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时的商叙是没太过脑子, 连二楼另外还有空闲客房的事,都和温舒白说了。
如此一来,他们似乎都没有了需要同住一间卧室的理由。
商叙以为温舒白会照着他的话, 顺势搬出去住。父母知道他得了甲流, 也不会对他们分开住有什么怀疑。
可温舒白只是望着他, 手里拿着温水和药,执拗道:“我才没那么答应你。今天不打算去上班了,我要留下来照顾你。”
在商叙诧异的眼神下,温舒白继续说道:“还有, 这几天我也不打算搬出去住。”
或许是连她自己都觉得, 这些话透着突兀的坚定,忙去找更多的理由:“你爸妈不是在二楼住吗?我住二楼也不方便啊。”
“那你可以回温家暂时住……”商叙思忖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 就被温舒白打断了。
温舒白将杯子放在他的床头, 杯沿因水温腾了水汽, 她的双眸也跟着蒙了雾, 语气里满是委屈:“商叙, 你就这么希望我不管你吗?”
这一瞬间, 商叙心中已经有了悔意。
他自然是舍不得温舒白与他分开住的。平时尚且不舍得, 更何况他生病脆弱的时候。
如果只顾他的私心, 他只希望温舒白这几日能时时刻刻围在他身边, 照顾他陪伴他。
他想起方才温舒白拉住他的手时, 他身上的那些难受,似乎都有了片刻的缓解。
可他还记得医生的嘱咐, 于是向她解释:“如果你继续和我住在一起, 你被我传染的可能性很大。”
“哦。”温舒白想了一阵, 同意了他的说法,“确实。”
她大概是接受了商叙的建议, 转身就走出了主卧。
商叙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一时又喜又悲。
喜她不会被自己传染,悲她是真的离开了自己。
然而几秒钟后,商叙看到了折返的温舒白。
她不知从哪里找出了医用口罩,已经好好戴上了,商叙从她露出的眼睛里,看得出来,她是在笑。
“我做好防护了,这下可以留下了吧?”温舒白问道。
“不说以后,至少今天我就不能走。你烧得那么厉害,我不放心。”温舒白看他不松口,向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如果今天是我生病了,你会不管我吗?”
她的假设确实起了效果,商叙虽没立刻答应,可也开了口,犹豫道:“那你的工作怎么办?”
他还记得温舒白前两天为了赶项目进度,积极加班画图的事。
“工作重要还是人重要?”温舒白却反问他,“我现在就请假,你先乖乖吃药。”
她态度强硬,他只好坐了起来,接过水杯和奥司他韦。
奥司他韦最好是在生病48小时内吃,效果最好。
趁着他吃药的功夫,温舒白向上司请了一天假。
得到王淳安的许可后,温舒白待在家的事算是木已成舟。
商叙默许了她的留下,而她洗漱之后先下了楼去吃饭。
她本想让商叙和她一起,可商叙胃口很差,洗漱后只想继续睡觉,也就作罢。
等温舒白回到三楼主卧时,商叙睡得正沉,她坐在旁边看了一阵,后来怕打扰他,也就一个人去了衣帽间,收拾之前从家里带过来,却一直堆着没拿出的东西。
又两个小时过去,温舒白走进主卧,准备给商叙再量量体温。
床上却是空空,卫生间同样也没人。
温舒白反应过来,直接去了书房,果然看到商叙坐在桌前,正打开笔记本电脑回复邮件。
“在干嘛?”温舒白冷着一张脸问道,“带病工作?”
商叙看到她来,竟不回她,而是指了指唇。
她无奈地将口罩戴好,商叙才开了口。
“临时的事。”被抓了现行,商叙佯装镇定,“很快就能处理完。”
“很快是多久?”温舒白严苛起来,“手头的处理完,就停下。”
她真是服了商叙,遥想自己得普通感冒时,都不会有什么精神专注于工作。
商叙得了甲流,发烧39.5℃,却还能撑着爬起来回复邮件?
“好吧……”在她面前,商叙只有妥协。
他加快速度敲击键盘,点了发送之后,就听温舒白道:“处理完了?”
