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中的时候, 夜幕已落。
林惊雨走在宫道上,入墨竹轩时,木二叫住她。
“三皇子妃, 您可算是回来了。”
林惊雨微微颔首,她刚要进去想起什么又问木二,“殿下呢。”
“殿下在寝屋, 眼下这个时辰, 也许是睡了, 也许还在看书。”
“哦。”林惊雨抿了抿唇, 忐忑问,“那殿下今日心情如何, 可有发脾气, 或是冷着脸。”
“三皇子妃放心,我看殿下并未怒意,应是气已消, 不过殿下今日胃口不好, 吃了几口就叫人撤了。”
林惊雨松了口气, 随后她又皱眉, “胃口不好?”
这可不就是生着气未消。
犹豫片刻, 林惊雨问:“小厨房食材可有。”
“有,”木二眨了眨眼,“皇子妃是想给殿下做吃的。”
“嗯,我去给他煮一碗开胃的面, 不用晚膳终究也伤胃。”
林惊雨点头, 如此也算是赔罪。
木二笑道:“还是皇子妃贴心, 若是殿下知道皇子妃亲手给他煮面,定然非常开心。”
“嗯, 但愿如此吧。”
林惊雨抿唇一笑,但愿他气能消。
墨竹轩的小厨房不大,打着一盏灯,足以照够整个屋子,木二帮她点燃柴火后,林惊雨便让他回去歇息了。
听着水沸腾的声音,林惊雨卷起袖子,掀开木锅盖,把面放下去,因鲜少有人用小厨房,故小厨房食材不多,林惊雨寻了点白斩鸡肉片,待水面第二次沸腾时,她将面捞起,放了肉片在上面整齐排列。
她方才等水开时,瞧见一根葱切成碎,眼下不知萧沂爱不爱吃葱。
犹豫片刻,她本着不能浪费将葱扑了上去,反正她是极喜爱这碗面,小葱香诱人,若萧沂不喜欢,大不了等会再挑出来,实在不行,给她吃也行。
心意歉礼到了就行。
忽然厨房里的烛火一暗,她忽然想起还有香油未放,香油开胃,若没了香油,这碗葱油面则少了灵魂。
天黑,她不知香油放哪,她瞧见窗外,远处的灯笼,于是借着昏暗的月光出门,去拿灯笼。
待拿了灯笼,林惊雨加快脚步,切莫叫面凉了沱了,她急忙走到门口,手上烛火摇晃,却见一个太监服饰的男人,手里拿着一包东西,正往碗里洒。
那是下毒?
躲吗?逃吗?
完全来不及。
男人转头,与她四目相对,黑夜寂静,
林惊雨认出,那是盯着她和萧沂三日的眼线,是二皇子的人。
二皇子莫不是按耐不住,想毒死萧沂?
可眼下,她顾不着萧沂的死活,此刻月黑风高,小厨房显少会有人过来,是杀人抛尸好地。
二人皆呆愣住,林惊雨瞥了眼他手中的药包,又看向太监,“你费心,知道厨房没盐,特地给我放料,回头我定要好好赏你。”
那人愣了片刻抬手,“多谢三皇子妃。”
“既面已煮好,你也回去歇息吧。”
“是。”
那个男人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缓缓朝她走来,林惊雨心脏跳得厉害,她摸上发髻歪头平常地整理簪子。
院子里的风愈烈,主仆擦肩而过,仿佛慢了片刻,男人转身之时,手中簪子猛然化为利器,扎进那个男人的肩。
嘭,男人藏在袖口的匕首落地,与此同时他不可思议地看向林惊雨,缓缓倒地。
林惊雨倚着门,轻喘着气,就差一点,她就会命丧那把匕首之下。
她松了口气,却见那个太监伸手扶着墙又爬起,他看向林惊雨,迅速朝她扑过去,林惊雨抬起手中的簪子,挡在身前,本能闭上眼。
