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院长陈国昌, 长期以来,利用职务之便,多次对材院女学生进行猥/亵、性/侵犯。
事发后, 更以学术指导为名义, 利用导师职权, 胁迫女学生与其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并威胁称如不满足其要求,就不让对方毕业。
多年以来,受害女生人数至少已达七人,不排除还有因害怕被报复而未发声者。
望校方给予足够重视, 严查陈国昌相关违纪违法行为, 并严肃处分陈国昌。
——K同学(一个希望象牙塔不再肮脏的学生)
信很短,打印的字很大, 但依然只占了半页纸的篇幅。
可陈彦迟看完时, 头上已经冒了汗。
在这件事面前, 前几日他看到的父亲出轨的事, 已经算是小巫见大巫。
可多年来, 他和母亲商锦绣竟然对此毫不知情。
哪怕他留校了, 成了南城大学教职工的一员, 也不曾听人提起这件事。
会是诬告吗?如果是诬告, 那人连信都送不到纪委手里, 诬告的意义何在?又冒了多大的风险?
而如果是真的……
陈彦迟心乱如麻。
出于下意识的动作, 陈彦迟用手机将那页信纸的内容拍下。
回过头去,他看着鱼缸里的那几条金鱼, 金红色的尾巴如绸缎般在水中荡漾开来, 鱼身上的红, 像血一样刺目。
他想起父亲先前说过,金鱼的性格其实并不是全都很温和。
它们会喜欢互相追逐, 打架。体型大的一方,甚至会主动吃掉小的另一方。至于被吃的原因,有些是体弱得病,有些则是无理由的。
支配金鱼的,不是想不想吃掉对方,而是能不能吃掉对方。
父亲喜欢金鱼,称其为弱肉强食的典范。
而父亲更喜欢权力与金钱,在家人面前从不遮掩。
有了权力与金钱的父亲,就是那鱼缸里最强大的金鱼。
陈彦迟低头看着那封信,听到办公室外响起父亲陈国昌与同事的交谈声。
他慌忙将信纸塞进信封,又将信封放到原位。
做完这一切后,陈彦迟往后退了好几步,抬起头时,则正好与陈国昌的眼神相对。
“彦迟,你来找我?”陈国昌问道。
“对……”陈彦迟站得离他很远,连办公桌也不敢靠近。
却见陈国昌自己从那些材料底下拿出那封举报信,又塞进碎纸机,随手就把信给碎了,动作很迅速。
“朋友寄的信。”陈国昌散漫道,“现在什么年代了,还以为像诗里那样吗?什么‘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人’[1]?”
他用着调笑似的语气,却足够让陈彦迟心惊。
这样大的事,陈国昌看上去并不害怕。不过这也难怪,陈国昌根本不知道他偷偷看过了信的内容。
陈彦迟不敢随意接话,只能把原本要跟陈国昌汇报的隆昌新材的事先说了。
陈国昌点了点头,淡声道:“从前你的那些烂事我就不说了,以后无论是在公司,还是在学校,都安分点。”
他是看在陈彦迟与嫣然分手的份上,“法外开恩”。
陈彦迟表面恭敬地答应着,认真表了态。
心里却道,比起您的事,我的事还能算烂吗?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不安分。
他心里藏着事,终究恍惚。陈国昌大概心里多少也有点心虚,和他没说几句话,就催他回公司。
陈彦迟离开材院,却没有立刻回隆昌新材,而是坐在车里,查询南城大学近期要情。
他输入“陈国昌”“性/骚扰”等词,然后一无所获,只看到几个近几年的新闻,全是报道陈国昌学术成就的正面文章。
照片里,陈国昌长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仿佛一身正气,刚直不阿。
在南城大学这些年,陈国昌是没有任何污点的人。
陈彦迟打开相册,看着那封举报信,久久沉默。
陈国昌是在作恶,他明白。
但他不是什么能够大义灭亲的人,也不愿让学校纪委介入,连带着查出其他的事。
从他保研的那一刻起,或者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早就与父亲陈国昌绑定了。
陈国昌不倒,他才能走得更好。
想到这里,陈彦迟连这张照片都不想保存了,直接点了删除。
几乎在他删除照片的同一秒,陈彦迟听到了车窗外的敲击声。
他侧过头去,看到竟然是黄坚。
带着不耐烦与心虚,陈彦迟降下了车窗:“你有事?”
“没什么事,我刚好也要出校,没车怪麻烦的,能蹭下你的车吗?陈大少爷?”
黄坚还是像前几天那样,称呼他“少爷”,但待他的态度缓和许多,甚至称得上是友好。
陈彦迟不太意外,在历史学院里,就没人敢得罪他。哪怕黄坚因为嫉妒,跟他吵过几句,可还不是要在他面前服软?
