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雨双手搭在萧沂的两肩, 双眼醉红,朦胧一片黑雾,又似桃花绽放, 衬这花开春日,情苏之时。
“你才是狗。”
她望着眼前的人,看不真切, 只知他骂了她, 听声音还似萧沂, 叫她愈发愤怒。
她醉了, 摇摇晃晃,低了下脑袋往旁倒去。
有一只温热的手抬住, 才不至于磕在桌角。
“行, 你不是狗。”
萧沂轻笑一声,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我是, 倒了霉了, 叫你这般折腾。”
话未有怒意, 从喉间溢着低低笑意, 直到林惊雨的脑袋在他手上蹭来蹭去, 嘴里还不断含糊不清地反驳,“你是狗,你是狗!你是狗……”
萧沂脸一沉,“林惊雨, 你能不能安生些。”
“哦。”
语罢, 她就彻底没了声, 萧沂抖了抖手,她毫无反应, 应是玩累了,睡了过去。
“难得听话。”
寂静的夜色里,萧沂小声嗤笑,难得见她乖顺,他多瞧了几眼。
平常的林惊雨居心叵测。
醉了的,发酒疯的林惊雨有些可爱。
看久了,萧沂的手有些发酸,他又抖了一下,“快起来,你还想在我手上睡过去?”
她迷迷糊糊说话,却是道:“别吵,我要睡觉。”
林惊雨难受地抬起手,扇了下眼前吵闹的人,那一掌正落在萧沂被咬伤的嘴唇,鲜血又渗出了些。
萧沂眉蹙得更深,望向她白皙手指上沾着的红色血液。
他收回方才所想,喝醉酒的林惊雨一点也不可爱,是个女疯子,女疯狗。
女疯子此刻还强势地要在他手上睡觉。
萧沂无奈,他伸手穿过林惊雨的胳膊,将她捞起抗在肩上,大步走到床边。
他本想报复将她直接扔到床上,可听着她酣眠的呼吸,酒香醉齐萦绕,她咧开嘴角笑了一声,应是做了个好梦。
她难得做好梦,于是乎,萧沂不想打搅她的好梦。
也是为了自己今晚的好梦,他并不想夜里有个女子到深更,都要紧紧抱住他的胳膊,还要把脑袋枕在他的肩上,一边说梦话,一边哭。
萧沂温柔地将肩上女子放下,还轻轻替她脱了鞋,脱了外衣。
这是除了那次船舱,他第二次脱去女子衣裳,不同于那次的粗辱有为君子道,此次小心翼翼剥下。
萧沂心想,这是最后一次,他以后得防着林惊雨喝醉,喝醉了的林惊雨,实在折腾人,还爱咬人。
窗外月已高,萧沂转头望向蜷缩在被窝里的林惊雨。
“今夜好眠。”
可夜到深更,萧沂又觉得少了些什么,转头看林惊雨睡得恬静,她好梦了,他忽然开始睡不着。
大抵是今夜被她折腾得心烦意乱,有些睡不着觉。
*
林惊雨醒来时,日已上三竿,她浑然忘了昨夜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陪公主喝了许多酒,以及此刻头痛欲裂。
她锤了锤额头,紧蹙着眉。
“你若再锤,一会锤坏了脑袋,痴傻了。”
林惊雨睁眼,见萧沂递来一碗汤药,“这是醒酒药,喝了它头便没那么痛。”
他漫不经心道,林惊雨接过汤药,双手握着,她目光移至萧沂的嘴角,上面有细小的伤口。
“殿下的嘴巴这是怎么了。”
萧沂本想将昨夜之事故意说给林惊雨听,挑逗她,看她脸红羞愧的样子。可昨夜占尽上风的是她,伤的是他,一个男人接吻被咬伤唇,简直丢人,说出去叫人笑话。
于是他随口答:“被狗咬的。”
“狗?”林惊雨双眼微眯,抬头靠近了些,“狗会咬到人嘴巴?只怕那狗是跳起来吧。”
萧沂觉得,狗急跳墙这个词确实适合用在林惊雨身上,他点头。
“谁说不是。”
林惊雨嗤笑一声,“殿下真会说笑,妾身看呐,是昨夜殿下趁妾身喝醉了酒不省人事,跑去温柔乡偷吃,哦不,瞧这咬伤,不是温柔乡,应是与哪只小野猫一度春晓。”