商叙乖顺地点了头。
“那我给邹阳打个电话。”
温舒白怕他是“阳奉阴违”,干脆直接断了他的后路。
电话接通后,温舒白直接和邹阳说明了情况,拜托他近几天把商叙的工作安排全都往后延。
“亏你还跟我一起求了保佑身体健康的手串呢。”温舒白挂掉电话后,就朝商叙摊开手,满眼认真,“今天不许再处理工作上的事了,现在把笔记本给我。”
看她这气势汹汹的架势,商叙自然老老实实将笔记本电脑双手奉上。
见温舒白迅速把他的笔记本抱在怀里,像是怕他反悔,眼神也带着警惕,他不禁笑了。
道:“舒白,你今天好凶。”
像是炸毛的小猫。
温舒白下意识就说出了那句乍一听会惹旁人厌烦,但此刻会让商叙一暖的话:“我都是为了你好呀。”
商叙一时未说话。
她听不出商叙话里的意思,又没听到他搭腔,便委屈起来,别扭问道:“怎么,你嫌弃我这么管着你了?”
“不是嫌弃。”商叙站起身来,走到温舒白身旁,悄悄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我喜欢你这么管着我。”
两人的体温有了片刻的交汇,他跟着又补道:“也只有你能管得住我。”
温舒白能管得住他,他也只愿温舒白这样管他。
温舒白突然发现,生了病的商叙有点黏人,会依在她身旁,拉住她的手。
她顺势就抬起另一只手,贴上他的额头,感觉他的烧没降下多少,忙拉着他回主卧。
又降了体温,目前是39.2℃。
温舒白看了眼时间,问他道:“还不饿吗?这都快晌午了。”
商叙摇头。
他能感觉到身体的饥饿,可实在没胃口,食欲极低,喉咙又不舒服,觉得自己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
温舒白却不放心他如此,耐心同他商量道:“生病不吃饭只会好得更慢,我去楼下找家里阿姨给你做点清淡的,你看好不好?”
“嗯。”商叙微微点头。
他已躺回床上,暂时不太想睡了,便是靠坐在床头,手边有几本先前看了没收的书,刚好用来解闷。
见温舒白要下楼,他便以目光送她出门,眸中隐隐露出眷恋不舍。
楼下,家里的几个阿姨早有给商叙做点热粥的打算。
只是商叙不吩咐,她们也不好自作主张。
如今温舒白既然过来主动问起,她们就打算着,要给商叙先做碗香菇鸡肉粥。
做好后,她们要端上去,温舒白却拦下了,说她来就好。
自温舒白嫁进来后,众人都能感觉到商叙对她的在意,看她现在牵挂商叙,又主动照顾商叙,也就为此高兴起来,默默将粥交给了她,好让他们有更多独处时光。
温舒白回到三楼,就把碗和汤匙递给了商叙,让他多少吃些。
商叙捧着碗看了好一阵,粥里有蘑菇,胡萝卜,还有切成丝的青菜。
其实本是营养丰富,又易消化的食物,他平日里还算喜欢,可今天却觉得一口都吃不下。
“不想吃,感觉鸡肉有点腥。”商叙皱着眉。
温舒白凑过去看了看,看见粥里明显是放了姜泥去过腥的,道:“不腥呀,阿姨做饭时很注意的,还放了姜。”
“那我现在不想吃加了姜的。”商叙又改口。
他是没胃口,才找起理由。
又因为生病,竟也难得显露出小孩的任性脾气,叫人看了无奈。
温舒白眨眨眼,不禁评价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挑食?”
然而天大地大,病人最大。
温舒白也知道他是没胃口,不忍在这个时候多说他几句。
最终她算是灵机一动,笑道:“你不吃算了,我刚才是跟着她们一起做了饭,没人吃也可惜,不如我来尝尝。”
她说着就从商叙手中拿走了香菇鸡肉粥,用汤匙舀了一匙粥,吹了吹,然后吃下。
她吃粥的动作斯文,却也显得一本满足,眯起眼睛似在享受美食。
她是故意为之,想充当商叙眼前的“广告”,好勾起商叙哪怕一点的食欲。
殊不知商叙单是听到了她那句“跟着她们一起做了饭”,心中就泛起悔意来,见她手中拿着汤匙,怕共用会传染,就给楼下厨房里的阿姨打了电话,让他们另送一个汤匙上来。
家里的刘姨上楼很快,将汤匙递给商叙,临走时瞧见温舒白也拿着汤匙,且明显已经吃了一口,忍不住笑着调侃道:“先生正生着病,太太如果馋了,我单独盛一碗上来,别和先生抢着喝同一碗了。”
刘姨原是在说他们感情好,而温舒白听了,耳根都烫起来,解释道:“谁馋了?更没抢他的。也不用给我盛,我只是尝一口罢了。”
明明吃了早饭没过去太久,她哪里就馋到那个地步,要和商叙抢?