但他也懒得搭理黄坚,敷衍道:“不顺路,我是去隆昌新材。”
“巧了,我就是要去隆昌新材附近的时代广场,给我女朋友买件礼物。”黄坚道。
话说到这里,陈彦迟反而不好拒绝了。
只好皱着眉道:“那你上来吧。”
待黄坚上了车,陈彦迟回味着他那句话,倒是笑了下:“原来你还有女朋友呢。”
多有嘲讽,但黄坚并不在意,也跟着笑道:“对啊,我女朋友材院的,人超级漂亮。”
陈彦迟摆在脸上的笑,瞬时便僵住了。
“怎么,很惊讶我追得上我女朋友吗?”黄坚看了他一眼,“我们是发小,从小一起长大的。她比我小几岁,今年刚考上材院的研究生。”
陈彦迟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了,连忙顺着黄坚的话遮掩:“对啊,看你这性格,如果不是一起长大,只怕够呛。”
材院的漂亮女学生……
陈彦迟心里其实很快就联想到了父亲陈国昌。
他暗自捏了把汗,就怕黄坚顺着话题说到他父亲。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黄坚继续道:“这几天,她经常跟我聊起她的院长呢,哦,也就是你爸。”
“聊他?”陈彦迟佯装镇定,“聊他什么事?”
“也没什么,我女朋友只是听过他的课。夸他学术态度严谨,能力强。”黄坚回道。
陈彦迟不由追问:“就没有其他的事?”
“没有。”黄坚忽地望向他,“你觉得还能有什么事?”
黄坚的眼神好像只带着疑惑,可陈彦迟看了却有些发毛。
陈彦迟只能专心看向前方,极力将话往回收:“我爸这个人,除了学校的事,也就扑在公司上,其他也确实没什么事。”
黄坚点头赞同了他,又道:“所以说呀,你这种家境的人多幸福。”
幸福吗?
只怕未必。
到了地方后,陈彦迟将车停下,看着黄坚上了楼。
由此看来,父亲的事,还不是材院人人皆知吧?
陈彦迟松了口气,不过也思量着,今后该隐晦地劝父亲在那些事情上收手。
却不知黄坚到了时代广场一楼后,就与他的女朋友会合。
“我总感觉陈彦迟对他爸的事并不完全知情。还有,前两天我写给纪委办公室的信,没动静了。”黄坚说道。
“意料之内。”女孩回道,“他这个院长有权,隆昌新材有钱。总会有利欲熏心的人,上赶着帮他。”
“是我太理想化了。”女孩接着黯然道,“以为能帮到学姐她们,可我们哪有这能耐?我现在甚至怕你会因为这封信,被人报复针对。”
因为她是材院的,写信太过显眼,当时就托了在历史学院当助教的男朋友黄坚代写,内容是他们一起想的,然后他们共同署了名——K同学。
等了几天,事情却并未按照他们预想的那样发展。
“信我继续写就是了,打印的又认不出字迹。”黄坚安慰她道,“实在不行,还可以网上曝光。我就不信真能祸害遗千年,陈国昌会有报应的,总有那么一天。”
“但愿,总有那么一天。”女孩握着黄坚的手,轻声重复。
*
设计院里。
温舒白正翻看着一本刚发到每个人手里的《防治职场性/骚扰指导手册》。
“咱们院还发这个呀?”温舒白问起陆遥。
“对啊,前两年开始的,每年都发。”陆遥回道,“这是全国妇联发布的手册,咱们院觉得很有必要宣传。就像职场上下级,还有高校师生之类,这些天然带着不平等地位的关系,还真就是性/骚扰频发。”
“你看,这又有条高校丑闻。五六十的人了,做这种事,这不衣冠禽兽吗?”陆遥拿着手机给温舒白看,神色十分鄙夷。
温舒白随之联想到陈国昌,心里便有了更多的感慨,也不知道商叙所说的调查进行到哪一步了。
她正要发消息去问商叙,可手机却先一步振动起来,竟是母亲江尚娴打来的。
江尚娴从不在她上班时间主动给她打电话,温舒白感觉到了不对劲,立刻接了电话。
“舒白……”
江尚娴只说了一句,就哭了起来。
母亲第一次这样失态,意识到出了大事,温舒白瞬间慌了:“妈,家里出什么事了?是我爸吗?还是……”
“不是,是集团底下分公司的一个项目……”江尚娴哽咽了下,后又努力冷静下来,“工地上出了事,正在建的楼突然塌了,伤了很多人,有两个工人被埋了进去,还在救,你爸已经赶到现场了,事故原因还在调查。”
温舒白的脑子顿时嗡了一声。
从小到大,她还从来没听过温氏集团的工程发生过事故。
这还是在施工过程中的楼,如果是已经投入使用,再发生坍塌事故,其后果,温舒白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