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叙, 你能不能只爱我一个人呢?”温舒白口中喃喃。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气量狭小的人,更不允许自己成为这样的人。
于是只能在商叙喝醉时,把所有的小性子释放出来:“不许你收别的女孩送的礼物, 不许你给别的女孩写情书, 更不许你对别的女孩动心……”
醉意深沉的商叙静静听着, 眯起眼睛道:“在胡思乱想什么呢?温舒白,我只爱你一个。”
因为是商叙,醉话也能透着一本正经。
人的心太小,小到本就只能站下一个人, 那个人不会是别人, 只会是她温舒白。
“商叙,对不起。”温舒白圈住他的脖颈, “又对你发脾气了, 我也说不清原因……”
紧跟着, 她压低了声音, 就像是一句呜咽:“可能是我太贪心了。”
商叙现在爱的是她, 就够了。
商叙之前的经历, 她无法介入, 也无法改变。
很多事情都已经注定, 无可更改。
珍惜现在, 和商叙过好以后, 才是她应该在意的。
想到这里,温舒白释然了许多。
醉酒的商叙没搞明白她的自我说服, 但也能够感受到, 温舒白默默抱住了他。
到了下车时, 也是温舒白扶住了他,将他往楼上带。
商叙在三楼的小客厅坐下, 似乎有点不舒服,但意识上却很清明,还知道和温舒白说话:“你安心去洗漱吧,我先一个人缓一缓。”
喝多了酒,胃里会极不舒服。
温舒白深知这一点,给商叙倒了蜂蜜水后,才去洗漱。
等她从浴室出来,却见商叙歪倒在沙发上,毫无形象地睡着。
温舒白无奈地去扶起他,想把他往床上带,可他不愿地哼哼,非要去洗澡。
“能不能乖一点?”温舒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会哄商叙,“将就一晚上吧,你现在的状态只会倒在浴室。”
她是高估了商叙的恢复状态,原来他清醒的状态只有那一瞬,温舒白由此推断,那时商叙大概率是在发呆。
“不是还有你吗?”商叙靠在沙发上,仰着头,那双桃花眼缓缓扫过她,“你帮我。”
在意识不清醒时,人们往往不再压抑自我。
商叙依赖她,同时也任性自私起来,把平时压根不会向她提的事,大大咧咧宣之于口。
温舒白缓了两秒,才明白了他的意思,竟然是要她帮他洗澡。
她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这不太合适吧?”温舒白一窘。
“有什么不合适的?”商叙燥热地解开衬衫领口附近的两颗扣子,露出泛红的脖颈,“我们不是夫妻吗?”
“我们确实是夫妻,但是……”温舒白陷入纠结。
她说不出那些字眼,可商叙也该明白那些道理。
他们是结了婚,早已成为了名义上的夫妻,可亲密关系仍停留在接吻。
商叙竟要让她帮忙给他洗澡,她是绝对下不去手的。
“舒白,只有你能帮我了。”商叙晓之以情,当着她的面,继续解着扣子,皱眉道,“我好难受……”
他确实应该感到难受,他身上的酒味根本没散去,且今天又跟温舒白有了冷战的势头,这让他不安,所以比往常更亲近温舒白。
“要洗澡也不是这里呀……”
温舒白眼看着他就要在客厅里脱光了身上的衬衫,慌忙把他往浴室方向带。
无奈之下,她还是进了浴室。
看商叙的状态,她是扶不住商叙的,淋浴自然不可能。
于是温舒白在浴缸里放好了温水,只等着哄商叙自己脱了衣服进去躺着。
到时候泡沫一遮掩,她在旁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尴尬,实在是皆大欢喜。
可进行第一个步骤时,温舒白就发现自己太过于天真。
商叙根本不会乖乖脱完衣服,他动作磨蹭,一直靠在她身上,嘴里嘟嘟囔囔念着什么:“帅,帅……”
温舒白有些被他闹烦了,哄着他道:“好吧好吧,你最帅。”
但等她靠近了,才听出他是在叫她的名字,一声跟着一声:“舒白,舒白……”
“原来你是在叫我啊。”温舒白脸上一热,拉住他发烫的手,问他,“到底想干嘛?”
