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勇气,所有的期待,都在这一句话之后,碎裂成刺痛人心的玻璃碴儿。
笔挺地刺入他的心脏。
张了张嘴,谈裕很努力地想要解释,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话也说出不来。
“出来过中秋,谈伯伯竟然还带上了你。”罗意璇一脸被扫兴的模样,斜睨了他一眼,将手里的酒杯放在一边的高脚台上,没再说什么,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鼻尖还萦绕着她身上携带的香气,那时他还不知道这是什么香水。
甚至,分辨不出前中后调具体都是什么味道。
他只闻到了很甜很甜的葡萄味,还夹着很淡的花香气。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谈敬斌送她的香水。
光之缪斯。
很好听的名字。
葡萄诱人的甜香,木兰花的高贵,调和在一起,一点也不冲突。
和她一样。
明艳,甜美,这两个词在她身上完美地融合,一点也不打架。
香水是好闻的。
但也从此上了他的禁忌名单。
——
池子里的锦鲤打了个挺,翻腾在水面上,发出了啪啪的声响。
回忆收缩,谈裕敛了敛神色,将手里那把鱼食都丢进了池子里。
“你也觉得,我是在和谈敬斌斗气?”谈裕从口袋里抽出帕子,心不在焉地擦着手。
“难道不是吗?罗家现在什么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为着娶她,跟你们家老爷子没少吵架吧,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
为了一个曾经羞辱过自己,还和别的男人订过婚的女人。
这又是何必呢?
谈裕语塞,垂下眸子,不打算解释,也解释不清。
晚樱花的秘密,他自己清楚就好。
余下的,他懒得辩解。
“玩玩嘛。”谈裕讪笑了一下。
“行吧,你要是觉得她漂亮,倒也......没什么。”
喻衍洲自从和文紫嘉订婚后,收心收得那叫一个彻底,算是过上了禁欲一般的苦行僧生活,陡然听到玩玩这两个字,还有点不适应。
“行了,回去吧。”
内场正热闹,大家纷纷在自己感兴趣的珠宝面前驻足,三三俩俩凑在一起聊着。
“璇姐姐,你看看这套蓝宝石,是不是很衬你。”文紫嘉高兴地说着,“我刚问过喻衍洲了,这套蓝宝石可是这次办展的设计师最满意的作品。”
隔着玻璃展柜,罗意璇仔细看了看那条蓝宝石项链。
主石是一颗斯里兰卡圆形切割的蓝宝石,目测怎么也要有六十几克拉,搭配了几百颗面包形切割的小蓝宝石。
看颜色,应该是IIF级别的无烧皇家蓝。
这种级别的宝石,现在她哪里买的起。
“你戴也很漂亮啊,叫喻少买给你。”罗意璇换了个比较含蓄的说辞。
“可我觉得这套更适合你!”文紫嘉羡慕地摩梭了一下罗意璇的天鹅颈,“买这么一套珠宝,对谈裕来说不是事吧,你都是他未婚妻了!”
未婚妻三个字,在罗意璇听来更像是一个笑话。
谈裕是什么心思,她现在也琢磨不透。
“大不了,我买给你嘛,多大点事啊,去年生日礼物都没给你呢,就当补上了。”文紫嘉瞧出了罗意璇的神色不大对劲儿,挽着她的手臂,想让她开心一点,“我们去找设计师。”
“真的不用的,嘉嘉。”罗意璇正极力拒绝。
两人僵持不下的功夫,旁边有人影扫过。
“敬斌,这套蓝宝石的颜色我很喜欢,要不今天,就订这一套吧,也不算白来一趟。”韩颜月挽着谈敬斌的手臂,明明瞧见旁边有人,照旧视若无睹地说着。
“好。”谈敬斌应下。
“韩颜月你是不是有病啊!你听不见这套蓝宝石是我要买给璇姐姐的吗?”
文紫嘉是个直脾气,从前就和韩颜月就不太对付,两人明里暗里地一直较真。
“紫嘉,这珠宝展虽然你们家喻少承办的,但东西可是放着给大家参观和选订的,我看上了,我先订下来,有什么问题吗?”韩颜月笑着侧过身,一点也不恼,拉着谈敬斌,看了看文紫嘉,目光又瞬移到罗意璇身上,神色意味深长。
“你说什么呀!你......”文紫嘉刚准备反驳,被罗意璇拉到了身后。
“嘉嘉,韩小姐说的没错,东西放在这就是任人挑选的。”
音调不高,口气也并不是很冲,甚至嘴角还带着笑,罗意璇上前,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对面的两人,温柔杏眼轻眨了一下,继而讽刺的话脱口而出。
“只是有些人,就喜欢盯着别人的东西,既然她这么喜欢,我们就大度一点,不要了。”
别人不要的东西......