忽而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握住她的手,簪子受那人的控制。
林惊雨睁开眼,只见天地倾倒,簪子插进歹人的胸膛,将他钉在地上,而她衣裙翻卷,整个人向下,腰间环着一只手臂。
炽热的血溅了她一脸,太监双目狰狞,死不瞑目,哑然张着嘴。
林惊雨腿软,膝盖跪地软瘫下去。
耳畔是炙热的气息,“杀人,要往这里捅。”
声却如寒夜里的江潮,冷而畏栗。
林惊雨转头,风很大,夜色漆黑,萧沂缓缓起身,慢条斯理用帕子擦去手上的鲜血,白皙的手指沾上鲜血,添了丝妖冶。
他冷然瞥了眼被吓得脸色苍白的林惊雨,扔下帕子落在她脚边,而后走进厨房。
萧沂的脸干净,只是手上沾了鲜血,倒是林惊雨,那血都溅起在她脸上,她捡起帕子擦了擦脸,转头时看见萧沂手上端着她煮的那碗面,正准备动筷吃。
林惊雨忽而想起,那碗面被下了毒。
于是她也不顾被吓软的腿,慌忙起身跑过去,“慢着。”
萧沂刚夹起面条时,一只手出现在眼前,骤然推翻碗,面混着汤水泻在地上,瓷器碎裂。
林惊雨轻喘着气,她解释:“这面有毒,方才我瞧见他下的毒。”
说着她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萧沂缓缓擦去手上油渍,波澜不惊颔首,“哦。”
他转身离开厨房,木二持着剑走进院子,瞧见尸体一眼了然,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摸样。
萧沂跨过尸体,“莫要让血味腥了厨房。”
木二低头,“是。”
他头也不回走,没在夜色之中。
林惊雨望着萧沂的身影,“殿下还是在生我的气吗?”
“皇子妃莫要多想。”木二劝慰道:“殿下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林惊雨又瞥了眼地上的尸体,那二人一副家常便饭的摸样,看已是常态,她望着熟练处理尸体的木二,“想杀殿下的人经常这么多吗?”
“早些年跟随殿下的时候,那真是如履薄冰,走一步算一步,后来殿下藏拙,害殿下的人也少了,渐渐消停,只是近日不知怎的,又冒出来几个。”木二见林惊雨脸色沉沉,以为她是被吓到了,于是安慰道:“不过皇子妃不必担心。”
“我能不担心?方才他都将药下在我煮的面里了,若不是我及时回来,你家殿下都死了,若不是他及时赶来,我也得一命呜呼在这。”
“墨竹轩上下都布有暗卫,只是见三皇子妃身手矫健,徒手扎倒了刺客,简直女中豪杰。”
林惊雨勉强一笑,“谬赞了。”
“至于后来,见殿下已然出手,便没有行动,若是歹人对皇子妃动手,我们就会在暗处用飞镖出手。”说着,木二就拿出袖口的飞镖,这是每个暗卫的武器,可在短时间迅速杀死敌人,“至于毒,皇子妃更不必担心,早些年下药的太多,几乎顿顿都是毒,防不胜防,好在有赵大人在,越国擅毒,赵大人出身制毒世家,自那时起便让暗卫在日常起居上放防毒药,如此延续已有十几年。”
难怪方才萧沂听到有毒,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原来是根本中不了毒。
林惊雨自嘲一笑,“到底还是我白担心。”
木二听后一愣,“殿下没有告诉皇子妃吗?”
