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2部所在的办公室很大。
侧面窗户开着, 风带着蓝色的窗帘,时不时往里飘。
同事们放在桌上的图纸沙沙作响,作为最后一个离开的人, 温舒白起身走过去, 将一扇扇窗关上。
她什么也没说, 但商叙同她一样,和她几乎同时,将另几扇窗关上了。
熟悉的场景,让温舒白不由联想起上学时, 做过值日生的自己。
明明离开高中才四年, 但她已从一个孩子,成长为一个助理建筑师。
“商叙, 你觉得人长大了怎么样?”
站在窗边, 温舒白突然问道。
“人长大了, 就更自由, 可以做更多选择。”商叙回道。
温舒白几乎有感而发, 接着他的话道:“有更多的自由了, 可也更孤单了。”
她看着商叙, 一时多了点倾诉的欲望, 于是又继续道:“可能是怕父母嫌我幼稚长不大, 也怕他们担心我, 我是不太敢跟他们诉苦的,哪怕只是讨一个拥抱。”
在国外四年, 她这个从小被父母宠着长大的女孩, 也学会了报喜不报忧。
父母年长, 她是父母唯一的孩子,总不能在心态上永远都长不大。
所以她有时喜欢抱许佳宁, 拥抱是她获得安全感的方式之一。
“那你可以向我讨。”
商叙站在她身侧,眼里噙着笑意,温声说道。
几分认真,几分玩笑,温舒白分不清。
可近来跟商叙渐渐熟了,倒是没那么多忌惮,随口就也玩笑着道:“什么时候能讨?”
“随时。”商叙不假思索。
温舒白终于笑起来,走近了他,伸出双臂,眨了眨眼:“那就现在抱抱我。”
她以为商叙只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她自己这举动也不过是在逗商叙。
可商叙真的张开双臂,上前将她轻轻揽进了怀里,低声道:“抱抱。”
他拥抱着她,隔着加绒的浅白卫衣,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上。
复觉得不够,男人贴得更近,手臂几乎是紧箍着,温舒白感觉他身上很烫,连带着她的脸都在发烫,慌乱地问他:“你抱这么紧干嘛?”
商叙闷声轻笑,只回道:“你抱我也很紧。”
温舒白低下头去瞧,她的手无处放,其实也已经有些出格地圈住了他的腰。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可确实也没资格质问商叙。
她的脸便红了,只有沉默,偏偏又不舍这份拥抱的温暖,即使荒唐,仍纵着自己靠在他的肩头。
又过一阵,终觉不妥,便抬手轻轻将商叙推开了。
商叙再去看她,见她低垂着眼眸,竟有些不敢瞧他了。
“回家吧。”商叙道。
温舒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商叙下楼,然后又坐上商叙的车的。
商叙为她系上安全带时,靠得太近,她想起刚才的那个拥抱,情不自禁便紧张起来,但商叙却很镇定,只几秒后,就开始专心开车了。
原来会为那个拥抱无所适从的,只有她。
温舒白坐在副驾驶座上,开始复盘。
一个拥抱确实没什么大不了,她是和异性相处的太少了,才这样不习惯。
而温舒白没有察觉,开车的商叙始终紧绷着身体。
到了家后,温舒白请商叙进来小坐。
商叙这次没有拒绝,跟她一前一后进了门。
订婚之后,这算是商叙第一次登门。
温承平与江尚娴看到他来,都有些意外,但细想女儿与商叙的关系,又在情理之中。
今晚的商叙恭谨谦和,不再是商氏集团掌权人,而只是一个极寻常的初次登门的女婿。
他不曾逾矩,即使订了婚,依然称呼他们为伯父伯母。
温承平已渐渐转变了对他的态度,又想起多年前和商叙的父亲商从诫往来时的种种,忍不住和商叙多聊了几句。
身为同行,话题难免聊到建筑行业上,而隆昌新材又是他们共同的乙方。
商叙话锋一转,突兀地开口建议:“伯父,如果合适的话,等手头的项目完工,合同期满,就不要和隆昌新材续约了。”
“这是从何说起?”温承平诧异。
他倒不觉得商叙这么说是为了挑拨关系,恰恰相反,商叙毫不见外地和他讲这些,他知道是为温家好。
温舒白本就听过刘嘉源的猜测,此时听到商叙亲口又提起此事,也不免好奇起来。
“是这样的,伯父,今年我把一个大项目交给了隆昌新材,他们技术上跟不上,商氏的人也就经常过去帮忙指点。我看过我的员工报上来的情况总结,隆昌新材在质量把关上不严谨,有点走形式,长此以往,恐怕出事。”
