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时笙的话裹挟再风中,罗意璇被他扶着,以为自己听差了,错愕了半天,才缓缓抬起头,对视上对方的眼睛。
“二哥......”
文时笙看起来不像是看玩笑,态度很认真,思量片刻,认认真真地郑重开口:“我知道现在你刚离婚的,和你说这些不合适,但既然你开口让我管着雨秩,我就想借着这个机会告诉你。”
罗意璇站定,心跳得很快,大概知道维文时笙接下来要说什么,只是她没始料未及,有些慌乱无措。
“我答应你,是因为我想帮你,不想看到你难过,失望,也不想再看见你因为别人掉眼泪或者伤害自己了。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份,也不方便同你承诺什么,但我想告诉你,别害怕,你其实随时都可以找人依靠。”
文时笙这些话,大概是搁在心里好久了,说出口,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措辞冒犯的地方,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说完敛了敛神色,微微皱了下眉。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在期盼着与她见面,想要见到她,也想要多和她说几句话。
她中刀子的时候,他吓坏了,去医院看了好几次,但大多是偷偷的,连文紫嘉都不知道,确认她没事才放心。
但他始终没有忘记,她已经是谈裕的妻子了,她结婚了。所以他也时常会觉得自己卑劣,并不是个君子,竟会对有夫之妇产生这样的情感,自然也是难以启齿,做好掩于岁月的打算。
现在,不同了,她又是自由身了。
即便他知道她有过婚姻,又同谈家人纠缠过,父母一定不会答应,即便他知道家里已经为他选好了未来太太的人选,但他就是克制不住,不愿意放弃,想要试一试。
如若她愿意,他愿意为她忤逆父母一次,唯一一次,他愿意的。
雪花掉落在他们头顶的那把伞上,萧瑟的寒风吹动着披肩上的容貌,罗意璇站男人对面,在思考,并不是思考要不要答应他,而是在想要怎么说,才能不伤害他。
“二哥,周家小姐很好,等你们见面了,你就不会这样想了,好好珍惜她。”
没有直接拒绝,但也没什么分别了。
文时笙早就料到了,有这个心里准备,但还是在被告知的那一刻,很失落。
“真的很谢谢你能帮助我,无论是教我管理公司,还是帮我接手雨秩。你知道的,我大哥已经不在了,我有把你当做我亲哥哥一样看待。”
话点到为止,罗意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小到大,向她告白的少爷公子哥不在少数,她生了张绝顶漂亮的脸蛋,又有顶好的出身,习惯了万众瞩目,被人追捧,所以她对绝大部分人的示好向来也都不放在眼里,拒绝人自然也没什么好话。
但今天,她很认真,也很努力地措辞。
她很累,累到已经不愿意再和任何男人有过多关联。
只要一想到情爱之事,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他的名字。
文时笙大概沉默了几秒,如常温和地笑笑,低下头几秒后又重新抬起来。
“没关系,那就先以哥哥的名义,让你依靠。”
暂时不愿意,也不代表以后不愿意,他可以慢慢来。
罗意璇没再做声,头有些晕,受过伤之后,只要是长时间吸入冷空气,她就会咳个不停。
文时笙心疼地皱了下眉,知道她身子扛不住,也不打算强逼着她说下去。
“走吧,我先送你回去,太冷了。”
“好。”
一车子一路从新荣记开到城南,文时笙亲自撑着伞,目送罗意璇回到了罗公馆。
然后一个人站在车边,驻足了好久,才驱车回了文家。
今年的冬天,属实难熬,罗意璇几次复查的结果都不理想,医生嘱咐了许多次,但在失眠,持续内耗封闭的情况下,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咳得越来越厉害。
什么营养品都用上了,药也换了好几种,始终不见好。
生活里每一处细节,似乎都染上了他的痕迹。
从前一直不留意他的喜好,现在倒是看见什么菜都能想起他爱不爱吃了,看电影唱歌即便是转移注意力,在看到屏幕上那些人声嘶力竭地爱一场的时候,她脑子里全是他。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被谈敬斌背叛的时候,都没有过的感觉。
她时常劝说自己要振作起来,找点事干,却又在进行时的某一瞬间,突然被击溃。譬如走着走着,会忽然觉得心痛难捱,蹲在原地,半天都缓不来。
她不再出现在公众视线,甚至雨秩的事丢给文时笙后也不再多问一句。
京城里,再也听不到她的只言片语,不再有任何消息。
像是冬眠了一般,她日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哭也不闹。
做的最多的一件事,便是安静地坐着。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了快要过年,丛一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拉着她一起回港城过年。那边气候暖一些,也更有利于她养身体。
文紫嘉怀孕不足三个月,不宜折腾,便没跟着。
私人飞机降落稳稳地降落在停机坪上,罗意璇顺着舷窗看出去,不免想起之前夏日里,同谈裕在这里度蜜月的场景。
睡了一路的丛一终于醒了过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刚换了件灰色的毛呢包臀裙,灰色丝袜将她长且笔直的双腿包裹得穿着拖鞋,推门出来,打着哈气。
文时以正在处理工作,一路都没闲着,见丛一出来,合上了电脑,然后很自然地询问了一句:“要穿哪双?”
