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乐思父心切, 一路上都是快马加鞭赶路的。
他们从上京离开时,还是草长莺飞的春二月,但随着马车一路北行, 气候也逐渐冷了起来。幸亏祁明乐之前提醒过,他们一行人早早备了厚衣,所以路上也并未因天气而耽搁。
但这天巳时刚过, 突然天降大雪,他们一行人不得不就近找个驿馆暂歇。
往年这个时候, 栎棠关也会下雪,但基本都是下一会儿就停的。祁明乐本想着,等雪停再赶半日路的,却不想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 却是整整下了两个时辰。
这雪下的又急又密, 待雪停时, 天地间一片素白。
祁明乐走到庭院里一脚踩下去,发现雪都盖住脚脖子了。这种天气赶路本就是件极为危险的事,更别说他们还带着军饷了。
今日他们是走不了了。
祁明乐将脚收回去,望着银装素裹的山林官道,目露忧心道:“我在栎棠关待了十年,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雪,也不知道我爹那边怎么样了?”
“岳父在栎棠关驻守多年,心里应当是有数的, 你别担心,待明日雪停时, 我们便即刻赶路。”张元修握住祁明乐的手, “再有三日,咱们应该就能到栎棠关见到岳父了。”
祁明乐轻轻点头, 目光仍落在厚厚的积雪上:“希望明日雪能化。”
若明日雪化不了,只怕他们还得在这里再耽搁一日。
张元修安抚道:“眼下不过未时,到明早咱们赶路时,还有九个时辰。再加上如今已是三月了,天气也已经回暖了,到时候雪肯定会化的。”
这天夜里,祁明乐一宿都没睡好。每隔一会儿,她便要提着灯笼下楼,去看院中的积雪化的如何。
张元修知道她是迫不急切想见到祁老爹,便陪着她一道去了。
他们夫妻俩一晚上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到寅末下楼时发现积雪只剩下薄薄的一层之后,祁明乐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夫妻俩回到房中,囫囵睡了一个时辰,起来草草用过早饭就再度出发了。
祁明乐夜里只睡了一个时辰,但第二日精神却仍旧很好。张元修担心祁明乐身体受不了,好说歹说才让祁明乐在马车上补了一觉。
结果谁曾想,到第二日夜里时,祁明乐又开始睡不着了。
不过这天夜里,祁明乐睡不着不是因为担忧,而是她太激动了。一想到明天就能见到祁老爹了,祁明乐就高兴的开始数着时辰过。
眼看着都快到子时了,祁明乐仍没有睡意,张元修突然靠过去,压低声音道:“夫人若是睡不着,不如我们干点别的?”
祁明乐:“……”
上次在书房里张元修也是这么说的。一想到后来从书房里出来后,她两条腿走路都抖时,祁明乐气的直接一脚踹在张元修腿上:“想什么呢你!我们明天还得赶路!”
说完,祁明乐直接转过身,将一个绝情冷漠的背影留给张元修。
张元修勾唇笑了笑,今夜他们宿在驿馆,旁边还住有人,而且这驿馆的墙又不隔音,他自是不会在这里要祁明乐。他这么说,纯粹是想让祁明乐赶紧睡。
如今见祁明乐转过身睡了,张元修便贴过来,从身后抱住祁明乐:jsg“早点睡,睡醒我们就赶路,明日傍晚时分就能见到岳父大人了。”
“好。”原本祁明乐毫无睡意,但张元修抱着她,一下又一下顺着她的后背,慢慢的,祁明乐的困意便涌了上来。
他们夫妻俩一夜好眠,第二日刚到卯时,张元修便被祁明乐叫了起来。
“醒醒,别睡了,收拾收拾,我们就该出发了。”
张元修:“……”
这才卯时初,外面天还没亮呢!
正在穿外衫的祁明乐,似是看出了张元修在想什么:“等我们用过饭,给马喂足粮草之后,天就该亮了。赶紧起。”
说着,祁明乐拉着张元修的胳膊,将睡眼惺忪的张元修从床上强行拽起来。
知道祁明乐迫不及待想见祁老爹,张元修笑了笑便也跟着起身了。平日他们都是辰时才出发的,但今日却比平日早了两刻钟出发。
一路上,他们马车的帘子就没放下过,外面的风景转瞬即逝,但祁明乐却能清晰明了的说出每个地方的种种。
张元修认真听着,时不时问上几句,祁明乐一一答了。
蓦的,张元修冷不丁问:“十二年前,你第一次走这条路时,心里是什么感觉?”
十二年前,祁明乐第一次走这条路,是祁老爹带着她走的。
祁明乐想了想,望着窗外,轻声道:“我爹就在我身边,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我了。”
他们正说话时,外面突然传来唰啦的抽刀声,伴随着士兵高喝声:“什么人?!”