“你帮我脱,好不好?”商叙终于表述出自己的意思。
温舒白陷入沉默。
他拉起她的手,任她的手心紧贴在胸口。
温舒白本能地挣扎了下,指尖微动,扫过那块肌肤,让人心痒。
他们的状态转为僵持,温舒白的心里开始了一场大战。
在商叙的手再一次握住她时,她的态度已经开始松动,所以没拒绝他的牵引。
半推半就,她接着商叙方才的进度,为他解开了最后两颗衣扣。
衬衫掉落在地上,温舒白其实会怕商叙冷,所以加快了速度。
她自己都觉得她“勇敢”,在商叙意识懵懂的遮掩下,她最终真的帮商叙脱去了衣服。
“好了,你快躺进去……”几乎在同一秒,温舒白转了过去,不敢再看一眼。
商叙依言照做,她才慢悠悠过去,反复暗示自己其实已经什么都看不到,然后才开始帮他洗澡。
今晚的商叙十分配合,甚至可以称之为乖顺。
温舒白顺利地帮他洗了一部分,到了不适宜她动手的地方,她自然而然也就避开了,由商叙自己来洗。
商叙注重享受,中途甚至还换了几次水。
到了最后时,温舒白才渐渐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可已经晚了,本该擦干身体从浴缸走出的人,竟然突然使劲拉了她一把,她根本没提防,被商叙生生拉进了浴缸里。
温舒白发出一声惊呼,激起的水花洒了一地。
她只穿着单薄的睡裙,此时一湿水,便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美好的曲线。
而她顿时气恼起来,捶着商叙的胸口:“商叙!我身上全湿了!”
她早该看出商叙刚才有所企图。在他要她帮他洗澡时,她就不该心软地答应,以至于现在,商叙得寸进尺,竟然恶作剧似的把她拽进了浴缸里。
“想让你跟我一起洗……”商叙缓缓道。
他的想法如此单纯,将泡沫抹上她的肩头。
“可我刚才已经洗过了。”温舒白很想冲他翻白眼。
醉酒的人不讲道理,温舒白也并不觉得自己可以说服他。
但听到她的话后,商叙停下了动作,只靠近她,将她紧紧圈在怀里:“那我想抱抱你。”
温热的水里,他们紧紧相拥。
本就单薄的衣服,在湿了以后,更显得没了实感。
他们的距离那样近,除去水温,能够毫无障碍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说来荒谬,可温舒白有点喜欢这个特别的水中拥抱,甚至觉得很安心。
“今天为什么突然说那些话?”商叙的话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哪些话?”温舒白装作不懂。
“明知故问。”商叙叹了口气,道,“你听人说什么了?知道了什么事?或许有什么想问我?”
他有了一串的疑问,都指向她今天的异常。
原本已经将自己说服的温舒白,意外于他的心里原来一直在记挂此事,醉酒后仍能问出,可见其担忧之深,不禁五味杂陈。
可她又该怎么回答呢?
说自己发现他几年前对别人的心意了?因此嫉妒吃醋,因此不高兴。
可她又是怎么发现的呢?商叙会不会觉得她偷翻东西很不尊重他,或者觉得她多疑又多心,不信任他们的感情?
温舒白突然觉得这事情没有说明的必要,况且她明明自己已经想通了。她已决定越过这件事,和商叙一起往前看。
“你想多了。”温舒白只答道。
“真的吗?”商叙盯着她的眼睛。
“好吧,我确实有话想问你。”温舒白松了口,却是避重就轻,没有直谈自己的发现,“商叙,你有喜欢过别的女孩吗?”
这问题商叙压根不用犹豫,摇了摇头,道:“没有。”
温舒白当然不信,又道:“你告诉我实话,我不会生气的。”
“真没有。”商叙笃定地重复刚才的回答。
温舒白顿时陷入了一种迷惘。
她不知道商叙是在故意隐瞒她,且演技太好,还是她的发现全都是一场误会。
没人知道“白兔姑娘”的存在,就仿佛她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不太甘心,她换了问法,又一次问道:“几年前,你对人动过心吗?”
几乎是一个问题,但后者更笼统。
而这一次,商叙犹豫了。
温舒白的声音都跟着发抖:“商叙,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这句话直接让想要坦白的商叙陷入两难。
如果回答是,紧接着就必须承认他对温舒白的心意。
可如此一来,温舒白必然会知道这段时间里,他对她的种种欺骗。
他有什么是源自于“偶然”,因“缘分”才得来的呢?
