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乍暖还寒, 枝叶斑驳下零零碎碎在地上铺满的纸张。
书房,林惊雨执笔抄写经书。
窗边炉火慢烹,雾气缭绕, 徐徐腾空。
墨画白袍男子坐在窗边,手握书卷,目光从书卷移至认真抄写经书的女子身上, 阳光勾勒她曼妙身姿, 细腰好似能盈盈一握, 一只纤手正握着狼毫, 手上不免沾上墨水。
他幽深的黑眸溢出一丝笑,“怎么, 虔心向佛了?改清心寡欲, 向善从良?”
“别说了,太后宠我,特地给了我一打佛经, 叫我虔心摘抄, 修身养性, 悟人生大道。”
“哦?”萧沂问, “可有悟出大道。”
“不骄不躁, 不记成与败,做人需心怀慈悲,善待他人。”
林惊雨絮絮道,到最后她抬头朝萧沂勾起唇角, “万恶淫为首, 淫极自杀身, 劝君实自思忖,切莫贪淫。”
她故意这般讲, 自那日在坤宁宫中招起,皇后没少在萧沂身上下药,她通常都是幸灾乐祸笑话他,可后来意识到,苦的还是她。
萧沂不恼,神色未变,平静以往。
林惊雨觉得无趣,又投入到抄写经书上。
——经偈云,菩萨智慧心,清净如虚空,无性无依处。一切不可得。
她心中喃喃,忽而宣纸上有一处倒影,挡住了阳光,她抬头之时,一只手握住她的腰,茫然之际她已捞起坐在书案上。
一双熟悉的眼眸晦暗不明,剑眉在暖阳下显得柔和。
林惊雨握住他的手臂,愣了片刻又明了,“你又中药了?”
他声如冷泉,“没有。”
“那你做什么。”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萧沂翻了两页经书,他垂眸,一字一句道:“清静六根乃佛家之言,可圣人曰食色性也。”
语罢,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鼻梁,移至嘴唇时,林惊雨推开他,他眸中情欲未褪。
“别闹,我还要抄经书呢。”
“你的字,我熟悉,一会帮你抄。”他道:“但色,难以消。”
真羞耻,可她的手已然摸上那抹滚烫,像是习以为常,这些日子以来,她与萧沂过上指尖生活。
时而吻之动情,鼻息缠绕时,比如现在,愠色包裹,林惊雨吻得失神,昂起头承受。
他修长的手指,会掀开她的裙摆,摸上旖旎风光。
他喉间溢出一丝笑。
“林惊雨,你动情了。”
林惊雨则恶狠咬了口萧沂的肩,“发情的是殿下这条疯狗才是。”
可下一刻,她的骂语就会在唇齿辗转间,变成惊叫。
桌上的东西尽数掉在地上,阳光从窗口照入,映在彼此的脸上,格外清晰。
事后,林惊雨重重喘着气,抬眼他神色从容,慢条斯理整理衣衫。
她则面色酡红,半卧在书案,裙摆狼狈。
林惊雨恼羞成怒,爬起身捏住狼毫沾取墨水在萧沂鼻梁上一点。
萧沂一愣,微微侧目,他抬手抹去,入目是黑色一点,以及她乐祸笑靥。
紧接着,他把手中墨水点在她的额头,满意颔首,“嗯,如此像个佛。”
她笑戛然而止,挑衅道:“若被太后知道,是要骂殿下对佛不敬的。”
萧沂不以为意,俯身捡起地上一张张纸,“反正皆已亵渎了个遍。”
林惊雨没有反驳,撩起半褪的衣裳。
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宫,他们是战友,亦是手友,顾名思义,互帮互助,排忧解难。
简直不像话,从前是因皇后下药,后来渐渐有了欲望,两人皆不打算遮盖,君子曰,食色性也,反正萧沂总是这般说。
时而睡熟了,身旁的人一阵窸窣。
林惊雨睡眼朦胧,裙下一阵动静,她恼怒叫道,“萧沂,你发情啊。”
他蓄力指尖动作,一本正经道:“嗯,春天到了。”
简直无耻。
到后半夜里,她已然睡过去,唯能迷迷糊糊,他剥去她的衣裳,用帕子擦洗肌肤,再给她穿上干净的衣裳。
翌日清晨,林惊雨起来,发现手和大腿皆有红痕,抬头望向罪魁祸首。
浮光掠影,茶雾缭绕,他又坐在书案前,谪仙模样,正襟危坐,恍若一个正人君子。
不知该指责他什么,叫人更怒。
他侧目,用余光瞥了眼坐在床上羞怒的人,“要喝茶吗?”
