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秋日猎, 一年一度的围猎,彼时秋高气爽,万里晴空。
君王与臣同乐, 载歌载舞,鸟腾飞,策马奔腾, 观奇景谈大启民风。
正逢中秋, 太子萧筠回京, 一行人焦急等待在路口, 属长宁公主站在最前头,时不时回头道:“母后, 哥哥怎么还未回来。”
“应是快了。”
皇后坐在凤轿上, 紧捏着帕,神情亦是焦急望着远方,太子虽不是亲生, 但终究养了十余年, 纵然离行前二人大吵一架, 但母子情分难以割。
树荫之下, 林惊雨掐着帕子, 时不时探头望向地平线。
萧沂低头便见她这副焦急的模样,他蹙眉一愣,轻笑一声,“你这么急着盼皇兄回来, 等着改嫁?”
“改嫁?殿下这是说得什么。”
林惊雨不明所以。
“也对, 你忘了。”
他想起那夜她喝醉酒, 跟萧珠约定好要改嫁。
林惊雨全然忘记,她不知所云, 嗤笑道,“我自然是盼着太子殿下回来,殿下难道不是吗,此刻怕是比妾身更焦急,谁不知你们二人兄弟情深,哝,身子都往前倾站太阳底下了。”
“他是我皇兄,我自然盼着他回来。”萧沂意味深长扫了眼林惊雨,“可你就不一样了。”
林惊雨眉眼一转,“殿下,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萧沂皱眉,“什么?”
“疑神疑鬼自己妻子跟自己兄长偷情的男人,殿下,你莫不是醋了。”
“那是懦弱男人才会干的事,本殿不会。”
林惊雨嗤笑一声,“殿下当真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地平线上出现一支队伍,皇后身边的太监欣喜道:“娘娘,太子殿下回来了。”
林惊雨抬眼望去,萧筠翻身下马,边疆一行历练,他黑了许多,身形壮硕了些,许是心中墨水浓重,风姿不显糙气,依旧温和。
众人纷纷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都平身吧。”
皇帝在与朝臣商议,故此次唯有皇后前来接太子,萧筠走过去朝皇后一拜,“母后,儿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见萧筠平安回来,脸上沧桑,可见边疆辛苦,皇后不忍再逼迫他,本想叫他赶紧选妃的话也咽下去,想着再推迟推迟。
忽然,“陛下驾到!”
萧筠欣喜望去,众人赶忙行礼。
角落之中,萧沂行完礼缓缓爬起转身离开,林惊雨不解问,“殿下不与太子寒暄寒暄吗?”
“我知他平安无恙便可,寒暄他自然会来找我。”
萧沂偏头,侧目望了眼那道明黄的身影,“至于父慈子孝的戏码,本殿没心思看。”
他甩袖,眉间未有波澜,平静地离开,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无人留意地离开。
除了林惊雨。
*
大启祖先起初乃游牧民族,逃亡至中原,故大启民风豪放,喜骑马射箭。
此次秋日猎,赛谁射得猎物最多,头筹是前朝公主所留一把绝世奇琴。
大梵山,层峦叠嶂之下,山脚密林郁郁葱葱,林惊雨握着箭,大启民风淳朴善箭,但她从未碰过这东西。
“怎么,看上那把琴了?”
林惊雨转头,见萧沂走过来,她一笑,“妾身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头筹岂是那般容易得。”
“不过。”林惊雨眼睛一亮,“殿下可愿帮妾身一把?”
