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两人来到了雾色酒吧。
Fog Color——雾色。
门头招牌非常简约,中英文都是飘逸张扬的手写体,很漂亮,有着那个人的个人风格。
而在中英文之间,有一根若有似无的红线勾勒。
温舒白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随口问道:“这家酒吧为什么叫雾色?”
“我可不是商总肚子里的蛔虫。”许佳宁摊了摊手,“你们沾亲带故的,将来见了他,直接当面问他好了。”
“恐怕还没有那么熟。”温舒白收回了眼神,同许佳宁一起往里走,“据我所知,陈商两家关系不太行。”
这是她母亲江尚娴告诉她的,似乎是商老爷子不太喜欢陈国昌。
不过个中缘由,也只有他们当事人知道。
“真复杂啊。”许佳宁感慨了一句,又道,“不聊这个了,今天是来喝酒的!你第一次来,我们一起四处逛逛吧。”
温舒白正好奇地观察周围,此刻朝着她点了点头。
真的如许佳宁所说,桌上摆着很多带有禁烟标志的牌子,整个酒吧没有一丁点烟味,而且很安静。
装潢风格是按区域划分的,有些区域甚至能称得上是温馨,椅子上铺着毛茸茸的毯子。
也就是在温舒白站在吧台附近挪不动步的时候,许佳宁才发觉,这家伙高三时恐怕不一定是渴望喝酒,而更可能是对调酒很感兴趣。
许佳宁表示无法理解,温舒白却聚精会神地望着几个调酒师。他们有男有女,调酒时,融水与力度控制恰到好处,堪称完美。
于是吧台成了舞台,酒客成了观众。
“看得这么入神,不打算点一杯?”许佳宁说着,就将手里的VIP卡晃了晃。
“薄荷酒里的冰块融化在白雾里,绿幽幽地,一方一方。”[1]
酒单上的文字有些是化用了张爱玲的小说,温舒白最喜欢第一个介绍,又或者只是因为这款酒本身带着酒吧的名字。
温舒白低头继续认真看着酒单,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最后指着第一个道:“我想要喝雾色纠缠。”
调酒师却满眼遗憾地望着她,礼貌道:“抱歉,这杯酒不是我们能调的。”
“为什么?”就连旁边的许佳宁都感到好奇,“这不是你们的招牌酒之一吗?”
“是招牌酒没错。但雾色纠缠是我们老板专属的。”调酒师能认出许佳宁手里的卡,跟着又补充道,“当然,也是你的老板。”
“我的老板?”许佳宁回味了下,惊讶道,“商总还兼职调酒师?”
倒真是应了温舒白先前那句“业务多”。
可两人都难掩诧异,没想到一个集团总裁,还会在酒吧调酒。
“他工作那么多,有时间过来吗?”许佳宁问道。
“确实很忙,所以目前每周只有周二晚上会过来。”这位调酒师算着日子道,“这周刚好已经错过了,下周二8号,下下周二15号,他都会在。”
“可惜了。”温舒白也跟着算了算日程,遗憾道,“8号我有事,16号我订婚。我总不能订婚前夜跑到酒吧,还是特意来看你家总裁调酒。”
“你不来的话,那我也不来了。”许佳宁道,“等你订婚后我们抽空再过来吧,反正来日方长。”
许佳宁本想让温舒白试试其他的酒,可先前闲逛已经花了不少时间,眼看着要到了温家的门禁时间,也就只好作罢,将温舒白送回了家。
进门时,父母都在等她。陈彦迟自然早走了,临行时好像委婉地提了些事,温承平转达给了温舒白,原来是陈家公司的事,想让温舒白帮忙。
身为温家独生女,温舒白从小到大跟随父母也参加了不少活动。生意上的事多是人情世故,她见了很多,确实有能力试着帮陈家牵线。
于是温舒白干脆地应下,父亲温承平却摇了摇头,很是谨慎:“小忙你可以帮。可你还没嫁过去,牵连太深的事,没必要现在就和陈家绑定。”
江尚娴则有不同看法:“这么防备干什么?锦绣是我几十年的朋友,陈家难道还能算计我们不成?”
