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有将近十几秒的时间,罗意璇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
她该生气吗?
作为他即将新婚的妻子。
这种在豪门再常见不过的戏码,她从小到大见多了。
罗振烨虽然是少见的痴情,但罗家其他几个叔叔伯伯可个个都是多情种子,包括文家,韩家,京城里哪个豪门大户没点见不得人的花花事。就连喻衍洲遇见文紫嘉之前,也是到处拈花惹草。
风月场上那些事,她们这种圈子的人,都不大在乎的。
更何况,她和谈裕之间,本来就是有名无实的假把式。
她更没什么理由难过不开心了。
只是如果依照她以前的脾气,是眼里绝容不下半点沙子的。
谈敬斌更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只围着她一个人转,和谈裕这般桃色新闻缠身的,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乃至谈敬斌与她解除毁约,转身入赘韩家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大跌眼镜。
所以,其实什么都可以是假的,再爱也是可以演出来的。
当年那个抱着她出火场,救她性命的少年,她曾默默相许一生,死心塌地的人,那许多年,或许她从来没看清过他。
往事纠缠,不适感骤然翻涌。
罗意璇深呼吸了两下,努力不去想。
放下手机,照常起来洗漱。
走到洗手池边上,水龙头哗哗流水,她看着发呆。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心里并不是那么舒服。
不是因为其他,单纯因为谈裕这件事。
是人都会有占有欲,有劣根性。在还是罗家二小姐的时候,她可是出了名的要面子。
既然选她做未婚妻,凭什么还可以招惹其他女人。
这种骨子里的骄傲和烈性,是即使演得再顺从,也没办法打消的。
谈裕是她的未婚夫,他这样做,在打她的脸。
这是在她眼里,比雨夜叫她迷路,比丢她在路边,比在床上对她那样肆无忌惮,都更过分,更让她觉得有被羞辱到的事。
这种异样的情绪,比她想得来的更猛烈,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
联想......
她甚至联想出了当红小花挽着谈裕亲热的画面。
水不停地流着,罗意璇终于伸手,却因为放得太久,水温升得足够高被猝不及防地烫了一下。
“嘶。”她皱了皱眉,收回了手。
调了水温,草草洗漱完,就忙不迭地往书坊去。
路上本来还为这事烦着,一到书坊,有工作忙起来,便把这事忘到了脑后。
连手机都丢在了一边。
与此同时,老宅那边倒是又一番热闹。
谈裕昨天从球馆出来,本来是想直接回老宅的,但半路又有个比较急的应酬,不好推辞,还是去了。
品牌方带了最新的代言人过来,就是新闻上爆出来的那位当红小花。
当晚,喝得有点多,但以他的酒量还不至于醉,只是到底有些迷糊,丁芃文便给他订了楼上酒店的房间,他结束了饭局便直接上去了。
至于那位小花夜半敲他的房门,媒体蹲点的事,他始料未及。
再睁眼,就被挂在了新闻的头版头条。
“三少,你你你,你都是要结婚的人了.......一会儿到老宅,可怎么办啊?”丁芃文在副驾驶的位置唠唠叨叨。
谈裕被他磨叽的心烦,猛地睁开眼,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看得丁芃文瞬间闭上嘴,一点声音都不敢再发出。
昨天的事非他本意,也不是逢场作戏,纯属意外。
倒也无所谓,反正在他身上,这种新闻也常有发生,并不算稀奇。
只是,想起这些乱七八糟的新闻,罗意璇也会看到,心里便不是很舒服。
但又好像......有点好奇期待她的反应。
是会生气,还是伤心,抑或是和往常一样,全无所谓,由着他随意。
越想,越好奇。
一直到顺园门口,他才不得不被迫停止思量。
意料之中,谈正清生了气。
但毕竟这种事在谈裕身上也时常发生,也不至于动太大气。
这次回来,主要是商量一下清明之后祭祖的事。
谈正清这一脉子女并不算多,但整个谈家人丁兴旺,根深树大。谈正清这一辈共兄弟姐妹四个,他排老二。
老大谈正峰与谈正清同父异母,本来是谈老指定的家族继承人,但早些年在国外出了车祸,才不到三十岁便英年早逝,留下妻子和一双儿女,现在的长房是整个谈家最没势力和家族地位。
老三谈淑窈是个厉害角色,也是唯一和谈正清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帮着谈正清在几十年前的继承人“大战”里杀出重围,现在是云想的大股东,两个儿子现在都在云想内部工作,还收养了一个小女儿,现在在国外念书,和文紫嘉是同学。
老四谈正霖是谈老在港城打拼的那几年,与当地舞女生的。谈正清和谈淑窈母亲去世后,谈老堂堂正正地抬了她进门,谈正霖也就此有名有分,并非私生子。比上头几个也小了不少岁,最受宠爱,生性洒脱,成年后便回到港城开辟自己的连锁餐厅事业,远离谈家纷争,是个不折不扣的闲散“王爷”。
说得好听一些,是手足亲情,但一年到头除了祭祖,连过年都不会见一次,各有个各的家,各过各的日子。
偌大一个顺园,向来也是只住谈正清和子女几个。
只有在祭祖的前一周,叔叔伯伯,姑姑婶婶的才会提前过来,还有一些远的近的亲戚们,入住在顺园会客的别院。
从前年,谈敬斌被赶出谈家,谈敬骁蹲进了监狱后,祭祖这件事就是谈裕在操持,繁琐又复杂,要准备的事宜多如牛毛。
而且今年,还有件大事要落实。
就是要在族谱上,加上白珞灵的名字。
去年祭祖,谈裕提出来的时候,遭到了谈正清和何月琼等一众谈家长辈的强烈反对。
去年,他刚刚接手谈家不过半年多,羽翼尚未丰满。
但今年,他铁了心,无论如何,都要在族谱上把白珞灵的名字填上。
在谈正清的院子聊祭祖的事到很晚,迈出院门的时候,天已经渐暗。
谈静初等在小玉桥的那一头,见谈裕过来,迎了上去。
“阿裕,吃晚饭了没?”
