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市属于山区,林夕开着她的越野车行驶在蜿蜒的山路上,走了半截水泥路便是泥土路。两边是茂密的树木。
偶尔有人骑着摩托车从她的身边走过。林夕不熟悉路,开车开得很慢,又在土路上走了半个小时,林夕才到达这次任务的第一个目的地。
离村子越近,林夕这个车就开得越发小心,因为这是一处靠山险路,一边山路紧紧挨着山壁,另外一边的则是几十米高的悬崖,悬崖之下的凹地,就是她要去的那个村子。
这是林夕第一次开这种山路,于是便格外小心。
二十分钟后,林夕终于从上面的山路绕了下来,她把车子开到村里。
这个村子依着凹地两边的山体而建,唯一的公路贯穿整个村子,最后到达凹地的最终点,那里有一个碧绿的水潭。
林夕的车子进村,许多人都出来看热闹,林夕摇下车窗,用本地方言问背着背篓的瘦弱女人:“大妈你好,请问罗树珍家在哪里?”
瘦弱女人身后的背篓上横背着一捆柴火,柴火很大,也很重,将她的腰杆压得很弯很弯。
“你找罗树珍做什么?”瘦弱女人开口问,眼睛里带着明显的防备。
“我是罗树珍的班主任陆慎之的朋友,受他所托,来看看罗树珍。”
提起陆慎之,女人的神色放松了下来。她说:“那你跟我来吧。”
车子再往里去,就开不进去了,林夕将车子往边上开了开,下车跟着她走。
滇省的三月份在大山之中还是冷的,哪怕到了中午,也不太热,林夕下车的时候,顺手拿了件外套穿在身上。
瘦弱女人虽然负重,但走得依旧很快,她们顺着边上的岔路沿着山壁而上,然后在最高的一家停了下来。
她推开门:“你进来吧,这里就是罗树珍家了,我是罗树珍的妈妈。”
林夕看着她直接领着自己来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她迈入小院,小院不大,角落里种着两棵果树,此刻已经结上了青涩的小果子。
果树底下用木头围了个简易的栅栏,里面散养着几只鸡。
院里没有打地坪,前几天下了一场雨,此刻地上的泥土带着微微的湿润。
房子的大门被罗母推开,屋里的一切便呈现在林夕眼前。
土夯实成的地板,大门正对面的那堵墙面前供着一排天地君亲师的神位。除此之外,就是门边的火塘了,火塘的后面立着一张八仙桌。
剩下的地方,摆了许多大大小小鼓鼓囊囊的麻袋,麻袋边上是许多散落的泥土。
“老师你在这里坐着,我去把珍珍叫回来。”罗母没等林夕说话,便跑了出去。
林夕坐在火塘边的木头凳子上,想起陆慎之给自己说的这个学生的情况。
罗树珍,单亲家庭的孩子,她家一共四个孩子,她是老大,在她之下,有三个弟妹。她的父亲在三年前开山修路的时候被□□炸药炸到了。老板象征性地赔了一万块钱,就算了。
她坚持着读到高三,眼看着就是最后一个学期了,她却没有再去上学了。
滇省是一个贫富差距特别明显的省份,有钱的有钱得很,没钱的就一点钱都没有。
国家年年叫着脱贫,有钱的地方觉得脱贫很容易,随便做点什么都能赚到钱,但对于有些地方有些人来说,脱贫很难很难。
这个叫做熬上村的人就是那些怎么脱贫都很难脱出去的那一批。
因为这里没有水田,全是山地,主食只有玉米,想吃大米要出去买。也不是不想搬出去,可盖房子买地基买房子做什么不要钱?