两人争执起来,但最终还是温承平占了上风,便让温舒白只答应帮些小忙,利益牵扯深的事,就推给他二人,说自己做不了主。
*
太阳朝升夕落,一日日跟着过去。
转到更专业的知名三甲医院后,邹阳母亲的病有了好转。很快又专门请了一个护工照料母亲,邹阳也就有了更多精力来工作。
针对陈国昌的暗中调查,一直没停。现在他还兼顾了陈彦迟那边,眼尖心细,倒是得了不少的信息。
“听说他们经常约会,温小姐还帮了隆昌新材很多忙。”邹阳汇报道。
除去工作时间,陈彦迟总会和温舒白待在一起。
看似有条不紊、步步为营的商叙,听到这句话,终于有些按捺不住,沉声道:“要提前了。”
他等不住,只怕陈彦迟与温舒白一日日愈发亲密。
“邹阳,你去协调,匀出来一个好项目,我要交给隆昌新材来做。”商叙安排,又补充道,“但要难度高的,他们觉得吃力才好。”
“明白。”
很多话不用说明,邹阳就知道该怎么做。
又看商叙要打电话,便退下去,顺带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商叙直接打通了陈彦迟的电话,正要开口,不想对面倒是比他还要快。
“小舅舅,对了,之前那个微缩建筑模型,您还喜欢吗?”陈彦迟问道。
商叙眼神一冷,语气却是无波无澜:“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问问,想着您如果不喜欢了,就丢给我,我再挑好的礼物送您。”陈彦迟斟酌着道。
说来情绪复杂,自从那天与父亲聊过后,陈彦迟已没有之前那么抵触和温舒白结婚了。
用他母亲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女孩既能助你,又能爱你,这是天大的好事。”
温舒白还谈不上爱他,可确实能助他。这些天他和温舒白一起去饭局,亲眼看着她是如何受人尊敬的。
她高贵优雅,又有一颗单纯的心。
她,连带着温家,都会用心帮他。
再想起他又有一个真正的女朋友,有些日子没有联系的嫣然……
陈彦迟竟突然生出了一点对温舒白的愧意来。
他无法给温舒白真正的爱,可近来也悟出,他至少不该把她送的礼物转送了旁人。
电话里,商叙正沉默着。他无比希望商叙能够顺着他的心意,把礼物重新还给他。
可商叙却道:“不用了,我很喜欢。”
“好吧……”陈彦迟怅然若失。
“你说了这么多,要不要先安静点,听我说几句?”商叙语气里难得透出烦躁。
陈彦迟连忙轻声道:“小舅舅,您说,我听着。”
“我又考虑了下,或许可以试着帮一把隆昌新材。”商叙终于抛出了这个饵。
“真的?”
陈彦迟听在耳中,整颗心都在胸腔里狂跳。
“嗯。直接大额投资,未免太显眼,你外公外婆也是不会同意的。”商叙徐徐道,“我准备先给你爸一个大项目,后面的事一步步来。”
陈彦迟忙回:“您的安排当然周全,项目的事,给谁干不都是干,陈家一定会好好干。”
“话先说在前头。这个项目赚得确实多,可也很难做。”商叙替他考虑道,“这样吧,技术上也不用太担心,我会派商氏总部的人过去帮忙。”
他正要欢喜地答应下来,商叙便止住了他:“先别急,项目给陈家,是有条件的。”
商叙一字一顿道:“你进隆昌新材。”
“我?”陈彦迟一愣,“我爸手头上的事我确实从小也接触过,可我还有我的工作……”
“我知道。”商叙冷笑一声,“没让你舍了你的前程。”
“你爸手下的那批人,我用不惯。”商叙皱着眉,“你来负责和我的人对接。”
又道:“每天忙完学校的事再过来就行。说起来你爸的公司将来也是交给你,你迟早要接过去,不打算多锻炼一下自己吗?”