除了真正的初遇,他们的一切,都是他苦心算计着才得来的。
不算计,他无法从陈彦迟那儿将她抢走。
无法让嫣然出现搅局,无法利用许佳宁引她靠近自己,无法让她看出陈彦迟的居心不良,更无法让她请求自己帮忙订婚联姻。
她最讨厌欺骗。
所以他绝不能让她知道这一切。
好半天后,商叙才道:“没有。”
几年前,他没有对人动过心。
他自认为答得从容,可已经看到“证据”的温舒白,在感受到他的犹豫时,却心里一沉,知道他是在刻意隐瞒。
她小心试探,他尚且不答。
由此一来,摊开深问大概也是同样的结果。
她彻底不想问了。
但她其实也没有了深究下去的想法,只歪向商叙,道:“以后不许骗我。”
她说得突兀,商叙甚至有一瞬间猜想着她可能是知道了什么事,可又感觉如果知道了,她不该是这种反应。
她该愤怒,该质问他的算计,唯独不该像现在这样,带着奇怪的哀伤,那么安静。
他该思考,可酒精作用下的大脑却觉得乏累,有点难以集中注意力去深想。
“商叙,我冷。”在水里,温舒白抱紧了他。
温水在他们的折腾下已渐渐转凉,几句话下来,商叙早没了继续逗弄她的心思,忙将她抱了出来,又用宽大的浴袍裹住了她。
他们一起回了主卧,商叙头脑昏沉,努力想让自己保持清醒也是无用,几度合上眼皮。
而温舒白大胆地靠在他身上,不知是怎么想的,身体试探性地蹭了蹭他,依偎了过去,又将吻落在他的颈窝。
商叙的大脑顿时清醒过来,呼吸开始不稳。
“听说接吻能让人转换心情,我们要不要试一试?”温舒白伏在他耳边问道。
一时之间,商叙分不清今晚是谁喝了酒,甚至觉得只有在他的梦里,才会有说出这种话的温舒白。
她一向害羞,不如天生的容貌气质那样张扬大胆。
而商叙不知道,她是在故意放纵自己,想用情/欲上的释放,来缓解心里的难过。
她想法简单,只是最近看了几本书,记得恋人之间,所有的亲密关系,都可以反证爱意。
商叙吻她,便是商叙爱她。且商叙只吻她,只爱她。
看商叙一直不说话,她终于还是急了,去主动吻上商叙的唇,啄吻几下后,见他依然没回应,就红了眼眶,气恼地控诉道:“商叙,你不爱我了。”
她从来都是被宠的一方,商叙给过她满满的安全感,让她有了那样足的底气。
可到了今天,她又开始因为她的猜测而不安。
“别哭。”商叙以吻堵住了她的唇,将她的不确定尽数化去,“爱你……”
到了这时,商叙的醉意已散了一半。
他自知喝了酒,很容易就刹不住,一旦肆意敞开口子,说不准就会伤了温舒白。
于是他动作温吞,始终克制,连吻都是悠然辗转,与她细细耳鬓厮磨。
温舒白却与往日的需求不同,不满地哼了一声,讨要道:“不是这种吻。”
紧接着,温舒白亲身示范,抱着他的腰,朝他扑过去,像是一只小兽,比起接吻,更像是在捕猎,寻着男人的舌尖,和他热吻纠缠。
可她到底还是生疏,且不知如何主导这个吻,吻了一阵,就慢了下来,压在商叙身上,又不愿停下,进退两难,逐渐慌乱。
“别慌。”商叙翻了身,让局势颠倒过来,以手抚上她的眼睛,“闭眼。”
他天然带有安抚人心的力量,让身下的温舒白只知道顺着他的话去做。
随后,商叙像是教引一般,在模仿完温舒白方才那个初始的吻后,又逐步转向深入,教她换气,诱着温舒白跟上他吻的节奏,从容且享受。
房间开始升温,两人都觉得燥热。
不知是谁先开始脱谁的衣裳,两人都渐渐衣衫不整,低喘着粗气。
再往下,纵容着彼此更近一步,似乎该是理所应当的事。
可商叙总觉得不安,突然停了下来,再一次思索起今天发生的一切事。
温舒白实在好反常。
“不想要我吗?”温舒白发现他停下,眨着眼睛软声问他,眼神单纯中带着委屈,“商叙,可我想要你……”
再没有比这更诱人沉沦的情话了,心爱的人主动示爱求欢。
商叙终于忍耐不下,咬上她的脖颈,双手轻抚过她的锁骨,揉红了她一寸寸肌肤。
然而手背跟着一热,商叙顿了下,抬起头,瞧见温舒白落了泪。
她并非全然都在享受。
说来奇怪,可商叙就是能够感受到,他心爱的女孩不开心,今晚的主动,也像是在宣泄情绪一般。
而如果她不开心,他实在做不到单为了自己的情/欲,就这么继续下去。
这对温舒白,对他们两人都不负责。
于是商叙问道:“你不是说昨晚刚来完,是不是不该这么早?”