外面镇上、县城的商品房谁不想去住,可一家子在外面打一年工,刨除必要开销,还赚不到县城一间厕所的钱。
蒙市房价不贵,但也有三四千一平。
林夕正想着,有脚步声传来,她朝外面看去,罗母背着背篓走在前头,后面的少女也不轻松,肩膀上扛着一个白色的化肥袋子。
因为扛着麻袋的缘故,她的头发都是凌乱的,在太阳的光照下透着白色的光。
看到林夕的那一刻,罗树珍微微有些怔愣。学校的老师很多,但罗树珍敢肯定,她没有在学校见过林夕。
而且陆老师都已经没了。据说是因为车祸,等送到医院的时候都已经没救了。
陆老师是个好老师,对她们这些学生都很上心,心里想着陆慎之,她用还算干净的手腕把飞到脸上的头发抹到耳朵后面。她妈妈端来一盆水放在院子里,罗树珍飞快地洗了手洗了脸。
清澈的水在她洗完手后变成了浑浊的黄色,她飞快地擦了脸,走进屋里。
看着林夕,她腼腆一笑:“你好,我是罗树珍。”
林夕笑着朝她点点头:“你好,我是受陆慎之的委托,来找你的。他让我问问你,你还愿不愿意去读书,只要你愿意去读书,学费生活费的事情你都不用操心,我会负责到你大学毕业。”
罗树珍在听到林夕这几句话的时候,猛地抬头直视林夕,眼睛在这一刻亮得惊人。她正想说话,罗母从外面厨房端着两个碗进来,听到这句话,步伐走得更快了。
三两步就到了林夕的面前,她把碗放在桌子上,在身前的围腰上擦了擦手,道:“谢谢老师你的好意,但是我们珍珍不读书了,不读书了。”
罗树珍的目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了下来。
罗母拉了个凳子坐在林夕的面前:“老师啊,我们家珍珍她爸爸没了,我一个人要照顾家里的这些地,实在是忙活不过来。珍珍她是家里最大的孩子,她得留在家里帮家里做事情的。”
罗母瘦弱蜡黄的脸上带着说不出的愁苦,她也不管林夕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她的弟弟妹妹都还小,她做老大的,就有这个责任帮衬家里,养活弟妹。”
罗母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理所当然。她没有觉得让罗树珍辍学回来带孩子是多大的事情。在她的思想里,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呢?
认识自己的名字,能算得清楚数,认得钱就行了,够用了。之前让罗树珍去上学,一个是罗树珍非要去,第二个是罗树珍的学费国家免了,生活费伙食费都有补助。
而且她男人说了,罗树珍学历高,以后嫁人彩礼也高。但现在她男人没有了。罗树珍必须回来帮着她,要不然她要被累死了。
林夕的目光落在罗树珍身上,罗树珍坐在门边,低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林夕问罗母:“请问一下,罗树珍的弟弟妹妹多大了?”
罗母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她弟弟十五了,在县里上初中,马上就初中毕业上高中了。”
“她二妹比她弟弟小一岁,两个孩子在一个班里,读完这个学期我就不让她上学了,让她和村里人一起打工去,挣的钱正好供她哥哥上高中。”
“珍珍还有个小弟,刚刚六年级,也在县城念小学。我们这个地方没有学校,想要读书都得到县城里去,等他读到高中的时候,正好他两个姐姐也都嫁人了,有能力了,能帮着供他到大学毕业。。”罗母语气随意,仿佛让姐妹辍学供养哥哥弟弟上学,是一件很正常很正常的事情一样。
林夕看着脸上已经露出期盼笑容的罗母,问她:“那你呢,罗树珍和她妹妹供她兄弟上学,那你呢?你做什么?”
罗树珍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罗母。罗母呆住了,她显然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林夕接着又问她:“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还是谁告诉你的?”
这个问题罗母知道,她说:“我男人说的。他在临终前嘱咐我的。”
罗母的娘家在更深一点的大山里,像她这样的女儿从小接触的都是这样的教育。在家里要听父母的话,出嫁以后,要听丈夫的话,还要帮扶娘家兄弟。
她听话了一辈子,柔顺了一辈子。丈夫临死之前这么告诉她了,她也就听着了。她没有觉得让罗树珍姐妹辍学供养她兄弟的事有什么不对。
因为她也是这么过来的,就连她现在,也是在忙完自己家里的活计以后,回去帮着娘家干的。
林夕继续问她:“那为什么不能是罗树珍的弟弟们辍学,打工念书供着罗树珍上学呢。陆慎之说过,罗树珍的学习成绩很好,如果考试正常发挥,考一个二本学校不成问题。”
罗树珍颤抖着手,捂着脸不做声。
罗母又呆了一瞬,然后她笑了,看着林夕:“老师你在说什么笑呀,珍珍是女孩,怎么能让她弟弟供她读书呢,说出去会被人笑死的。”
林夕的脾气在这一刻再也压不住了,重男轻女这件事情,林夕听说过,见到过。无论哪一次直面,她的心中都憋着一股气。
她看了一眼罗树珍,深吸一口气:“那姐姐供养弟弟上学,就不会被笑吗?”
