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你瞧。”
一只燕子风筝在探枝手中栩栩如生,林惊雨一笑,“哪来的?”
“集市上买的, 小姐喜欢吗?”
“嗯,喜欢。”
今日风大,风筝飞的愈来愈高, 穿过绿枝层层假山, 又一阵风起, 忽然风筝偏了方向, 消失不见。
线缓缓飘下,林惊雨握着, “呀, 断了。”
“没事小姐,探枝这就去捡。”
林惊雨张口,想说算了, 探枝便已提着裙跑了, 被重重假山遮挡住。
“呦, 是你啊小丫鬟。”
林惊雨皱着眉转头, “秦二公子?”
“那日酒喝得好好的你怎走了, 不过还好你走了,你不知后来进了个变态,非要轻薄我,我也是醉了竟也对他起了非分之想, 好在本少爷死命捂着屁股, 才未让他得逞。”
“这样啊。”林惊雨点头。
“那今日你我再去风雅阁喝一杯如何?”
“不了秦二公子, 我与你男女有别,身份有别, 第一次你强拉我去,大街上我不好拉扯就算了,日后万不可再如此。”
秦霁初不以为意,嬉皮笑脸道:“戴帏帽不就成了,旁人也不认得你是谁?再说了,一个小丫鬟么,认出了也无事。”
语罢,他伸手要拉林惊雨走,林惊雨退后,啪得一声狠狠打开他的手。
“放肆!”
秦霁初一愣,他的手背浮起一道红指印,在这扬州,他向来众星捧月,从没有人敢这么打他。
“你怎么了,那么大火。”
“实话与你,我乃当朝……”
她的话被一阵喊叫所淹没,“快快快……抓住那个疯子,莫要让她冲撞贵人。”
林惊雨转头,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冲过来。
妇人脸上满是皱纹,头发乱糟糟,嘴里咿咿呀呀不知说着什么。
林惊雨没工夫管她说什么,只知那把刀像认定她似的,朝她砍来。
她惊慌转过身,却听见刀划过布料的声音。
是砍中她了吗?
可为何迟迟没有痛感。
林惊雨转头,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嘴角的鲜血一滴滴砸下,鲜艳如他额头的菩萨痣。
“秦霁初?”
林惊雨茫然。
那疯婆子被制服在地,“关得好好的,你们谁把她放出来的,快把她捉回去,呀,少爷,你的背。”
少年缓缓跪地,他皱了皱眉,“啧,真疼,比那些郎中的针还要疼。”
“疼你挡什么。”
林惊雨蹲下,握住他的肩。
他轻飘飘道:“我本就是要死的人……早死晚死都一样……可你不一样……你还有大好的未来。”
“说什么胡话。”林惊雨嗤笑,“一命换一命?你真是个傻子,”
“行行行……本少爷最傻,”
他抹去嘴角的血,点在额头,少年缓缓勾起唇角笑了笑,“菩萨痣,佑我长寿命。”
他道:“人啊……不能太迷信。”
秦霁初的眼皮缓缓阖上,连同他的气息逐渐虚弱。
林惊雨摇了摇他的肩膀,惊惶失措喊,“喂,你醒醒,我最讨厌欠别人人情。”
语罢,他又神奇地睁开眼,张了张嘴,“对了……我还没问你名字……去阎王那我好报你的名字记在功德簿……下辈子活久些。”
林惊雨又慌又气,“我叫林惊雨。”
“京城第一美人?”
