“徐大人最好盼着三皇子妃有惊无险,吃好喝好,倘若她少一根头发丝,瘦一两,本殿抽他一根骨,剃他一块肉。”
血帕子扔在地上,地上的人连忙点头,“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他连滚带爬离开。
“派人跟着他,找到土匪营。”
萧沂顿了顿,“太慢了,其余人等搜查整座山。”
木二抱拳,“是。”
木二又迟疑道,“那徐大人背着殿下与山中土匪和人贩子勾结,专抢女子送给京城各达官显贵府中为细作,可他也是为了殿下大业,倘若皇子妃无事,是否……”
“你是在为他求情吗?”
“属下不敢。”
“他心向前朝小皇子,目的是重复越国,与我何干,本殿不希望越国重复。”他的命令不容人违背,捏碎手中的茉莉花枯叶,“杀了他,不,要好好折磨他。”
“是。”
木二微微抬头观察自家主上,冷得可怕,殿下很少生气,也从未有像今日这般动怒。
木二清楚,三皇子妃是逆鳞。
萧沂抬头,风不休,树摇晃,他看见一根树枝下绑着红绳,走过去伸手握起,飘带扫着他的掌心,恍若看见她挂上时的场景。
“林惊雨,你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