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我不懂她的理想,但我爱她(二)

楚玉虽然假装是个睁眼瞎, 但她并不打算折磨宝贝孙女。

“你这个字昨天不是这么写的,这不是‘楚’字”楚玉说着,甚至还翻出昨天的那张纸来。

杨秋看着上面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楚”字, 整个人陷入沉思。

“哪里不一样?”杨秋忍不住问了出来。

楚玉指着其中一撇, 说道:“昨天这一笔你拉得更长,也翘得更厉害, 明显不一样。”

杨秋听到这话, 眉头皱起, 说道:“奶奶,这就是一样的,很难有人写出两个一模一样的字……”

杨秋眼睁睁看着楚玉拿出一张纸来, 那张纸上了写了许多个“楚”字, 全都一模一样,跟印刷的一样。

杨秋傻眼了, 问道:“奶奶,这是你写的?”

楚玉点点头, 说道:“为什么不能一模一样?这不是很简单吗?”

杨秋还是觉得这事玄幻得很,她忍不住说道:“奶奶,你能再写一遍吗?”

楚玉压根就不需要对着模板描摹, 拿了另外一张纸, 在上面刷刷写了两个“楚”字, 恰巧和杨秋前后写过的两个“楚”字一模一样。

杨秋昨天才开始教奶奶认字,教了几个简单的字,又给她写了一遍“楚玉”, 奶奶本来没有名字, 昨天奶奶掏出随身携带的玉佩来,当场给自己取名楚玉, 这一通操作下来,杨秋居然觉得出乎意料地合理。

杨秋本来以为年纪大的人,学认字会非常艰难,但楚玉却展现出惊人的天赋来,无论教她什么,她都能一点就通,第一次拿起钢笔,她就能握得很好,理由是见孙女握过许多次。

更可怕的是,她的记忆力。

几乎学过一遍,就能牢牢记住。

杨秋这么多年,都未曾注意过奶奶的这部分特质,但她仔细回忆起来,似乎以前也是如此,每次她找不到的东西,奶奶总能轻而易举地说出放在什么地方,只要奶奶见过一次,就能牢牢记在心里。

过目不忘,这个天底下所有读书人全都梦寐以求的能力,落在一个平凡普通的老太太身上。

杨秋心里也忍不住为奶奶惋惜,因为女子身份,奶奶活了一辈子,从未有过读书认字的机会,明明有这样的天赋,却没有生根发芽的土壤,若不是这次阴差阳错,可能一身本事就这么一直明珠蒙尘。

楚玉写完之后,见杨秋只顾盯着发呆,脸上适时露出一抹害怕来,问道:“小秋,奶奶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杨秋陡然惊醒,看到老人家诚惶诚恐,好像做错事一样的表情,赶忙说道:“没有,奶奶你什么都没做错,只是你有这样的本事,不能告诉别人。”

楚玉点点头,说道:“小秋,奶奶都听你的。”

杨秋又夸道:“奶奶的记性真好,见过一次的东西就忘不掉,平常人压根没有这样的本事,您要是个男人,放在前朝就是状元之才。”

楚玉立马说道:“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厉害,只要能帮上你就好了。”

杨秋又大力表示肯定,她是真心这么想,随口说道:“我奶奶有这样的本事,以后说不定能我都要靠您呢。”

楚玉又说道:“这算什么大本事,我教你,很简单。”

杨秋听到这话半信半疑,真以为像楚玉说得那样简单容易好上手,但三分钟后直接放弃。

学不来,完全学不来。

楚玉满脸奇怪地看着她,一个劲地说道:“明明好简单的,怎么会学不来呢。”

杨秋:……

在楚玉展现出这样的本事之后,杨秋的教学变得简单许多,她甚至觉得教学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她还懵懵懂懂地想着,等毕业以后,自己找个学校当老师似乎也不错。

杨秋读的女子学院,再有一个月便能毕业,如今已经没多少课程,杨秋已经接连好几天没有去学校,而是四处找工作。

杨秋的同班同学们,一小部分和她一样寻求工作,但大部分还没毕业就已经定下婚约。

女子学院的毕业文凭,对于她们来说,不过是一份好看的嫁妆,以显示自己被娘家重视,又找了个格外开明的夫家。

杨秋本来也是其中一员,直到她接触到救亡社。

如今她还只是救亡社发展的外围成员,并不算核心。

楚玉学的速度比杨秋想象的快,杨秋不得不加大教学力度。

结束一天的教学之后,楚玉忽然说道:“他们说读书能让人明白事理,读得多了,听得多了,我也许就能理解你在做的事。”

杨秋闻言鼻头一酸。

楚玉又将一本封面翻出毛边的书递到杨秋手上,说道:“我看你老是捧着这本书在读,我也试着看了看,但很多字都不认识,小秋,你能读给奶奶听吗?”