罗母本来对林夕这样的文化人是有几分惧怕的,但是在听到林夕说的这些话的时候,她对林夕的惧怕忽然就没有了。
“老师你真是会说笑,没有谁会笑话的,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的。女儿生出来就是要帮着哥哥弟弟的。”
罗母的话,让林夕放弃了与她争辩。她从小到大接受到的就是这样的教育,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已经扭转不过来了。
林夕正打算跟罗母说话,罗树珍忽然从座位上跑过来,她蹲坐在罗母的面前。
“妈妈你让我去读书,我还有一个学期就高中毕业了,考上大学以后我就去打暑假工,到时候打暑假工的工资我寄回来给你,你拿来给小峰小平读书行不行?”
“小峰明年就要读高中了,高中学费就是好大一笔,还有住宿费伙食费。要是我在家跟你干活,你交不起那笔费用的。”
交不上学费怎么办呢?罗树珍和林夕都知道,那只能是让罗树珍嫁人,赚一笔彩礼。罗树珍上过学,她看到过山村外面广袤的天地。
她知道外面的天地里,女人的价值和山村里不一样。她知道,她要是读书了,她的生活就会有无数种的可能。但如果她不读书,那她的生活就会像罗母一样。
嫁人,生一堆的孩子,然后为了孩子为了男人忙活一辈子。
那样的生活太可怕了。在没有去上学的这几天,罗树珍每天闭上眼都会做那样的梦。那样的梦太真实、太让人害怕了。好几次,罗树珍都是哭着醒来的。
罗树珍知道,如果她把握不住这一次的机会,那么她的人生就会像她的梦里那样。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她出去外面打工几年,在外面找个不好不坏的男人,过着不好不坏的日子。
读书是不可能的。
罗母也不是不疼女儿,看着罗树珍这样哭,她也有点心疼,她抹了抹罗树珍的脸,看了一眼林夕。
然后她笑着跟林夕说:“老师,你看看这样可不可以,我家珍珍不去读书了,在家里帮我做农活,你供我家小峰读高中。我家小峰读书成绩也好,你要是见了,肯定喜欢的。”
在罗母的眼里,自己的儿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在她丈夫没有过世之前,就一直这么说的。他总说他们的儿子是最出息最成器的人。
罗树珍放下扶在罗母膝上的手。她还没有擦干眼泪的脸上露出一个苦笑来。她的母亲也是疼她的,但这种疼爱在对上她的两个弟弟后,就会消失得一点不剩。
正是因为这样,才叫人最痛苦。罗树珍有时候都宁愿她妈妈对她再差一点,这样让她足够心寒,她也能够冷下心来,跟她划清所有界限。
林夕被罗母的无耻给惊呆了,但仔细一想,罗母的说辞做法,也挺符合她的逻辑的。
她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抱歉,我不是老师,我是受陆慎之老师的嘱托来帮助他要帮助的人的,不在他名单上的人,不在我的帮助范围内。”
罗母有点失望,她刚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太好了。既让自己的儿子不愁书读,她以后干活也有个帮手。
就算被林夕拒绝了,她也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好:“老师,真的不能换一换吗?”
