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雨按住他的手, 因失血过多,他的手掌苍白连至指腹。
萧沂的眉不松,反在注视着她如葱手指, 与鲜血形成鲜明对比,像是杀伐里盛开的白莲。
他眉又皱了一下。
林惊雨察觉到,抬眸望向他, “是很疼吗?”
“还好。”
到此处, 林惊雨情不自禁道:“其实殿下不必……”
可她突然想到, 他不握, 痛的是她,或许一剑下去她就死了。
于是她改口, “其实殿下不必忍着, 叫出来就好了……”
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但她也不打算住口,反而起了劲, “殿下叫几声, 叫几声呗萧沂……”
萧沂眸色微动, “你很喜欢听?”
他道:“喜欢听, 就自己叫。”
“总要礼尚往来么。”林惊雨见血止住, 又换了一块帕子擦拭清理他手上的血。
不停在河里清洗拧干,姑娘家出门,帕子总要带上几块,也好在带了几块, 可以给萧沂简单包扎。
包扎前, 她先从小荷包里取出常带的药, 又一遍道:“殿下若疼便与我讲,我轻些。”
“没事, 你放心上药。”
他不以为意,眸色波澜不惊。
纵然他说没事,但下手也不敢重,她小心翼翼地上药,这么深一条口子,带血的肉外翻,若再深点,筋脉就要断了。
“殿下不怕这只手再也握不了笔和剑了吗?”
“没想那么多。”萧沂道:“只知不握住,你就死了。”
林惊雨问,“殿下不想让妾身死?”
“你死了,你那个妹妹就是三皇子妃了。”他认真思考道:“我不想再抽出功夫与枕边之人虚与委蛇,再慢慢进入彼此的心。”
林惊雨笑了笑,“殿下的意思是说,妾身进入了你的心。”
“嗯。”
林惊雨一愣。
他漫不经心又答:“同心之人,志同道合,”
“行。”林惊雨上完药,替他包扎好。
“话说还没问,殿下怎么来了。”
“木二说,这边的风景好极了,便来瞧瞧,正瞧着时,听见远处大喊三皇子妃丢了,吵得很,于是替公主去瞧瞧三皇子妃。”
他面不改色说着,林惊雨点头。
“行,那殿下是如何找着我的?”
他答:“给你的药膏应是没盖紧,流了一路。”
林惊雨低头,此刻才注意到衣裳挂了长长一道粘稠之物,药膏是透明的,才不至于匪徒发现。
想到歹徒,她眉心微动。
“放心,家里还剩几瓶。”
林惊雨脸一红,“谁在意这个。”
“那你皱眉在想什么。”
“我在想是谁在害我。”
“有头绪吗?”
林惊雨想了想,“倒是想到一个人。”
“谁?”
林惊雨背手靠近,昂头望着他,扬起唇角道:“自然是你那瑶妹妹。”
萧沂皱眉,“她何时成我妹妹了。”
“那一口一个砚舟哥哥叫得可亲热了,怎么就不是妹妹了,我抢了她的砚舟哥哥,她记恨我在心头,害我也是有可能的。”
萧沂并未将她的话听下去,他扭过头去,语气讥讽,“你怎么不说,是你那好妹妹。”
“你说林缘君?”
“嗯。”萧沂点头,“可不就是你的好妹妹。”
“我打点好纳侧妃一切事宜,还帮着她劝殿下……”察觉到萧沂神色一沉,林惊雨轻咳一声,“总之,我已做到仁至义尽,若她想害我,铲掉正妃……”
林惊雨想起她那张柔弱无害的脸,背地里居心叵测,那还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若是她,那还真是个狼心狗肺的危险人物。”
萧沂不以为意,“瞧吧,石头搬得越高,砸下来脚越痛。”
“难道皇后就不会处心积虑将她塞给殿下吗?说不定下一次的药,就是下在殿下与林缘君身上。”
她一笑,“所以殿下,若真是她,你得帮我。”
“自己捅出来的事,自己解决。”
萧沂往前走,人迟迟未跟上来,他转身看向林惊雨,她没再强装,蹙着眉慢吞吞走着。
“很痛?”
