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谈裕第一次,开口与她说起他的身世,他来到京城前的人生。
“她是渝林人,一直在惠通银行的管理层工作。”
十几年前便能在外资银行那种虎狼之地出任高管的女人,屈指可数。
学历自是不必说的,还要有极强的能力和处理负责人事关系的智慧。看来谈裕这在商场叱咤风雨的能力不仅仅是遗传于谈正清,也是来源于白珞灵。
“我外公外婆家并非大富大贵,但也算是条件不错的中产。外公做点小生意,外婆是渝林大学的教授,她们大学就送我妈妈出去念书,一直念到硕士毕业。我看过很多我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非常漂亮,就算是后来有了我,想要和她重新组建家庭的人也不少。”谈裕回忆着,口气相当平静,更像是在讲故事给她听。
白珞灵的美貌不用谈裕说,单单从刚刚那张黑白照片上就能看得出来。
退一万步讲,如果不是倾城容貌,绝顶智慧,怎么会叫风月场上阅女无数的谈正清看上。
“自我有记忆起,我们的生活一直很平静温暖。外公外婆很疼我,我妈妈她对我也并不严厉,只是在大方向上引导我,要求我做个好人,其余的都由着我去。没有经济压力,也没有任何纠纷,除了在我十三、十五岁那两年,外公外婆先后因病离世,我没遇到过什么伤心的事。”
罗意璇安静地听着,就坐在他旁边。
以前她从不会这样,随便坐在后备箱的一角,素面朝天,吹着海风。
现在,坐在这,看着入目的蓝,却颇觉心安。
海风吹起了她的裙衫,也吹起了一点点心上的涟漪。
“然后呢?”
按照他如此完美又幸福的人生轨迹,和谈家看起来毫无瓜葛,他应该是在渝林继续生活,怎么会跑到京城,回到谈家,白珞灵又是怎么会去世的?
“后来,在我十七岁那年,她出了意外。车祸,被一辆逆行侧翻的货车压在下面,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已没有抢救的必要了。本来,我也该在车上的,但那天老师临时调整上课时间,我没有回家。”
“她走得很急,所以也没有留下什么话给我,是后来我在她房间收拾遗物的时候,看见了她的日记本,还有她和谈正清以前的照片。不多,但她整理了起来,每一张都保留的很完善。再后来,谈正清来渝林找到我,接我回了京城。”
谈裕说完了始末,又完整地重温了一遍那些已经开始变得有些模糊的回忆。
好像也没什么,如若言简意赅一点,应该也只是,一个原本幸福简单的少年几年内失去全部亲人的悲惨故事。然后狗血的转折点,发现自己是京城顶级豪门的私生子。
只可惜不是收拾收拾回家,随便就能继承家产,而是即刻被卷进了内斗的漩涡。
他没看向她,她也没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很心疼他失去亲人,但这并不代表插足别人家庭的行为她认可。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介意我的出身,我也不想解释什么,只想陈述我认为的事实。是谈正清先招惹我妈妈的,他来港城这边处理生意上的事,骗我妈妈说他只是渝林这边的一个富家子弟,没有婚约。是后来,他要回京城才告诉我妈妈实情。”
私下里,他从不叫他爸爸。
身上流着他的血,却又介怀,怨恨他的所作所为。
如果不是他,白珞灵本该有极致精彩的一生的,却最终落得一个伤心一辈子的下场。
那个年代,未婚先孕,又是和有妇之夫,简直是天大的丑事。
白珞灵也才二十几岁的年纪,面对心爱之人的欺骗和隐瞒,精神世界的崩塌,甚至成了世俗里口中人人唾弃的小三,连辩白一句都没有底气。
“所以最后,她和谈正清划清了界线,然后在外公外婆的照顾下独自生下了我。这些,她从小到大都没和我说过,我也是后来在她的日记里看到的。我是她的孩子,所以我无条件地相信她是苦主。你依然有不相信的权利,很正常,没关系。”谈裕说得很坦然,末了也只是释怀的笑了一下,很淡的那一种。
其实,日记里还写道。
她说,她从不后悔爱过这一场,也不后悔生下谈裕。
她为他取名"裕",意为富庶安逸。作为母亲,她从来对他没有过高的期许,只判他能自在逍遥一生。
看到她写下这句话,他更加确定,她是真的爱谈正清,可越是这样,他作为她唯一的孩子,就越心疼她。
谈正清这一生有过多少女人,那样一个薄情自私的人,凭什么可以让白珞灵伤心苦等一世。
谈裕替她后悔了千万次与谈正清相爱这件事,哪怕没有他们的相爱就没有他。
他不想洗白什么,反正无论怎么样,他是私生子的身份不会改变。
罗意璇做了那么多年的罗家大小姐,生长环境和家世背景的作用下,她有自己的善恶观是非观。他不想改造,也不想要求她相信什么,甚至不求她对自己的身份有改观。
只求一个他一直都很想要的,坦白的机会。
说完了,就结束了。
故事和她预料之中有所偏差,并非插足拜金女的惨淡一生,谈裕也不是那个不被祝福只用来争权夺位的工具人。从他刚刚的描述里,他是一直被好好爱着的。
罗意璇一时没能完全接受,仰头看着身边这个男人,她名义上的合法丈夫。
日夜交合里与之缠绵的人是他,冷漠强势又从不喜欢多言的人也是他。
她理不清自己的思绪,所以暂时依旧选择了逃避,故作轻松地笑笑。
“回京城,也挺好的,不然怎么成为现在云想的掌舵人。”
谈裕听到了她的话,笑了下,回眸看着她,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或许吧,或许俗世眼里,成为顶级豪门的继承人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其实,他无数次地想过,跟着谈正清回京城,到底对不对。
后来,他想通了,没所谓对不对,命定的罢了。
命中注定遇见她。
命中注定,要为她折腰。
回去的路上,她们没再说话。
罗意璇靠在车的一边,迎面的日落光透过车窗落在她们身上。
意识开始逐渐迷离,她被暖融融的落日晒得开始犯困。
过了今天,她们就要回京城了。
做回谈三少,谈太太。要继续面对庞杂的关系,各种琐事的压力。
盛夏即将结束,风顺着车窗飘进来。
她疲惫地闭上眼,深呼吸两下,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桥下是蔚蓝翻滚的海水,天的尽头是一片落日烛火。
白色的路虎飞驰而过,载着她们一同回到她们原本的生活轨迹。
离开港城那天,丛一没来送。
罗意璇知道她,最不喜欢离别的场面,就像那年她们先后回国,办的欢送party上,大家都来了,只有她缺席。
“行了,抓紧跟你老公回去吧。”
“还有,你要是敢回京城就又给我玩消失,你就死定了!”