她确实是心思不纯,可那是为了让商叙也乖乖喝,个中思绪不便和旁人解释,于是没有多说什么。
商叙在床上一直忍着笑,看温舒白窘得脸都红了,连忙救急,三言两语就将刘姨支了出去。
房里没了人,他才柔声道:“看你刚才吃得那么香,我确实看饿了。”
他终于还是拿着汤匙,一连吃了好几口,看上去比先前积极了许多。
温舒白以为他是因为自己刚才的举动勾起了食欲,却不知他只是不愿让有她参与的这碗热粥就此浪费了。
吃完一半后,商叙才隐隐觉得不对劲,问她道:“熬粥时,你做了哪一步?”
温舒白硬着头皮就答:“往锅里添水……”
商叙手上一顿,顿时哭笑不得。
他早该想到,温舒白不会做饭,即使参与其中,估计也没有做什么关键步骤。
“失望啦?”床边的温舒白垂眸望着他。
“没有。”商叙回。
他笑了笑,然后悠然道:“我说粥怎么吃起来比以前的甜呢,就像是加多了糖。”
温舒白知道他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并没真信,看商叙比之前精神了些,跟着安心不少。
然而商叙却并未说谎话。
粥里确实加多了糖也好,心理作用也罢,温舒白能够为他牵挂悬心,他是真的觉得粥很甜。
这碗粥最终被商叙吃得一点不剩。
吃完粥后,商叙渐渐有了困意,便又睡下了。
这一觉,就睡到了晚上七点。
商叙醒来,一问温舒白,她的午饭和晚饭都已经吃过了。
她又问他饿不饿,这一次商叙随口就能说出些想吃的东西,感觉胃口回来了许多,头也不像之前那么昏沉了。
趁着家里阿姨给商叙单另做饭的功夫,温舒白又给商叙量了一次体温。
38.2℃。
比最开始已经降下去不少。
“希望保持状态,听说甲流发烧,晚上有可能会升高,然后反复烧。”温舒白道。
“但愿吧。”商叙也道。
今天这一天,他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没做什么事。
他这边的工作耽误了,温舒白那边也是一样。
虽说甲流没有一两天就能好的,但商叙还是希望尽可能压缩他的病程。
等饭做好后,他尽量吃了些,又吃了温舒白给他准备的草莓,还特别注意补充水分。
睡前也是按时吃了药,盼望着第一天醒来病情能够好转。
但夜里还是不算安稳,商叙又发起烧来,吃药的时间间隔没到,温舒白又不敢给他吃药,就只能学着用物理降温的方式帮他缓解。
如此折腾了小半夜,等商叙退了烧,没再反复,温舒白才回去自己的床上睡下。
次日。
恰如商叙与温舒白所愿,商叙醒来之后,烧退了,身上也比昨天轻快许多。
虽然咽喉痛,咳嗽症状变明显了,但这些比起发烧,还是能够忍受的。
商叙的病程确实被缩短了一些,也多亏他平时经常锻炼,体质本就比一般人好。
估计再在家里休息两三天,就能够一切如常了。
吃完饭后,商叙催温舒白应该遵守昨天的诺言,今天正常上班。
温舒白看他状态不错,这才安心离开。
温舒白到了设计院后,笑着和同事们打招呼。
陆遥看她一直戴着口罩,忍不住好奇道:“温工,你感冒啦?不会是被向工那家伙传染的吧?我看他前几天就不对劲,昨天果然被甲流放倒了,现在还在家里养病呢。”
“没有。”温舒白摇摇头,“是我家先生病了。我昨天照顾他,怕会传染给你们,所以戴个口罩。”
说来奇妙,突然换个称呼来代指商叙,好像显得亲近了许多。
陆遥当然也能感知到,眯起眼睛笑道:“哎呦呦,你可真会心疼人,不止给商总买了领带,还衣不解带照顾他。我看你眼圈都有点发黑了,昨晚熬夜了吧?”
