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跌撞撞回到罗公馆的时候,风雪仍未消减。
罗意璇在外面站得太久了,头发和肩膀落了太多雪花,化成一片水渍之后,将她乌黑的发丝打湿。
罗意琦在忙灵越的事,这几天出差,不在京城。
罗公馆的佣人阿姨都配备得差不多了,整个庄园也逐渐打理得井井有条,现在住人正合适。
蕊姨是从小照顾罗意璇长大的,当年遣散罗家众人的时候,她本是要留下,但罗意璇不答应,便只好跟着大家一起走了。现在重新回来,一应工作自然是的得心应手,驾轻就熟。
瞧见罗意璇失魂落魄地进来,赶紧迎了上去。
“小姐,您怎么了?”
罗意璇强撑摆摆手,双目无神,身上披肩滑落,露出里面的丝质米色衬衣,胸口上的点点血迹露了出来,吓了汪蕊一跳。
“刀口是不是裂开了,您快上楼,我帮您处理一下,不行我赶紧叫吕管家叫车去医院。”
罗意璇几乎是被汪蕊半推半就着上楼的。
整个西小楼,都是她的地盘,以前从不觉着空荡,甚至还觉得不够,现在再回来,却有着百般不适应。
厚重的白色纱布被拆下来,刀口暴露在空气中。
很冷,尽管整个罗公馆都有地暖,屋子里还开了空调,空气碰触到她的皮肤时,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小姐,刀口有些裂开,流血了,我帮你用棉签擦干净,然后重新包扎一下吧。”汪蕊心疼地看着罗意璇红肿的刀口,“您先躺下。”
整个处理过程汪蕊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免不了皮肉疼痛。
罗意璇安静地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仰面看着天花板,耳边全是谈裕说的那些话。
她巴不得胸口的伤再疼一点,这样她或许就感受不到心脏刺痛。
因为伤口还没结痂愈合,暂时不能碰水,所以不方便洗澡。
汪蕊打了热水,用热毛巾一点点帮她擦干净了身体。忙完,她低声询问罗意璇要不要吃点东西。
罗意璇摇头,只说自己想睡会。
汪蕊离开后,整个主卧套间只剩下她一人,空气里浮动着很微小的尘埃,四周安静得不像话。
她躺着,没合眼,眼泪就从眼角顺着流淌在枕上。
她想起了刚刚离开谈裕院子时的情景,她本是想收拾下自己的东西,可到了那片熟悉的空间,她竟不知道要收什么。
“秘密花园”里的东西都是他买下来送给她的,她从头到脚,从出席晚宴穿得高定礼服,佩戴的珠宝首饰,再到贴身穿着内衣内裤,甚至是生理期用的卫生用品吃的止痛药,都是他准备的。
他把她娇宠得如同公主一般,但落在他口中,竟然是是笼子里金丝雀。
她连想要收拾下离开,都没得收拾。
能拿走的,只有红色的,那本属于她的结婚证。
她翻开抽屉,将它找到,同时也看到了那封去年他生日时,她亲手为他写的一封情书。
扉页还没泛黄,上面的笔迹依然清晰着,熟悉的话语铺陈在眼前,她捕捉到了他补上的那一句。
“Your number was up the first time I met you.”