“我不饿,姐。”谈裕摇摇头,在公司忙了一天,又说了一晚上祭祖的事,累得很。
昨晚的宿醉还没完全褪去,这会儿晚风一吹,还有点头疼。
“意璇在京郊吗?”
“不知道,应该是吧。”
提起罗意璇,谈裕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瞧你这话说的,连自己老婆在哪都不知道。"
“今天的新闻我看见了,你回去给意璇好好解释一下,她应该能理解这都是媒体们无事生非的。”谈静初说着将手里下午刚做好的凤梨酥塞在了谈裕手里,“给,带回去,阿姨下午新做的。”
谈裕看了看手里精美包装起来的凤梨酥,沉思了一下,想到那天在羽毛球场,她全无所谓的样子,自顾自地念叨了一句。
“她?她才不会当回事。”
“怎么不会呢!她是你未婚妻,女孩子怎么可能不在乎呢?”
听了谈静初的话,谈裕不禁无奈地笑了一下,心里泛起一丝苦意。
他倒是希望她在乎,哪怕是声嘶力竭地跟他闹一场。
夜色渐浓,不知怎的,起了晚雾。
能见度很低,温度也跟着下降。
下午的时候,罗意璇的例假就到访了,强撑着把当日的工作处理完,甚至没力气支撑长途地铁回去,咬了咬牙叫了专车,一路蜷缩在角落挨回了京郊。
到庄园门口,非户主允许,专车还不能进去。
罗意璇只好拖着疼痛难忍的身体,又换上了庄园配备的车,咬牙撑到了家,回了自己的小房间。
衣服都来不及换,一头栽倒在床上。
以前她是没有痛经的毛病的,毕竟孟晚清用陈年阿胶将养了她这么多年。
这毛病是去年年底操劳过度,加之中了病毒大病一场后勉强痊愈落下的,也是奇怪。
看了医生也不管用,加上她工作忙实在是没精力注意,便越来越严重。
疼到发抖,疼到恶心的程度。
罗意璇死死地捂住肚子,用最后一丝意志将自己裹紧被子里,费力地呼吸声,满头大汗看,疼得忍不住呻.吟出声。
时间被拉扯得无比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疼得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自小腹蔓延开来,甚至搅合到五脏六腑。
头晕眼花,她没克制住,也没爬起来,在床边把中午吃得午饭连着刚刚下午吃的止痛片都吐了出来,一嘴的苦涩。
也不知这样疼了多久,疼得昏天黑地。
她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浑身是汗。
再然后,就什么也记不清了。
谈裕从老宅那边回来,路上耽误了一会儿,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钟了。
一进门,于妈照常迎上前。
“要热晚饭嘛?”
“不用了。”谈裕拒绝,没心思也没胃口,“她回来了吗?”
“罗小姐回来有一会儿了,也没吃晚饭,回来直接上楼了,一直没下来过。”
“知道了,你去忙吧。”
谈裕提着那一小盒凤梨酥,直接跃过二楼,去了三楼。
小卧室的门紧闭着,里面有昏暗细碎的灯流落出来,应该是只开了床头的灯,没有开主灯。
事情发生一整天了,她安静得吓人。
别说不高兴了,就连话都没比平常多说一句。
回廊的主灯亮着,金色的流苏微微浮动着,亮眼的光笔直地投射在他僵直的脊背上,映射出点点光斑。
他身着要Saint Laurent秀款西装长灰色法兰绒双排扣西装,打着条纹简单的同色领带,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禁欲又闲适儒雅的气质,站在她门前,微微低着头,像是在沉思。
高大挺拔的身体,在象牙白的瓷砖上落下一道凛冽的影子。
内心不停地周旋,斗争,又泄气,挣扎。
如果她不在意,就算敲响了这扇门,有没有任何意义。
他没有气焰,更没有居上位者的自信。
不敢面对,突然很想逃避。
他实在是不想再触及她淡漠冰冷的目光。
因为每一次这样,他都会结结实实地心疼好久。
把凤梨酥的小袋子挂在了小卧室的门把手上,他转身离开回廊,绕过衣帽间和另外一间客房,回到主卧。
现在他是谈家这一辈的话事人,是整个云想的掌权人。要他顾忌的事真太多太多了......