算是被陆遥说中了。
商叙夜里反复发烧时,她一直在用热毛巾擦拭他的身体,帮他物理降温。
她这个人其实很贪睡,可昨晚照顾商叙时,却觉得自己无比清醒,一点也不困,大概是她太担心的缘故。
“黑眼圈有这么明显吗?”温舒白拿着小镜子细瞧。
“行了,你先把口罩摘了再看。”陆遥催道,“你好端端的,怎么会传染我?再说了,中午我们一起吃饭,你总不能戴着口罩吃吧。”
温舒白犹豫了下,还是听她的话,把口罩摘了。
左右她出门前有用酒精消毒,应该问题不大。
“我感觉有的病也挺奇怪的。”温舒白道,“他们的身体素质都比我好多了,结果这次甲流大流行,我反而一直没事。”
她口中的他们,就是指商叙和向朝阳等人。
陆遥想了想,道:“前天总部开会的人多,商总估计是被参会的人给传染的。至于向工,他出去谈事,对方公司有个人好像在咳嗽。”
温舒白低头看了眼微博,一搜“甲流”二字,实时里的微博多到数不清。
可见近期确实算是高发期了。
在甲流的流行之下,日常与大量师生接触的陈彦迟,也不幸被同事传染上。
高校对这类流感都比较慎重。尽管陈彦迟想要带病工作,学校还是强制让他回家休息。
陈彦迟回到家后,就给父母各自打了个电话,说了自己得甲流的事。
陈国昌还在隆昌新材应付坍塌事故的后续调查,是忙里偷闲接了他电话。
一听他说甲流,只觉得他小题大做,冷声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安慰,也就挂了。
至于商锦绣那边,倒是很为他着急,当即就丢下手里的那一摊子,赶回家中。
近些年,商锦绣虽然逐渐不再过问隆昌新材的生意,但也用手头不算太多的资金,开了一家私人科研所,算是给自己找点事做。
她的科研所的研究方向是可持续发展材料,原意也是想将来帮到丈夫陈国昌。
她和陈国昌当年都是学材料的,陈国昌原先醉心学术,这也是他的主攻方向。
但因为科研所自创立以来,都没有任何盈利,陈国昌其实很不看好这家科研所,觉得商锦绣不过是在烧钱。
到了后来,隆昌新材也就没有再给科研所拨资金。
商锦绣刚开始用她自己的钱支撑科研,实在撑不住时,跟弟弟商叙开了口。
商叙没有犹豫,直接给了她资金,才让科研所顺利走到今日。
因为这一段渊源,商叙思考之后寄信的地址,也选在了科研所。
“彦迟,你感觉怎么样?”
商锦绣刚一回来,就跑到了陈彦迟的卧室,又是忙着给他量体温,又是让他吃药。
“没那么严重,我看同事三五天也就缓过来了。我就是怕你们担心,才打了那通电话,没想到你又火急火燎赶回来。”
虽这么说,但陈彦迟无法不被母亲的关心所打动。
从小到大,最关心他的人,从来都是母亲,而不是他父亲。
陈彦迟唯一会埋怨商锦绣的,也就是她强行分开他与嫣然,又要他跟温舒白在一起的事。
可除去这一件,商锦绣再没有什么不让他满意的。
即使是这一件,商锦绣也是为了他好。
“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当然最重要了,病得是轻是重,我都要照顾你的。”商锦绣说得理所应当,又笑了笑,“除非你赶紧给我找个儿媳妇,你有了别人照顾,我就不操心了。”
“妈……”陈彦迟不太情愿地喊了她一声。
商锦绣岂会不知道儿子的心事,板起脸道:“嫣然那个丫头,你就别想了。我也真是小看了她,敢主动跟你断了。但这也是她有自知之明,她这种家境,跟咱们这种人家,是高攀了。不过你也不算对不起她,这几年供她在美国读书,不知道花掉了多少钱。不是咱们家,她能有今天?这钱你甚至都该找她要回来一些。”
为了维护儿子,也是为了安慰儿子,商锦绣说起话来很是尖酸,言语间都是对嫣然的讽刺。
可陈彦迟却不接话。
他心里知道亏欠嫣然很多,那所谓的供她读书的钱,压根不足以弥补对嫣然这些年的伤害。
他试图再做点什么,可嫣然却已经对他避之不及了,他再也见不到嫣然,心里只有一种无力感。
商锦绣看他脸色差,不再多聊他和嫣然的事,只道:“等家里度过难关,妈给你多找几个优秀的女孩,你好好相看相看。”