她续续说着,“殿下不必担心,妾身是大度之人,殿下如此偷偷摸摸的,不如带回来,也好给妾身做个伴。”
萧沂皱眉,“我见你脑子新奇,应也不痛了,想来这醒酒药也不必再喝。”
萧沂伸手去拿林惊雨手中的碗,林惊雨赶忙拦住,一手端着药,一手捂着额头,“头痛欲裂,生不如死。”
她一副唱戏的摸样,萧沂勾了下唇角,收回手。
林惊雨抬手要喝,望着浑浊汤药,想到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萧沂毕竟是她丈夫,有些话还是得劝一下。
她转头,望着萧沂,认真道:“不过我还是得提醒殿下,殿下此伤可见那女子豪放,如此以往,劳久伤根,气尽恐虚,精尽则人亡,殿下还是得节制才好。”
她说得贤惠,萧沂脸色愈沉。
“你到底喝不喝,不喝我拿走了。”
“有些烫,等一下喝。”林惊雨转头,叹了口气,小声喃喃,“果真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
她喝完醒酒药,萧沂接过放在桌上。
“对了,公主怎么样了,我昨夜喝醉了酒,不知她有没有平安回宫,也不知我是如何回来的。”
“你是我一路提着衣领提回来的。”萧沂瞥了眼林惊雨,“萧珠被齐旭带走了。”
“齐旭?你怎能让阿珠被他带走。”
“放心,她也是我的妹妹,我自也让木二跟着。”萧沂转头望着林惊雨,目光疑惑,“除了皇兄,你不是也口口声声说着齐旭为人正直纯善,怎么,如今不信任他了?”
林惊雨摇头:“我与他相识也有六年,自然信任他的品行。”
萧沂目光一顿,握着茶微微颔首,林惊雨继续道:“只是如今我是阿珠的皇嫂,殿下也知我这人向来帮亲不帮理,他惹阿珠哭成那般,我不打他已是仁慈。”
萧沂抿了口茶,“你昨夜那架势,确实凶狠。”
“已经打了?”林惊雨惊讶道,“打得严不严重,若是齐家人知道是我打的,别提感谢我促成这门亲,怕是得印象更差,这下便完了。”
林惊雨拍了下手,叹了口气,“罢了,打了便打了,也算是给阿珠出气。”
萧沂望她的样子忍俊不禁,“怎么,放弃齐家势力了?知道当起好皇嫂了?”
“我从前是厌阿珠的,想利用齐府一心想促成公主与齐二公子亲事,利用公主心念念齐旭,来与齐家冰释前嫌,让公主与齐家皆念着我的好,往后也好帮衬着我。”
林惊雨自嘲一笑,“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卑劣自私之人,有时候我又觉得自己感情用事,我竟觉得阿珠也挺可爱,可爱的小姑娘值得拥有更好的感情。”
“故打了便打了吧,阿珠说了,以后她给我撑腰,什么齐家,我也不在乎了。”
萧沂道:“逗你的,你没有打齐旭,我拦住了你。”
忽然门外传来,“殿下,三皇子妃,齐家二公子求见。”
林惊雨皱眉,“他怎来了。”
“让他进来吧。”萧沂放下杯子意味深长道,“他倒还专给你送上门来了。”
他起身抖了两下袖子转身欲离开,林惊雨喊住他,“殿下要留我独自一人面对齐旭?”
“想来齐家二公子寻的也是你,本殿便不瞎掺和了。”
林惊雨一笑,“殿下当真放心自己的妻子和从前喜欢她的男人单独相处。”
“从前便是齐旭单相思,如今他移情别恋,本殿有何介意。”
他语气淡然,嘴角却勾着笑,闲散地甩了袖子转身离开,消失在大亮的天光。
紧而接替的是齐旭的身影,彼时林惊雨握着萧沂的茶,装模作样缓缓喝了一口,瞥了眼齐旭。
“你来寻我,是为公主的事吧。”
“是,也不是。”
“哦?”