第一次遇见我,你就在劫难逃。
她哑然失笑。
在劫难逃,好一个在劫难逃。
想起自己写这封情书时的种种情感和希冀,她只觉得自己实在可笑。
她说希望他是她贫瘠土地上的最后一多玫瑰。
不想玫瑰尚未盛开,玫瑰的刺便狠狠扎进了心里。
她用力撕碎了那页纸,同时也毁了那本结婚证。
撕不碎,便拿起了一边的剪刀剪碎了,碎片散落了一地。
和他结婚,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她什么也没带走,只拖着还没痊愈的身子和一颗支离破碎的心离开了他们的院子。
困意和疼痛席卷着她的身体,可她就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她始料未及被击垮了。
风雪越来越大,今年京城第一场雪,就下得如同世界末日一般。
“三少,少夫人已经离开老宅,回罗公馆了。”丁芃文在回云想的路上和谈裕说着。
“嗯。”谈裕敛了敛神色,大概也才到了她生气离开,“叫人盯着罗公馆,动作小心点。”
“好的。”
京北那块地的项目,已经被谈正清许给了谈敬骁去做,他打的什么主意,谈裕很清楚。
两个人都拼命地瞄着继承人的位置,便会都分外努力地为云想,为谈家创造利益。有谈敬斌的前车之鉴,把谈家搞进去的事不会再出现,剩下的只有好处,谈正清自然乐观于此。
这些,谈裕都明白。
但,没有办法。
谁让他身上流着谈正清的血,生在了这样看似钟鸣鼎食,富贵无边,实则冷漠残酷,穷尽心力的家里。
“嘉林医院那批仪器,明家点头没?”谈裕疲惫地无声叹了口气。
“还没,明家大公子还没松口,要不要让小姐去说说?”
明家的情况也没比谈家好多少,谈静初嫁过去本来就是斗一大家子人,她又是明渊的妻子,帮着谈家说话,怕也是不好开口,谈裕不想叫她为难。
“去叫苏窈约明渊的时间,我来和他谈。”谈裕子心里有数。
“好的。”
晚上原本就订好的应酬,谈裕着急赶过去,还没等坐下,就是连着几杯烈酒。
他酒量很好,即便是喝得不舒服也不会耍酒疯,顶多只是头晕行动不便。
白日里说了连篇的违心话,晚上空腹喝大酒。
她或许崩溃了还能放肆地哭一场,他却是要时刻保持清醒,再难面子上也要强撑下去,不能倒,不能任性,要时刻保持清醒客观,要面对随时而来的风暴。
他捏着酒杯,和对方谈着条件。
却在低头的一瞬,瞥见了无名指的那枚蓝宝石戒指,脑里一下子闪过她含泪绝望看着他,骂他是混蛋的瞬间。
心顿觉痛得厉害,手抖了一下,酒洒出来了一部分。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离开的时候,表情是那么痛苦......
“谈董?您在听吗?”
对方见谈裕迟迟不回应,叫了他一下。
谈裕难得在做正事的时候走神,猛地惊醒过来,目光又在那颗蓝宝石上停留了许久,才歉意地继续。
这顿酒喝得极为难受,因为没吃饭,双方又一直在焦灼状态,中间的空白沉默全部用一杯杯酒填满。
谈裕喝了不少,直到对方摆手撑不下去。
最终,对面让了两个点。
回去的路上,谈裕上车前,在洗手间吐了一次,胃里像是着火一般,又热又辣。
丁芃文看着他脸色实在差,忍不住出声提醒,“三少,我送您回去休息吧。”
谈裕摇摇头,站在酒店的来往人潮里,垂着眼睛看了看院中璀璨灯光下的音乐喷泉,心孤寂难耐到了极点。
名利场周旋之后,他获得的越多,越是想她想得厉害。
“我想去看看她。”
“三少......”
最终,那辆纯黑色迈巴赫还是开向了城南。
雪还是没停,倒颇有几分要继续下下去的趋势。马路还没来及清扫,来往车辆驶过之后,泥泞一片,不复洁白。
谈裕坐在宽敞的后座,胃疼得快直不起身,强忍着,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路不远,罗公馆在城南繁华区,那幢庞大的庄园掩映在夜色下,墙壁上还爬满着枯萎没有开花的蔷薇藤蔓。
丁芃文提前打过电话,保安没有拦着,车子一路开到了庄园楼下。
“三少。”
“没人跟着?”
“是的。”
谈裕这才睁开眼,松了口气,`犹豫了半秒,推门下来,轻声关上了车门。
黑色毛呢大衣将他整个人的身形修剪的挺拔笔直,里面是浅灰色的的得体西装,没打领带,贴身穿着一件同样是黑色的羊绒毛衣。
戴着无框的眼睛,男人半依靠在车门边,缓缓摘掉了皮手套,点了火。
风太大,好几次,才成功。
他点燃了手里那烟,凑到嘴边,没一会儿便吞云吐雾。
雪花落在他肩头,久久未融化。
他仰头看着亮着灯的窗子,不知所想。
只觉得难受了整整一天的心寥有慰藉,至少可以感受到是在鲜活地跳动着的了。
烟被吸入肺里,那种呛人的烟草气息暂时性地同酒精一起,麻痹痛苦。
他好想见见她,看看她怎么样了?