丛一一副看了看,随便指了一双紫色配水钻扣的高跟鞋,然后坐下来。
文时以也不多磨蹭,拿了那双高跟鞋,蹲下来,捧起丛一白嫩细腻的脚,细心帮她穿好。丛一也不挣扎,习惯了一样。
还真是想不到,文时以看着如此不解风情,冷感古板的一个男人,居然能如此快地切换人夫身份,细致入微到这个份上。
“好看吗?”
“你穿什么都好看。”
“敷衍!”
文时以说得心里话,丛一不买账,起身去到了罗意璇身边。
“走吧,跟我回家,bb。”
罗意璇笑了笑,拿掉了身上的毛毯,“我自己能走,你去和你老公一起。”
“你再说一遍?”
“我说,好的,我跟你回家!”
丛家在深水湾,朝着海,空气湿润,环境好,私密性更好。
丛敏兴作为商会会长,丛家又是当地名门望族,豪宅豪车自然是不在话下。丛家居所的大门据说是由防爆材料打造的,安全系数极高,丛敏兴出门,身边都会配备便衣保镖。
下了飞机,已经有人在等了。
空地上停着几辆扎眼颜色鲜艳的猛兽,为首的是那一辆红色布加迪威龙,丛莱坐在驾驶位。
“姐!姐夫!”丛莱站定,“绾绾姐!”
“蓉蓉呢?”丛一看了一圈,“怎么不见她来。”
“她跟着爸去开会了,走吧,回家喽!”
丛家虽是港城极具名望的老钱家族,但却不像旁的门户,规矩多,要求严。
丛敏兴主打的就是一个散养子女,三个孩子各有各的个性。
罗意璇过来做客,丛家人也都颇为热情,招待相当周全。
为她安排的客房就在丛一的主卧对面,方便两姐妹说话。
本来用过晚饭,她回房间便也不会出来了,护肤准备入睡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面霜没带,去找丛一要,走到门口发觉不对。
“啊......”丛一支离破碎的呻.吟声从门缝里流露出来。
“啊......”
一声又一声,夹杂着一些做那事时必然会发出的声音。
“文时以,你要弄死我是不是!”
“嗯?难道不是我在开会,你先招惹我的吗?”文时以捏住了丛一娇俏的小脸,狠狠地吻了下去,“乖,别乱动了,一会儿摔下去有你好受的。”说着将她从床上抱起,直接站了起来。
罗意璇站在门外,开始还没明白,几秒之后恍然大悟。
这臭女人,连文夫人都不许别人叫,背地里跟人家做得这么高兴。
准备敲门的手又放了下来,无奈地回了客房。
大概是被二人的声音给刺激到了,她不自觉合上双腿,脑子里浮现出谈裕的模样。
好像,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花样玩得也不少,她叫得大概不比丛一逊色。
越是这样想,她越是难过,将自己闷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她总是在好奇,好奇他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样,没有她,他会不会已经和其他女人搞在了一起。
带着这样的思绪,她一夜都没睡好。
第二天准备跨年,也是没精打采。
丛一倒是春光满面,想来是昨晚被伺候得相当舒服。
从下午开始就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化妆师帮她做造型。
今晚跨年,在维港,丛一牵头办了个游轮party,这可是她婚后第一次回港城出现在一众熟人面前前,她可不得好好收拾打扮下。
相比起来,罗意璇便没什么心思,随便挑了件宝蓝色丝绒长裙,让化妆师稍微打扮了一下,便踏上了游轮。
灯红酒绿的名利场,到处都是欲望和极致欢愉的放纵。
众人身着华服,徜徉在这艘巨大挺阔的游轮上。
这是文时以求娶丛一时的聘礼之一。
全港城独一无二,连港媒报道都词穷,只能用壕无人性来形容。
丛一的场子,港城谁都得给个面子。
站在甲板上,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有些冷,但也是舒服可以忍受的。
罗意璇端着一杯红酒,依靠在栏杆上,看着繁复迷乱的维港夜色,心里毫无起伏。
以前,她也最爱这般热闹烟火的。
“小姐,可以请你饮杯酒吗?”