罗意璇盯着手机里的消息,笑了笑,自顾自地骂了一句,嘴硬心软的臭女人。
“不会啊,反正再过个半年一年的,你也会嫁来京城,到时候我们天天见。”
丛一现在最听不到这事,她一想起那晚飙车时,被文时以拦下来,便气得要发疯。
“你给我闭嘴!”
回去,还是坐着谈裕的湾流G350,登机准备起飞的时候,她收到了新的短信。
扫了一眼,愣住。
“你买的?你真的买了?”
手机上的购买信息写得很清楚,她的名字,身份信息,赫然在列。
一样牌子,一样型号的私人飞机,他给她也订购了。
“不然呢?难道还能是别人给你买的吗?”谈裕吐槽了一句,也没当回事。
答应给她买,那自然是给她买。
“给你配了个飞行员,是个很出色的女飞行员,漂亮,能干!”谈裕又补了一句。
他记得很清楚,来港城落地的那天,她还大言不惭地要帅哥飞行员。
???
罗意璇皱了下眉,不给她找帅哥飞行员,倒是给找了个美女飞行员是吧。
“那你以后,一次也别坐我的飞机。”她说得趾高气扬,睚眦必报的模样。
谈裕简直被她气笑,他付钱,给她买飞机,她谢谢都没有一句,反手翻脸不认人。
飞机落地京城,就在他们顺园后面的空地。
天色渐晚,直接宿在这。
谈正清和何月琼在国外度假散心,整个顺园只有谈静初在。
叫谈家自己的私厨做了些家常菜,为两人接风洗尘。
自家人吃饭,不讲究那些精细功夫,用料实在,味道口感好才是最重要的。
谈家的私厨水平向来不差,弄了一小桌,天气暖了,三人便在碎月阁和竹溪堂之间的那幢半开放式的玻璃房用的。
饭桌上,谈裕又一次提及了谈静初和明家的婚事。
他们离开这些日子,京城已经传遍了谈明两家联姻的消息。
只是,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她即将要结婚的对象,并非是开始明家那个纨绔的小公子,而是明家这一辈的掌权人明渊。
虽然谈静初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渊会愿意娶她这样一个私生女,婚讯公布说不定还会惹来嘲讽,说她攀上了高枝儿,但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总比嫁给明家那个小的好。
“姐,明家那边说好了什么过来下聘礼了吗?”
“嗯,等爸妈回来,中秋前后吧。”
谈裕点点头,嫁的人是明渊,还算是可以放心。
晚饭吃完,回了谈裕的院子。
罗意璇迫不及待地去洗澡。折腾了这许多日,她累得不像话。
明早就要回去上班,今晚洗过澡,一定要好好休息下。
出去这些日子,整个院子照旧是纤尘不染。卧室里的床品换过了,用了重奢刺绣青花瓷蝴蝶的那套,灰白色的断面上用蓝色金色丝线刺绣了大片的蝴蝶花丛在上面,繁复但并不乱。这一套还是谈静初之前送给她们的新婚礼物之一。
梳妆台换上了新鲜的花朵,沉香似乎是被云家改了一点点配方,味道闻着更为舒心。
等她弄好出来的时候,谈裕已经在书房了。
去港城这许多人,他虽没闲下来过,白日里正经地谈各种事,晚上又完全变了个人,换着花样折磨她。但回来,还是要忙不迭地处理工作。
罗意璇照旧跟着木质排窗看着他,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带了自己的电脑过去,想要也干点正事。
才穿过廊道,还没走到他书房门口,便听见了他打电话的声音。
“说情?绝无可能,他自己女儿做了什么事他自己心里没数吗?告诉喻晨曦,那块地的开发权,云想要定了,如果不能踢柳家出局,后面的合作我们也要重新谈谈了。”
听声音,谈裕应该是动气了。
罗意璇站在门口,定住脚步。
云想的事,和柳家有什么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