如果是从前,商锦绣不会把话停留在口头。
可陈家现在不景气,往日的生意伙伴一听她话里有给儿子相亲的苗头,都立刻转移话题,笑笑也就过去了。
谁都不愿自家女儿,栽进陈家这前途不明的地方。
几次下来,商锦绣也灰了心,只好乐观地把希望都寄托在将来。
“妈,我现在不想这些事了。”陈彦迟烦躁道。
想着他还生病正难受着,商锦绣没再讲什么大道理,只忙前忙后去给他拿水拿吃的。
到了晚上,陈国昌没回家。陈彦迟让商锦绣回去她的卧室休息,商锦绣虽然答应了,但夜里担心,最后又悄悄回来,守在陈彦迟身边。
身体难受的时候,陈彦迟没法不想到嫣然。
自从那天见过嫣然之后,他总想着过去和嫣然相处的一幕幕。
一般来说,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说来奇怪,他夜里虽然会梦到嫣然,可每一次嫣然都是背对着他,跟别的男人走掉。
于是就连做梦时,陈彦迟都不能得偿所愿,和嫣然复合。
第二日醒来,更觉得心里怅然,自己一无所有。
生病后的这晚也是一样,他很快就在梦里见到了嫣然。
情景亦假亦真,他实在太怕失去嫣然了,用尽力气跑到嫣然的身边,想抱住她,可却扑了个空。
他看到嫣然在对另一个男人笑,和那个男人拥抱接吻。
他几乎快要气疯了。
他想冲上去,把两个人交握的手分开,可嫣然已经拉着那个男人,渐渐走远,消失不见。
“嫣然,嫣然!”
陈彦迟大声喊了两声,手也悬在空中挣扎。
然后他醒了过来,大梦一场空。
“彦迟,做噩梦了吗?”旁边守着的商锦绣忙去给他擦汗。
陈彦迟额头上全是汗,把她手里的纸巾全浸湿了。
而她不会忘记,陈彦迟梦中一直喊的人,是嫣然。
她终于还是松了口,隐晦地道:“彦迟,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嫣然……”
话没说完,陈彦迟已经哑声打断她的话:“妈,太晚了,不可能了。”
他很清楚,他和嫣然绝无复合的可能。
再不甘心,也已经无可奈何。
陈彦迟叹了口气,跟着把视线转移到母亲商锦绣身上,问道:“妈,您不是去睡了吗?现在几点?您一直在这里?”
商锦绣没回答。
他自己看了眼时间,原来是早上七点了。
看到围在他床边,守了他一夜的母亲,陈彦迟心中涌起愧意。
就在不久前,他刚做了件欺瞒母亲的事。
他因为私事,一大早去科研所找商锦绣时,刚巧碰到快递员投递同城信件,一看寄信人是商叙,就慌忙帮商锦绣签收了。
他料定信封里面有对陈家不利的东西,偷偷打开后,还真的看到了好几张陈国昌和外围女郎的亲密照片,虽不至于那么直白,但也足够让人一眼看出关系了。
陈彦迟当时就慌了,一来察觉到商叙手里有这些证据。
二来……则是想到这些东西绝不能让母亲看到。
可他即使藏了,商叙早晚也会问起商锦绣,商锦绣如果说自己不知情,那岂不是穿帮?
陈彦迟冥思苦想下,想到了一个损招。
他用他父亲的照片,还有网上下载下来的几张女网红的照片,将两者P在一起。
全是尺度非常大的床照,比商叙寄来的那些还要过分,但P图故意P得特别假,属于那种外行人都一眼看出的假。
等做完这一切,陈彦迟又换了个信封,密封好后,装作不知情亲自给了母亲商锦绣。
商锦绣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当着他的面就拆了,然后两个人都气得不轻。
陈彦迟更是在言语之间故意引导商锦绣,最终也就有了商锦绣打给商叙的那通电话。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削弱商锦绣对商叙的信任。
一假皆假。
商锦绣看到这一次的假,今后估计都不会再收商叙的信。
也就不会相信,更不会知道陈国昌的那些事。
“不知道你舅舅怎么样了,他好像也得了甲流。”商锦绣突然念了句商叙。
“您还管他?”陈彦迟哼了一声,“不管怎么样,有温家千金照顾着呢,用得着您操这个闲心?”
