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不大,站得人够多。
但谈裕说得掷地有声清清楚楚,所有人也都听见了。
片刻的沉默后,是一片哗然。
尤其是何月琼和谈正清,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正式写在谈正清妻子那一栏的,只有两位。
第一位是当年谈老给他安排的原配,也就是谈敬斌的亲生母亲萧梦如,只可惜萧梦如高门大户出身,生得如花似玉,却偏偏身体不好又摊上谈正清这么个花花公子,生下谈敬斌没两年就因病去世了。不到半年,谈正清就续弦娶了何月琼,而且何月琼进门时就已经是怀孕六个多月了,生下谈敬骁之后,他们两人的名字也自然写进了族谱。
谈裕和谈静初,是谈正清在外面留情生下来的,自然最开始都是不能搬到台面上来说的。
谈裕是登上了谈家掌权人才得以正大光明地写在子女一栏,挂在了何月琼的名下。而谈静初连子女那一栏都没得写,顶着被收养的名号只能写到最末尾。
就更别说他们两人的亲生母亲了。
“你要干什么?”谈正清凑近,很低声地怒斥了一句,已经是在强压制着怒气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谈裕置若罔闻,像是没听见一般,往前走了一步,重复了一遍。
“今年祭祖之后,我会在族谱上加上我母亲的名字,一会儿,烦请各位长辈请移步碎月阁。”说完,他撂下这句话,大步跨出了祠堂。
只留下完全没反应过来的众人。
“我去,小老三现在这么冲啊。”谈正霖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小声地和站在他旁边的谈静初说了一句。
“小叔,你正经点!”谈静初嗔怪了一句,看着谈正清难看的脸色,估摸着又是一场家庭“大战”。
罗意璇站在他身边,也被吓了一跳。
私生这种事,本来就见不得光,谈裕居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摆在台面上来说。
也难怪谈正清觉得丢脸,要动怒。
以前的她,也对谈裕的身份鄙夷至极。
在她眼里,谈裕的妈妈是破坏别人家庭,虚荣难看的小三。
这一点,到现在她也没能转过来。
但她现在毕竟是谈裕的妻子,只能和他站一边,见谈裕离开,赶紧跟了上去。
谈裕的步子很快,很快就出了祠堂所在的院子。
罗意璇穿着高跟鞋有些跟不上,在准备上桥的时候,鞋跟卡在了某块请石板的缝隙里,原地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谈裕听见身后的响动,赶紧回神,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瞧见她额头冒出的细汗,察觉到她大概是累了,瞧了她叫上那双跟细得看着就令人咂舌的白色高跟鞋,缓缓朝着她张开双臂,发力将她抱起来。
罗意璇也不挣扎,安静地被他抱在怀里,并不吭声。
他的怀里向来是坚实温暖的,他习惯把她搂得近一点,她靠着他的胸膛,可以隐隐约约听见心跳。双臂环保着他的脖子,像是个乖巧的洋娃娃。
祠堂离谈裕的院子并不太远,这一路走回来,也没用太久。
直到回到了他们的卧室,在放她下来的那一刻,谈裕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许久没挪开眼神。
突然开口问了句:“你还记得八年前的中秋吗?”
中秋?
还是八年前的中秋,那时候她才十七岁,都这么久过去了,她上哪记得去。
罗意璇被他突如其来的这句话给问懵了,一时回忆不起来,茫然地看着他。
谈裕把她放在床上,但并没有放开她,双臂罩在她两边,俯身望着她,像是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
罗意璇被他逼得没办法,脑子努力运转,想着八年前。
那一年,她刚高中毕业。
中秋的时候,授谈家邀请,她特意从英国长途飞回来,参加他们的家宴。
就是在......丽兹酒店。
她和谈裕的第一次见面。
再具体的,她不记得了。
只隐约回忆起那天有很多很多人,她破天荒地喝了点酒,还有些微醺。
她不明白,谈裕为什么忽然要问这个。
从她迷茫不解的眼神里,谈裕知道,她不记得了。
不记得她在天台上居高临下地羞辱过他私生子的身份,不记得他们短暂的交流。
更不记得,中秋那一天,是他的生日。
多可笑的一件事啊,他的妻子,竟然不知道中秋那天,如此好记的一个日子,是他的生日。
这种连百度上随手一查就能查到的信息,她都从没留意过,更遑论什么他的喜好,偏爱。
而她截然相反的是,有关于她的点点滴滴,他全部默默记在心里。
从以前偷偷地打听,留心,到现在明目张胆的关心,照顾。
他知道她不爱吃枸杞,知道她喜欢冰美人百合,知道她偏爱沉香,知道她所有的所有。
也知道,她不喜欢他,或许也讨厌他。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本来就不应该把我妈妈的名字写进谈家的族谱?”谈裕得不回答,继续发问。
罗意璇不明白为什么谈裕忽然要问她这个问题,而她明明心里有答案,说出口的是另外一种,显得底气不足,很勉为其难的样子。
“我没有......她是你妈妈,你想写就写......”