“二皇兄乃长孙皇贵妃所生,长孙族举家武将,他自小受长孙将军教导,箭术自然精湛,太子刚从边疆历练回来……”
林惊雨听出他的意思,“罢了,我就不为难殿下了。”
她叹气,还是得自食其力,她举起弓,练了会怎么都不得其法,许久,她气馁擦了把头上的汗,“都已到秋天,还这般热,一会下来就口干舌燥的,要是有西瓜吃就好了。”
“都已秋日,哪来的西瓜。”
林惊雨凑近, “在妾身心中,殿下无所不能,不如殿下给我变一个。”
萧沂瞥了林惊雨一眼,双臂环在胸前,转身离开,“变不出,你换一个我变。”
“我要喝冰镇杨梅汤。”
“行,这个可以变。”
萧沂走后,林惊雨不言弃地又试了下弓箭,她刚拉开弓,身后传来一道熟悉至极的声音。
“三皇妃这是在练箭呢。”
林惊雨转头,见是萧筠,他背手面带微笑走来,走路带风,气宇非凡。
“皆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从前我不信,如今在太子殿下身上,我当真是心服口服。”
萧筠爽朗一笑,“三皇子妃说笑了。”
林惊雨抬手,“臣妇参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萧筠摆手,“你我无需多礼。”
“礼数还是得有的。”
萧筠背在身后的手,拿出一包东西,“这是甘蔗糖,边疆盛产,你我从前谈词聊到过,一直记于心上,此次去往边疆正巧看见,便买了些回来。”
“难为殿下还记得。”林惊雨接过。
“快尝尝。”
林惊雨剥开一颗吃下,味道香甜,“多谢殿下赏赐。”
“你喜欢吃就好。”萧筠望着眼前的女子,半年未见,她依旧未改,还是那般美丽,动人心魄。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身份变了,情也不再似以往,他也释怀了。
他大方问,“你与砚舟如今过得如何。”
“还是老样子,不过。”林惊雨笑了笑,“他待我还算好。”
远处,绿黄的灌木丛旁,站着一个男人,墨白长袍,眉宇间清冷,手中握着竹子筒,里面是冰镇梅子汤。
“三皇兄,你在看什么呢?”
萧珠探头,狐疑问,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空地上言笑晏晏的一男一女。
“哦——原来是吃醋了。”
萧沂低眉,温润一笑,“小孩子别乱讲话。”
“明明是某人嘴硬,皇嫂果然说得没错,三皇兄的嘴要么是石头做的,要么是毒做的。”
“她还与你说我什么了。”
“皇嫂啊……”萧珠眼睛一转,“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哦。”
萧沂不为所动,也毫无兴趣。
萧珠见此,轻咳一声,“不过,看在你我兄妹的情分上,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皇嫂的秘密。”
林惊雨的秘密,萧沂蹙了蹙眉,眸色稍亮,他问,“她有什么秘密。”
萧珠昂头故弄玄虚,“我偷偷告诉你,你不许告诉皇嫂。”
萧沂无奈点头,“行,我不告诉她。”
“那你下来些。”
萧沂低头,萧珠捂嘴轻声,一字一句。
“皇嫂说,她很喜欢很喜欢你。”
萧沂眸微眯,他顿了片刻嗤笑抬头,“一听便不像是她能说出来的话。”
他望向空地上的男女,轻笑一声,“怕是改嫁太子是真。”
“你怎么知道,我让皇嫂改嫁太子哥哥的……”说完萧珠急忙捂住嘴。
萧沂毫不在意,“你先前为齐家二公子发疯,喝醉酒说的。”
“皇兄,我说说的而已,”她真诚道:“其实比起我哥那温吞性子,我更觉得三皇兄与皇嫂配,简直是天作之合,天配仙配,绝配!”
萧沂微微一笑,“行了,你这油嘴滑舌的劲,还是用在你哥身上为好。”
“你不也是我哥。”
萧珠撞了下萧沂的肩,杏眼一眨,“说真的,你想不想让皇嫂真的喜欢你,我可以帮你。”
萧沂一顿,“用她教坏你的招式?”
“谁说的,女人最懂女人,最知道如何打动女人,你就说,你想不想要皇嫂喜欢你。”
“不想要。”
他放下环在胸前的手,往前走去,萧珠在身后摇头鄙夷,“不想要还走过去。”
他道:“太阳太大,怕梅子汤馊了。”
*
“你这是在射箭?”