罗母没有相信林夕不是老师的话。在她看来要是林夕不是老师,那她根本没有必要管她家孩子去不去读书。
“不能。”
罗母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罗树珍,陷入了沉思之中。她不想让罗树珍去读书,罗树珍在家,她地里的活都有人帮着干,家里的洗洗涮涮也不用她动手。
罗树珍要走了,地里的那些活全部都是她做,回来连口热汤饭都吃不上。但是罗树珍说得又对。上高中要花很多钱。
学费、文具费、资料费、伙食费、生活费、校服费什么的,样样都要钱,一年下来没有两三千是下不来的。
她一个人真的整不来,再说底下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呢,女儿不用说了,儿子她是得花钱供的。
她男人没死的时候说了,儿子要是留在这个穷山村里就只能受一辈子穷,他的儿子得走出去,走出这个大山去。
她内心很犹豫,罗树珍最了解罗母,看到她的犹豫,罗树珍仿佛受到了巨大的鼓舞,她坐起来:“妈,我跟你保证,等我读书读出去了,我一定拉扯弟弟妹妹。”
“我是大学生,我出去找工作,比高中生能多出来好几千呢。我到时候还能给你点养老钱。”罗树珍又加了一把劲儿。
罗母听到这句话,心里的那一丝犹豫也没有了。她娘家村里就有一个大学生,在外面的大城市工作,每个月的工资都有上万块。才在外面打工几年啊,就买上房子了。
那房子她看过照片,亮堂堂的,还是楼房呢。漂亮得很,还找了个大城市有工作的老婆,据说一个月也工资很多呢。
他每个月还给他妈五百块钱私房钱,五百块啊。一年就有六千块了!罗母到现在还没有在手里拿过那么多钱呢。她家里的钱,向来是入不了她的手的。
罗母看着自己的大女儿:“那你每个月要给我五百块钱。”
罗树珍点头,五百块钱而已。罗树珍不怕自己赚不来。
“那行,你去读书。等你大学毕业就给我钱。大学是不是要读四年?那从你第五年算,你每个月都要给我。”就算要等五年才能拿到那五百块钱,罗母也很开心,觉得生活都有了盼头。
林夕对罗母的愤怒,全都转化成了可怜、心酸。
罗母深深地陷在重男轻女的沼泽里,她不知道挣扎,她跟着沼泽共沉沦。环境迫使她成为重男轻女的帮凶。可她又格外的好满足。
五百块钱,就为了五年后的每个月五百块钱,她这个坚决不让罗树珍读书的人就那么松了口。
可怜又可悲。
罗树珍从地上爬起来。她了解她的妈。她妈妈现在被这五百块钱冲昏了头脑,但是等一下,她妈的脑子回来了,她就会反悔了。
她飞快地跑到房间里去,不到两分钟,就提着一个包裹出来了。
罗树珍的包裹早就打包好了的。她都打算好了,要是读不成书,她也不会在家里干农活。她要出去打工。
她不可能在家里干两年,然后被她妈以高彩礼随随便便嫁出去。
林夕走上前去帮她。罗母本来为五百块钱同意让罗树珍去读书的,但真的看到她拿着包裹要走的时候,罗母又有点不乐意了。
地里的活实在是太累了,她干了两年,实在是受不住了。她还觉得罗树珍这个女儿没有良心,她这么苦这么累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她们吗?
结果罗树珍这个女儿一点都不心疼自己,说走就走了。
罗树珍一看罗母的表情就知道在她在想什么,她说:“妈,活你干不了就少干点,等我周六周日回来帮着你一起干。你也别舍不得吃舍不得喝,饭菜多做点,吃饱点。”