陈彦迟反应很大,就像是应激。也是因为他心虚,一听到是在说商叙,就觉得不安。
听商锦绣没再说话,他跟着又斥骂一句:“妈,他们姓商的没一个好的。”
他说完才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这样骂,是把自己母亲商锦绣也包括其中了。
他正想描补几句,就看到商锦绣冷冷望着他,很是愤怒。
“谁教你这样没礼数的?”商锦绣眼圈泛红,“你怎么能那么说你舅舅和外公外婆?”
“妈,我也没说什么呀……”
陈彦迟这才知道,原来母亲商锦绣还是在意她的娘家的。
“别人再怎么说,你也不能这么说。别忘了,你就是姓商的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虽然姓陈,但身上不止流着陈家的血。”商锦绣冷声道,“家里人关系再怎么冷,也有血缘牵着。你是完全不在乎我娘家,才这么说……”
在陈彦迟印象之中,商锦绣少有这样动怒的时候。
于是连忙认错:“妈,是我说错话了,您别生气,我怎么会不在乎呢?说好了月底外婆过寿,咱们一起去祝寿的,寿礼我都在看了。”
顾芳汀的生日是在十月底。
今年是顾芳汀七十大寿,因为商叙与商从诫的重视,寿宴是从七月就开始准备。
也就是陈彦迟为了陈家,拉商氏投资,特意去见商叙的那次,就提过。
陈家终究是对这件事不太上心,后面没有其他行动,就当没这事。
陈彦迟现在又提,显然只是为了安慰她。
商锦绣多少有点对儿子和丈夫的失望,不禁满面黯然,只淡淡应了一声,再没多谈。
由于寿宴临近,消息已在南城圈子里传播。
温舒白不止听朋友们提起,就连设计院的同事们,也好奇地朝她打听。
但温舒白还不曾插手此事,倒是有点一问三不知了。
下班回家路上,温舒白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这个儿媳妇有点不到位。
婆婆过寿,她做个闲人不合适。
于是回到家后,先问了商叙的身体,知道他又好转了些,而后就顺势问起寿宴的事。
“确实还没完全准备好。”商叙回道,“但也就只剩下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了,其实基本妥了。”
他话里的意思是说,温舒白不用为此劳力。
温舒白却还是想尽这个心,望着他道:“那我周末就去帮点细枝末节的忙,好不好?”
“好吧。”商叙耐不住她的眼神,答允下来。
看她这么上心,他心里也为此感动,道:“舒白,谢谢你愿意去做这些事。”
“瞧你说的。”温舒白压根不觉得这需要感谢,“我既然已经收了改口费,当然要对他们好了。”
“就像你对我家一样……”温舒白补道,“你不是一直在为事故的事忙前忙后吗?”
“是。”商叙觉得一暖,提起事故,便多说了点他知道的情况,“听说事故调查报告下月第一周就能出来,感觉也没太久了,到时候大家都可以松一口气。”
想起些什么,他又随口道:“对了,其实有个很好的项目快要定下来了,商氏应该有机会接下。舒白,你帮我拿手机,我催催邹阳,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温舒白看他刚好一点,又打算办公,直接无视了他的请求,哼了声,道:“不帮。”
商叙只好起身自己去拿,手机却先一步被温舒白拿在手里。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温舒白道,“说好了这几天休息,就别忙工作上的事。你那些工作,我昨天就让邹阳往后推,哪有你这样还主动给自己揽事的?等自己能去集团了,再谈工作的事。”
实在是有情有理。商叙对此只有点头的份儿。
但既然被温舒白“夺”了手机,他终归无聊,便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本书看起来。
看书时的商叙,会保持高度专注。
他们渐渐没有再聊天了,她只能听到商叙在翻书的声音。
这声音很清脆,轻轻划破窗外渐暗的夜幕。
温舒白起初玩着手机,后又转过头去,看到他旁边那几本书都是和建筑有关的,也就随之联想到,她昨天收拾到一半的一个行李箱里,就放着几本她珍藏的书,同样是关于建筑的。
看商叙看书看得这么入神,她难免心痒。
于是她跑去书房,将行李箱里的那几本书都拿了出来,在书架上摆好。
又拿了其中一本最喜欢的书,捧着回了主卧,坐在商叙身旁,和他一起看书。
工作之后,温舒白很少再翻出书来读了。特别是现在这样一个静谧的夜晚,她和商叙不发一言,只享受这恬淡生活。
商叙原本将自己手里的那本看得认真,后用余光看到了旁边的温舒白也在看书,甚至比他还认真,不禁起了好奇心,问她道:“你看的什么书?”