他是指经期的事,或许是因为最近温舒白太累,准时造访的大姨妈昨天提前走了。但温舒白看上去还是不太精神,脸上没什么血色。
一些话被商叙说出后,脸皮薄的温舒白自动失去了刚才的大胆架势。
她终究不能够抱着商叙,继续诱惑他……
而商叙一点点帮她将方才弄乱了的睡裙重新系好,吻了吻她的额头和脸颊,这才又抱住她。
大概是怕出意外,他的怀抱并不那么紧,甚至有意与她保持了一点点若有似无的距离。
他轻拍着温舒白的后背,安抚着她一整晚都不得安稳的心。
他们一夜各怀心事,却又紧紧相依。
新一天的工作,带给庸常的生活某种规律性。
仿佛任何事,都会被工作所规整,推着如温舒白一般的上班族,如上了发条的音乐盒小人,一圈圈转下去。
在设计院里,每个人都忙忙碌碌,工作中的温舒白都没时间去想自己的烦心事,不断画图,开会,跟进一个个项目。
只有在短暂的会议与会议之间挤出的茶歇时间,众人才能忙里偷闲,聊起一些最近的网上热门八卦。
“真是万万想不到啊,陈国昌这就被抓了?”
外界不知详情,那晚播报里的一句“陈某”,还不足以判定是陈国昌。
只有在其他各路新闻媒体跟进报道之后,众人才知道,那因涉嫌强/奸案被刑事拘留的人,就是陈国昌。
这事情也算是给网上的舆论画了个阶段性的句号。
能被警方采取措施,必然是真的获取了最新有力证据。
长期以来,围绕陈国昌的讨论,终于能够有了个定论。
原先还在为陈国昌说话的人,此时都沉默下来。
其中就包括了陈国昌花钱请来的那批水军。
“笑死了,这群水军怎么在讨薪?”
因为陷入建材质量不合格导致建筑物坍塌的丑闻,隆昌新材股价暴跌,市值一贬再贬。
陈国昌一开始给水军的种种承诺,比如高昂的报酬,如今因为公司现金流出了问题,竟然到了无法兑现的地步。
水军们自然是认钱不认人的,眼看着陈国昌被抓了,怕钱要不回来,就在微博上痛骂,将陈国昌如何教授话术,引导舆论的事,也全都抖了出来。
“这种钱,估计是要不回来了,水军也算是自作自受吧。”又有人感慨道。
水军本来就是灰色产业,且当初这群人既然愿意为虎作伥,替陈国昌洗白,昧着良心赚钱,现在自然也没有什么值得同情之处。
众人看了,不过是觉得狗咬狗,看个热闹。
而很快,陆遥唏嘘了声:“怎么回事?陈彦迟原来也有问题啊?”
温舒白听到了,终于低头去看此时此刻微博最新的高位热搜。
“南城大学历史系一助教涉嫌学术舞弊。”
“陈彦迟是谁?”