“你怎么知道。”
“本少爷我收藏过她的画……不过……她不是已嫁人妇了吗……”
说完,他彻底昏了过去。
秦家二公子的房间,丫鬟端着血水进进出出,送了一盆又一盆出来。
林惊雨站在院子,她一袭白衣,鲜血斑驳,皆是秦霁初的血。
林缘君听闻消息,被丫鬟搀扶着,跌跌撞撞进院子,彼时一个丫鬟端着血水出来,她拽住那人,血水溅出在她身上,她不管不顾问,“如何了,少爷他怎么样了。”
“回……回小姐,少爷的血止不住,大夫说此次恐怕凶多吉少。”
轰得一声炸裂在脑海,林缘君愣住,手颤抖,大颗泪珠掉落。
她看见站立在院子中的林惊雨,失控地走过去。
“都是因为你,是你害了我弟弟。”
她伸手扇向林惊雨,手腕却被死死握住。
林惊雨掐紧她的手腕,冷然道:“你弟弟因何如此,你自己心里清楚。”
女子目光惊恐,她连连摇头,“不是我,不是我害了他。”
林惊雨甩开她,“你要是想让秦霁初好好活着,就给我本本分分待着。”
林惊雨走进寝屋,秦霁初脸色苍白躺在床上,除了额间菩萨痣,以及刺目的鲜血。
秦夫人趴在床边哭得泣不成声,大夫在旁握着血帕子束手无策。
林惊雨道:“去拿烙铁过来。”
烙铁被炭火炙烤得通红,林惊雨挽起袖子握住铁柄,秦夫人见此慌忙拦住,“你做什么。”
她推开林惊雨,林惊雨的手不小心蹭过煤炭,被烫红了一小块,嘶得皱眉。
秦夫人指着她,面目狰狞道。
“果然,你和你母亲一样,她害了我,现在她的女儿要害我的儿子,你们母女俩要怎么才能放过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但你若再拦着我,你的儿子可就死了。”
她冷然瞥了眼妇人,走到秦霁初榻前。
“况且今日这一桩桩一件件,你们母女俩对本皇子妃大不敬,本皇子妃理应处罚你们二人,来人,把秦夫人带下去,好生伺候。”
林惊雨走到床前,大夫拱手要行礼。
她望着床上的人,“不必多礼。”
“三皇子妃用得可是烙铁止血法。”
林惊雨点头。
“可是此法太痛,就算涂了麻药,也非常人能忍。”
“那便有劳大夫替我按住他。”
林惊雨俯下身,盯着秦霁初额头的痣,“想活命,就忍忍。”
火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背脊,皮肉滋滋作响,冒着烟。
林惊雨瞧见秦霁初的眉头紧皱,额头青筋暴起,身体不受控制痉挛。
“再忍忍,再忍忍。”
林惊雨喃喃。
“血终于止住了。”大夫欣喜道。
林惊雨松了口气,可大夫摸了把他的脉后,笑又转为愁容,“秦二少爷本就患有心病,经此一遭,怕是活不了多久。”
“心病?”
“这是秦二少爷打娘胎里带出的,罕见至极,秦老爷寻遍名医都无法医治,日日用针灸药材吊着,这才活到现在,只是这一次,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原来他点菩萨痣,是为长寿。
“此病就没有医治的可能性了吗?”
“听闻明德堂李氏先祖曾医治过一个此症病人,只是李堂主已过世百年,别说人,药方也早已失传。”
明德堂李氏,不正是祖母的娘家。
林惊雨问,“听闻大启一统天下后,明德堂四分五裂,满堂医书暂放在扬州,可否从中找找有无老堂主留下的药方,如此罕见之症,定当有所记载。”
“不瞒三皇子妃,医书皆被家师收藏,只是皇子妃有所不知,这大启一统天下前,明德堂乃是畲族人,这畲文,我与师父皆难以翻译,实在束手无策。”
“大夫放心,不瞒大夫,祖母曾是明德堂李氏族人,我自幼跟在她身边耳濡目染,这畲族文字认得些许。”
大夫拱手,“那便有劳三皇子妃了。”
*
四方是一排排医书,林惊雨坐在案前,打着烛火一页页翻。
夜渐深,烛花积了一层又一层。
林惊雨的下巴坠了坠,扛不住,倒在案上睡过去。
风破开了窗户,入夜寒风瑟瑟,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忽然一片柔软包裹住她,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目是一件披风,带着熟悉的气息,是竹子清香。
林惊雨睡眼惺忪抬起身,目光与一双清冷的眸对视。
“萧沂?你回来了?”
他起身,随手捡了一本医书,“是呀,才回来就见你为别的男人累倒在书案。”
“毕竟是他替我挡刀子,就当我还他的。”林惊雨皱了皱眉,“而且殿下早出晚归的,干什么也不带我。”
他道:“等时机成熟我就带你。”
“哦。”
林惊雨继续看医书,萧沂注意到她手背上的烫伤,他忽得握住,“谁干的?”
“秦夫人。”林惊雨昂头,“不如殿下替我去杀了她。”
“还不能。”
林惊雨道:“说说的,殿下不必当真。”
她抽手,萧沂拽紧,“别动,上药。”
清凉的药膏涂在她的手背,又疼又痒。
萧沂见她皱眉,“疼了就与我讲。”
“有些痒。”
“那需不需要我替你挠挠。”
林惊雨望着伤口,“那倒不必了。”
萧沂涂完药就要离开,林惊雨在身后问,“殿下就不留下陪妾身?”
