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是我和同事聊天, 顺口问你的。”温舒白解释道,“并不是真的约你。”
话一说出,看到商叙眼中难掩失落, 温舒白心又软了, 改口道:“不过如果你真的想, 出去玩也行。”
她把约会等同于出去玩,殊不知里面的差异很是微妙。
但商叙不贪心,见她答应自己,已觉得十分满足。
今天中秋节。
家里中午就已经吃过了团圆饭, 而现在时间还早, 又闲来无事。
商叙正想顺着话题,把温舒白直接约出去, 就看到温舒白低头看了眼手机, 然后先他一步开了口。
“我师父给我发消息说, 想请咱们去他家坐坐。”温舒白道。
商叙不禁为了难。
“之前就说要专门拜访他们的。”温舒白接着道, “结果一直没去, 我觉得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商叙不再犹豫, 回道:“好, 那我们等会儿就出发。”
中秋节二人约会计划, 就此落了空。
可看温舒白那样高兴, 已欢欢喜喜跑去衣帽间挑衣服, 他便只是摇头笑了笑。
商从诫与顾芳汀不爱出门,没有同他们一起过去。因心疼王淳安夫妇没有儿女, 过节冷清, 于是嘱咐商叙与温舒白待久点, 多陪陪两人,晚上住在那里不回来也行。
商叙连连答应, 与温舒白上了车。
在车上,他见温舒白始终抱着一个盒子,不禁好奇问她:“这是什么?”
“我给师母准备的礼物。”她回得认真。
原来自那天见过顾芳兰之后,温舒白就记着这事,前些天特意给顾芳兰买了条项链。
她很重视他的亲人们,商叙为此而开心。
但又想到,她如此细心,人人都顾全了,可好像唯有他一个人,她是毫无准备的。
他虽然不至于为此吃醋拈酸,但心里也多少有点发空,沉默不语。
温舒白不知他心中所想,但一言一语都正中他下怀:“对了,商叙,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只是忘了送你。等晚上回了家,我再给你吧。”
“是什么礼物?”
一听到温舒白想到了他,他的性子也变得急了。
“先不告诉你。”温舒白卖着关子,“晚上给你个惊喜。”
她有意瞒着,商叙自知是问不出了,一时不知道是什么,倒也给今晚添了些特别的期待。
半小时后,车停了下来。
年轻时候,王淳安与顾芳兰都爱闲适静谧的生活,便买了处新式四合院,一直居住到现在,美其名曰“大隐隐于市”。
院落不算大,但因为只有两人住,其实还算宽敞。
温舒白一进门,看到这新式四合院的布局,心想王淳安不愧是著名建筑师,能把家里设计改造得这样巧妙,既保留了传统四合院的精髓,又有具有生命力的现代化创新。
院中种花置石,又用大缸古法养鱼,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倒显出亲切宁静。
一见他们来,顾芳兰忙走出来迎接,拉着他们进房里坐下。
温舒白看她穿着一身水绿色旗袍,脖颈处却是空的,没配首饰,不禁笑道:“师母,我今天准备的礼物刚好能配您的衣裳。”
她说着,就把盒子打开,拿出里面那条Buccellati绿珐琅项链。
王淳安在旁,则贴心地帮顾芳兰拢了拢头发,好让项链顺利戴上。
项链的颜色很衬顾芳兰的肤色,戴上很显白,设计也漂亮精致,搭配上旗袍是相得益彰。
顾芳兰戴上后在镜子前看了好一阵,也拿出最近在广东拍卖行得来的一对翡翠手镯,与温舒白一人一只。
温舒白很喜欢像顾芳兰这样,不在意年龄,只在意个人追求,乐观快乐的中年女性。
正如她细心化好的妆容,参考了新近网上的热门妆容。
她从不会用年龄给自己设限,穿戴玩乐都有些随心所欲,很是轻松自在。
“师母,您和我师父这次去广东玩得怎么样?”温舒白问道。
她之前一直在为结婚的事,还有温家坍塌事故的事忙碌,还没来得及问一问两人的广东之行。
提起旅行中的事,顾芳兰立刻有了倾诉欲:“你师父算是选对地方了,我们主要是去了梅州,人少景美,不像是别处那样人挤人的。”
她说起那几日在梅州老街吃的腌面、金山牛杂和炒香螺,以及感受到的客家文化,一起去逛的中国客家博物馆。
而王淳安则说起他在大埔县看到的花萼楼与各种村落。
建筑这个话题一展开,温舒白多问了几句,王淳安兴致一起,单说话已觉得不满足,忙将电脑打开了,把他拍的古建筑照片和视频展示给温舒白看。
她看到了建于明万历年间的客家土楼——花萼楼。整体是圆形围屋结构,形似花萼,结构非常独特,当称广东圆楼之王。
又有建于清乾隆年间的国内非常少见的石方楼——泰安楼,规模宏大,楼中有屋。
去松口古镇时,王淳安也拍了许多照片。把古镇街道两边兼具中西特色的绘画和建筑,全都记录了下来。
此行算是满载而归。
温舒白一张张照片看过去,王淳安时不时按下暂停,和她聊几句。
其中也掠过一张八角亭古建筑的照片,原没有什么特殊的,但王淳安还是停下了,看了眼商叙,向温舒白道:“这种八角亭是小叙最喜欢的。”
温舒白看着图上那座始建于清乾隆年间的八角亭,亭台高筑,八柱八角三重檐。
其上是绿色琉璃瓦,又有雕檐画栋,绘工精巧。
听到这是商叙喜欢的,她起了好奇,问道:“你也喜欢古建筑吗?”