“陈国昌陈彦迟。”
几个热搜都是居高不下。
*
比起设计院,南城大学历史系众位师生的讨论,似乎更加热烈。
这个结果对黄坚来说,并不意外。他不觉得猝不及防,只觉得早该有这么一天。
说到底,陈国昌就是陈彦迟最大的后台。
多年来,陈国昌在南城大学盘根错节,给了陈彦迟多少助力。
而随着陈国昌被抓,校方立即展开后续调查,约谈了学校全体老师。
与陈国昌一向不对付的一些人,或是为了正义,或是为了利益,又都把多年来受陈国昌恩惠的人,为陈国昌儿子开后门的人,包括获知的其他情况,全都告诉了校方。
调查很快就到了历史系那边。
那几个平日与陈国昌往来密切的教授,都怕被陈国昌的事连累,虽然不得不承认给陈彦迟开后门的事实,但其余他们自以为没有证据的,自然是一切都往陈国昌身上推。
然而天下无不透风的墙。
单是黄坚这些年来的种种留意,历史系其余师生的耳闻目睹,都能让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适逢南城大学新调来了一位校长。
明白局势的人,都知道这是上面有意要肃清时弊,彻底整治一番南城大学的歪风邪气。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校长到任后,头一件要查的,就是陈彦迟当年保研造假的事。
陈家要倒,所有人都看得明白。
陈彦迟又一向与众位同事不对付,人缘不好,走到了被调查的地步后,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面对调查,陈彦迟起初还想挣扎。可看出校长那边完全是软硬不吃后,也就灰了心。
事情一旦被揭开一个口子,就再也没有停下的机会。陈彦迟当年在陈国昌的操作下,花钱购买专利,以及用利益收买历史系教授,在保研上做手脚的事,全都被查了出来。
南城大学校方这次算是雷厉风行,满打满算,从出公告说明收到举报,会认真调查,到再出通报,说明对陈彦迟的处分,中间也就不过十几天的时间。
“这些东西,他不来拿走吗?”
同事看着陈彦迟桌上的杂物,问道。
“他好多天没来了吧?”另一人道。
自从被校方调查后,除去一次校方约谈,陈彦迟再也没来过学校。
“可能是觉得没脸。”黄坚道,“他一直都是个特别傲的人。”
众人都沉默下去。
在从前,陈彦迟确实有傲的资本。
他是陈家的独生子,虽比不上温商等家族的显赫,可比起普通人家,条件已经算是相当优渥。
他有家人铺路,什么事都不用他操心。
因为前二十几年过于顺,陈彦迟甚至根本不懂得真正谦卑。
他的温文尔雅只表现在脸上,可真正与他日常在一起工作的人,又怎么会感觉不出他骨子里的傲?
平时,他望着他们的眼神,都是鄙夷清高的。
而到了今天,反倒成了个连回学校拿东西都不敢的人。
众人哪怕与他不对付,这个时候,也觉得心情复杂,十分感慨。
“管他做什么?”有人劝黄坚道,“各有各的命吧,而且他再惨,只怕也比我们这些普通人好过得多。”
陈家再破败,大概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陈彦迟虽然是研究历史的,以此为毕生目标,可他家也不靠他赚钱,哪怕他没法再在南城大学混下去,也有其他的出路。
“也不算管他,只是感觉,何必呢?”黄坚道。
黄坚平时也能感觉到陈彦迟对历史学的热爱,可如果真的热爱,就更加不应该学术舞弊,弄脏了热爱的东西。
毕竟一切投机取巧,似乎早晚都会付出代价。
*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几日里,陈彦迟其实每天都会来南城大学。
只是他没有一天敢进去。
他只会在校门口停下,然后绕着校园,一圈又一圈地走。
在走路时,他时而想到已被刑事拘留的父亲,时而想到和他多年恋爱的嫣然,甚至也会想到温舒白。
短短几个月,好像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到了今天,他好像失去了他原有的一切。
他给嫣然打去了一个电话,但没人接听。他很想等到嫣然的回电,但一直到天黑,嫣然都没拨回来。
网上的新闻铺天盖地,嫣然早该听到消息。
但嫣然是个说话算话的人,那天和他见完面后,还真就是最后一面了。
从前那么多年的感情,也都如同过眼云烟。如今听到他的近况,也没来关心他,哪怕只是同他说一句话。
可他又没资格指责嫣然的狠心。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对嫣然的愧意,只会越来越深。
可他不知道,迟来的深情,往往不堪,也显得可笑。
陈彦迟又转了一圈,最后在校门口停下。
他低头看着手机通讯录,一个一个地翻看,怔了下,然后苦笑。
原来这些年来,他不过是交了些狐朋狗友,从前对他各种奉承讨好,仿佛亲兄弟般,但等父亲出事被抓后,那些人跑得比谁都快。
他身边再剩不下一个人。
他也没有亲人。
祖父母早逝,外祖父母那边与他没什么关系。父亲被抓,母亲因为他那天的态度寒了心,大概也不愿再理他。
他突然有点想哭,本想忍着,手机却振动了下,看到来电上的“妈妈”,他终于流下泪来。
“妈……”
在接通的那一瞬间,陈彦迟面前也多了一个人,竟是拿着手机的商锦绣。
“彦迟,我看到学校的通报了。”商锦绣叹了口气。
“嗯。”陈彦迟应了一声,然后自嘲道,“硕士归来,仍是大学毕业。我这一生,算是完了。”
他一向视学校的前程为最重要的东西,可如今,他却被学校取消了研究生文凭,解了聘。
以他的名声,只怕在高校根本不可能再找到工作。
退一万步讲,他的最高文凭成了大学本科毕业,也没高校会收这种条件的人。
他觉得极其耻辱。
商锦绣感受到了儿子心情灰暗,忙开解他道:“彦迟,人生不只有这一条路。很多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可你还年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还有些钱,你去做别的事,我会支持你。”
陈彦迟本该为此而感动。
因为他的母亲如同全天下其他母亲一样,哪怕对他的所作所为失望,依然不会不要他,彻底断绝了与他的来往。
商锦绣还这样劝慰他,开解他,想让他心里好受些。
可多年来,被母亲宠爱着长大的陈彦迟,却突然生出了委屈,抬高了声音道:“妈,你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吗?”