回到主卧,甚至没有时间神伤,就又要操心。
祭祖是头等大事,到时候谈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都会出席,不能有半点差错。
等交代了一圈各项事宜,打过电话后,谈裕坐在桌前,莫名突然出神了几秒。
房间里燃着于妈提前布置好的香。
只是这次,不是小叶紫檀和黄杨木的,换了云家最擅长的沉香。
据说云家的沉香用的是惠安系的越南沉香树脂,加之调至得当,颇具安神静心的功效。
只是沉香名贵,好的沉香树脂又难得,云家制香非上乘顶料子不做,所以产量很少。
这还是谈裕托喻衍洲找云家的门路弄来的。
还是文紫嘉说他才知道,她最喜欢沉香。
如果今晚,他们在这偌大的主卧,在这珍贵的香之中,哪怕是吵一架,也好。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闭门不见。
他终于承认了。
承认自己的贪心,从开始仅仅只是想把她留在身边,到如今逐渐演变成也期许她对自己有同样的渴望和在意。
茶台上还放着她上次用过的建盏,白玉茶杯细腻温润,辉映着屋子里光亮泛着好看的光泽。
他凝神看着,又端坐了一会儿,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
然后猛地起身,出了主卧,直奔最北面的小房间。
回廊很长,因为已经入夜,熄了主灯,只留下了暗淡的壁灯。
整栋枫丹白露安静得渗人,他换下了凌厉的西装,身着LK的羊毛卡其色开衫,摘掉了所有配饰,只留下手上的一块爱彼的皇家橡树系列,全球限量发行的腕表。
一步一步,走得很快。
一直,到她的房间门口。
门上的凤梨酥没动,旁边的浴室也没有使用的水痕。
谈裕预感不太好,敲了两下门,没人应,猛地推开了门。
床上的人衣服严丝合缝,没来得及换掉,掩盖在被子下,只露出了苍白的没有一丝血气的小脸,额头上是被汗水濡湿的头发。
谈裕瞥见了床头的呕吐物,吓了一跳。
靠近床边,扶起完全没有意识的罗意璇,甚至不敢用力气摇她。
“罗意璇!罗意璇!”
接连叫了几声,没有任何反应。
那一刻,谈裕心慌到了极点,所有的斗气,不解,统统抛诸脑后。
他慌了神,甚至到了扶着她的手克制不住地抖。
“绾绾,绾绾。”
他不自觉地换着他的小名,声音已经明显开始颤抖。
在再次没有得到回应后的,他掀起被子,抱着她一路冲下楼。
丁芃文今天跟着他回了佘山庄园,本来已经准备歇下了,没想到有这样的突发状况,亲自开车,赶紧往医院跑。
这么晚,家庭医生过来很不方便。庄园附近有配套设施,私立医院不远,丁芃文又开得快,不到二十分钟谈裕就抱着她到了急诊。
这一路,他一句话都没说,甚至大脑都快不能思考,不敢去看她白得像纸一般的脸,握着她冰冷的手,脸色越来越差。
等待......
漫长的等待。
漫长的好像没有尽头的夜。
和白珞灵遭遇车祸的那一晚,一模一样。
一种强烈的恐惧席卷而来,他什么也不知道,所以各种可能的害怕他都承担着。
他突然后悔那一天,在球场吵架。
他说了很重很重的话。
胸腔难受得呼吸费力,他微微仰着头看着天花板,头顶是炫目的白炽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拉开了帘子。
“没什么事,痛经和血量过多导致的晕厥,已经打了止疼药了,要在医院留观一晚。”
“好,谢谢。”
谈裕足足怔了几秒,才如轻声应了一下。
如释重负一般,再抽回神,冷白的手心满是潮湿,紧张得被汗水浸湿。
他有多少年,没有这么害怕,这么恐惧失去过了。
跳得快过心脏叫人难以消受,一时间又骤然泄了气,谈裕没太站稳,扶了一下墙。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人会相信,狠辣果决,运筹帷幄的谈三少,竟然也会有如此失神的时候。
就连丁芃文,都是第一次见。
“三少,你.....你没事吧。”
谈裕摇摇头,缓和了半刻,“你回去吧。”
丁芃文也不敢多问,只好照做。
安静如斯的夜,晚雾已经渐渐明晰,此时透过窗子,可以看见明亮的月亮。
月光温柔得不像话。
他坐在她床边,不慎触及她正在输液的手,被冷得骇人的温度吓到。
双手合十,将她的小手捂住,捧在掌心,努力暖着。
就这样,一动不动,整整坐了一夜,也暖了一夜。
直至,整个手臂都酸痛麻木,也没有撒手。
固执坚持,像是被抽去神志一样。
月光没有出现多久,快要天明的时候,外面起了阵小风,天阴沉着,下起了小雨。
窗子有缝隙,他起身去关窗。
坐了一晚上,每走一步,双腿都有麻麻的感觉。
关好窗子,再回头望向病床的时候,床上孱弱的姑娘已经睁开了眼。
虚弱,苍白的脸色,正眨着那双好看的杏眼。
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