罗树珍的关心让罗母心情好了一些,她应着,把两人送下山,这一路上,罗母嘴巴里说得最多的就是家里还有哪里的活没有干。
田埂还没有铲完,芭蕉芋刚刚种下去,辣子秧子才刚刚发起来,过两天就得去种了。玉米黄豆也要种了。
林夕就在边上听着,等着,罗树珍看着自己的母亲,她十八岁就嫁给了自己的父亲,到现在她也才三十八岁。
可她看起来那么干那么瘦,比外面五十岁的人还要苍老。罗树珍的心在这一刻像是泡在酸水里,又酸又涩。
但她知道,她大概要成自己妈妈嘴里的不孝女了。她不会供她弟弟读书,无论是大弟弟还是小弟弟。
不止是因为他们学习成绩不好,也因为他们有退路。她爸爸的赔偿款被她妈借给她舅舅家修房子了,所以她才没有钱给自己读书。
但当她的儿子没有钱读书的时候,她就会想着去要了。弟弟再亲也是亲不过自己的儿子的。但是女儿再亲也亲不过她的弟弟。
想到这里,罗树珍这么软下来的心就硬了起来。
林夕把车子调头过来,罗树珍坐上车子,林夕等她跟罗母道别后,开着车子就走了。
靠山路段依旧很险,但这回是靠着山体方向走的,林夕走得比之前要顺畅得多了。
罗树珍这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林夕也没有跟她讲。她觉得现在的罗树珍,或许更想要自己安静地待一会儿。
刚刚在熬山村没有信号,等到了有信号的地方,林夕的微信提示音叮叮咚咚响个不停,林夕抽空看了一眼,都是大明宝她们发来的。而穿越者聊天群的信息一直都没有断过。
林夕到这个时候,才有时间跟他们说话,林夕打字飞快,在群里@陆慎之。
【哼地球少女林夕:@权谋世界陆慎之,我已经成功地把罗树珍接出来了。】
古代权谋世界,陆慎之刚刚完成今天的工作,被监军拿着鞭子赶着往居住的地方走。
看到林夕发的信息,陆慎之累了一天的心情忽然就轻松了很多。
他也是从大山里走出去的孩子,他知道一个孩子从大山里走出去有多难,所以在他大学毕业后,他毅然决然地回到家乡去,在这边当了个历史老师。
闲暇时候他在网络上写点小说,赚来的钱他大多数都是资助了那些读书困难的孩子的。
他列给林夕的几个学生,都是学习好、人品好,不读书就没有多少出路的孩子。
林夕能把罗树珍带出去,陆慎之是真的开心。
回到那两间破旧的茅草屋,他娘已经做好了饭了。数十年来娇生惯养从来没有下过厨房的女人,现在已经把饭煮得有模有样了。
分给他们的粮食不多,但是陆慎之跟楚千墨换了芥子空间,用的这边地头里家家户户都有的大头菜换的。
芥子空间里放着跟林夕换来高粱米,这些高粱米他每天在出门前,会抓一把放在米缸里。
原主家是因为夺嫡被流放的,其原因简单得很,不过是因为原主的父亲曾经在当今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为他的死对头说过一句话。
就因为这一句话,在当今皇帝登基后一坐稳屁股底下的位置,便迫不及待地清算了陆家。
要不是原主在京中的时候以纨绔而出名,整日只知道招猫逗狗毫无建树,原主也活不到他穿越过来。
以当今皇帝的肚量,不监视自己家是不可能的。所以,陆慎之纵然有万般的方法来改善自己家的生活,在这个当口什么也不能做。
陆慎之不敢像那些穿越到流放途中的男女主们一样,环境都还没有摸透就迫不及待地大展身手。
在这个时代,能够被流放的,谁家里不是有点钱有点权的,虽然被流放了,但途中难不成就没有皇帝的眼线盯着?
古代的皇帝、仇家就是傻逼吗?他们难道都以为当权者把他们流放了,就什么都不管了,可以万事大吉了吗?