这突然的暴怒几乎把商锦绣吓到了。
她甚至有点犯怵,因为她紧跟着就想起了她的丈夫陈国昌。
父子之间,是耳濡目染。
她深知道陈彦迟从前对陈国昌的崇拜,崇拜他的手段。
眼看着陈彦迟变得这么像陈国昌,商锦绣不太舒服,淡声道:“陈彦迟,你不要跟我大呼小叫,也别像你爸那样,我受不了。”
“对不起……”陈彦迟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母亲的心理压力,向她道歉。
那天商锦绣遭受陈国昌的家暴,是他亲眼看到的事,他知道这对商锦绣的伤害有多大。
她甚至为此有点ptsd,可又不得不回忆与陈国昌的一切,只为了准备起诉材料,早点与陈国昌离婚。
“没事。”商锦绣缓了缓道,“可是彦迟,我确实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只觉得你显得很委屈,可你扪心自问,我们又有什么值得委屈的?”
仿佛大梦初醒,商锦绣的心境与之前已经大不一样。
如今的她,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执着于扶起陈家。
什么钱,什么权,什么地位。
如果只是为了这些东西,陈国昌就要做出那些伤天害理的事,那这个陈家,还有扶起的必要吗?
至于陈彦迟,所有的事都不算冤枉了他,只不过让他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又怎么算是委屈?
“彦迟,我们光明正大做人吧。”商锦绣劝道,“你的硕士文凭没了,你如果真想继续在这行,那我们就再重新考,通过自己的实力,你也可以回到南城大学。”
“回不到了。”陈彦迟只是摇头。“考研有什么用?不止南城大学,其他高校也都去不了的。我爸进去了,没人再帮我了。”
商锦绣一听,心就沉了下去。
原来到了今天,他还不知悔改。他还在抱着陈国昌那边的希望,觉得陈国昌当年做的事情没有错。
“陈彦迟!当年你爸那么运作,我就不同意,觉得这埋了隐患,根本不光彩。我真不知道上这么多年学,你都学到哪里去了,你学术舞弊难道是对的?没了陈国昌,你就什么事都干不了了?”
商锦绣厌极了儿子陈彦迟对陈国昌的依赖,这比那晚儿子的犹疑,还要让她痛苦。
“是,没有我爸,我真的太难做成这些想要做的事了……”陈彦迟索性承认了。
他享受惯了特权,早忘了该怎么自己努力。
母亲过来劝他,他却觉得母亲是“何不食肉糜”。
“妈,你跟我不一样,你有商叙他们护着,可我,只有孤单单一个人了。”
陈彦迟无比落寞。
商锦绣终于被气得冒火,骂道:“你一个人?我是白生了你这个儿子了!到头来,我几夜几夜为你担心到睡不着,结果还不如陈国昌这个畜生对你重要。”
“小叙早就劝了我,是我太心软,还来找你。”
“商叙劝你什么?”陈彦迟听到商叙的名字,就很不高兴。
“他劝我各有各的造化,你受陈国昌影响太深,我说再多也无用。今天见了你,听你说这些,我才知道他说得太对。”商锦绣忍不住摇头。
“商叙商叙,又是商叙!”陈彦迟气到咬牙,“他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真当自己是个长辈了吗?”
