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想要冲上去,抱住他的冲动,却并不敢。
是丁芃文先放下伞先进来的,关上窗户后又规矩地离开了。
屋子里重新归于平静,门窗紧闭,依然能听到萧萧的风声和惊雷声。
罗意璇看着不远处的谈裕,漂亮的脸颊上是两行滚烫的热泪。
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可怜兮兮的模样。
但此时此刻的谈裕,看着比她还要脆弱。
破了的嘴角,掌心血迹干涸的伤口,惨白的脸色。
一路走过来,不免被暴雨淋湿,头发上,衣服上,都落了雨滴,像是下一秒就要倒下。
长时间跪着,不用看,膝盖一定是青紫的,一会大概是要肿起来,现在连正常走路都做不到。
谈裕微微叹了口气,一步一步,朝着床上抱着双膝,流着眼泪的人走去。
梗在心里的那些情绪尚且还没有消化,他费力地走到她身边,坐在床边,侧头无声地看向她,微微张了张口,无奈又认命的诱哄。
“别怕。”
短短的两个字,但话一出口,罗意璇含在眼睛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那种困在身体里面的恐惧,折磨着她一下午坐立难安的担心,愧疚一下子全都跑了出来。
连眼睛都没有眨,两颗很大的泪珠就掉了出来,砸在小臂上,很烫。
彼时,晦暗的夜空又是一道闪电,划破黑暗,紧随而来的是一声雷。
罗意璇吓了一跳,死死捂住耳朵,猛地抱住了身边的人。
意料之中坚实的怀抱,只是因为在风口的祠堂跪了一整个下午加一整晚,又淋了雨,怀抱没有以往那么温暖,多了几分冰冷和潮湿。
谈裕没预料到,猝不及防地被她紧紧环抱住,心尖儿都在打颤。
他不敢相信,回过神确定这是现实的时候,缓缓抬起手臂,将她圈住。
“没事的,别怕,我在这。”
罗意璇紧紧地拽着他的胳膊,把头埋进他的胸膛,不知不觉泪水沾湿了他的衣服。
她哽咽着,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眼泪拦也拦不住。
今天在碎月阁发生的事,她忘不掉。
这一下午的难捱,担心,都真切的发生着。
她第一次对他,有这么深的情感链接。
连她自己都意外。
“好啦,别怕。”谈裕用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口气不自知的温柔,耐心地安抚。
她伏在他怀里,像是只受惊的小兔子。
直到外面的雨点渐渐小了,雷声也没有那么频繁,那么震耳欲聋。
罗意璇才渐渐平复下来,从谈裕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眨着水洗过一般的眼睛看着他。
床上还铺着大红色的被子,是现在整个顺园唯一一处有喜气的地方。
两人短暂的对视,没有主语,所以不能判定是谁先逃离。
好像刚刚短暂的温存,只是一场戏,结束得猝不及防,两人又回归到安全线的位置,各行其道。
谈裕别过眼,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解释,努力撑了下床,起身,准备去浴室先把手上的血冲赶紧,然后洗澡换衣服。
罗意璇注视着他的动作,始终没挪动身体,直到看见他独身去了浴室,踟蹰了几秒,也跑下了床,跟着进了浴室。
谈裕刚进来,脱掉了白日里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打开水龙头,就在镜子里看见了横冲直撞进来的罗意璇。
他没转身,透过镜子看着她。
罗意璇没想到他已经脱掉了上衣,冲到门口愣住,看着眼前精壮的身体,直勾勾地望着,足足愣了几秒,才不好意思地别看眼睛。
她又不说话,谈裕没办法,转过身的瞬间,扯过来边上搭着的浴袍套在身上。
看了她一眼,瞥见她正光着脚踩着地板。
“去把鞋穿上。”
“哦。”罗意璇瑟缩了一下,转身正准备离开,又像想起什么,退回来,“你......你洗完澡出来,我给你上药,伤口不要淋到水。”
说完,也没等谈裕说什么,光着脚跑回了卧室。
大概在卧室等了不到本个小时,谈裕才从浴室出来。
头发吹干,嘴角的淡淡血迹也被清洗掉了,只是脸色依旧很差,唇白得渗人,走路不再磕磕绊绊,也没有扶着任何的家具,平稳坚定。
只是,速度很慢。
罗意璇等在床边,看见他出来,自觉地跟在他身边。
看着他坐下,掀开被子。
谈裕知道她大概是出于愧疚,才从回来到现一直围着他转。
算不上怜悯,但也绝不算心疼。
既然如此,他也不想麻烦她。
他很累,很疼,痛到不想去想任何有关她的事。
“去睡吧,不用了。”