确实有那样的傻子存在,但陆慎之不敢赌。因为现如今的他并不是空无一人,他的身后,还站着好几个老弱妇孺。
他一步走错,代价就是几条人命。
茅草屋的角落里放着一个陶罐,陶罐的上面放着一包用布包着的木炭。陆慎之将浑浊的水倒在木炭上,而后再把木炭包转移到别的陶罐上,再把刚刚过滤了一遍的水再倒回来,如此反复几次后,水终于变得清澈。
陆慎之偷偷放了一滴灵泉进去,这是跟仙侠世界的白青婷换的。灵泉也能够增强人的体质。但是据白青婷讲,她找来凡人做过实验。
一滴灵泉水跟一滴基因修复液在凡人身上所呈现的效果是不一样的。基因修复液可以在服用后就生效,持续在人体内修复身上老化、病变的细胞。
而灵泉水则是需要每天不间断服用,才能达到基因修复液一滴的效果。
但两者若是同时进行服用,则是相辅相成,让人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好。
陆慎之亲自将那一罐水煮开,倒在碗里,看着家中的人一块儿喝下。
边城靠着戈壁沙漠,水源紧张,就连这里最高的将领喝的都是那条河里的水。清澈的水于这里的人而言是十分稀奇罕见的。
甚至很多从来没有出过边城的人以为水本身就应该是这个颜色。
也正是因此,就算是这个过滤后的水味道寡淡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陆家的人也喝得十分珍惜。
“大嫂,小石头的病怎么样了?”整个陆家一共就仨孩子,小石头是陆慎之她大嫂的儿子,今年六岁。
前两天夜里忽发高热,陆慎之给吃了用退烧药搅拌的水。退烧特效药加上灵泉水双管齐下,小石头的病已经好了很多。
“已经没有大碍了。”徐锦瑟露出笑容来。
陆家书香门第,他们娶媳妇也从来都不看家世,只看人品。徐锦瑟是山长之女,在嫁到陆家后,跟陆大哥陆行之两人琴瑟齐鸣,从来没有闹过一次。
在陆家出事以后,她本来是可以回到娘家的,但她不愿意离开儿子,便跟着流放到了这边。
用她的话说,世间男子皆薄情,她的父亲还有两个妾呢。陆行之人品好,成亲前后都只有她一个人,她归家再嫁,怎么也嫁不到这样的男人了。
与其再嫁一个什么都不如陆行之的人行尸走肉地过一辈子,还不如守着儿子小石头过。
陆二嫂赵琼芝的想法与徐锦瑟差不多。
陆慎之得了肯定的答复后,点点头,吃完饭去看了一眼房间里在茅草上睡着的小石头后。出了远门。
屋里太小,他跟徐锦瑟、赵琼芝又是嫂子跟小叔子的关系。虽然他带着两个侄子睡在灶房,可时间久了,依旧会有风言风语传出。
他是男人没什么损失,但徐锦瑟跟赵琼芝却不一样。
他总得为她们考虑考虑。这几天在外面修城墙,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干的。
陆慎之出门一趟,很快便有人帮着往家里送木头,一行人敲敲打打,不一会儿,就挨着原来的茅草房,又围出了一个小小的四四方方的房子出来。
虽然没有顶,但这会儿正是边城炎热的时候,睡在外面也不打紧。陆慎之听一起砌城墙的人说,他们到了夜里,都是在院子里睡觉的。
比在屋里睡得踏实一些。
***
陆慎之已经盖月而眠,林夕已经顺利抵达陆慎之交代给她的第二个学生的家里。
这个村子对比起罗树珍家的村子,更加贫穷,整个村子也就五六户人家。整个村子就是建在山上、林中。
林夕问了路,找到了李强的家里去,李强正在砍柴,柴火顺着他家那不甚牢固的院墙码了一层。
罗树珍跟他是同班同学,见到罗树珍带着一个陌生人来,李强站了起来。
罗树珍朝他招招手:“李强,走吧,去读书了。”
李强手里的柴刀落在了地上。李强看着她,罗树珍说:“她是陆老师的朋友,陆老师委托她供我们上学。”
李强听到陆老师这三个字,眼眶都红了。他家跟罗树珍家不一样,他是跟着他爷爷一起长大的孩子。
他爸爱喝酒,酒一喝多就找人打架,在跟人打架的时候直接被打死了。他妈妈被他外公外婆家接走嫁了人,这么些年除了偶尔的一套衣裳和几百块钱外,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爷爷前两年还能干,咬着牙把他供到了高三,但他没有熬过这个冬天,在腊月人就没了。李强用身上仅有的一些钱安葬了他。
他本来是打算给他爷爷守完四十九天就出去外面打工的。他叔叔伯伯们都不容易,他们也有自己的孩子要供读书,已经没有余力再多供他一个了。
在见到罗树珍跟林夕之前,上学于他而言,是个可望不可即的梦。他不是没想过半工半读,可是太难了。
高中并不是在九年义务教育之内,更别提大学。
他就是想要去申请助学贷款都不够年龄。
他希冀地看着林夕,垂在大腿两侧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林夕看着他问:“你想读书吗?”