但他就连在这多留一会儿,都并不安全。
他好像,也就只有这一支烟的时间。
烟蒂在他手里燃尽的那一刻,便要离开。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将烟头熄灭,重新回到车上。
“走吧,回去。”
顺园照旧是表面一团祥和,暗地里风起云涌。
谈裕拖着难受的身体冒雪回到院子的时候,进房间便一眼瞧见了一地狼藉。
她什么都没带走,徒留了一地纸屑碎片。
他走过去,身上的雪花都来不及清理,缓缓蹲下,小心地捡拾起那些“残骸”,一片一片,是那么可怜惨烈。
他们唯一的一张红底照,被她肆意破坏掉了,上面还笑着的两人看不清模样。
床头柜上放着那颗紫钻,他们的婚戒。
谈裕只觉得心难受得难以形容,将那些碎片死死攥在手里,颓唐地半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他微微张了张嘴,企图用努力呼吸来缓解这种生理心理的双重痛苦,却并没有成功。
他强撑着站起身,将能找到的碎片都找到,一片也不肯漏下,然后走去书房。
那盏台灯彻夜亮着,辉映着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漫天纷飞的雪花也显得尤为凄美。
他找来了空白的纸张和胶水,一点点将那些碎片粘连起来。
看过太多次,熟悉到他闭着眼都能背下来的字句,他小心翼翼地拼凑。
这一整夜,他都没离开桌前,只坐在那,固执地重复这些琐碎动作。
他和她不同,难过的时候,他也很少掉眼泪,甚至如若他不想,都没人能看出来。
他只会自我折磨,然后强撑下去,任由自己鲜血淋漓。
那封情书褶皱得不成样子,包括她那本结婚证,再拼凑起来也惨烈的不能看。
他却守了这些纸片一晚上。
第二天,等天重新亮起来的时候,他又要做回人人敬畏的谈家三少。
这样挨着,他也不知道能挨多少时日。
再有她的消息,是半个月后。
京城彻底进入了冬天,天气越来越冷,连在外面走一圈,将皮肤暴露在空气里,时间久了都要被冻伤。
连下了几场暴雪,就连高速路都暂时封了。
也是在封路的那一早,谈裕收到了她委托律师寄来的离婚协议书。
看着白色纸张上的字迹,他面上毫无波澜地接了下来,内心早已是鲜血淋漓。
很好,他们都朝着彼此的心上狠狠地开了一枪。
他面无愠色地将协议书收进抽屉,照旧神采奕奕地按时应酬。
车子开到富春居的时候,就连丁芃文都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三少,要不今天算了吧,您脸色真的不太好。”
“没事。”谈裕固执拒绝,敛了敛神色,下了车。
今晚,喻衍洲也在。
同喻家一起收购拿下万星,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按说,他们两人也认识不少年了。
但喻衍洲也从来没见过谈裕这般,推杯换盏的酒桌上,他几乎是来者不拒,什么都没吃看,一杯一杯地给自己灌烈酒。
甚至口气态度都出奇的好,要不是中间听见他在洗手间吐得快要把胃给呕出来,他还真就信了谈裕这是真的兴致使然。
“一会儿,我帮你挡,你别喝了,再喝下去要出事了。”
谈裕不答应也不说话,只笑了笑,洗干净了手,漱了下口。
再回到酒桌,又是和刚才一般模样,喻衍洲拦都拦不住。
其实,胃里早就疼得他要死了一般。
但他不肯停,上赶着自虐一样。
后背不停地冒汗,呼吸也越来越难,有血腥味在上涌,撑到饭局结束的最后一刻,还没等迈出包厢。
那股血气便喷涌了出来,他两眼一黑,便再也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