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意璇没开口,并不是因为她还珍视着她那颗紫钻,而是在思索要怎么回答谈裕。
但在谈裕看来,是默认。
默认即将要与他领证,还留着别的男人的东西。
“这么喜欢?这么舍不得?”
是戒指,还是人。
谈裕这话意有所指。
罗意璇听清了他的话,立时皱了皱眉,原本想要解释的话,又不想说了。
先入为主,他心里既然都已经这样认为,下了定义,她再说什么也没用,她也根本不想解释。
其实那颗紫钻,早就和她之前的珠宝一起抵押在了正大宝库,用于现在支撑那些微末产业的运转。
在她看来,和其他名贵珠宝并无区别,她也没有睹物思人的那个意思。
本来,是很感激他,在今晚这个场合给足了她面子。
果不其然,逢场作戏罢了。
没关系,反正在林湾那天,她也是这样。
他们扯平了。
随他吧,爱怎么想怎么想。
本来心情就已经很糟糕了,她现在实在是腾不出精力和心思去思考谈裕的感受。
沉默,照旧的沉默。
甚至罗意璇都没再看着他,只是将目光挪回了车窗外,垂着眼眸。
火气就这样在蹿到顶峰的时候陡然坠落,狠狠地摔在地上,七零八落。
这种无视,比应答更让人难以接受。
谈裕只感觉自己的心脆生生地疼了一下,再然后,他便感受不到其他。
两人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分别望向别处。
那句质问后,好像再也找不到可以交流的话。
所有的情绪坠入夜色。
每次,似乎都是在回家的路上,在车内,他们都要这样互相针对,甚至凶狠地吵上一架才肯罢休。
所有累计起来的温柔,靠近,明明那么来之不易,但全部清零却那么容易,顷刻便可以回到起点。
这一次,累得不止是罗意璇。
谈裕也累了。
他一次次,好像只证明了一件事。
就是他们之间,恳求,感激,卑微,剑拔弩张,甚至是针锋相对。
什么感情都能有,除了喜欢和爱。
车子一路开到顺园。
夜已经深了,月光清亮,两人从车上下来,也没交谈一句,眼神各自指向别处。
园内的车已经停在两人面前,罗意璇上去了,谈裕却没有。
罗意璇察觉到了,但也没去问,只上了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谈裕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没有抽神出来。
“三少,您要去哪,要我陪您嘛?”丁芃文站在他身后,出声提醒了一句。
“你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走走。”谈裕摇摇头。
“三少,你说你这么在乎人家罗小姐,干嘛老是找人家不痛快呢?我看今晚,罗小姐心情本来就不是很好。”
瞧着谈裕一副愁容不展的模样,丁芃文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谈裕竟然没反驳,也没骂他,丁芃文也是很意外,想了想,还是又加了一句。
“咱们少夫人可能也就是累了,等她明天休息好了,就没事了。”
会没事吗?
他可能都过不了自己心理那么一关吧。
谈敬斌以前到底对她有多好,让她所有的家人,都如此认可,如此印象深刻。
他不想回院子,也不想看见她。
丁芃文离开后,谈裕独自在顺园一路走下去。
从前院一直走到了竹溪堂。
没想到里面的灯还亮着。
这个点了,谈正清和何月琼早就该休息了。三房那一家,应该没事也不会过来。
谈裕从楼梯上去,过了堂前的谈静初侍弄的小花园。
推门进去的时候,才瞧见谈静初也在,正用干净的棉布擦拭着自己的琵琶。
“姐。”
“阿裕,这么晚了,你不回自己院子,怎么跑竹溪堂来了。”谈静初放下手里的琵琶。
“你不也没回去嘛。”谈裕不答反问,“怎么了?今天是不是和明家那个小的见面了。”
谈静初没吭声,想起白天明川对她动手动脚,心里就膈应得要命。
“姐,那天在富春居,我和明渊提过这件事了,咱们家想要做智慧医疗的生意,不一定非要牺牲你,你真的别勉强自己。”谈裕知道谈静初心思重,是真的怕她受委屈。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别为我操心了。”谈静初笑笑,不打算告诉谈裕她受的委屈,“你怎么回事,又和小璇吵架了?”