齐旭叹气,“长宁公主将自己关在宫里,我随兄长进宫,本想还她昨夜落下的簪子,但她不肯见我,想来还是在气头上,以及还有一事,我是来寻你的。”
他望向林惊雨,她一脸处事不惊,淡然的样子,“三皇子妃,阿雨,你我自十三岁时相识,你知我喜欢你五年,为何要帮着公主欺骗我。”
“我是在帮齐公子认清的自己的心。”林惊雨放下茶,抬头一笑,“齐公子当年所说此生非我不娶,当真是因喜欢我,还是因一个少年为一展抱负逃婚,若因真的喜欢我,就该顾念京城的那些流言蜚语绝非是一个尚不能自保的庶女可承受的,抗婚后,齐公子大可跑去边疆一展抱负,可一个低微庶女只能受齐家人白眼,自家人惩罚,京城之人茶余饭后之谈,如此三年,齐公子的喜欢当真让我觉得消受不起,也不值一提。”
齐旭一时无措,拧着眉解释,“阿雨,我……我未想到这些,想一展抱负不假,但喜欢你从不是假,当时是萧珠逼婚,我只好跑去边疆躲三年,也是不得已为之。”
林惊雨淡然道:“是呀,三年,可萧珠不再缠着你短短一个月,竟叫你忍受不了,或许,我只是你一时的年少欢喜,偶然遇到的一朵好看的花,想将她摘下来,可萧珠是你身上的爬山虎,你们的十余年,她早已扎根在你身上。”
她一字一句,“齐旭,你承认吧,你离不开萧珠。”
齐旭低下头思考良久,他紧拽着拳目光虚了又清,似浑水沉下黄沙。
半晌后,他抬头望向眼前的女子,她一向清冷温婉的脸如今看来,似寒霜白梅,傲骨凌然,眼中他曾经不明白的决然此刻也有迹可循,是他错了,忘了花亦有铮铮傲骨。
“阿雨,那三年,我想听听你是怎么过的。”
她道:“往事已过,我已不想再提,你且放心,我也不会责怪你,也还请齐二公子莫要扒我痛处。”
“阿雨,我欠你的,我会还你。”
齐旭抬手,低下头郑重一拜。
“齐家虽不比长孙氏,但立于朝中扎根军队世代传承半百,只要三皇子妃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齐家定全力以赴。”
林惊雨握着茶的手一顿,他既坦诚,她也不拒绝,她抬手给他斟了杯茶,敬向齐旭。
“齐小将军辛苦了,喝杯茶润润喉。”
齐旭接过,“多谢三皇子妃。”
大开的屋门,可见院子翠绿枝叶摇晃,这偏僻的墨竹轩,走向前宫大殿,要走好多路。
“恭喜三皇子妃,获得齐家相助。”
林惊雨轻笑,倒茶答,“齐旭一人言而已,哪能做得什么数。”
萧沂走来,“齐旭和公主婚事一成,齐家人念着你,不就能做得了数。”
萧沂抬起杯子,用帕将齐旭喝过的地方擦去,林惊雨瞧见,双眼微眯,“殿下当真洁癖。”
“不喜碰别人碰过的东西罢了。”
他口渴,漫不经心握起林惊雨手中的杯子。
“那殿下怎抢我的。”
“你我夫妇一体,算不得别人。”
林惊雨无奈,当他是无赖,也由着他去了。
“我得去见见阿珠,总不能一直叫她关在屋子里,问问她是什么想法。”林惊雨叹气,“此刻倒不希望阿珠和齐旭能成。”
林惊雨喝着茶一顿,见他目光凝在她身上,她眯起眼,“殿下看着我作甚。”
“在想你那三年,该是何等委屈。”
委屈,林惊雨一怔,而后她笑了笑,“怎么,殿下心疼我?”
萧沂望着她,窗边的兰花开了,幽兰飘香,沁人心脾。
他微微颔首,“嗯。”
林惊雨笑停在唇角片刻,她起身,“天色不早,我要去寻阿珠了。”
*
长宁公主居,婢女进来报,萧珠抱膝在床上,撇了嘴幽怨道:“他又来了?罢了,他要是想进来就让他进来吧。”
婢女支吾,“不是齐小将军,是三皇子妃。”
“怎么,不是齐小将军失望了?看来我这个皇嫂终究不比心上人。”
林惊雨笑着走进,打趣道。萧珠连忙从床上下来,扑进林惊雨的怀里,搂着她蹭了蹭,“怎会,齐旭算什么东西,就算千千万万个齐旭也不比皇嫂。”
“好了,皇嫂知道。”林惊雨抚摸萧珠的脑袋,将簪子插入她的发髻,细细打量,“这簪子这么好看,丢了可惜。”
萧珠摸了摸簪子,“他来找过皇嫂?”
林惊雨点头,坐到书案边,萧珠提着裙子跟着坐下,追问道:“那他可与皇嫂说过什么。”
“不是说不在意了么,问我这些干什么。”
萧珠脸一红,低下脑袋,“谁说不在意了。”
屋外侍女来传,“殿下,齐小将军求见。”
萧珠神色为难,看了眼门外,又看了眼林惊雨。
林惊雨拍了拍萧珠的手,“罢了,想见就去见吧。”
*
墨竹轩,女子靠窗手指拨弄硕大的花瓣,花瓣是纸做的,栩栩如生,一朵朵从茶案摆到地上。
萧沂走进,捡起一朵花灯,把玩在手里打量,他抬眼看向认真做花灯的女子。
“怎么,闲情逸致,不做皇子妃,改做灯匠了?”