是这套蓝宝石,还是谈敬斌。
在场的人,心里都有数。
话一出口,连谈敬斌的神情都变得难看起来。
“是啊,谁还没有看走眼的时候啊!”文紫嘉很快就明白了罗意璇话里的意思,笑着附和。
如果韩颜月不挑事,罗意璇是完全懒得理她的。
但如果她非要扯破这层窗户纸,硬要恶心她,她也没柔弱到任她拿捏的地步。
“你!”韩颜月当下就被气急,上前拽住罗意璇的手。
正要推搡的之际。
“韩小姐。”
清冽低沉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直至近在眼前。
男人身着低调的黑色西装,稳步走来。神情温和,口气自然,徐徐开口。
“这套蓝宝石,小妹今天一进场就说想要买下来送给朋友,是她先看上的。”文时笙顿了顿,“我刚刚找设计师聊过了,订下了这套珠宝。现在这套珠宝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是小妹的了,她想送给谁,就是她的事了。”
“如果她想送给韩小姐,也是可以的。或者,韩小姐再看看别的。”
韩颜月的脸色霎时冷了下来,气得要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本来就不占理,现在被文时笙当场抹了面子,脸上挂不住。
“算了吧,颜月,我们去看看别的。”
谈敬斌先是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罗意璇,在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压低声音说着,生怕也跟着没面子,赶紧找台阶。
“谁要送给她!”文紫嘉嘟囔着。
场面一度很尴尬,最终以谈敬斌拉着韩颜月灰溜溜地离开收场。
“二哥!你不是说你不来的嘛!”
见两人走远,文紫嘉兴奋地凑到文时笙跟前,兴高采烈地说着。
“你也够嚣张的,韩家的人也招惹?”文时笙嘴上说教着,口气却全是宠溺。
他本来是不想过来的,但下午文母打电话过来,说这次珠宝展的设计师是她留学时的校友,关系还不错,所以特意交代他过来捧场。
一进来就看见自家妹妹拉着罗意璇在这套蓝宝石前驻足畅聊,所以去和设计师寒暄时顺便订下了。
没想到,一过来,就碰上这么大热闹。
“哪是我招惹她,明明就是她有事没事地找我们不痛快!”文紫嘉撅着嘴,“哎呀,我的好二哥,你对我最好了!这件事不要告诉爸爸,好不好?”
“行了,少来这套。”文时笙无奈笑笑,瞥见一边的罗意璇,几秒之后又收回目光,礼貌地打了招呼,“意璇,好久不见。”
“时笙哥哥。”
罗文两家交好,文紫嘉和罗意璇又是这么多年的好闺蜜,两边家里人也都见过,并不陌生。
只是好多年前,他去港城上学,回来又忙着在集团工作,算下来两人也有两三年没见过了。
从前青春俏皮的少女,出落得更标致娇艳,举手投足间也更显成熟女人的优雅风姿。
文时笙多看了几眼,很快躲闪开,疏离地笑笑,点头致意。
她和谈裕即将成婚的事,怕是满京城没人不知道了。
“璇姐姐,既然我二哥都买下来了,那一会儿活动结束,你就把它带走吧!”
罗意璇刚准备推辞,便听见身后有轻微的响动,紧接着腰间有略用力气的触感。
“你喜欢?”
不知什么时候,谈裕和喻衍洲从院子外进来。
此刻,挽着她的腰,很是亲昵地叫着。
刚松了口气,送走了韩颜月和谈敬,他又回来凑热闹。
罗意璇的心真是一刻不得闲,曲意逢迎滴笑着,顺手摸上了腰间的大手。
“挺漂亮的。”
“二哥。”喻衍洲瞧见文时笙来了,规矩地叫了一声。
“文小姐,既然我们家绾绾这么喜欢这套蓝宝石,就麻烦文小姐也给我个表现的机会吧。”谈裕话术得当妥帖,完全一副宠爱即将新婚妻子的模样。
绾绾?
