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雨望着萧沂的眼睛, 难得在他眼中见到惊讶之色,可他的嘴角却扬起。
“殿下也震惊到了?”
“嗯,奇观难得一见。”
四周寂静, 唯有蝉声鸣,二人仰着头观景色,林惊雨的肚子忽不合时宜叫了起来。
萧沂勾唇, “饿了?”
“确实是。”
“可惜火没了, 不能烤野物, 一会去看看有没有野果子, 不过你要是喜欢吃生的,我倒也可以猎一只。”
“那倒不必了。”
林惊雨讪讪一笑, 忽然脚下的石子松动, 不小心滑了一脚,整个人往旁倾,好在一只手揽住她的腰, 她也顺势拽住那人的衣裳。
萧沂的双眸还尚存对日食的笑意, 望着她, 近在咫尺, 他掌心的体温穿过布料裹着她的腰, 林惊雨的心跳得有些快,
“小心些。”
“哦。”
林惊雨松开手,站立好,忽得她的手臂又被拽住, 整个人被拽到萧沂身后, 林惊雨不明所以, 刚要问他,嘴巴又贴上一只手。
“有人。”
他的掌心温热, 林惊雨点头。
他放下,警惕背着手,手里拿着一把匕首,藏在袖子里,一阵窸窣,从草丛里走出来一个穿蓑衣头戴斗笠的男人,他身上披着兽皮,手里拿着弓箭和一把火棍,应是山中猎户。
二人松了口气,倒是猎户瞧见二人吓了一跳,上山打猎惊现变天的不吉之象,又在山洞口瞧见两个衣裳破破烂烂,满是泥巴痕迹一男一女。
男的面色苍白看着要死了,女的披头散发看着也吓人。
天狗食日,山中精怪横行。
他惊慌指着二人,操着当地的口音:“你……你们是人是妖怪。”
林惊雨指着萧沂肩膀隐隐渗出的鲜血,盈盈一笑,“大叔您瞧,他肩上还流着血,我们是人,不是妖怪。”
萧沂瞥了眼那张甜软无害的笑靥,跟着点了下头,收了手中刀朝那猎户道:“不信您握一下,热的。”
见此,猎户收了手中的弓箭。
“算了,俺信你们。”
他又抬头望着眼前的二人,模样实在狼狈。
“你们二人怎会出现在此。”他瞥了眼洞穴,“诶!我的煤油灯都被你们用完了。”
“我们一路逃难至此,夜里黑,不得已用了您的东西,实在抱歉。”萧沂从匕首上扣下来一块玉石,交到猎户手中,“一点歉礼,还望海涵。”
那宝石在火光照射下闪闪发光,映在猎户双眼,猎户咧开嘴角笑呵道,“没事没事,这样,我见你们两个瞧着实在可怜,叔看着心疼,应好久没吃饭了吧,走,去我家吃饭去。”
萧沂颔首,“多谢。”
他侧目望向林惊雨,薄唇微扬,“走吧,我们的饭有着落了。”
林惊雨想起什么,看向洞内空空如也的稻草堆,“那夜明珠呢。”
“出来时,好像不小心掉石头缝里了。”
“我去把它拿出来。”
萧沂拽住她的手,“那东西太招摇,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扔这吧。”
林惊雨皱眉,只好作罢心疼长叹了口气。
猎户走在前头引路,他忽地转头,又迟疑问,“对了,还没问你们两个……是何关系。”
林惊雨:“兄妹。”
萧沂:“夫妻。”
萧沂皱眉,望向林惊雨,兄妹,她倒说得出口,可夫妻便这般难以启齿吗?
二人异口异言,猎户一头雾水,张着嘴不知听谁的。
林惊雨轻咳一声,蹙了眉头攀上萧沂的手臂,抬手抹了抹眼泪,“我本是孤儿被阿爹阿娘收养,我与哥哥共处同一屋檐相处十八载,早已生出不一样的情愫,我们两心相爱本想与爹娘坦白,无奈爹娘不许,爹爹要将我嫁给别人,阿娘让哥哥令娶他人,我们不得已只能当一回不孝子女私奔,或许是老天报应,这私奔半路竟遇到了劫匪,东西抢得抢,哥哥也受了伤……”
萧沂垂眸,望着林惊雨满口胡言,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仿佛字字句句真情实意。
那猎户听后叹了口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可怜这天下有情人,你们两个也不容易啊,还有那句什么,可怜这天下父母心,爹娘养你们也不容易,私奔也要记得给爹娘报个平安信。”
林惊雨抽泣,“谢叔,我们知晓了。”
“走,莫哭了,跟叔回去吃饭。”
林惊雨转头,朝萧沂扬唇一笑,“走吧,哥哥,我们去吃饭了。”
萧沂阴沉着张脸,“养女和哥哥,你倒真说得出口。”
她顿了顿,“怎么,哥哥不喜欢吗?”