李强的脑子在这一刻嗡的一声懵了,他只记得他点着头,然后回屋子里打包好行李,锁上门,坐上了跟林夕走的车。
林夕带着他们两个,去到了第三家。
那家正在办婚礼,罗树珍在看到那大门口上贴着的喜字的时候,眼泪唰的一下就掉下来了。
“朱秀丽嫁人了。”罗树珍说。
有人早早地就看到了林夕的车子,便迎了上来。
“你们是谁啊?来我们村干什么啊?”有人走上来问。
“我们是朱秀丽的同学,请问她在家吗?”罗树珍已经说不出来话了,李强只能上前开口。
“你们找朱秀丽啊,她嫁人了,嫁到了隔壁靠山新村,从我们村子再往上面走,就是靠山新村了。你们现在往上走,还赶得上吃晚上的饭。”
林夕三人立马上车,朝着靠山新村去。
靠山新村比起罗树珍家的村子、李强家的村子以及朱秀丽家的村子都要好很多。
最起码靠山新村后面靠着山,前面靠着的却是一条乡道。
靠山新村今天最热闹的人家就是朱秀丽嫁的人家了。
林夕三人朝那家人的家里去,罗树珍说了自己要找朱秀丽以后,就被带到了新房。
朱秀丽穿着一身红色的旗袍坐在床上,脸上化着浓浓的妆,头上戴着红色粉色白色的假花。
作为新嫁娘,她的脸上却并不是很开心,见到罗树珍、李强跟林夕的那一瞬间,她的脸上露出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新房里的人都走了出去,李强站在门口,罗树珍和林夕走进她的新房。
罗树珍把林夕的那番说辞说给朱秀丽听以后,问她:“你还想读书吗?”
朱秀丽点头,眼泪也随着点头的动作如雨滴一般地往下落:“我想读书,可是我读不了了。”
“我哥哥弄大了别家女儿的肚子。那边等着结婚,要了三万的彩礼。我家拿不出来,那边说要剁了我哥哥的腿。”
“我家收了他家三万五的彩礼,三千给我做了陪嫁,两千拿来办了酒席。我如果现在跟你们走了,我爸妈就真的活不了了。”
“我知道我自己很蠢,可是珍珍我没有办法。我妈妈对我很好,我爸爸对我也很好,小时候我生病,我爸爸妈妈背着我走了好几个村子给我治的病。我要读书,他们没有钱砸锅卖铁都让读了。”
“我哥哥就现在混蛋,可小时候他总是护着我,我们村里跟我同龄的女孩,就我没有被人欺负过。”
“珍珍,你学习成绩比我好,你好好读,连带着我的那一份,一起读出去,然后你走出大山,以后再也别回来了……”朱秀丽的声音几度哽咽,她说的这些话像是在告诉林夕她们她不读书的原因,可更多的,却是在说服她自己。
林夕他们没有吃朱秀丽的酒席直接就走了。朱秀丽把他们送出院子门。
朱秀丽看着林夕开着车子走远,她有无数次想要追着车跑的念头,但是在看到跟着自己出来的自己的新婚丈夫的时候,她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她的目光又看向她那一栋也许会困住她半生的房子,二层小楼,外墙有些斑驳,院子里打着水泥地板,此刻摆了好多的桌子,客人划拳的声音透过大门传出来。
就好像看到了她的后半生,嘈杂,吵闹,平平无奇,她会成为那些抓着瓜子嗑瓜的女人中的一员。
见过光明的人重回黑暗,朱秀丽忽然很绝望。那些对外人的说辞在这一刻,再也欺骗不了她自己了。
朱秀丽在这一瞬间成长,她知道了选择的代价。她更加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再也无法像她曾经做过的梦一样,坐在大学校园里学习了。
她的后悔,她的遗憾,终其一生,都将无法释然。
已经天黑了,林夕将车子开到最近的一个镇上住在了一家旅馆里,在吃了饭以后,林夕在群里说。
【地球少女林夕:我想成立一个助学基金会。】
消息一发出去,群里纷纷响应。除了已经穿越回来的明姝,每个人都说要加入。
这个时候才七点多钟,离深夜还有好久,林夕思来想去抓起外套就往外走,三万五千块钱对她而言不多,对于朱秀丽而言却是她的一辈子。
林夕若是今日不管朱秀丽,眼睁睁地看着朱秀丽就这么陷入沼泽,她的余生都将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