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罗娜并不知道段宇成跟她怄气了。

段宇成比其他队员提前十来天去了省队,她留在学校照看剩下的队员。

罗娜这人属于心非常大的类型, 很少钻牛角尖。段宇成一不在身边, 她的状态立马恢复正常, 没出一周就差不多把之前那件事想开了。

她觉得那只是小屁孩一时鬼迷心窍,被太阳晒一晒就好了。

运动员荷尔蒙分泌都比较旺盛, 他这个年纪犯个病太正常了。

不久后, 罗娜跟随其他队员一起前往省队, 跟着一起去的还有吴泽。罗娜主要负责田赛项目,吴泽则负责径赛项目。

省队训练基地统一安排了宿舍, 算上段宇成, A大一共七名队员入选大运会队伍。他们被统一安排到一处住宿。楼下就是体育大学的队伍。体大队伍人员雄厚, 入选了十几名队员。

罗娜在往楼上搬行李的时候,有人跟她打招呼。

清晨时分,那名运动员穿着松垮的背心短裤, 正在走廊里刷牙。见到罗娜,半睡半醒的眼睛睁大了一点。

“唔!”

罗娜也认出他来, 那正是当初她闯入体大宿舍时给她指出张洪文藏药地点的男生。

她冲他笑笑。

“你也来了?”

男生用力点头。

“加油啊。”

男生咧嘴笑, 满嘴的泡沫

罗娜本打算走了,可又想起一些事。她犹豫地往后看了看, 现在楼梯口上下都没有人。她转头问男生:“你知道……张洪文现在怎么样了?”

男生小跑到阳台, 快速漱口,又跑回来,对罗娜说:“那件事之后他就走了,不在我们那了。”

“去哪了?”

“不清楚, 好像去其他体校了。本来学校说只把他开除田径队,他可以学点别的,但他不愿意。他跟学校说药都是蔡教练让他吃的,但蔡教练不认账。”

罗娜一顿,又问:“那蔡源人呢?”

“他也不干了,走了,不知道去哪了。”

罗娜感慨片刻,抬头见男生仍看着自己,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章波。”

“练哪个项目的?”

“十项全能。”

“……”

杨金的话犹在耳侧——“体大报的那个全能运动员我也熟悉,撑死了也就6600左右的水平。”

罗娜摸了摸鼻子,以掩尴尬。

“那你加油吧。”

她鼓励完便准备走了,章波把她叫住。

“教练,您是A大的吧,您认识段宇成吗?”

罗娜马上停步,回头。

“认识,怎么了?”

“也没怎么,他也报了十项全能,不过听说他刚转项没多久,他能力好强啊。”

“你见过他?”

“当然啊,我们现在一起训练啊。”

罗娜心里的小火苗被点燃了,她很想问问章波段宇成到底有多强,但没好意思,总觉得有点得意忘形之嫌。

忽然好想见见段宇成。

心思一起,她才感觉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我先走了,我还得帮他们搬东西。”

“用帮忙吗?”

“不用,你忙你的吧!”

罗娜三下五除二把行李扛到楼上,A大队员一共分了四间宿舍,罗娜挨个看了一遍,在最后一间屋子里看到段宇成的行李袋。他的床铺收拾得十分整洁,行李都堆在铺位下,床上随意丢了一副耳机,窗外晾着一套换洗的运动服。

屋里没人,阳台的衣服随风轻轻飘荡,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洗衣粉的清香味。

这场景让罗娜没来由地感到局促。

她深呼吸,看看表。现在是早上七点半,他应该在训练。

她被章波拿几句话说得蠢蠢欲动了,她迫不及待想要看看段宇成进步有多大。她跑下楼,在楼门口撞到吴泽。

吴泽打着哈欠:“你干什么,一大早这么精神?”

罗娜说:“我东西送上去了,剩下的你拿吧。”

吴泽冲她背影喊:“你干嘛去啊?”