“不要。”
“早膳备好了,吃些。”
“不吃。”
“皇后派人来叫你,只单独叫了你一个。”
“不……”林惊雨转头,“皇后叫我?”
“嗯。”他点头。
“好吧,那去一趟。”
*
林惊雨去往坤宁宫的路上,碰到了长孙瑶,她一身双蝶云形百花裙,千娇百媚,富贵至极。
她昨日里刚嫁给二皇子,今儿进宫给长孙皇贵妃请安。
瞧见林惊雨时,她故意走来。
当真是冤家路窄。
“你便是砚舟哥哥娶的那个女人?”她直白问,上下打量林惊雨,“是个狐媚子,把砚舟哥哥迷得神魂颠倒。”
“回二嫂,正是。”林惊雨不恼,颔首一笑,“二嫂刚嫁进宫中,想来是还未理清称呼,二嫂如今是二皇子妃,切莫再喊砚舟哥哥这四个字了,实在有违礼数,若被圣上知道了,是要责罚的。”
“你……”
长孙瑶喊了十多年这个字,脸色极其不悦。
“弟妹也是为二嫂考虑。”林惊雨依旧笑着。
不过是个丫头片子,不足为重。
她身边的宫女是个知礼数的,拦住长孙瑶,轻声道:“二皇子妃,宫中不得随意动粗,您还要去给贵妃娘娘请安,来日方长,便先不与她计较。”
长孙瑶想了想点头,“罢了,今日便先放过她。”
她转身要走,迎面走来一个珠光宝气的女子,正是长宁公主。
萧珠第一眼看见林惊雨,欣喜小跑上前,“嫂嫂。”
她看见长孙瑶,眉间一蹙,”你怎么在这。”
“什么叫你怎么在这,我如今可是你的二嫂,萧珠你现在得对我尊敬些。”
她趾高气昂道,可萧珠不是个肯妥协的主。
“本公主向来横行霸道惯了,你跟我谈尊重?笑话。”
“你……你……“
“你什么你,我永远是大启的公主,萧辰的妹妹,但你日后是不是我二哥哥的妻子便不一定了。”
长孙瑶气得浑身发抖,她旁边的奴婢以请安皇贵妃的借口赶忙拉开她。
京城唯二明珠,剑张跋扈得追溯到少时。
“历年南海进贡的最大宝珠向来是给本公主的,只因一次,长孙瑶说想要,父皇便笑着给长孙瑶了,本公主大度,给她便给她了,谁叫她后来在本公主面前炫耀,本公主气不过,便打了她一顿,自此结下矛盾。”
萧珠叽叽喳喳讲,愈说愈气愤。
林惊雨颔首,“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
坤宁宫内,林惊雨有礼请安,“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抬手,“免礼,快坐快坐。”
林惊雨与萧珠入座,凤殿偌大,此刻她才注意到皇后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子,一身翡翠烟罗绮云裙,头简单挽起,一朵素梨花簪亮眼,清新淡雅。
“妉妉,这是你三叔家的女儿,自小养在江南,前些日子才回京,小名叫素素,大名叫林缘君。”
“素素,这是你大叔家的女儿,是你的二姐姐。”
女子闻声,朝林惊雨浅浅有礼一笑,“参见三皇子妃。”
林惊雨回礼颔首,“你我是自家姐妹,不必多礼。”
见二人如此,皇后笑着拍了拍女子的手,“是呀,自家姐妹,往后得多加走动,亲密些。”
林缘君笑着道:“进京便听闻京城第一美人是自家姐姐,一直想见见,如今一见果然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叫旁人羡煞不已。”
皇后又道:“素素不必羡慕,我倒看你们姐妹俩生得有几分相似,是吧妉妉。”