林惊雨无瑕顾他讥讽,细心在金丝上沾涂白糊,“春晓节,阿珠约好齐旭在兰若河游船,她听说我会做花灯,央着我给她做几展,顾名思义浪漫。”
“春水斑斓,流光溢彩,确实浪漫。”萧沂放下花灯,“他们和好了?”
林惊雨叹气,“是呀。”
“你不高兴?”萧沂疑惑问。
林惊雨抬头,“我实在不明白,阿珠为何还喜欢齐旭,你说,为何一个人被拒绝了无数遍,只要那人回头再勾勾手指,她就还会死心塌地爱上他。”
“阿姐也是,那个张竹允无权无势的,没钱没名声,林琼玉倒底图他什么。”
“世上痴男怨女如此多,我却懂不了,倒底什么是爱,为何爱叫人如此白痴。”
林惊雨托腮,一向自视聪慧的她,此刻愚笨至极,在问爱是什么。
亦如一个天真的少女,只是昨夜的林惊雨是醉的,今日的她清醒,在审视这个问题。
萧沂道:“这话已是你问我第二遍。”
林惊雨一愣,“我问过?”
“你昨夜醉酒的时候问过。”
“那殿下是如何答的。”
“追求所爱罢了,有何不懂。”
“看来殿下很懂。”林惊雨挑眉一笑,意味深长问,“那殿下有情深所向之人吗?”
“这亦是你问我第二遍这个问题。”
“哦。”她逮着不依不饶问,“所以殿下有吗?”
“没有。”他不假思索答。
“这么干脆,我还以为咬伤殿下嘴唇的那个女子,会是殿下深情所向的人。”
她凑近,盯着他的嘴唇,勾起唇角绽放一抹玩味的笑。
萧沂皱眉,缓缓开口,“说了,狗咬的。”
林惊雨后退,“懂,妾身都懂,妾身有数,不会问殿下隐私,做夫妻的,是要懂得给彼此留点隐私,所以那位狗姑娘,妾身也不会过问。”
她愈加贤惠,萧沂的脸愈发黑沉,“你若再说,信不信我让你变成那条狗。”
“殿下真会打趣人。”
林惊雨退了退身,她望着花灯又问。
“后日便是春晓节,京城盛会,热闹非凡,听闻花灯盏盏极美,我陪着阿珠去瞧瞧,殿下可要去。”
“热闹非凡,却也人挤人,不去。”
见他这般无趣,林惊雨也不想自讨无趣,继续缠着手中的线。
管他去不去。
春晓节,夜幕降临之时,岸上灯火连天,纸灯流光溢彩似星辰,兰若河畔静谧,唯有虔诚祈福的人,青山钟声空耳,河上朵朵花灯,船只飘荡如戏水鸳鸯,不乏有情侣。
林惊雨蹲在岸边,杭绸青衣,月光柔和掠过她身上的月牙纹,丝线泛着银光,清冷淡雅。
如此温婉美人,手中却拿着一根火折子,身旁摆着烟花筒。
她娥眉紧皱,不断擦着火折子,因是沾了河水,此刻火折子怎么也点不着。
火折子点不着,公主嘱托的烟花也放不了,更无河上朵朵花灯开,天上烟花烂漫无数。
待试了无数遍,她气馁扔了火折子。
忽然一道光亮,划破夜色。
“下次可以多带一根。”
林惊雨转头,萧沂手中聚着光,火苗在风中跳跃,刺眼的光线狭长,光晕柔和他疏离的面容,他望着她,立身在月光下,白袍如雪,唇抿一条波浪,似笑非笑,
林惊雨起身,眉一扬,“妾身倒觉得,下次带殿下一人足以。”
“那是个累活。”
萧沂轻笑,拢着火光走来,林惊雨问,“殿下不是说,不来吗?”
“春水斑斓,流光溢彩。”他喃喃念着,“想看看你布置得有多浪漫。”
萧沂一手挽起袖子,俯身点燃烟火,导火线星火灭时,一道火光划破夜色,烟火散若星辰,火树银花开,霞光变幻无穷。
烟花下,素色的衣裳在映照下变幻颜色,林惊雨昂着脑袋,望着烟花。
萧沂目光从天上的烟花,移至她眼睛里的烟火星河。
“嗯,确实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