商叙说得实在有理,陈彦迟不禁有些动摇了。
“知道你做不了主,回家问问你父母,再给我答复。”商叙最后平静道。
听着陈彦迟恍惚的应答,商叙已经有了六成把握。
果然,过了还不到半个小时,陈彦迟的电话就打了回来。
“小舅舅,我父母托我好好感谢您。我准备明天就去我爸公司帮忙。”
这实在不出商叙所料,他的所谓条件,大概在陈国昌眼中,更像是对陈彦迟的一种栽培。
几日后,商叙再听邹阳汇报时,陈彦迟已经把重心调整到了隆昌新材上,因为太忙,平日里连和温舒白约会的时间都没了。
商叙心情大好,也遵照承诺,每日派商氏总部各部门的顶尖人才,去隆昌新材帮助工作。
*
“佳宁,今天下午三点,一定要准时到达隆昌新材。”
“明白,我都准备好了。”
轮到信息技术部时,原定了副部长过去,可临时有事,便转托给了技术人才许佳宁。
好在许佳宁同样一直负责跟进,又有总裁秘书邹阳陪同,因此并不紧张。
隆昌新材的人都知道这个项目的重要性,甲方要求高,也多亏有商总这层关系在,虽然吃力,但也能一步步顺利推进。
商氏集团每天都会轮番派人过来盯着,各部门的人都有。
许佳宁自我介绍是商氏集团信息技术部的人时,他们至多疑惑一下,怎么比约定的时间还要提前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负责接待的人态度殷勤客气,领他们上楼去找陈彦迟,走到半路时,邹阳突然说起商总还嘱咐了其他事。
他是商叙的第一秘书,陈彦迟手下的人自然不敢怠慢。
许佳宁也很有眼色,不过几步路的事,连说自己可以单独先过去。
在商务会见上,许佳宁一向准时准点。
三点整,她正要敲响那扇经理办公室的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了暴躁的争执声。
“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声音的主人是陈彦迟。
她顿时被吓住了,觉得很难感觉到陈彦迟本人与温舒白口中的“温文尔雅”有什么关联。
可转念又一想,很多人在工作时都会如换了个人一般,陈彦迟大概是在训斥自己的下属,一时动怒。
她不便这个时候进门,只好站在外面等一等。
里面却没有响起下属道歉的声音,而陈彦迟的声音也很快就温和了下去。
“你不能就这么回来。很多事情我现在不能说,可是你相信我好吗?”
“你对我那么重要,宝宝。”
宝宝?
许佳宁愣了下。
对面明显不是什么下属,而是关系亲密的人。
陈彦迟难道是在和舒白吵架?
想到这里,许佳宁就着急了,怕温舒白吃亏,便什么都顾不得,直接敲响了门。
“请进。”陈彦迟说道。
他的语气里还残存着些许怒意,波动的情绪让他声音不稳。
许佳宁走了进去,看到陈彦迟坐在办公桌前,原来里面没有其他人,刚才陈彦迟是在和人打电话。
是在跟舒白打电话吗?又或者是别的女人?
“许佳宁?”看到是她,陈彦迟有些意外。
不过回想下,许佳宁在商氏上班的事,温舒白提过。只不过他觉得许佳宁家境一般,根本没兴趣留心这个人的事。
“是我。”许佳宁干笑了一声,“真是凑巧,我们领导临时有事,所以派了我来。”
和陈彦迟算是陌生的熟人,又听到刚才那几句,许佳宁的大脑一片杂乱,也发愁该怎么与陈彦迟展开交谈。
陈彦迟明显比她反应快一步,突然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然后就敲了门。”许佳宁佯装镇定道,“我先过来,邹秘书和你公司的人有些事,忙完也会过来。”
她再糊涂,也知道遮掩。
无论刚才电话那端的人是不是温舒白,她现在都装不知道才稳妥。
陈彦迟看了她几眼,感觉她确实没有听到什么,也就放下心来。
邹阳很快也过来了,三人聊了一阵。陈彦迟随后又请两人给隆昌新材信息技术部的核心人员“上上课”。
等从隆昌新材出来时,许佳宁终于忍不住给温舒白打了个电话,核实下午的事。
“舒白,下午三点的时候,你有给陈彦迟打过电话吗?”
“没有啊,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听到温舒白的回答,许佳宁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电话那边的人,不是温舒白。
“舒白,你可能不会信我,但我还是要说。我今天去隆昌新材了,听到陈彦迟和一个女孩打电话,还很亲密,叫她宝宝。”
许佳宁一口气全说完了,因为太紧张,她甚至喘着粗气。
温舒白沉默了挺久,然后道:“佳宁姐,我信你的。虽然我真的没有发现他去找别的女孩。”
多年好友,许佳宁当然不会骗她。比起陈彦迟,温舒白更信许佳宁。
“怎么说呢……”这下轮到许佳宁纠结了,“就几句话,我也没听太明白,也可能是我多想了,现在工作上对同事,我自己都会喊几句亲爱的,宝儿什么的。”
温舒白没说话了。
她想起自己好多天前去陈家,随口问起那个微缩建筑模型放在哪儿时,陈彦迟的反应。
他先是说带她去看,随后又说收起来了,不好拿。
最终她没看到那个模型。
那天陈彦迟送她回家,她下车后,朝着陈彦迟挥了挥手,正要离开,陈彦迟拉住了她,说以后要开始忙隆昌新材的事,只怕订婚前见不了几次。
“人真是身不由己,很多事我不想做,可就是要扛下。”
温舒白正要开解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却听到他突兀地问起:“舒白,如果有一天,我骗了你……”
“你会骗我吗?”她正视着陈彦迟的眼睛。
“我当然不会。”
温舒白记得,那时陈彦迟就是这样,很坚定地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