他是怎么知道她小名的……
除了父母兄长,也就只有谈敬斌这样唤过她,连纹紫嘉都没有。
这样听着,她尤为不适应
“那行吧,这次让给你。”文紫嘉不知内情,倒是乐意顺水推舟。
“文先生,您没意见吧?”
“小妹的东西,她答应便是了。”文时笙淡淡地笑了笑,“妈妈交代的事我办完了,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了。衍洲,别带嘉嘉回来得太晚。”
“知道了二哥。”
罗意璇安静地听着,也不插话。
当然,也没有拿下宝石的高兴和愉悦。
她沉默地仰起头,看了看身侧正笑着的谈裕,心里忽然涌动着一种莫名的不安。
说不上来,很奇怪,和难受。
定下了这套珠宝,罗意璇又陪着文紫嘉聊了一会儿,喻衍洲和谈裕也有生意上的事要和其他人谈,去了楼上的包厢。
一直到晚上五六点钟,活动才近了尾声,该到了散场的时候。
“嘉嘉我先走了。”
“好!”文紫嘉气到了韩颜月,心情很是舒畅,“看来谈裕还是挺心疼你的,知道维护你的面子。”
文紫嘉虽然也二十几岁了,但被娇养得还是完全小女孩的心形。
爱情婚姻什么的,她只觉得门当户对,给她花钱,给她面子,替她撑腰,便叫好了。
以前,罗意璇也是这么认为的。
现在,谈裕用实际行动告诉她,这些也可以是装出来的。
“上次,柳乐晴的事本来我是想叫我二哥收拾她的,没想到谈裕先出手了,他还算是有点良心,知道自己未婚妻被欺负了,会替你出气!”
今晚的高跟鞋选的不好,足足有十几厘米的银色露趾高跟鞋,绑带上还紧密地镶嵌着白色亮眼的水钻,漂亮锐利,和今天的礼服很是匹配。
但,就是很不舒服。
罗意璇正为着脚痛发愁,心思本不在文紫嘉的话上。
当下还没反应过来。
大概过了几秒钟,才回过神。
“你说什么?”
从城中心开往京郊的路。
宽敞的后座,他们各坐在一边,一个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一个目光飘向窗外。
罗意璇的耳边始终回荡着分别时文紫嘉说得话。
原来,柳乐晴的事真的是谈裕出手解决的。
——
“那天喻衍洲也去了,在moon酒吧,我还打视频给他了呢。”文紫嘉不明就里,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柳乐晴当天可被灌了不少酒,谈裕也跟着喝了,真是后悔那天没去。”
——
虽然已经进了四月,但是温度一到晚上还是会走低,凉席席的风吹着,稍不注意还是会着凉。
车内开着空调,还算很舒适。
罗意璇思索再三,几次想要开口,在侧目触及到谈裕专注冰冷的目光时,又把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活动现场出来,他就又是一副不太高兴,生人勿进的模样。
他的气场太强,强到不用开口,就好像能冰冻周围的空气一般,叫人畏惧。
直至车子从高架桥上下来。
应该是路上有不平坦的地方,车子突然毫无预兆地猛烈颠簸了一下。
罗意璇本来就是心不在焉,也大咧咧地没有系安全带,随着车子颠簸,猛地朝前冲去,头磕在了车门边上。
很重的一下,额头上有隐隐的钝痛传来。
她没抗住,下意识哼了一声,眼泪猛地在眼里的打转。
司机吓了一跳,赶紧补救道歉。
“三少,罗小姐,对不起。平常下桥的路都很平坦的,今天可能......”
谈裕抬眼,放下了手里正在看的文件。
大概是思量了一下,并没动怒,只是不咸不淡地看着一边疼得紧紧皱眉的罗意璇,“不系安全带?”
罗意璇自己没理,只能自认活该。
但刚才那一下撞得不轻,疼得厉害,她强忍着眼泪,隐隐委屈,但并没做声。
她真是看不懂他。
他到底是希望她过得好,还是不好?
还是说......
这个世界上,只能他欺负她,叫她痛苦,其他人都不行。
神经病......
刚刚的感激之情,瞬时化为乌有。
疼且不悦。
她忽然来了脾气,潜藏的大小姐脾气又冒了出来。
话是脱口就出。
“要你管!”