“他本来就是你的长辈。”商锦绣道,“他之前一直帮你,是为你好。”
“我可不认他这个长辈!”陈彦迟喊道,“妈!他是什么都有了,才这么气定神闲,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现在成了这样,我们陈家成了这样,他自然把我和陈家都当笑话看了。妈你糊涂,还当他是为我好吗?你仔细想想,他做的哪件事不是为了他自己?”
“他前几年帮扶陈家,不就是为了在你面前刷好感吗?他做了好人,让你为了他的人情,后来和我爸闹翻。”
“他从我这儿抢了温舒白,本来理亏,可到头来,你竟然还要反过来谢他。”
商锦绣万万想不到,到了今天,陈彦迟还能说出这些话。
她忍着情绪,提醒道:“陈彦迟,别的不说,舒白那事,是我们理亏。”
陈彦迟冷笑了声,道:“我爸说得果然没错,所以您姓商啊。”
“你说什么?”商锦绣冷了脸色。
“我说,我爸再恶,也知道帮我铺路,帮我打点一切。而你,只会跟着商叙,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妈,是商叙毁了我的一辈子啊。”
陈彦迟红着眼眶。
他自认为已经走到绝路,山穷水尽,可越是这样,他越不愿自我反省。
如果认了陈国昌的错,认了自己的错,他多年来的价值观会跟着崩塌。
于是他把错全都堆到了商叙身上。
最开始,是商叙在调查他父亲陈国昌。是商叙把线索寄给商锦绣,最终导致商锦绣进一步调查,得到有力的证据。
陈彦迟不愿怪罪生他养他的母亲,就把所有的愤怒,也都抛到商叙身上。
“你简直疯了……”商锦绣后退两步,“这跟小叙有什么关系?”
陈彦迟再不说话了,也不看母亲,只是转身离开。
怎么没关系呢?
几个月时间,陈家倾颓,难道没有商叙的推波助澜?
坍塌事故,性/侵事件,哪一件少了商叙的助力?
而如果一切都往前追溯,陈彦迟知道,他自己从来都是嫉妒商叙的。
嫉妒他所拥有的一切,尊贵的身份,豪车名表,商氏集团。
到了后来,他也嫉妒商叙拥有温舒白。
可他呢?
到头来,他什么都没有了。
商叙实在不该再在他母亲面前,说这些“挑拨是非”的话,来惹他。
陈彦迟心里的怒火怎么都压不下来,脑子里反复想的,都是该怎么让商叙也如他现在一样痛苦。
此时商叙家中,仍是一片宁静。
商叙丝毫不知,自己的随口一句话,竟然招来了陈彦迟更深的记恨,连同先前的所有不满,越积越深。
温舒白和商叙吃完晚饭,就聚在一起下起跳棋。
温舒白原本有点昏昏欲睡,刚趴到桌上,就感觉到桌子突然开始晃得厉害,棋子也跟着倒得凌乱。
“是不是地震了?”商叙最先站了起来。
温舒白也反应过来,握住他伸出的手,就往楼下走。
地震时没法乘坐电梯,他们走到二楼时,去叫商父商母,扶着老人一起下楼。
五分钟后,院子里站满了人,其实大家都感受到这次地震比较小,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都下来了。
管家开始清点人数,商叙去接过递过来的温水,安抚父母,一转眼功夫,却不见了温舒白。
正当他慌张之时,瞧见温舒白竟然从别墅门口走了出来。
“你又进去干什么?”商叙不安地拉住了她,说话时,甚至有点怒意。
那一瞬间,他无比懊悔不久前没有一直握住她的手,让她待在他的身边。
“我……我感觉地震停了,就上去拿个东西。”温舒白支支吾吾。
“我之前就看过你家房子,是符合建筑抗震标准的,这点地震又不会倒塌……”看到商叙那么生气,温舒白小声补道。
“你是想气死我吗?温舒白。”商叙看她背着手,忍着火问她,“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要你冒险回去?”
“你的心血。”温舒白摊开了手,竟然是那个八角亭建筑模型。
她一心一意护着的,是她觉得他在意的东西。像极了四年前那一幕。
商叙眼睛酸涩了下,一字一顿道:“温舒白,什么都没有你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