此事确实鲜少人知,但木二想皇子妃既已嫁进墨竹轩,殿下也应告诉了皇子妃,于是才这般口无遮拦。
怕林惊雨不快,他赶忙道:“许是殿下与皇子妃才成婚三日,未来得及告诉。”
“但愿如此吧。”
她轻声叹了口气,望着一地狼藉,“此处便有劳木侍卫了,我乏了,回去歇息。”
木二笑着摆手。“皇子妃不必客气,皆是属下该做的。”
林惊雨走在回主殿的路上,探枝匆匆跑来,担心询问,“小姐总算回来了,今儿个风寒没法陪小姐回门,在屋里躺一天才好起来,就听殿下讲小姐遇到了刺客,可吓死我了。”
探枝瞧见林惊雨身上的血迹,又慌忙道:“呀,怎么还有血,快让探枝看看,小姐可有伤着。”
林惊雨摇了摇头,“我无事,是刺客身上的血。”
林惊雨瞥了眼身上的血,说不怕是假的,她终究是个姑娘家,做不到萧沂和木二那般波澜不惊,那赤红的鲜血令她反胃,“去备些水来,我要沐浴。”
“回小姐,已经备好了。”
“备好了?”林惊雨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开,“还是你这丫头伶俐贴心。”
“不是奴婢,是殿下。”探枝挠了挠头,“方才我急着去找小姐,是殿下说小姐被血吓得丢了魂,叫探枝先备些水。”
林惊雨眉又一蹙,不知该说什么好,方才脸色那般冷,但嘴还是一如既往。
但,竟还会贴心叫人给她备水。
*
林惊雨在偏阁洗漱完,已是深夜,她着睡袍,外面披着青色大氅轻轻推开寝屋的门。
屋里未点灯,昏暗一片,林惊雨只能借助着月光朝床榻摸索而去。
萧沂应已是睡了,林惊雨不想吵醒他,她还开不了口与他道歉,加之今夜一连惊心动魄,叫她困了,想早早入睡。
总而言之,不叫醒萧沂也省得面对,林惊雨想着等明儿天一亮再说。
床纱朦胧,窗半开,徐徐微风送来晃着床帘,林惊雨摸上榻,借着月光她能瞧见萧沂紧闭双眸的睡颜,浓眉剑竖,鼻梁高挺。
不得不承认,萧沂长得确实比她所见男子都要俊俏。
林惊雨无暇欣赏男人睡颜,她叹了口气,萧沂睡在了外头,已无空地容她睡,她只能跨过去。
于是她小心抬脚,想一点点跨过去,无奈被被子勾住脚,她猛然一踉跄朝下栽去,与底下的人近在咫尺,脸快贴上。
好在她用手撑着,林惊雨松了口气。
下一刻道锋利的冰冷抵在她的脖子,夜色之中萧沂缓缓睁开眼,冷冽的眸如幽林里的野生动物,不带一丝感情,令人恐惧,与方才杀人那般。
刀锋快要割破她细嫩的肌肤,林惊雨哆嗦道。
“殿下,是我。”
“哦。”
萧沂语气没什么温度,收回刀,林惊雨倒吸一口凉气。
“你来做什么。”
林惊雨一愣,想着萧沂应还是在生气,于是语气柔了柔,“妾身自然是回来睡觉呀,殿下也真是的,都不给妾身点一盏灯,叫妾身在这黑夜里都寻不到床和殿下。”
她轻飘飘后面三字,千娇百媚。
萧沂无动于衷,淡然道:“哦,我以为没了二皇子的眼线,你会跑去偏房睡。”
“殿下你这就不小心了。”林惊雨认真道:“这个眼线没了,保不齐还有下一个,身在这深宫还是谨慎为好,妾身也是为了殿下考虑,你我还是得形影不离。”
“形影不离?”萧沂嘴角冷笑,“林二姑娘今日不是讲,要回娘家,将我的一切罪行告与林大小姐听。”
林惊雨笑一僵,她眉头紧了紧,抬手在黑夜里小声抽泣起来,“是妾身错怪了殿下,还望殿下莫要计较。”
她哽咽道:“可是,殿下就没有错吗?事事隐瞒我,不告诉我,妾身知道当初在船舱殿下所计又如何,妾身会是不讲理之人吗,还有,墨竹轩上下布有防毒药殿下也不告诉我,叫妾身为殿下担惊受怕。”
她的背在细微颤抖,委屈至极,一切尽入萧沂的眼。
他漆黑的双眸望着林惊雨楚楚可怜的模样,伸手要拂上她的脸颊,林惊雨退了退,“妾身有帕子,殿下不必给我擦眼泪,怕脏了殿下的手。”
林惊雨说完,萧沂像是不容她退后,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强硬拽到他胸前,林惊雨的另一只手只能撑在萧沂的胸膛,哭声也戛然而止。