杨秋点点头,接过那本书,翻开之后,找到最喜欢的那篇文章朗读起来:“华夏有四万万同胞……”

楚玉一直佝偻的身子坐得笔直,侧耳细听,听着听着眼睛就红了起来。

“不能让同胞们白白牺牲……活着的人更要铭记生命的可贵……”

杨秋念完这篇文章,眼睛都红了。

楚玉擦拭掉眼角的泪水,说道:“小秋,我这些年,都白活了。”

杨秋一愣,她看着穿着一身破旧衣服,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坐在那里一板一眼如同小学生的老太太,身子被昏黄的烛火渡上一层金边,浑身上下看起来都是陈旧的,但偏偏一双眼睛,却明亮得好似天生的星星,看起来都生机勃□□来。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命好,又觉得自己命苦。”

“青年守寡,老来丧子,命苦。”

“婆母没刁难、妯娌不针对,我还能有你爹你娘这样的儿子儿媳,还有你这么好的孙女,和其他寡妇比,我又是命好的。”楚玉娓娓道来原身的半辈子。

“我稀里糊涂地过了大半辈子,哪里意识得到,我现在的安稳只是一时的,小秋,你说得对,国家兴亡,是我们每个人的事。”

听到楚玉这样说,杨秋眼睛又红了,志同道合,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词语,也再没有比得到家人的支持理解,更让人感到幸福。

一老一少,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这一刻,她们不再仅仅只是祖孙,也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楚玉表完态度之后,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咱们老的老、小的小,全靠你张伯伯,才能在淞城守住家业,你爹人虽然走了,但全靠他还有这么个好朋友,时时想着我们,那些地痞流氓才不敢来欺负我们。”

杨秋也跟着点头,说道:“张伯伯是个好人,所以我更不能嫁给他儿子。”

杨秋父亲杨乐明当年能来淞城,便是好友张鸿途介绍的工作。

杨乐明是个颇有决断的人,世人都说故土难离,他却能狠下心来卖掉分到手上的田产房舍,换来了淞城小巷子里的一栋两层小楼。

虽是小楼,但面积并不大,楼下有两间卧室,楼上只是阁楼改建的书房并一个小客厅,原本一家四口住着刚刚好,如今祖孙俩住着,倒显得有些冷清。

即便是这处不大的房产,这些年也曾被不少有心人盯上,张鸿途在大洋行里当掌柜,白道□□都能说得上话,有他的情面在,祖孙俩才磕磕绊绊保下房子。

这些年,祖孙俩过得节省,日常开销全靠老太太给人洗衣服挣的微薄薪水,偶尔遇上独身女人,老太太考察一番后也愿意将阁楼租给她。

杨秋的同学许多都家境富裕,但杨秋从来不和她们比吃比喝,一身校服能穿到洗得发白,也许是精神富足,她也从不因为吃喝不如人感到自卑,始终都坦坦荡荡。

但穷人家的日子注定是很难的,饶是如此节省,支撑到杨秋毕业,家中积蓄也差不多见底了。

杨父的好友张鸿途,似乎早就已经形成了保护祖孙俩的习惯,在三年前,张鸿途就和原身达成默契,为小儿子求娶杨秋。

张家三儿一女,虽然算不上什么大户人家,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张鸿途也早早凭借人脉将小儿子安排进报社当记者,甚至他还承诺,以后可以让小俩口婚后继续和老太太住一起,不必像其他儿媳妇一样留在张家侍奉公婆。

公婆和顺,又是认识十几年的长辈,兄弟妯娌也早就熟识,都不是会为难人的性子,这对于其他姑娘家来说,实在是一门不能再好的亲事。

这是原身和张鸿途联手为杨秋打造的安稳人生。

楚玉心里也清楚张鸿途这些年的付出,对方是真心愧疚,叹息一声,说道:“这件事,我会跟你张伯伯说清楚。”

杨秋直到此刻,方才一颗心彻底落定。

次日一早,杨秋出门后不久,张鸿途便提着一包海货上门了。

“楚姆妈,昨天行里新来的一批海货,里面有些碎了,便宜卖了,我特意为你留了一包,只要三枚角子,您看看,要不要哦?”张鸿途笑着问道。

张鸿途知道老太太的性格比较好强,从来不肯接受他的金钱接济,因而一直以来他都是用这种方式帮助祖孙俩。

楚玉拆开那包海货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包碎海带,其实这东西放在洋行里打折也能卖掉,价格也绝对不知三枚角子,张鸿途这些年也不知在这种“次品货”上,给祖孙俩贴了多少钱。

“要。”楚玉点点头。

张鸿途寒暄一番后,又提起两个孩子的婚事,他顺便还送来一个消息:“小秋不是在找工作吗?花园街的学堂招女助教,我替小秋报了名,后天记得去一趟。”

张鸿途是真心拿杨秋当亲女儿看待。

他越是这样,楚玉便越是不能让他们家这样的普通人家掺和进来。

“鸿途,两个孩子的婚事就算了吧。”楚玉直接说道。

张鸿途闻言一愣。

楚玉问道:“你听说过保家仙吗?”

楚玉思来想去,她觉得还是得给自己安个新人设。

她既要帮杨秋,也不爱过清贫日子,思来想去,没有什么比封建迷信来钱更快。

张鸿途人也懵了,他和楚姆妈认识二十多年了,明明就是一普通老太太,怎么忽然就觉醒成出马仙了。

楚玉伸手恭敬朝侧边作揖。

张鸿途顺着视线望过去,是楚玉昨天布置好的供桌、神龛。

楚玉继续说道:“昨夜狐仙入梦,只道这门婚事结不得,小秋和你家老三命里犯冲,强做一对,反倒不美。”

听着楚玉这样说,张鸿途仍然半信半疑。

楚玉又仔仔细细看了他两眼,说道:“鸿途,你印堂发黑,听我的劝,明日在家躲一天,不见生人,方才可以避灾避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