“《林徽因建筑文萃》。”温舒白回道。
她慢慢转到商叙那边,把封面拿给他看,是上海三联书店2006年出版的。
商叙猜想着,这本书应该是温舒白十分珍视的宝贝,因为纸张看起来很新很整洁,就像刚买的一样,温舒白甚至给书包了透明的封皮。
回答完问题,温舒白没有展开说。
过了一阵,她才突然发出感慨:“啊……好喜欢我偶像!”
商叙难得见到她有这种过于兴奋的状态,但她说得突兀,让他猜不到她在说谁,忙问道:“你偶像是谁?”
“就是林徽因呀。”温舒白指着封面上的字,笑着回道。
在此之前,商叙没有把她的偶像与林徽因联系在一起,她也从没提过她有偶像。
他以为她会说,她的偶像是某个明星,她会说起电视剧,或者演唱会之类的事。
他已经准备好将来陪她一起。
但她脱口而出的,是一个历史人物。
原本是会不解,但想到林徽因是位建筑学家,他又渐渐明白过来,跟着一喜。
他终于得以窥见更多关于温舒白的事,知晓她的秘密,了解她更多。
“有时候感觉世界很不公平。”温舒白道。
“她这样一位著名且杰出的建筑学家,被世人更多议论的,不是她在中国建筑领域作出的巨大贡献,而是她的八卦。”
“这么多年过去,八卦有多少人添油加醋,早就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温舒白的手抚在书上,望着书里的插图,温声道:“但她在建筑事业上的造诣和贡献,却全都是实打实的。”
商叙靠坐在床上,望着身旁的温舒白,静静听她说起她偶像关于建筑的故事。
在战火纷飞的那个年代,林徽因和丈夫梁思成及营造学社的成员们进行古建筑田野考察工作,他们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
后来首次发现唐构,即太原五台山佛光寺东大殿。
林梁两人还一起编撰完成了《中国建筑史》,之后成为了中国建筑史上的划时代著作。
中国的首个建筑系——清华大学建筑系,是林徽因亲手开创的,把一个系从无到有地办了起来。
保护古建筑,研究各个朝代的建筑技艺……
为了中国建筑事业,林徽因奉献了自己的一生。
“商叙,如果一定要给她加一个前缀,那不会是其他,只会是建筑师林徽因。”温舒白缓缓说道。
她最闪光的地方,不是哪个人的最爱,不是哪个人的爱而不得,不是哪个人的妻子,也不是哪个人的母亲。
她最闪光的地方,是——
她是她自己。
就像她墓碑上的字,是“建筑师林徽因墓”。
而一个人将林徽因视为偶像,自然是对自己怀有类似的期待的。
商叙渐渐明白了,温舒白对建筑的热爱,似乎早已超过了他学生时代的那种兴趣。
温舒白想要做和她的偶像一样的事,为建筑事业作出她的贡献。如果一定要细说位置,自然是在温舒白的故乡南城。
如果刘嘉源同商叙聊起过当时面试温舒白的场景,商叙或许就会知道,温舒白的理想是什么。
“我热爱南城,也热爱这里的建筑。我想在我走过无数遍的街道上,亲手设计出新的建筑,让南城越来越好。”
但即使刘嘉源没有告诉他,他此刻听温舒白说了这么多,也早就明白了。
商叙望向温舒白,接上了她的上一句话,语气严肃而郑重:“舒白,你也是,你最好的前缀,不是其他,也不该是其他。”
“你是建筑师温舒白。”商叙缓缓说道。
她仍是这个行业里的新人,却是心怀理想的新人。永远信念坚定,是多么不易。
她会一步一步往前走,靠近并实现她的理想。
再次细细去瞧温舒白时,商叙看到了她眼里闪耀着的光彩。
好奇妙,拥有理想的人,整个人都像是炽热的。
让旁边的人想要靠近,想要拥抱。
商叙也确实这样做了,靠近了温舒白,将她圈进怀里,轻声问她:“舒白,让我陪你实现你的理想,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