林惊雨双眸微眯,女子眉目间是有几分与她相似,只是女子更带江南柔情,那腰肢纤细,恍若传说中的楚宫腰。
林惊雨刚要张口,她便已先道:“娘娘谬赞,只是素素深知自己容貌,在江南出挑,在京城则平平无奇,哪能跟姐姐比。”
不同于江南女子的柔弱,她要能说会道,利落。
林惊雨一笑,“妹妹不必妄自菲薄,江南风水果然养人,妹妹出落如画中睡莲,温温柔柔,可人至极。”
“多谢姐姐夸奖。”
“实话实说罢了。”林惊雨道:“缘君,不知妹妹名字是哪两个字。”
“回姐姐,是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的缘君。”
林惊雨颔首,“是个诗情画意的好名字。”
一旁的萧珠吃着糕点,边嚼边凑头小声道:“嫂嫂,我觉得她与你一点也不像。”
林惊雨笑了笑,“怎么不像了,我瞧着眉眼倒是有几分相似的。”
萧珠道:“我觉得她的眼睛太精明了,明明看起来柔柔弱弱,淡雅清新的,可总感觉是个狐狸媚子。”
林惊雨握着茶一顿,萧珠问,“嫂嫂,你怎么了。”
她无奈扬起唇角,“阿珠,你当初也是这么说我的。”
“嫂嫂不一样,反正嫂嫂,我觉得你得防着她。”
林惊雨波澜不惊,轻轻吹茶面。
“阿珠放心,狼豺虎豹的,老虎扮兔子的,扮猪吃老虎的,我都见过,管她牛鬼蛇神,见招拆招就是。”
凤椅上,皇后刚拉家常,乐得合不拢嘴。
转眼又苦臭着脸,紧拧眉头,“长孙宫里传来喜讯,道二皇子宫里有了这一辈里,头一个子嗣。”
“这般快。”
林惊雨想起方才见到的长孙瑶,分明还骄纵跋扈的样子,况且她嫁入二皇子宫中才一日,便这么快有喜了?
“是二皇子宫中一个奴婢,今早刚抬成侧妃,这头子终究还是落在二皇子宫中。”
皇后叹气, “不过还好,终究是个庶的。”
皇后看向贪吃的萧珠,轻咳一声,“阿珠,你先退下,素素也是,本宫与三皇子妃有事商议。”
萧珠不情愿起身,抱着还未吃完的糕点欠了欠身。
皇后望着自家女儿随性的样子,从小宠惯,礼数也行得散漫。
不同于林缘君,她有礼欠身,像是个本该生在宫里的人。
见此,她欣慰点了点头。
望着皇后的神情,林惊雨猜到什么,她端坐在席位,待众人走后,皇后朝她招了招手。
“妉妉,过来,姑母有话同你讲。”
林惊雨乖巧走过去,由皇后握住。
“娘娘但说无妨,臣妾皆听着。”
皇后望着她的神色道:“你觉得,林缘君,素素如何。”
“是个诗情画意,温柔贴心的女子。”
“如此便好,林氏荣华不比从前,若二皇子登基,长孙氏定会愈加打压林氏,为了林家,姑母有意将素素纳进三皇子宫中,为侧妃。”
女子沉默,宫中皆传三皇子和三皇子妃琴瑟和鸣,夫妻情深,难以中间再横一个人。
她以为她会拒绝,那又如何,就算她把林缘君放到萧沂枕边,林惊雨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想着威逼利诱,忽然林惊雨道。
“为了林氏,臣妾该大度,受点委屈没什么,只是殿下情深意切,许一生一世一双人,难以相劝。”
见林惊雨如此乖巧大度,心系林家,“我知你与沂儿夫妻情深,你放心,待素素产下皇嗣后,虽由她养着,但人始终过继在你的名下,你才是她的生母,往后那孩子也只会奉你为皇后,为太后。”
“妾身不敢。”
“有什么不敢,只是沂儿那,得由你劝着些了。”
“娘娘放心,为了林家,妾身定当劝殿下。”
皇后欣慰道:“你这孩子,有心了。”
林惊雨走出坤宁宫后,萧珠连忙凑上来。
“阿珠还未走?”