女子茫然,男人修长的手拂上她的脸颊,唯能摸到尽片干燥。
萧沂早有所料,他扬唇讥笑,“林惊雨,你好歹给我流几滴眼泪。”
林惊雨扯了扯唇角,“殿下若是想要,妾身现在也可以给你流几滴眼泪,殿下想要多少,妾身就给您流多少。”
她总一副让人气得无可奈何的模样,萧沂不屑一笑,他松开林惊雨起身点了盏灯。
“你若想哭就哭小声点,若深更半夜传到父皇那当成女鬼处死,我也帮不了你。”语罢,他扫了眼林惊雨,“嗯,白衣正好。”
林惊雨叹气道:“殿下不是说要对妾身好么,果然男人的嘴都是骗人的。”
萧沂斟了杯茶,微抿一口,“本殿是许过诺言,但你若非要送死,我也拦不了。”
“殿下言重了,妾身又不是跑去养心殿哭,皇上又不是顺风耳,千里眼,我只在墨竹轩哭,只在殿下面前,哭给殿下看。”
萧沂勾了勾唇角,他望向林惊雨,“你不是说皇兄善良正直,本殿卑劣自私,我这般坏人,怜不了姑娘泪,故你还是跑去皇兄那哭。”
林惊雨抿了抿唇,“太子如今是我伯兄,我跑去那成何体统,我是殿下的妻,自是要殿下怜我。”
“别,本殿还想睡觉。”
林惊雨倚靠在床栏,她知道萧沂还计较着寺庙吵架的事情,既已被拆穿,他又得理不饶人,于是她直言道。
“我方才哭是装的,但话不假,殿下气我不信任你,可殿下又何尝信任我。”
“言重了,我没有气你不信任我。”萧沂说,“不告诉你和林琼玉的计划,是怕你多想,毕竟林二姑娘不止一次,为林大小姐的事与我针锋相对,在你眼里,阿姐是宝,谁都碰不得,凡接近者都不怀好意,我又何苦自讨麻烦。”
他此话说的,像是林惊雨为林琼玉委屈了他。
林惊雨眉眼一转,手攀上萧沂的肩膀,盈盈含着笑意,“殿下,这都过去了,我怎会计较前事,毕竟,现在嫁给殿下的是我,至于阿姐,殿下如今已是妄想。”
萧沂侧目,他皱了皱眉自嘲一笑,“是呀,娶了你。”
“你我夫妇一体,我自是信任殿下的,可殿下却事事瞒着我,旁的就算了,墨竹轩上下布有解毒药,还有暗卫的事都不告诉妾身,殿下是把妾身当外人吗?”
她语气慢软,托着腮直勾勾盯着他。
萧沂放下茶,微微颔首。
“不告诉你解毒药和暗卫的事,确实是因为没有信任你。”
他直言一点也未隐瞒,连句哄话都没有,林惊雨嘴角的笑意渐平。
“瞧,殿下还是提防着妾身。”她缓缓叹了口气,语气委屈,抬起身倚着床栏神情凄凄。
林惊雨也不是真心恼,她知道二人之间始终有一道防线,或许这辈子也无法毫无保留地展现给对方,但命还是牵连的,今日出了这桩子事,她必须知道自己身在的险境有多险,至少知道个保障也是好的。
萧沂望向她,“实乃是怕,无奈娶了个有野心的妻子,见势就倒,怕哪一天睡着就会被捅一刀,当然你若是想投靠二皇子,我也不会拦着,还望你念着你我夫妻情分捅轻点,我自也会手下留情。”
他目光锐利扫在她身上,似一把冰冷锋利的刀子,割开她,把她的心脏摆在了眼前。
而那句手下留情,虽带着笑意,却隐着杀意,令人不寒而栗,不容背叛。
林惊雨神色凝滞,片刻后她眼尾微扬。
“怎会。”
月色里,林惊雨缓缓靠近端坐的男人,她一字一句柔软,却又于寂静的夜郑地有声,“我说过的,永远不会背叛殿下。”
“也还望殿下以后能够信任我,将我当成自己人,至少告诉我现在的处境,又或者……”林惊雨目光灼灼,直直盯着他,“殿下可不可以告诉我,是否能保我平安。”
她似在期盼问他,如一只小兽寻求庇护。
萧沂望着她那双秋水泛着粉红的眼睛,在月光下程亮,令人想怜惜。
她便是用这副样子惹得皇兄怜惜,他从前觉得不吃这一套,可此刻,不得不承认她在这招手段之高明。
萧沂握紧茶,双眸晦暗。
男人低沉的声音带有温柔,“至少在这墨竹轩,我能保你平安。”
夜色寂静,片刻后,林惊雨扬唇一笑,“那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墨竹轩。”
萧沂一笑,“愿如你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