“不好意思,我刚动过手术,不能喝太多酒。”罗意璇张口胡编,其实在京城几乎每夜都是靠着酒精麻痹入睡。
这已经是她今晚婉拒的第三位少爷了。
明明说的一样都是粤语,但她就是莫名觉得,任何男人都没他讲的性感动听。
罗意璇叹了口气,不打算参与在大厅里开始的舞会,准备回去休息。
丛一举着酒杯风光满面地应酬了一大圈,来到她身边。
“这么高兴,状态这么好,看来昨晚过得不错?”
“你怎么知道!”丛一愣了一下。
“没带面霜,想从你那拿一瓶,到门口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
“哦,是嘛。”丛一一点也不觉得羞愧,反倒是很自豪的样子,“看来我昨晚叫得很欢,你隔着那么远都听到了。”
罗意璇皱了皱眉,瞪了一眼旁边的女人,这话也就只有她能讲的出口。
“你不是对人家各种不满意嘛,这会儿又满意了。”
“是不满意啊,除了在床上。”丛一仰头将手里的酒喝了个干净,烈焰红唇勾起,笑得很是妖艳。
风吹过来,游轮的速度加快了一些,缓缓驶向整个维港正中央。
“干嘛还一副丧气样子,不就是个男人嘛,港城这些个少爷公子哥儿,你看上哪个,我去帮你说。那边站着那个,可是沈家的二少爷,人长得靓,又洁身自好,这么多年身边可是一个女人都没有过,刚还向我问起你呢,认识下嘛!”丛一挽着她说道。
“穿灰色西装那个?”罗意璇顺着看过去,“长得是不赖。”
丛一见她被挑起兴趣,心里松了口气,正好逢上沈清筠走过来,三人便站在甲板上热聊了一阵。
“听丛大小姐说,你们是校友,罗小姐也是爱大毕业的?”
大概是怕她听不懂,沈清筠没有说粤语。
“是,混个学历,给家里充充面子,沈二少的母校是哪所啊?”
“牛津,赛德商学院。”
听到这所学校,罗意璇心猛地一颤。
那也是他的母校。
世界竟这样小,这样巧。这所享誉世界的顶级名校商学院,想要迈入着实困难。需要每一门课程都有A*的成绩才能有资格申请。
京城外国语每年能申请到的学生也是屈指可数,谈裕是其中之一。
三人又随口聊了几句,丛一瞧着罗意璇神色转好了一些,随口讲了句:“这才对嘛,男人不是多的是,别把自己搞得失魂落魄的。”
罗意璇肆意笑笑,故作轻松地扬起头,甩了甩漂亮的长发,“是啊,放心吧,就是个男人而已,我没事。”
瞧着她口气自在,丛一半信半疑,但也算放心,才准备拉着她参加舞会,下一秒便听到了她认真发问。
“当年你和vinay分开也会觉得,痛到无法呼吸,闭上眼睛,就想要流泪吗?”
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一出口,丛一心一阵痉挛,这一次她没有再着急跳脚,而是认真想过,才平静开口,“会,做什么都没有意义,甚至是活着。为了他,我跳楼逃跑,摔断了腿,闹过哭过,自杀过,罗意璇,我比你要痛得多。”
说这话时,丛一的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站在人群里侃侃而谈的文时以,她现在丈夫,想起那些痛,倒觉得陌生。
“但现在,vinay也结婚生子了,我也嫁给别人了,有些人和有些人,可能就是有缘无分,前世相欠,今生才会相聚,债还完了,也就是散了。都过去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听完丛一的话,罗意璇的心骤然疼了一下。
她与他,大梦一场,终究也是缘分尽了吗?