罗娜头也不回:“我去训练场看看!”

省队的训练基地很有竞赛氛围。

小时候罗娜就觉得,人会影响一个地方的气质。好比说不管A大的体育场再怎么专业,还是透着一股斯文感。因为大学里运动员是少数,大多还是学生,体育场也被他们的学术氛围感染了。

但训练基地不同,这里全是运动员,给人的感觉就是硬朗,男男女女都气血旺盛。同样的设施器材在大学里看着就软绵绵的,放在这,就是刚劲猛烈。

晨间雾气重,空气弥漫着胶皮和铁锈的味道。

罗娜为这种气味深深着迷。

训练场有竞走队在训练,还有几个热身跑圈的。罗娜顺着跑道绕了一圈,没找到段宇成。

因为人员比较杂,罗娜怕自己看漏了,又找了一圈,还是没有。

她拿出手机给段宇成打电话,不出意外,没人接。

段宇成跟一般年轻人最大一点不同就是他不依赖电子产品,他不怎么玩电脑,也不像同学那样成天离不开手机,有时甚至连续三四天都不带手机在身上。他周围人都习惯了,因为他每天生活很规律,定时定点,该在哪就在哪,所以大家也没觉得他失联。

罗娜站在跑道旁发呆。

要么等一等?他总会来训练的。

可队里其他人还没安排好,她又不能因为段宇成一个人在这逗留一上午。

犹豫不决之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你找谁呢?”

罗娜心里一紧。

她转身,段宇成在墙壁前站着。他旁边有个门,应该是刚从里面出来。罗娜猜想那应该是器材室或者健身房。段宇成身上有汗,脖颈部位红晕未消,肩上搭着一条白手巾。看样是刚做完力量训练。

晨风吹着,段宇成拧开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光了一瓶,喉结上下耸动。

他们多久没见……罗娜心想,有半个月吗,怎么感觉他变了这么多?

因为改练全能,段宇成需要增加力量,杨金给他制定了详细的力量训练计划。段宇成的上肢明显比以前更结实了,锁骨延伸至肩膀,骨形充满动感。

也或许是环境影响,在这样的训练场所,运动员的气质会被自然激发出来。

带着这样的士气去比赛,一定能出好成绩。

兀自沉思了好一会,偶然一抬眼,四目相对,他还等着她的回答。

罗娜说:“当然是找你的,今天其他队员也来了,杨教练跟你说了吗?你在这边训练怎么样,都还适应吗?”

段宇成闻言笑了笑,罗娜一看他那嘴角的弧度就知道他肯定不会乖乖回答。

果然,段宇成吊起眼梢,来了句:“你肯见我了?”

这叫什么话。

“我当然肯见你。”

“你不是为了送其他队员来基地,顺便看看我的?”

他句句带刺,把罗娜的脾气也扎起来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

“哦,想训我?来吧,我听着。”

“段宇成!”

罗娜发现自己特别容易被这小屁孩刺激到,她目光严厉地瞪着他,企图用教练的威严镇住他。

“你天天就带着这种情绪训练?”

“这种情绪?”

段宇成目光的力度也集中了起来,可能因为刚训练完的缘故,他的冲劲比罗娜大多了。“你多长时间没联系我了?”他手里的空矿泉水瓶捏得吱嘎响。“不算训练,之前在学校也是,你敢说你不是在躲着我?”

罗娜觉得时机不对,她不应该在他刚练完力量的时候来找他,这人气血一冲头,什么话都直来直去。

“我怎么躲你了。”

“你还不承认!就为了那么点小事,你无视了我半个多月,现在还怪我有情绪?”

……

等等。

Wait。

那么点……

小事?

罗娜听完这句话,满脸的汗毛孔都张开了,刷刷往外冒热气。

她本来想着顾忌一下他的感受,让他专心备战,把这件事当成一件误会放过去。现在看来是不能善了了。

原则性问题果然要原则性解决。

罗娜环顾了一圈战局,周围人太多,她推了段宇成肩膀一下。

段宇成被这一掌暗含的劲道唬得一愣。

“过来。”

“啊?”