林惊雨眼睛弯起,如一汪秋水里面还映着日食,萧沂收回视线,望着漆黑的白日。
“随你。”
林惊雨笑着继续走,地上泥泞,她不小心一滑,萧沂握住她的手,“小心些。”
“地上滑,如何小心。”
“你握着我的手走。”
“哦。”
猎户转头,见二人执着手走,笑着道:“小年轻就是恩爱。”
萧沂握着林惊雨走下,颔首道:“见笑了。”
日食褪去,天狗吐出了太阳,白昼万物又归清晰,村子渐渐放大,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烟囱炊烟袅袅。
林惊雨闻到淡淡饭香,她朝萧沂道:“我闻到了红薯的味道。”
“鼻子这么灵?”
“那是,小时候姜芙关我那阵子,饭菜都是馊的,我每日最期盼的就是探枝往门口塞的红薯,那味道又香又甜。”林惊雨问,“殿下吃过红薯吗?不过想来,你们皇子在宫中,定然见也没见过这种东西。”
“没有。”萧沂淡然道:“倒是饿极了,抓过老鼠吃。”
萧沂察觉到林惊雨聚在他身上的目光,笑道:“不必可怜我,不过清蒸的最难吃,还是烤的好吃。”
“老鼠我倒没吃过吗,但姜芙吃过老鼠屎。”林惊雨笑了笑,“你知道姜芙除了恨我是郑小娘生的,以及小时候我样样比阿姐好之外,她还最恨我什么吗?”
“什么。”
“小时候她欺负我,我那时候有祖母撑腰,才不惯着她,她骂我一句,我就偷偷往她饭菜里放老鼠屎,我现在还记得她当初那副表情,又红青到最后气得快背过去,脸都变紫了。”
她眼里满是幸灾乐祸的笑意,到最后又黯淡下去,她叹了口气,“只是后来祖母走了,郑小娘又处处讨好阿姐,巴结低伏姜芙,没人给我撑腰,我也只能藏拙,只能示弱,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她眼底淡淡哀伤,尽入萧沂眼中。
她在外一直以一个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姿态示人,从前萧沂觉得那是张虚伪的羊皮。
可又何尝不是保护自己的外壳。
萧沂自嘲,“那我是该庆幸,能让你对着我幸灾乐祸。”
“殿下不必多谢。”
她厚着脸皮,萧沂望着她的模样。
“倒是有点想见见,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唯我独尊的林惊雨。”他喃喃道,“满堂惊雨,独枝高台。”
林惊雨昂头一笑,“怎么,殿下要给我撑腰?”
“嗯。”
他道。
林惊雨愣了一下,摆了摆手,“罢了,殿下现在都没法给自己撑腰,能给我撑什么腰,不过多谢殿下安慰我。”
萧沂站在身后,目光深沉,望着林惊雨的背影沉默不语。
黑夜过后,阳光灿烂,并无什么不吉之事,村民们放下心继续干活,小孩撒着欢玩泥巴,追逐打闹,跑遍整个村子,欢声笑语一片,狗见到人不停犬吠。
猎户扔了只路上猎的兔子,狗叼着食物摇着尾巴回狗屋。
猎户推开门,“进来吧,这就是我的家,正好到了饭点,闻这饭香都把俺闻饿了。”
他朝屋子里喊,“媳妇,我回来了。”
林惊雨走进院子。
“漂亮姐姐好。”
一个壮实的男人手满是泥巴,傻憨憨对林惊雨笑。
林惊雨吓一跳,被萧沂圈到身后,语气温柔,“别怕。”
屋子里走出一个拿着擀面杖的妇人,掐着那个壮实约莫十六七八的男人的耳朵,“又玩泥巴了是吧,叫你别玩偏玩。”
那个男人痛得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
而后她又看向站在门口的林惊雨和萧沂,皱着眉问,“你们是谁?”