“嗯。”林惊雨嗔怪,“殿下说了自己捅出来的事自己解决,殿下不如先以身作则,解决妾身如何回去,这山路十八弯的,我可走不了。”
此事,确实怪他。
见状,萧沂走过去,他俯下身,将背朝向她,“上来,我背你。”
林惊雨迟疑片刻,搂住他的脖子,他的背宽厚,她把下颚枕在他的肩上。
萧沂背起她,正准备离开。
忽然地上那个瘦弱的匪徒醒过来,他一惊,林惊雨也一惊,经掐着萧沂的肩。
萧沂瞥了眼地上的人,人张着嘴要跳起来之时。
萧沂温润的声音响起。
“别看。”
他一把锋利的剑捅穿匪徒的嘴,血盆大口,迸射几道鲜血,双眸瞪如死鱼,痉挛片刻彻底成了死鱼。
死状极惨,难怪萧沂叫她别看,可林惊雨不是个会听话的人,一切尽入她的眼。
萧沂侧目,瞧见女子惊恐的眸,无奈轻笑,“叫你别看。”
“你又没说要干什么。”林惊雨自欺欺人,“再说,我不怕,我又不是没捅过人。”
可她的手臂在颤抖。
萧沂轻笑,“行,手臂松些,我被掐死了,没人送你回去。”
“哦。”
可她依旧丝毫未松,萧沂无奈,也随她去了。
到了兰若河畔,萧沂将林惊雨放下,萧珠见状,慌忙跑来,“皇嫂你突然不见了,我差点以为你被狼叼走了。”
萧珠又注意到萧沂的手,“诶,三哥的手怎么了。”
“哦,被匪徒伤了。”
“什么匪徒?”
林惊雨把事情的经过说与萧珠听,她并未抱期望让萧珠找出背后主谋,只是满足她的好奇。
萧珠一拍手,“定是长孙瑶那个贱人,前阵子还路过二皇兄宫中,她和二皇兄吵架,叽叽喳喳要改嫁给三哥哥,还说要让嫂嫂吃苦果子,定是她在背后找人要迫害嫂嫂。”
她愈说愈气愤,“本公主现在就去找她算账,扒了她的皮。”
“来人,摆驾回宫!”
望着萧珠气呼呼的背影,萧沂问,“你不拦着?”
“我为何要拦,若是长孙瑶,刚好出了气,但依照长孙瑶的性子,若是她,她定然会承认,还要嚣张跋扈地说。如此也断定是不是那位好妹妹,又或是旁人。”
林惊雨转头,“不过殿下要我拦着,莫不是心疼你的瑶妹妹了。”
“那倒不是,怕打错了人,长孙瑶找你报复回来。”
“这不是有殿下么,殿下说过,不会让妾身受人欺负。”
她攀上他的肩,笑意盈盈。
萧沂低眉望着她的笑靥,又抬头望向河畔的草长莺飞,确实春意盎然,半晌后,他点了点头。
“嗯,”
*
回到墨竹轩,夜已深,在马车的时候,林惊雨已趴在萧沂的腿上睡了过去。
萧沂伸手想叫醒她,当手悬在墨发之上,他又收手,罢了,她累了,让她好好睡一觉。
他未惊动她,温柔将她抱起,下人自觉让出一条道,微风轻抚灯笼,灯光摇曳不止。
他将她放至柔软的床垫,她如一只小兽蜷着,紧抱着他的手臂。
萧沂抽手,“听话,我先给你擦洗干净,再给你上药。”
他温柔解开她的衣裳,替她擦干净身体。
他握住她乱晃的手腿。
“别动,我给你上药……”
猩红的口子,伤得不浅,肉外翻清晰可见内里,萧望向手掌心的伤口,绷带已然松开。
他抹了把药,在口子打圈,待能忍受疼痛后,又往伤口里面送药,更好地愈合,待药抹好之后,他把手掌心缠上绷带。
一切完毕,他抬起头,却见林惊雨已醒,正仰着头,双目对视。
她双眸,不知是否是因为疼痛,而泛着粉红,湿漉漉的。
萧沂用帕子裹住手,擦了擦手上粘稠的药水,“已经上完药,你可以继续睡了。”
她依旧目光凝滞的模样,望着他的手。
萧沂认真问,“我上药很痛吗?我以为药中有水是不痛。”
“还……还好,你闭嘴。”
林惊雨转过身子,腰身却又被掐住,她不解抬头,他眸色漆黑,将她拉得更近,天地忽然一旋,唯能看见枕头,和感觉到炽热的眼神,滚烫,仿佛在翻卷,以及他一本正经的声音。
“又脏了,再擦擦。”
半晌后,他语气严肃,似是在思考。
喃喃道:“啧,怎么还是擦不干净……”
擦了又擦,如此反复,林惊雨的手紧捏被褥,到最后捏也捏不紧。
*
长宁公主把二皇子妃揍了一顿的事传便整个皇宫,最后是皇后出面制止二人,赶到时二人互扯头发滚到抽干水的荷花池,浑身淤泥,似野猪打滚。
萧珠占上风,长孙瑶额前的几撮头发被强硬拽了下来,疼得她眼泪汪汪,嘴里还叨叨着,就是她找人掳走林惊雨,要林惊雨身败名裂。
彼时,林惊雨安抚完气得发抖的萧珠,从长宁公主宫中回来,倒了杯水。
“还真是长孙瑶。”林惊雨望向悠哉看书的萧沂,柳眉微蹙,“此事说来也是因殿下而起,她对你爱痴成狂,把愤恨宣泄在妾身身上,害妾身好苦。”
林惊雨走近,手撑在他面前的书案,握着茶,朝他委屈道:“故,殿下得补偿我。”
萧沂瞥了眼林惊雨的眉,摇头轻笑道:“依我对长孙瑶的了解,倒觉得此事另有蹊跷,若是她,怕是你被绑的那一刻,她就会跳出来,先趾高气扬地羞辱你一番。”
林惊雨沉思,听起来倒也像是她的作风,可她为何要承认。
她看向萧沂,唇角勾了勾,“喲,了解,殿下与长孙瑶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你别岔开话题。”他认真道:“你身边的人,还是得防范一下。”
“知道了。”
林惊雨点头。
她起身要离开,忽然萧沂的声音又响起,“不过,你想要什么补偿。”
望着她期待的目光,萧沂皱眉,“除了劝林缘君那件事。”
“怎会是这事。”林惊雨笑了笑,“春天到了,妾身想在院子里种棵枇杷树,以及西葫芦和豌豆……”
她说了一大串,萧沂手指叩敲桌面,“说吧,你又想挖我哪棵树。”
“东边那竹林太茂密了,妾身想把东边的那块挖了,地空出来。”
“那是金镶玉竹,竹中珍品,说挖就挖?”