“是呀,只是与其说箭术不精,倒不如说连入门都没有入。”
林惊雨摸着弓箭苦笑。
“没关系,慢慢来。”萧筠道:“这样,我也闲着没事,也好教你射箭。”
林惊雨眼睛一亮,欣喜道:“那便多谢太子殿下了。”
“不必多谢。”
林惊雨抬手,要将手中弓箭给他,忽而一道熟悉的声音穿过树林。
“便不劳烦皇兄了,有我这个夫君在便可。”
林惊雨转头,见萧沂缓缓走来,手里拿着一个竹筒。
“给,酸梅汤。”
“多谢殿下。”林惊雨接过,她热得厉害,正需要酸梅汤解渴。
萧筠一笑,“既然皇弟来了,我便先走了。”
萧沂微微颔首,“皇兄慢走。”
林惊雨喝完后放下硕大的竹筒,才注意到萧筠离开的背影,她疑惑道:“诶?太子殿下怎么走了,他还未教我射箭呢。”
萧沂轻飘飘道:“皇兄日理万机,有事先走了。”
林惊雨叹气,“可惜了,以为有太子殿下教我射箭。”
林惊雨转了下弓箭,转身与萧沂擦肩,忽然她的手臂被一只细长的手拽住,林惊雨不明所以转头。
男人眉眼一转,“我可以教你。”
林惊雨一愣,而后她弯起眼笑道:“殿下不是说,没有能力教妾身吗?”
萧沂面色平静,他微微俯身,身上的竹子清香靠近,沁人心脾,却夹杂着男人的气息,微风拂过,叫人脸微微一红。
林惊雨怔了片刻,脸上笑容渐收,他愈发得近,双眸漆黑望着她,她不知所措退后,“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萧沂扣住她的肩膀,薄唇微抿,从喉间发出低哑的轻笑,他侧头从她后背的箭框里拔出一支箭,夺了她手里的弓。
林惊雨眨眼间,箭划破风呼啸,她转头,一只鸟被射下,钉在树枝。
林惊雨微张着唇,萧沂道:“如今可有资格教你?”
林惊雨抿唇一笑,男人果然都是些爱显摆的东西,萧沂也不例外。
“有。”林惊雨微微倾斜身子靠近他,手攀上他的肩膀,柔情蜜意,媚眼如丝。
“殿下当真威武,叫妾身佩服,赞不绝口,如同滔滔江水。”
她指尖微凉,在炎日里穿过布料,抵入肌肤心头,麻麻的。
萧沂抽出手,林惊雨手一悬,她昂头望着他侧过去的脸,手指收回整理垂在胸前的一缕发。
萧沂轻咳一声,冷然道:“你再怎么谄媚,我也没法把你教到可以在此围猎一举夺魁。”
“殿下当真扫兴。”林惊雨故作幽怨。
萧沂轻笑,他握住她的手抬起,拉住弓,低头在她的耳畔,“像这样,逮住猎物,快,狠,准。”
嗖的一下,是一只兔子。
“可学会了?”
“不知道。”
“那你试试。”
他把箭给她,林惊雨拉住弓箭,眯着眼千钧一发之际,瞄准天上的鸟。
却不超过八尺,就又落在地上。
萧沂一笑,“想射天上的鸟儿还早了些。”
“哦。”
“没事,慢慢学,学不好就……”他顿了顿,“站着当靶子也成。”
林惊雨未恼,转头扬起唇角,“不如这样,殿下给我当靶子,妾身定然能练成。”
“行。”
他颔首,毫不犹豫,张开双手走到三丈之外。
这般嚣张,林惊雨拉起弓瞄准他,“射死了殿下,殿下在阴曹地府可不要怨妾身。”
“来吧。”
她放开弓,箭直射过去,扎在萧沂脚前。
他波澜不惊,捡起箭一笑,“有长进。”
林惊雨道:“殿下是料定我射不到你吗?”
他答,“嗯,倒有自知之明。”
林惊雨嗤笑一声,她把箭扔给他,“罢了,没这天分,不练了。”
他在后道:“林二小姐就这般轻易放弃了?”