他嗤笑一声,语气有些冷,“留下来?看你为秦家二公子累死累活?”
林惊雨扬唇,饶有兴趣问,“殿下吃醋了?殿下不是说不会吃醋吗?”
他转身,双眉微蹙,盯着林惊雨,“怕你玩上心,到时候回去拖也拖不走。”
“怎会,妾身这辈子,心只属于殿下。”
林惊雨含情脉脉一笑,拍了拍一旁的垫子,“殿下过来坐。”
他犹豫了会,望着她的笑靥,最后妥协走过去坐下。
烛火摇晃,林惊雨继续看医书,萧沂不经意间瞥了她一眼,瞧见她眼眶忽溢出泪,滑落一颗又一颗。
他握着书卷的手一顿,疑惑问,“怎么,我陪你,感动哭了?”
“不是。”
“那寻到救秦二少爷的药方了?”他握着书卷的手掐紧,“也不至于如此激动到哭。”
“也不是。”
林惊雨摇头,她指着经书道;“殿下你瞧,这是祖母的字迹,原来祖母还编过医书,这字瞧着青涩,应是祖母年轻时编制的。”
“跟你的很像,你的字跟林老夫人学的?”
“是的,我琴棋书画都是跟着祖母学的。”
萧沂若有所思点头,“那确实是跟对人了。”
“祖母宽仁大度,慈善贤惠。”林惊雨轻轻叹了口气,自嘲道:“只是我随了郑小娘,祖母的气度我是一点也没学到。”
“没关系。”萧沂漫不经心一笑,“等你死后,我差人写一堆夸赞你的话,让你留名青史,千古赞颂。”
林惊雨无语,“怕是与你这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背上千古骂名。”
萧沂一笑,“那本殿努力努力,最好是前者。”
*
林惊雨整夜没睡,到翌日的傍晚,终于从破败的医书里寻到明德堂老堂主记载的病症及其对症疗程药方。
“大夫,你看。”
大夫欣喜若狂,花白的胡子仿佛在颤抖,“多谢三皇子妃,老夫此生死而无憾了。”
他又道:“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大夫请讲。”
大夫拱手一拜,诚恳道:“这些医书,可否请皇子妃翻译成书,造福百姓与后人。”
秦霁初病情渐渐好转,整个秦府喜气洋洋,连林缘君都高兴地围在秦霁初身边,没再使幺蛾子。
那最好,她也懒得与她勾心斗角。
翻译医书耗了她大半精气神,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除了从前祖母所留被她翻烂的医书,此次翻译那些疑难杂症,她亦大有所获。
只是太累了,如今她只想好好躺着休息,过几日便要回京,又是船上度日,时而河浪折腾得没法入眠。
但此刻在地上,也有人折腾,让人无法入眠。
“三皇子妃,秦夫人约您去满芳园一叙。”
林惊雨揉了揉额头,“嗯,知晓了。”
她跟着婢女走在长廊,尽头是一个月亮门,进内里面别有洞天,皆是些奇花异草,亭台楼阁是京城风格,她穿过白玉小桥,远远望去凉亭上站着一个妇人。
“看来秦夫人很想念京城。”
林惊雨打量四周道。
“我本是京城人,不得已才嫁到扬州,不过好在扬州刺史是个好人,知我思念家乡,特地为我修建这座院子。”
林惊雨一笑,“秦夫人叫我过来是叙旧京城风光?还是秀恩爱。”
“三皇子妃说笑了。”
秦夫人盯着林惊雨半晌,跪下,磕了一个头。
“多谢三皇子妃,救臣妇小儿一命。”
“秦夫人若想答谢便算了,秦夫人是长辈,我受不住。”
林惊雨转身欲走,不想与她纠缠。
身后的人道:“作为答谢,臣妇告诉三皇子妃一个秘密。”
她道:“一个隐藏了十九年的秘密。”
林惊雨一顿。
身后的人继续道。
“林夫人当年所生的那个孩子,左肩上有一朵梅花胎记,三皇子妃可知。”
林惊雨缓缓转过头,望向跪在地上的妇人。
她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神色不像有假。
而自己左肩刚好有一块烫伤。
仔细一看,不规则的疤痕轮廓像一朵绽放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