“反正殿下还有南西北边的竹子可以看呀。”
“行。”
林惊雨一愣,这般爽快?不像他的风格。
萧沂抿了口茶颔首,“你好歹也挖了我半百棵竹子,这补偿给你,但你还要补足我。”
“如何补足。”
“过来。”他温润一笑,双眸却不容人违抗。
林惊雨狐疑地走过去,“怎么了。”
顷刻间,她的手腕被拽住,被迫下拉,跌坐在他的大腿上。
“这便是补偿。”
他气息平稳,周遭带着清香的竹子味。
林惊雨茫然问,“你做什么。”
他伸手扶住她的腰,“你不动就好了。”
又道:“我自己来。”
清风徐徐,男子眉目清明,手中依旧握着书,正襟危坐,宽大的衣袍挡住布料间隔里的旖旎。
林惊雨死死拽着他,捞起他的手臂咬了一口,“信不信,明年西边的我也挖了。”
“信。”
“行。”
他的气息在最后变重,“随你。”
*
每四年春,皇帝就要下江南,沿着大梵山、江岭、陈国旧都曾州、越国旧都如今的荆州,常州、扬州一带巡游。
后宫张罗着此行陪圣的妃子,皇后是必去的,长孙皇贵妃因病推脱了此行,前阵子长孙瑶给长孙皇贵妃请安,也一同染了病,两个人皆躺在榻上,行动不便。
皇子一辈,除了前不久宁才人刚生的小皇子,尚年幼怕是受不了水土不服之苦,便由二皇子与三皇子同下江南。
至于女眷,想去就去。
“你要去吗?”
“自然。”林惊雨托着腮,“怎么,殿下不带我?我可听说江南多美人,每次下江南皇帝皇子总会带几个回来,殿下这是怕我打扰了你的江南一梦?”
萧沂手一顿,林惊雨想给他纳妾的心思还未放弃,巴不得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再生个孩子倒不是给他,是给她。
“江南一梦,怕不是你的南柯一梦。”
“殿下真会说笑。”
萧沂抿了口茶,缓缓勾起唇角,“你放心,江南,本殿除了茶叶,别的东西,没什么好带的。”
临去江南前一日,探枝与木二收拾好行李,林惊雨还是不放心,在屋子里打转,东走西走瞧瞧还有没有要带的。
烛火映照,她的影子在棋盘上徘徊。
萧沂执子,正好落在她梨花簪倒影。
“这么重视?”
他问。
“自然,这是我第一次去江南,从前只听闻江南有多好,却从未见过江南,此次一去,也可目睹风光。”
语罢,她又去翻床头的药,别的都可少,药万不可少。
她仔细检查,边翻自己的,还不忘问萧沂,“殿下也可以看看,有什么没收拾进行李的。”
棋子被收起,在屋中清脆有声回荡,应是萧沂赢了。
“嗯,确实有一样未收拾进去。”
“那殿下快把它收拾进箱子,哝,箱子就堆在暖阁,殿下走几步就能看见了。”
她续续说着,夹杂着脚步声的靠近,林惊雨一愣,却也懒得顾他,她还要急着检查自己的。
下一刻,一条手臂穿过她的腰身,将她打横抱起,顷刻间天地一旋。
林惊雨慌忙拽住萧沂的袖口,“你做什么。”
他的视线古怪钉在她的身上,林惊雨脸一红,以为他又发了情。
“妾身现在忙着,殿下要发情自己解决去。”
萧沂轻笑,“谁要发情。”
“再者,自己的哪有你的好……”
他抱着她,风吹卷衣袂,他大步走向暖阁,将她放在大大小小的箱子上。
“哝,如此皆齐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