谈裕收回自己的目光,不回答,算是默认。
谈静初也没再追问,转身去柜子里拿了茶叶,安静地在一边沏好茶递了过来,然后坐在八仙桌的另一边,温柔地询问。
“不是陪着人家去见家长了嘛,怎么会吵架呀。小璇是女孩子,又是金尊玉贵着养大的,难免会有点小脾气嘛,你让着她一些。”谈静初见谈裕不开口,试探着猜测,耐心地询问。
“姐,我......我就是突然觉得,可能不应该让她和我结婚。”谈裕没头没脑地忽然说了一句。
他是真的这样想,今天回来这一路上,他多这样想。
她的不开心,她的勉强,他不是傻子,都看在眼里。
其实就算她不答应,他也不会丢灵越不管的。
那毕竟是罗意宸生前的心血,他永远不会忘记,在他还什么都不是,在所有贵公子们都瞧不上他的时候,罗意宸是怎么肯定他,鼓励他的。
认识是一个偶然的契机,帮助或许对那时的罗意宸来说也只是举手之劳,但对谈裕来说,却永远都不会忘。
“怎么突然这样说啊,你这么喜欢小璇,和她结婚不好嘛?”谈静初吓了一跳,以为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大不了的难题,忙问道。
谈裕忽然笑了下,口气落寞,很轻地吐了一句:“你们都看得出来我在意她,但她却看不出来。”
是看不出来,还是不愿意看出来。
至今,谈裕也分不清了。
一次次地鼓起勇气,一次次又跌落回深渊。
他想着,或许,她不和他结婚,应该会过得更快乐一点。
“不会的呀,女孩子脸皮薄很正常的,感情的事要一点点来。”谈静初也清楚。
满京城也不清楚,罗意璇和谈敬斌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谈裕陷入了沉默,并不打算再解释,只沉默地看着手里的茶汤。
雨前龙井,他最喜欢的茶。
此刻喝着,索然无味,却还是不舍得浪费谈静初的好意,全都喝完了。
“别喝啦,晚上喝这么多茶,还怎么睡得着。”谈静初知道安慰无用,无奈又心疼地说着。
堂前栽种的花,大部分一到晚上就都合上了,只有满树的樱花还开着。
有风一吹,纷纷扬扬地下起了樱花雨。
像是下进了他的心里。
他看着淡粉的樱花,又想起了那年京城,学校里的晚樱。
一树一树,美得让人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顺园安静如斯,坐在堂前,偶尔能听见锦鲤翻腾,拍打着水面的声音。
宫灯亮得好看,晚风里,竹影摇晃,给这个难熬的夜晚添了几分幽深静谧。
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罗意璇已经洗过澡睡下了。
她累得很,心情也是真的差。
只要想到那些人的嘴脸,还有他们说出的话,夹杂着过去的记忆一起冲击着她。
她每一天很想爸爸妈妈,很想大哥。
今晚格外想。
洗过澡,躺在床上,她的眼泪控制不之地往下流。
谈裕不在,她放肆地哭着。
她甚至绝望地想着,为什么那次巡查,不带上她。干脆让那场意外也直接把她带走好了,这样她就不用再面对这些,不用再辛苦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哭着哭着,哭到眼泪都要流干了。
整个人像是脱了水一样,眼睛肿起来,虚弱地蜷缩在被子里。
谈裕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昏睡了过去。
发丝还没泪水濡湿,黏在她的鬓角,整个人看着可怜兮兮的。
柔和的光下,泪痕他看得清楚。
他生在谈家这样的门户,又是私生子出身,受尽了冷眼嘲笑,将内斗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亲情在他眼里淡漠得不像话。所以他自然不能理解罗意璇的难过,甚至以为今晚她应该很解气,只当她是因为想起了其他人,或者是不想面对他而流泪。
他抽了一张床头的纸巾,替她擦掉了还没干的眼泪,坐在她身边,好久好久。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发丝,心里苦涩得厉害,像是压了一块很沉重的石头,堵得他快要不能呼吸。
他实在是不能消受这种情绪上激烈的起伏,努力地深呼吸着。
眼睛很酸,他挪开视线,不敢去看她。
白昼里的烟火再美,也终究是敌不过黑夜。
如此迷惘了八年,就像是做了一场不愿醒过来的梦。
以前不愿醒来,是因为还有希望。
如今,是不得不醒。
失望且不甘。
他又被困住,陷入两难。
最终,他离开了卧室,叫丁权收拾了一下偏院的房间,独宿在那。
这一住,就是好几天。
罗意璇次日醒来就发现了,不明白,但也不去问。
调整心情,该上班上班,该看书看书。
只有在每日,洗漱过后,看着空荡荡的大床,她一个人蜷缩在角落,觉得格外冰冷。
甚至有那么一晚,她梦见谈裕回来睡。
又像那天帮着她暖肚子一样,抱着她。
只是一睁眼,才发现是梦。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原来被不闻不问,是这样怅然若失的感觉。
就这样,一直挨到了周五。
他们说好去领证的日子。
已经好几天没有讲话了,甚至谈裕早出晚归,他们连照面都没打过。
她甚至开始怀疑,不确定谈裕到底还要不要和她领证。
头一晚,她失眠到了凌晨。
翻来覆去,想问他,却还是不怎么开口。
最终请了假,按照约定的时间,站在了城北的民政局门口。
天气很好,她提议选了一件纯白色的小裙子,化了妆,卷了头发。
很认真地准备。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么用心是为什么,是因为谈裕,还是因为这是她一生只有一次的领证结婚。
好像又没什么分别。
站在门口,她等了好久,也张望了好久。
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却迟迟没有看见谈裕的声音。
她开始怀疑,开始觉得失望。
开始觉得很丢脸,觉得今天或许,应该是不用领证了。
但,她又想最后挣扎一下。
为什么而挣扎呢,为了灵越的未来。
她在心里给自己准备了这样的说辞,毕竟坚持了这么久。
捏着手机,她终于鼓起勇气,拨通了那串号码。
盲音漫长得叫人失去耐心。
大概,他不会接了。
就在罗意璇准备放弃的时候,电话却通了。
熟悉低沉的声音。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