说完,她自己都是一惊。
她有多久没有这样任性地发言了,或许是刚刚撞的那一下太疼了,或许是今天文紫嘉和文时笙撒娇叫她也忆起了自己和父兄耍赖的日常。
总之,就是没过脑子,这句话就跑了出来。
话音还没落下,她便试探着将目光飘向一边的谈裕,心里暗暗后悔。
谈裕像是并不意外的样子,但也没有到处变不惊那么平静。
抬起眸子,扫向她,唇角微微向下,眸光闪着危险警告的意味。
车内的气氛凝滞得快让人窒息,司机一个字都不敢参与,死死捏着方向盘,用尽毕生所学,生怕再出现颠簸。
就这样对视着。
一秒,两秒......
她先选择了逃跑,别开眼神。
紧接着,还没来得及喘息松一口气,身侧的人忽然欺身而上。
她吓了一跳,狠狠抖了一下。
茉莉和橙花。
和她身上一模一样的香气。
他凑近。
她一回头,险些贴上他的脸,毫无防备地对视上他的眸子。
他扯过她边上的安全带,一把拽了下来,攥在手里,却迟迟没有按下来,凝视着她,并不开口。
罗意璇被吓到,几秒之后稍有缓和,用一种很难形容规定眼神看向谈裕,甚至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了。
那是一种,胆怯,恐惧,又夹杂着一些委屈不满的目光。
或许,还带了一点厌恶。
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谈裕这样觉得。
和那年在天台上时,有些许相似。
本来今天想起这些,就已经是在难受了。
这一刻,这种不甘,气愤,痛心疾首达到了顶峰。
凭什么,凭什么时至今日,她还可以这般颐指气使,骄傲得不可一世。
偏偏,他就喜欢她不可一世,喜欢她骨子里的傲娇,喜欢她那双眼永远有睥睨众生的自持和高贵。
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挑衅他。
那种厌恶和蔑视,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在她眼里,他到底算什么?
他盯着她,心上翻滚着惊涛骇浪,面子上看,却也仅仅是眉宇间微微起了波痕,很快抚平,伪装得一丝不乱。
“咔哒”
安全带被扣上。
谈裕又重新坐好。这一次,闭上了双眼,双腿叠起,手放在膝盖上。
一直到枫丹白露楼前,都没睁开眼,再说一句话。
那些原本模糊的记忆又逐渐清晰起来,愤恨和自卑重新开始斗争。
谈裕努力不着痕迹地深呼吸,集中精力平缓情绪,却一不小心,在咬牙的某一瞬,气极咬破了自己的唇边。
口腔内有隐隐蔓延开的血腥味。
像极了这半年,在谈家水深火热,虎狼窝里摸爬滚打,面上看着毫无波折,实则苦不堪言。
这一路,罗意璇心惊胆战。
她不知道谈裕在想什么,她只记得刚刚他骇人的眼神,心不禁跟着打了个抖。
车子稳稳地停了下来,车门被打开。
罗意璇脚还没落地,便被谈裕抢先,打着横抱了起来。
她虽害怕,却不敢挣扎,像以往一样,心不甘情不愿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腾不出手,解不开指纹,是罗意璇按的门铃,于妈来开的门。
丁芃文在客厅,是谈裕交代他过来,说有事情要交代。
瞧见他风风火火抱着罗意璇进来,也不敢多问,权当没看见,乖乖站在一边。
甚至没有坐电梯,谈裕抱着她,从一楼一步一个台阶,走上了三楼的主卧。
罗意璇甚至能感受到他渐渐强烈的心跳以及有些走高的体温。
她侧头看过去,瞥见他冷白的额头上有微微凸起的青筋。
她突然,害怕起来。
“嘭!”
主卧的门被狠狠地关上。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丢在了床上。
那张,她每天上药的床。
随着人声,智能家居亮起了灯,晦暗偌大的屋子瞬间亮了起来。
刺目的灯光高悬在上方,罗意璇仰面躺着,被水晶灯灯光晃了眼睛,身上的裙子铺陈着亮片,与灯光相辉映,折射出点点光斑,一闪一闪的,格外漂亮。
好不容易适应了灯光,她挣扎想要起来,还没等发力,便被他按住。
谈裕强有力的双手桎梏着她的肩膀,她都根本没有机会挣扎,软绵绵地躺在床上。
他将她笼在身下,轻而易举地靠近。
香水气,男性清冽独有气息,以及屋子里燃尽还未散去的熏香。
几种味道混杂在一起,罗意璇晕头转向。
刚想要开口,喉头一紧。
紧随而来的,是唇间极具侵略和占有意味的湿润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