她只知道商叙也收集了几个建筑模型,可却不知道他还对古建筑感兴趣。
没等商叙回答,王淳安就率先开口,道:“岂止是喜欢,小叙从高中时就很沉迷建筑。”
“如果当年他父母不反对,他学的就不是金融了,而是建筑。”王淳安笑道,“没准小叙先拜我为师,成了你的师兄。”
“那……是那种很强烈的反对吗?”
温舒白脑补着画面,大概就是高中生时的商叙,为了爱好而抗争。
商叙缄默不言,而王淳安摇了摇头。
顾芳兰隐隐察觉到气氛微妙,直接找了个借口,先把商叙这个当事人给拉了出去。
商叙不在场了,王淳安也就毫无顾忌地说了。
“小叙自己也没多做挣扎。”王淳安感慨道,“我们坐在一起谈过一次。当时我和你师母是支持他的,可确实对他来说没什么帮助。他知道他父母的意思后,就很平静地出国选择学习金融,再然后,就是毕业之后回国接班。”
一切都有种按部就班的感觉。
温舒白不理解:“我爸妈一开始也不希望我学建筑,但我在他们面前为自己争取了,最后他们还是同意了。”
商叙从来都不像是逆来顺受的人,她不明白为什么在职业规划和爱好上,商叙会主动退让,不为他自己争取哪怕一丝一毫。
“舒白,你们情况不一样。”王淳安意味深长道。
“你是温家唯一的孩子,承平他们又更希望你能过得快乐,自然最后会倾向于让你自己选择自己的路。”
“可小叙不一样。”王淳安的声音低沉下去,“小叙的父母,是在对女儿失望透顶后,才要了小叙这个第二个孩子。”
“你猜猜,小叙的父母当时是抱着什么心思?”
王淳安耐心引导她道。
“师父,你的意思是……”温舒白隐隐意识到了。
“他生来就担负希望,没有试错的机会。”王淳安就此下了结论。
“当然了,每个孩子都是在父母怀着期许的眼神里长大的。只是对小叙的这份期许,比其他家庭要重许多。”
“从小到大,他都需要做个近乎完美的孩子,成绩要优秀拔尖,要有领导者的能力,要冷静沉稳。”
“他确实很喜欢建筑,但在他父母眼里,这是一条弯路。商氏等不及他走任何的弯路了,迫切需要他接班。”
“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不挣扎。”
“不过小叙是个聪明人,也会变通。就像商氏那么多产业,他这些年还是会侧重建筑业,只不过他是那些项目的决策者,而不是具体去做事的建筑师。”
王淳安的话说完了,而温舒白的心情就此沉重起来。
她从没想过,商叙从小承受着这样大的压力。
商叙的父母当然是爱商叙的,可让商叙出生这件事,又是从一开始就带着目的性的。
做事带有目的,往往就会趋利。
商从诫夫妇有多惧怕出现第二个商锦绣,平时里就有多积极去鞭策商叙这个儿子。
商叙为了让父母满意,必然是始终在不止不休地努力。
其中的痛苦,商叙不说,大家便以为没有。
可是真的没有吗?
温舒白想起商叙喜欢看夕阳,她问他时,他只回说是喜欢那种松弛感。
而此时的温舒白想,或许那是因为,黄昏与黑夜过渡的那段时间,是商叙不可多得的个人时间。
期许那么重,他也想放下身上的期许,躲在自己的舒适区里,喘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