“让你过来!”

她拔高的嗓音把路过的竞走队员吓了一跳。

她率先往外走。体育场北边的通道口不常用,堆了很多废弃的训练器械,罗娜选了这么个地界,走进去,一脚踹开哑铃杆,往墙角一指。

“站过去。”

段宇成觉得自己可能要被上私刑。

他站到墙边,罗娜摆出了教导处主任的脸。

“你那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

段宇成已经完全懵了,他不知道罗娜为什么忽然这么生气。

罗娜说:“我不是你的家长,按理说这些事不应该我来教育你,但身为教练,我也要对你的身心成长负责任。”

好好好,开场白可以先略过,你说正题。

领略到段宇成眼神里传达的意思,罗娜涨红了脸,怒道:“什么叫‘那么点小事’!”

“哦,这个啊……”

段宇成有点心虚地撇开眼。

他是有意这样说的。从他发现罗娜躲他的那天起,他就知道她大概率是被他亲醒了。他希望能把事情说得简单点,至少别让罗娜这么在意,以至于她将近二十天的时间都不理他。

“你觉得这是小事?”罗娜情绪激动,手指像枪杆一样指着他。“我问你,你平时是不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乱搞男女关系?”

段宇成震惊了。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给他砸得稀碎。

“什么啊!”段宇成瞬间咆哮,音量惊人。他的脸也红了,他比罗娜肤色白,一红就是从里到外红,像熟透的水蜜桃。

两人大红对小红,常年锻炼出的底气全用来加温了。

“你胡说什么啊!”他难得这么激动,喷了罗娜一脸口水。罗娜也顾不得擦,质问道:“那你为什么那么说?”

“那是因为——”

卡住。

因为什么,他又不能直说因为什么。

他觉得自己今天恐怕要气到暴毙而亡了。

段宇成像没头苍蝇一样原地转了两圈,冲着墙狠狠拍了一掌泄愤。掌心传来的凉意让他稍稍镇定。他再回头,看到罗娜暴跳如雷,仍然是一副想劈了他的样子。

某个时刻,他忽然从她这个样子里挖掘一点其他信息。

“……你有这么生气?”

“你说呢?!”

段宇成毕竟是个聪明人,思维缜密,而且情商不低。加上罗娜不会藏事,什么秘密都写在脸上。电光火石间,段宇成摸到命门了。

他心惊胆战,语调发抖地问:“你是……是第一次吗?”

他一边问,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那么漂亮,那么成熟,身边那么多帅气的运动员,初吻怎么也不可能轮到他。

“当然不是!”罗娜怒道,“你想什么呢!”

段宇成不知该哭该笑。

她真不会骗人……

他有点后悔,早知道他就不会那么草率了,他刚刚竟然还敢跟她发脾气吵架,他简直罪该万死。

“对不起……”

他低声道歉,之后竟没控制住弯了嘴角。他忍不住回想那天树下的触感,越想越掌控不了情绪,捂着嘴转身,头抵在清清凉凉的墙壁上,沉浸在回忆里。

他这一笑,罗娜脸上的色号已经奔着国旗去了。

他到底是个什么物种?五分钟前还瞋目切齿生着闷气,现在就娇羞得跟要上轿的花姑娘似的。

年纪轻轻,眨眼就是一个四季。

罗娜泄愤一般照着他屁股狠狠蹬了一脚。

“这事我就当是误会,不跟你计较了,你也给我吸取教训,不要再犯病了!”

她说完就走,她不能再待了,她觉得这通道比刚进来的时候至少升温了十度。

走到通道口,少年人在后面说:“我也是第一次。”

他已经冷静下来,话语里带着一丝小心,还有一丝郑重。

十五度了……

她加快步伐,再不走要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