商叙将实情告知,可温承平却觉得匪夷所思,与自己掌握的情况完全不同,道:“我们这行,安全永远都是第一位。这么多年,陈国昌再怎么样,也不敢拿人命开玩笑。更何况我这边的质检是没有问题的,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伯父,今时不同往日。隆昌新材现在的财务状况,你不是不知道。难保陈家不会心存侥幸心理,只为了省一点成本。”商叙规劝道,“可我们是不敢冒这个险的。”
都说“安全无小事,责任大于天”。
建筑施工事故一旦发生,后果不堪设想。
温舒白连忙也劝道:“爸妈,商叙能这么说,肯定是有掌握情况的。”
商叙点头,道:“伯父如果不信,情况总结还有报表我都有,明天可以让人给伯父送来一套。”
“这就不用了。”温承平摇头道,“说到底,咱们是一家人,不至于还不信你的话。我现在心里也算是有了个数,只是有点苦于不知道该跟陈家怎么谈。”
他说起“一家人”时,温舒白与商叙互望了对方一眼,各有心事。
明明是早就定下的事,但经长辈的口这么一说,滋味还真是不一样。
“怎么谈?”江尚娴思索一阵,倒是有了主意,“一步步走吧,一张口就提今后不再合作,人家肯定是接受不了的。但就按小叙说的,从现在开始一点点脱钩,后头木已成舟,他们也就无可奈何了。”
说着说着,江尚娴连对商叙的称呼都变了。
听二人这么说,商叙心里的顾忌就更少了,道:“因为我担心我姐,陈国昌那边,我一直在调查有关他的一件事。虽然现在证据还不充分,但我至少能说,他的师德师风存在问题。”
商叙没有展开,可在场的人都明白了,意指陈国昌的私生活。
只是不免惊骇,陈国昌藏得深,他们上一辈的人相识多年,却并不对陈国昌的品性知根知底。
陈国昌如今在南城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已新升院长,这样的人为人师表,教导学生,岂不讽刺?
“看来,陈家父子真是一个比一个精明。”江尚娴则道,“朋友一场,现在我只能盼着锦绣还是从前那样。”
后面想说的,江尚娴没说,她确实怨商锦绣为了儿子骗自己,可又觉得如果陈国昌私德上的事坐实了,那被蒙在鼓里的商锦绣其实也很可怜。
思来想去,江尚娴还是旁敲侧击起来:“小叙,那你姐姐那边……”
“我父母不会那么狠心。”商叙据实相告,“真走到和陈国昌摊牌那步,当然还是娘家人护着她。”
闻言,江尚娴这才放心。
温舒白不比母亲江尚娴与商锦绣的深厚感情,此时的注意力集中在陈国昌的师德师风上,向商叙问道:“这种事你能派人调查出来,那南城大学材院里,难道就没人知道吗?”
“当然有。”商叙语气微顿,“只是能不能让事情成功见了光,就不知道了。”
事实证明,这事情确实很难成功见光。
几日后,陈彦迟因为公司的事,急着去找父亲陈国昌。
电话一直没打通,陈彦迟想着两院离得不远,跑一趟也不费事,便直接去材院找陈国昌。
材院众人看到是他来,虽然彼此都不熟,但因为他是陈国昌的儿子,便对他一直很客气,也没太见外,直接把他引到了陈国昌单独的办公室,说陈国昌临时出去一阵,很快就回来,让他稍微等等。
陈国昌的办公室,平日没人敢随意进,陈彦迟其实也不常进,可又不想在外面跟其他人一起坐着,他略犹豫了下,也就推门进去了。
一进门,陈彦迟便看到陈国昌养在桌前的那缸金鱼,其中一条往水面上跳跃了下,激起不少水花。
陈国昌桌上的材料被染上水渍,陈彦迟无法视而不见,也就慌忙走过去,拿纸巾擦拭。
他正整理着,忽看到一个南城大学的信封,是拆开了的,以为是父亲收到的信件,他不敢多看,抬手就要放到原位。
可眼神不经意扫过时,却看到收信人是南城大学纪委办公室。
他顿时愣住了。
意识到这是一封写给南城大学纪委办公室的匿名举报信。
只是为什么,信没被纪委收到,而是回到了父亲的手里?
时至今日,陈彦迟才真正意识到父亲在南城大学的权力有多大,手伸得又有多长。
难怪父亲能一直护佑着他,让他轻易得了保研资格,又让他在历史学院一路坦途,顺风顺水。
而眼下,父亲竟然被人匿名举报到了纪委那里。
陈彦迟无法不好奇信里的内容,他抬头看了一眼门外的方向,父亲还没回来。
于是他迅速将信纸从信封里抽了出来,在办公桌上摊开。
纸上密密麻麻的字,像是尖锐的针,一针一针扎在他的心上,让他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