猎户笑呵着解释,“小夫妻俩路上遇到了土匪,几天没吃东西,我瞧着他们可怜,便喊到家中叫他们吃饭。”
才说完他的耳朵就被妇人拧住,她怒哄道:“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带,你当我们家粮食大风刮来的,你今天猎了什么,就一只兔子还给狗吃了,我看你良心被狗吃了,老娘当初就不该嫁你。”
一边是哭着的“小的”,一边是连喊痛的大的。
“媳妇消消气。”猎户从怀里掏出一颗宝石,“媳妇你瞧。”
一块玲珑翡翠碧玉在阳光照射下更剔透,妇人一见,眼睛看直了,松了丈夫儿子摸着碧玉笑容灿烂。
“这东西,哪来的。”
一道甜软的声音响起,林惊雨从耳垂摘了一颗白玉坠子,握起妇人的手,放入她掌心,“我们俩逃难来此,打扰大叔大娘了,一点歉礼,还望海涵。”
“不打扰不打扰,一点也不打扰。”妇人笑着摆手,“我看你们两个年轻人也可怜,大娘这有衣裳有吃的,就先收留你们一天,唤我顾大娘就成。”
她朝里喊,“阿芳啊,快收拾收拾,有贵客。”
“那便多谢顾大娘和顾大叔了。”
“应该的,应该的。”
林惊雨和萧沂站在门口相视一眼,她道:“进去吧。”
屋内布置虽简陋,但整齐干净,一抹靓丽入眼,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坐在桌边插花。
“一天天就知道弄你那些花,快拿开,今日有贵客,快给贵客倒杯水。”
小姑娘抬眸,看见有陌生人,怯怯抱着花离开。
“嘿,你这娃。”顾大娘转头笑呵着道:“这娃怕生,别介意。”
林惊雨回:“无妨,我们夫妻俩也不渴。”
林惊雨坐下,不一会一只手怯怯倒了一碗水,挪到林惊雨手边,她回头,瞧见是方才那个小姑娘。
林惊雨微微一笑,“多谢。”
小姑娘胆小,没吱声,她又给萧沂倒了碗水,萧沂有礼,温润道:“多谢。”
她胆小如鼠,慌忙收手,水溅到了萧沂袖子。
顾大娘一见,掐住小姑娘的耳朵,“怎么做事的你,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萧沂拦道:“无妨,我这袖口本就有些潮湿。”
林惊雨跟着开口,“无关她的事,是我夫君面相冷,吓着小姑娘了。”
萧沂在外一贯温和的眉,微蹙看向林惊雨,点头附和:“是呀,还是在下的错。”
顾大娘见二人如此,也不好说什么,笑着道,“诶呀没事,是我这姑娘胆子小,诶呀我水开了……”
妇人连忙往灶头跑。
“那是鸢尾花吗?”
女孩点头,“嗯。”
林惊雨一笑,“很好看。”
女孩抬起脸,眼睛里的光亮了一下,她拿起收掉的鸢尾花,递给林惊雨,“送……送给姐姐。”
林惊雨接过,“多谢。”
“不……是我该谢谢你。”
林惊雨摇头,“本就无关紧要的事,谢什么。”
林惊雨问,“外面玩泥巴的人,是你哥哥吗?”
小姑娘点头,妇人的声音又响起,“阿芳,去叫你哥哥吃饭,记得把他手洗干净,脏死了。”
“好……好。”
小姑娘点头,匆忙离开。
林惊雨闻了闻花香,鸢尾花大大一簇,她给了萧沂一朵,“哝,送你一朵。”
萧沂接过,嗤笑道,“好人都由你来当,恶人我来做是吧。”
他道:“你哪只眼睛见我冷着脸了。”
“若我们不错些,那顾大娘得把那小姑娘的耳朵给拧掉了,殿下就当做好事,多积点德,佛祖会赞美你的。”
她笑着安慰,还拍了拍萧沂的手。
萧沂握着手中的花,望着林惊雨的笑靥,伸手将花簪在她的耳边,“佛祖赞不赞美我不知,我只知确实该积点德了。”
“什么?”
萧沂望着鬓边的鸢尾花,满意点头,“毕竟积了八辈子的‘德’,娶了你。”
林惊雨知道他说得是霉,讥讽她,但落于外人耳中,却又是字面上的意思。
“哎哟,小年轻的就是恩爱。”
顾大娘端着饭菜过来,“你顾大叔都与我说了,你们哥哥妹妹的也不易,但这私奔也不是长远的事,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萧沂道:“我们想先在这暂居一段日子。”
妇人脸色一变,“我们这一家四口的可腾不出屋子来。”
萧沂摘下腰间一枚玉珏,放在桌上,“确实有些打扰了。”
妇人摸着玉玦,笑呵着摇头,“不打扰不打扰,出门打听打听,在这村子里谁不说你顾大娘最热情好客,跟你讲我们这村子里头的人都势利眼,可切莫去别人家受苦,而且我们家在南边还有间房子,本是给我儿子留着当婚房的,宽敞着呢,一会吃完饭,我就让我家男人带你们过去。”
萧沂点头,“那便有劳了。”
“不打紧不打紧,你们先吃。”
林惊雨叹气,“我就该把那颗夜明珠敲碎了带过来的。”
萧沂望着她心疼的模样,笑道,“你若心疼,夜里我过去把它敲碎了。”
林惊雨一愣,“殿下为了妾身如此不辞辛苦,叫妾身感动啊。”
“那倒不是。”萧沂吃了口饭,“只是忽然觉得,有钱好办事,你我在这处处还需要钱。”
林惊雨问,“殿下真要在这待一段日子?”
“外面危机四伏,他们舅甥俩自相残杀,刀剑无眼,你我就在平安处好好观戏就成。”他眸渐深,望着外边的天,“况且若我猜得没错,这里是济州关山一带。”
济州,若她记得没错,那是萧沂亡母旧国,他的那个老师,济州刺史赵大人也在此处。
林惊雨一笑,“好啊,那妾身就陪殿下在此处,过过这惬意悠哉的田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