时至今日,她或许才明白,人和人之间,有一些瞬间,远远不够。
有了这一瞬间,便渴求下一个瞬间,有了下一个瞬间,便渴求生生世世永远拥有。
舞会要开始了,请来助兴的歌手站在正厅璀璨的灯光下,拿着麦克风缓缓开口。
歌声通过音响传到了整个游轮。
第一句,便正中她心。
“让我爱你,却又把我抛弃。”
“我只要出发,不要目的。”
她以为她逃出京城换个环境就不会再想起他,谁知道无论她走到哪,都会有他的影子。
与他息息相关的每一个点滴,都是让她伤口继续破溃的元凶。
她一下子被这句歌词击溃。
他总问她爱不爱他,却又在她爱上他之后,将她狠狠丢弃。
维港的夜色是那么美,整个天空都被霓虹灯光照亮。
罗意璇下意识地捂住心口,突然破功,刚刚的淡然洒脱又全都不复存在,所有的努力倒退回了原点,她轻唤了一声身边的女人。
“丛一。”
“嗯?”
“我的心好痛......好痛。”说着,珍珠一般的眼泪狠狠掉了下来。
时好时坏,这些日子,她已逐渐熟悉。
白日里她醒过来会觉得自己好像可以接受,一入夜又觉得所有的一切回到原点。
丛一自然知道这种痛彻心扉的感受,知道安慰也无用,只能抱住了她。两人背对着人群,尽力掩饰着,努力保有一丝体面。
风吹在眼泪流过的脸上,那样冰冷。
歌声绵延深情。
“我一直都在流浪,可我不曾见过海洋,我以为的遗忘,原来躺在你手上。”
零点时分,维港上放起了烟火。
各色的火花炸开,辉映着全港星辉,熠熠闪光。
罗意璇扬起头,看着夺目又转瞬及时的烟火,耳边是众人殷切的期盼和迎接新岁的欢呼。
烟花的形状倒映在她眼眸里,照亮了她的脸庞。
她看着满天烟花,滚烫的热泪一滴一滴掉,心酸痛苦到了极点。
她还记那晚打电话给他时,他说等他时的感触与心安。
越时灯火璀璨,笙歌鼎沸之下,她越觉得他应该在她身旁。
此刻漫天烟火,维多利亚港美得热烈,全港欢呼着,盛大的如同梦境,她竟还是这样觉得。
想要他在身边,然后她们在这绚烂荼蘼的绮丽下纵情热吻。
那该是如何的幸福。
只可惜,她别无办法,于是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你委屈地悄悄许愿。
“既然再没有缘分,那就生生世世,都不要再相见,不要再重逢。”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跨年。
谈家有去上香火的传统,一大家子提前准备了好久,到庙里还住了一夜,第二天清早进行叩拜。
谈裕遵从规矩,向来只是走个流程,心里并不相信。
但今年,看着满院焚烧的香,跪在蒲团上那一刻,他只觉得心里一阵翻涌。
他本以为等着这一切结束,他或许还可以挽回,直到她彻底在整个京城销声匿迹,他才明白,他们之间,已经画上了句号,非人力物力所能扭转。
或许,顺园堂前的那个雪日,便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面了。
他忽然想起这里的老师父曾经给他看过签,签文注解翻译出来的书上,有这样一句话。
“以后隔着三千梨树六百湘水,你不必哽咽,我始终记得,见你的第一面。”
当时他并不当回事,只觉得是个念想。
他好像陡然之间明白了,这话里的含义。
晚樱花盛开的春天,初次相见,便胜却所有。
她任何为人称道的绝世美丽,都不及他第一次遇见她。
这一生,与她缠绵了一场,也算没有白活。
想到这,谈裕隐隐皱了下眉,看着满殿神佛,陈垦地跪在原地,双手合十,捏着三根香,在心里发愿。
“佛祖在上,受我一拜。今向您请愿,一愿她平安康健识尽天下好人,二愿她一世顺遂尝尽世间欢愉,三愿她......三愿她喜乐无忧看遍人间好山水,得这世间最值得依靠的男人,幸福从容,美满一生。”
许完,他无声地哽咽了一下,掉了一滴眼泪。
规矩地蒲团上磕了三个头,每一下,都那么郑重。
谈家的晚宴结束后,中式老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谈裕出院后身体一直处于修养状态,不能喝酒,也不能吃很多东西,反正也没胃口,不妨事。
快要接近零点的时候,他去洗澡。
却在刚刚打开热水的那一瞬,或许也是她许愿的那一刻。
一直戴在他手上那枚白玉平安扣突然碎成了两半,碎片掉在大理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是她为他求来的,也是她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如今,也碎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