“那是,等着八卦呢,嫂嫂,母后到底与你讲了什么,神神秘秘的。”
“没什么。”林惊雨面无表情道:“就是想让你三哥纳了林缘君。”
“什么?那个女人?”萧珠急道:“把她放进来,不得破坏皇嫂皇兄的感情。”
林惊雨对此不为所动,她默不作声,萧珠又问。
“皇嫂现在是不是很失落。”
林惊雨点头,“嗯,是有点失落。”
但,无所谓。
帝王谁没个后宫三千佳丽,在这皇宫,谈情显得未免有些可笑,她只要位子,只要中宫权利。
情情爱爱,随便抢。
可若谁抢了她的王权富贵,她就杀了谁。
她转头,看向一脸茫然的萧珠,笑了笑,“记得告诉全皇宫的人,我很失落,但本皇子妃很大度。”
她非要皇后欠了她。
念着她,记着她。
让她知道,林家,谁才是那个中宫最佳人选。
林琼玉不是,林缘君更不是。
只有她林惊雨,才够得上那个位子。
*
墨竹轩,林惊雨悠哉喝着茶。
门忽然被狠狠推开,萧沂脸色青黑走来,“林惊雨,听说你很大度地给本殿纳了个妾。”
“消息传得这般快呀。”林惊雨放下茶,“不过,是皇后塞的,妾身不过是大度接受罢了。”
萧沂无可奈何道:“你大可与皇后讲我不愿,届时本殿再出面搪塞过去就成。”
林惊雨点头,“讲了。”
萧沂脸色稍微缓和,“然后呢。”
“妾身说,可以帮皇后劝殿下。”
她一字一句贤惠,萧沂脸色愈发黑沉,“林惊雨,你真是好样的,大启贤惠第一人啊。”
她怕萧沂是嫌丑了,于是劝慰,“诶,殿下还未瞧过那林缘君呢,生的小家碧玉,性格温柔体贴,说来还与妾身有几分相似。”
萧沂嗤笑,“那当真是个祸害。”
“反正妾身可怜兮兮地和皇后做了场交易,往后她生的孩子都过继在我的名下。”
“你不怕她往后连同她的孩子把你斗死,到时候我不在了,你在我坟前哭得撕心裂肺,我也只会笑话你。”
“那便去母留子呗。”她轻描淡写,“若崽子养不熟,便也杀了。”
萧沂皱眉,“林惊雨,你当真是个毒妇。”
“殿下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妾身,我便是毒妇。”
“不过殿下放心,若她不来招惹我,我不仅不害她,还会保护她,内务府送来东西,也挑着好的给她。”
“二皇子宫中生得头子,皇室向来重视子嗣,若我们宫中迟迟无子,是会被打压嚼舌根的,有了孩子,我们便是如虎添翼。”
“就算日后你我死了,我也会派人暗中把她平安送出宫外,银钱仆人皆不会少着,保她与孩子一生衣食无忧,平安无恙。”
她续续说着,苦口婆心,贤良淑德,连林惊雨自己都觉得周到。
男人迟迟不回声,林惊雨当他把她的话当耳旁风,转头还要劝他。
他站在五步之外,眉不悦微蹙,语气平静。
“那我便与你生一个,自己的,你也放心。”
萧沂大步走来,将她捞起,林惊雨手中的茶水洒了一片,他端详着她那张勾人心魄的脸。
“生出来的孩子,应该会好看。”
林惊雨使劲推他,“殿下忘了自己说的话了吗?”
萧沂握住她乱晃的手,“放心,本殿登帝位,不需要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