他许久未这般称呼她,林惊雨起了劲,转头又拿起箭,“罢了,练个防身也好。”
*
君王设宴款待百官,林惊雨坐在席间百无聊赖。
望向高座长孙皇贵妃脸色时,她饶有兴趣道。
“太子这一回来,长孙氏的脸色又大变,昨日里还福润有泽,今儿个就瘪了脸。”
她又看向一旁笑得合不拢嘴的皇后,“皇后的脸色倒是好,听闻前日里还患了风寒,一点也看不出来。”
“他们再怎么斗,都跟本殿没有关系。”
林雨转头看向萧沂,他闲散自在喝酒,置身在外,对皇权之争不闻不问。
林惊雨嗤之以鼻。
“殿下倒是悠闲。”她撑着脑袋,给自个倒了杯酒,莞尔一笑,“那就聊点悠闲的事。”
她道:“殿下觉得,此次围猎,前朝公主的琴会落在谁家。”
“你。”
他只字道。
林惊雨眸沉了沉,萧沂分明就是在嘲笑她,她学会了射箭,可惜猎物太狡猾,索性她就去河里用箭扎了两条鱼。
林惊雨冷笑一声,“殿下莫要挖苦我,我所得猎物,除了一条红鲤就是一条青花。”
萧沂一顿,“我确实是高看你了。”
他抿了口酒缓缓一笑,“不过无碍。”
林惊雨不明所以,当他喝醉了酒,说大话。
她撑着脑袋昏昏欲睡,对此次何人拔得头筹,并不在意,反正花落不到她身上,她只想小憩一场。
女子的脸红扑扑的,她眯了眯眼。
“萧沂,这天太亮,刺眼至极,我有些想睡了。”
萧沂望向她耷拉的眼皮,分明是喝醉了。
“行,你先睡着。”
他语罢,林惊雨便趴下打瞌睡。
萧沂无奈摇了摇头,一朵花落在她的头上,萧沂瞧着滑稽,未惊扰她。
许久后,倒是高太监洪亮的声音,惊扰了她的美梦。
“参见陛下参见各位娘娘,由老奴来宣告此次头筹者。”
他道:“此次围猎拔得头筹之人,乃三皇子殿下。”
林惊雨喝醉了酒,也睡糊涂了,当自己听岔了。
底下哗然,这三皇子体弱多病,白脸清瘦,怎可拔得头筹,可高太监一一报了所获猎物,以及一只难得的雄狮。
彻底遥遥领先。
众人声音太过吵闹,林惊雨皱了皱眉,闹哄得无法再睡下去。
她再次睁眼时,刺眼的天光秋日灿烂。
微垂的睫毛间,萧沂一身竹叶纹白衣斐然,他怀里抱着一把琴,是那把前朝公主所留千金难买的琴。
林惊雨疑惑地缓缓睁开眼。
“你倒是睡得自在。”
他微微扬起唇,走到她面前,“哝,给你赢了一把琴。”
林惊雨的眼睛缓缓睁大,木愣着,惊愕着,怎做了一场梦,琴就变成她的了。
萧沂蹙眉,打量着她,拿去她头上的花朵,可拿走后看着还是呆。
“怎么,开心傻了?”
林惊雨盯着萧沂的眼睛,笑了一声,“只是没料到,殿下会因为一把琴,轻易将箭术暴露在众人面前。”
他不以为意,坐到她身边,“太子如今回来,长孙氏忙着对付太子,哪有闲心注意一个低微皇子的箭术,再者……”
萧沂望着风吹树枝摇得似要连根拔起,他勾起唇角喃喃。
“冰山一角,不过尔尔。”
“什么?”
林惊雨没听清,转头问。
“没什么。”他放下酒,“我说琴可喜欢。”
林惊雨抚摸琴身,“嗯,妾身很喜欢,妾身回去给殿下弹一曲如何。”
酒香缭绕,萧沂颔首,“好,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