话音很小,就是不用心猜也能发觉这是违心的。
谈裕听见了,也看出来了。对视着她并不真诚的眼睛,眸光里是涌动着的说不清的情绪。
他知道,她打心底里,还是嫌弃他的身份。就和当年一样,觉得他名不正言不顺,比不上谈敬斌原配长子。
他一直都明白这一点,却还是在她漂亮的双眸里看见这种虚伪的神情时突然分外难过。
很无力,也很失望。
原来,无论怎么样,在她心里,他和八年前并无分别。
她永远瞧不起他,永远不会真的从心里接受他。
拄着床沿的手缓缓松开了,谈裕垂下眸子,静止了几秒,再抬头,照旧神色如常。
什么也没解释,也没再去看罗意璇,暗自沉默了片刻,转身离开,去了书房。
罗意璇独自坐在床边,缓和了好久,也没能明白谈裕这些话的意图。
用过了午饭,大家下午还要在碎月阁相见。
正午的时候,提前预约好的法事已经结束,谈家众人陆陆续续地开始往碎月阁去。
碎月阁之所以叫碎月阁,是因为阁后面是顺园最大的花园,和花园之前,隔着一片茂密的竹林。
入夜的时候,月光轻盈,穿透竹林的间隙,落在阁前的池塘里,浮光跃金,如同金粉铺陈,颇有一番意境。
阁楼很大,分为正厅,偏厅,东西暖阁,是谈家迎客的另一个绝佳去处。
赶上用午饭的时间,大家就都分开在各个地方先吃饭。
谈正霖和谈正清一家在东暖阁,谈淑窈一家在西暖阁,大房那边在后面的偏厅。
谈裕的院子和碎月阁隔了顺园最大的花园,径直过去,可以直接从碎月阁的后门进。
上楼的时候,会路过偏厅。
“那个谈裕是不是疯了啊,居然想在咱们谈家族谱上加上他妈的名字。”
“谁说不是呢,二叔肯定不能答应。”
偏厅内的,杨园惠的一双儿女正讨论得热烈,毫不掩饰地聊着。
谈裕走路声并不重,加之罗意璇上午穿着高跟鞋有些伤了脚,换了一双平底的,所以走路的声音并不是很大,厅内的人并未察觉。
但路过厅外的两人却听得清楚。
罗意璇确信谈裕也听到了,心猛地一沉,抬眼观察着他的神色。
谈裕的脸色倒是没什么起伏。
关于这些诋毁他出身的话,他听得太多了。
只不过如今这些人,把那些话从台面上搬到了私下里去。
他不在意,也不屑管。
他要做什么,也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阻拦和置喙的。
他懒得计较。
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谈裕正准备离开,偏厅里又传来声音。
“最好笑的是,他居然还捡了堂哥之前的女人,真够可以的。”
“就是,那个罗意璇,她现在可不是罗家的二小姐了,长得再漂亮有什么用,指不定之前都被堂哥睡了多少回了,还真是谈家的男人,她都能接受。谈裕也是够可以的,不嫌脏。”谈敬之笑得肆意妄为,就好像在说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一样,紧跟着又骂了两句脏的,用词之恶劣,口气满是嘲讽鄙夷。
同样的话,在星程的晚宴柳乐晴也说过。现在在谈家,谈敬之又重复了一次。
大概,所有人都这样想吧。
罗意璇一下子觉得脸上烧灼,死死地咬住下唇,怔在原地。
谈裕还在她旁边,丢脸羞愤到了顶点,死死地捏着手。
她正纠结要不要为了自己的清白,和谈裕解释两句,身侧的人骤然撤了步子,后退了两步,站在偏厅的门口,下一秒猛地踹开了偏听的门。
上好的雕花木质门被一脚踹开,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响。
厅内坐着的母子三人均是吓了一跳,完全愣在桌前。
谈裕进去,走到神色慌张,还没来得及站起身的谈敬之面前,顺手抄起桌面上的茶盏,朝着谈敬之头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