说着谈裕准备躺下,却在准备扯过被子的时候,被她拦住。
罗意璇拽着他的被角,不许。
“要涂药的,尤其是手心,如果还有碎瓷片没清理干净,会感染。”
谈裕看着她一脸执拗的样子,沉默了几秒,最终妥协。
她愿意弄,就弄吧。
外面的雨还在下,只是小了很多,偶尔还是会有雷声,每响一下,罗意璇肉眼可见地会抖一下。
先从手心开始,很深的一道口子,在掌正中心,虽然刚刚洗澡的时候已经冲洗了一下,把上面干涸的血迹都清理掉了,但看起来还是很吓人。
罗意璇半跪在床边,将谈裕的手掌纳入手中。找了根棉签,沾湿,借着床头的灯光,一点一点帮着他清理,一边清理还轻轻吹着气,每吹一口气都要抬眼看看他的神色。
跟哄小孩子一样,生怕弄疼了他。
她低着头,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隐约看着她略微皱起来的眉心,担心的目光。
他被这目光触动,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我上药了,你忍下,可能很疼。”罗意璇自知不是会照顾人的料子,怕自己笨手笨脚,一会儿上药弄疼谈裕,小声又略底气不足地说着。
谈裕垂下眼,还是什么也没说。
上药的过程很漫长,他眉毛都没皱一下,只是平静地受着,看她小心翼翼。
在帮着谈裕包伤口的时候,她又在医药箱的底层看见了草莓熊的创口贴。
枫丹白露那边有,顺园这边也有。
谈裕一个大男人,怎么老是用这种女孩子的可爱物件,难道这两边采购这些所需物的佣人是统一审美的吗?
罗意璇拿出来一个,看了几眼,有些怀疑,随口说了句。
“怎么老宅也放草莓熊的创口贴?”
谈裕不知该怎么回答,看着盒子里那么多一模一样的创口贴,心里有难言的情绪。
她绝不会知道,这是他自己买的。
这么多年,一直买。
也用不掉,只是看着,像是解瘾。
罗意璇真的不太会做这些,努力了半天,也就只给谈裕包了一块不太美观的纱布,看起来很厚重,很不方便。
空气里逐渐弥漫着红花油的味道,他们都熟悉的药,他为她揉肩膀伤处的药。
卷起裤脚,双侧的膝盖露出来。
青紫一片,尤其是右边的膝盖,已经完全肿起来甚至有些充血。
罗意璇本来是做了心理准备的,但在真的看见谈裕的膝盖伤成这个样子的时候,还是愣住。
罗家没破产前,她长这么大连油皮都没破过一块,上次被灯砸到,只肩膀那一侧她都疼得几夜睡不好,不敢躺下。
谈裕这个,要比她严重得多......
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也不会动手。
不动手,也不用被当众罚跪祠堂。
逻辑链条闭环,虽然她不能完全地追根溯源到谈裕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但还是自责到了顶点。
她看着那双红肿得触目惊心的膝盖,好久好久。
谈裕承受着她的目光,总觉得或许也看到了一点点心疼。
冷了一整天的心,微微有暖流。
但也就那么一点点,没流多远就干涸了。
红花油倒在手里,她小心地覆盖在他膝盖上面。
皮肤接触到那一刻,他们的心跳都不可抑制地加速。
罗意璇不敢用力,只是将红花油盖在他的膝盖上,轻轻打圈。
心里担心,难免会从眼睛里跑出来,动作也不是那么流利,看起来很艰难。
一边擦,她一边说着。
“谈裕,你疼不疼?”
声音太小,小的像是喃喃自语。
“罗意璇。”
“啊?”
谈裕出声,打断了她沉浸的思绪。
她抬眼,撞上了他晦暗的眸子。
他看着她,呼吸愈加沉重,鼻子好不容易压制下的酸涩感又有翻涌起来的趋势。
八年了,他终于重温到了当年她关切的目光。
甚至,比那时候更热烈,更温柔。
他一下子方寸大乱,没做好准备,愣了几秒。
“你这样擦上去,是没用的。”
“啊......”
罗意璇没了办法,心脏里挤占的情绪像是快要了她的命一般。
好难受,从来没有过这种情绪。
酸酸涩涩,又夹杂着一点点疼。
她后知后觉地渐渐意识到,这可能不仅仅是愧疚,还有心疼。
她看着那张曾经厌恶嫌弃的脸,眼睛不听话的又起了雾气。
她努力想要理清视线,却失败了。
谈裕看出了她想要逃避,敛了敛神色,微微扯动了下嘴角,轻声说出了这些天,也是这些年,一直留在心里的话。
不可控制的自卑,又低落。
“罗意璇,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是不是觉得我一辈子,都应该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永远都没法和谈敬斌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