祁明乐与张元修立刻探头朝前面看去,但他们的视线被几个士兵挡住了,只依稀看见,那几个士兵拔刀似乎在对着一个人。
这已经是栎棠关的地界了,按说不可能会有匪徒之类的。
但他们的马车既然被逼停了,祁明乐当即便提着刀,跳下马车过去查看了。张元修见状,也立刻随祁明乐一道过去了。
见张元修与祁明乐过来了,士兵们迅速让开一条路,为首的那个士兵正要说话时,却不想被人抢了先:“大哥!”
张元修:“……”
祁明乐听到这熟悉的称呼时愣了愣,看向面前这个一身栎棠关守兵服,但满脸脏污,看不出模样的士兵,正欲问他姓名时,那人已胡乱抹了几把脸,激动喊道:“大哥,我是彪七啊!”
“彪七?!”彪七是祁老爹麾下的什长,他年纪比祁明乐大两岁。但因一次比武打赌,他输给了祁明乐,便从此甘拜下风的叫祁明乐大哥了。
见这人与祁明乐相熟,士兵们便收了刀。祁明乐走过去打量对方,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认出来,顿时开心道:“彪七真是你啊!三年不见,你怎么变化这么大?是我爹知道我今日要来,特意派你来接我的么?”
原本见到祁明乐十分高兴的彪七,听到这话时,迅速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祁明乐一下子就察觉到不对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大哥,将军他,他失踪了。”
满心欢喜赶着见祁老爹的祁明乐,听到这话时,脑袋骤然嗡的响了一声,她一把揪住彪七的衣领,急声道::“什么叫我爹失踪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张元修也没想到,他们快马加鞭赶来栎棠关,听到的第一个消息,竟然是这个。
从彪七的口中,祁明乐才知道具体的情况。
原来自开春后,戎狄人又越过科尔河频频来边境滋扰。三日前,祁老爹定好策略,同两位副将商议,由他亲自带人做诱饵,将戎狄引至断肠山外的胡杨林,然后他们兵分三路包抄,欲将进犯的戎狄人一网打尽。
可谁曾想,那天巳时刚过,突然狂风大作暴雪肆虐,埋伏在断肠山外的士兵等到午时,都没等到祁老爹率人马赶来汇合。
那时距离他们约定的时辰早就过很久了,而斥候也来报,说那日进犯的戎狄人也已折返回去了。
“当时袁副将说,既然戎狄人已经折返回去了,说不定将军也回城了,便提议撤兵回城。但熊副将不同意,熊副将说按照将军的性子,即便他撤回城中,也会遣人来通知他们。而且他们是兵,将军没下令撤退,他们便必须守军令待在原地。两位副将为此大吵了一架,最后还是熊副将见兄弟们个个被冻的脸色铁青,有些已经支持不住了,熊副将怕再等下去会出人命,便只能同意袁副将的提议撤兵回城。”
“那跟随我爹去的那些人呢?这都三天了,没有一个人回来吗?”祁明乐急声问。
彪七红着眼眶摇摇头。
祁明乐的身子顿时踉跄了一下,张元修立刻眼疾手快扶住祁明乐的腰,安慰道:“骤然天降暴雪,岳父大人在风雪中迷失了方向也是有可能的。你先别担心,我们去栎棠关先打探清楚再说。”
之后他们再未歇息,原本傍晚才到的路程,被他们一路疾行,硬生生在午后就赶到了。
甫一进栎棠关,祁明乐便随手抓了个小兵,问:“熊叔和袁叔现在在哪儿?”
那小兵是个新兵蛋子,并不认识祁明乐,被祁明乐抓过来时,还骂骂咧咧道:“什么熊叔和袁叔的,这军中这么多人,小爷我……”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我们祁将军的女儿,问你话你就老实答!熊副将和袁副现在在何处?”那小兵话还没说完,直接被暴脾气的彪七一脚踹到了地上。
那小兵不认识祁明乐,但却认识彪七这个小都统,见状忙道:“回小姐的话,熊副将和袁副将眼下应该在大营。”
祁明乐立刻快步往大营的方向走去。
张元修原本正欲跟着去,但临走之前,他又回头同押送军饷的侍卫长交代:“这批军饷你们亲自守着,没我的命令,不准任何栎棠关的士兵接近。”
“是,张大人。”那侍卫长抱拳应了声,张元修这才去追祁明乐。
祁明乐在去大营的路上,遇见了许多人,其中有不少从前相熟的人。但祁明乐眼下没空与他们叙旧,只匆匆打过招呼,便直奔大营的方向而去。
原本隶属于祁老爹的营帐,此刻外面却站着两个陌生的卫兵,里面隐隐传来争执声,听着像是袁副将和熊副将的声音。
祁明乐看都没看那两个守兵一眼,径自便要往里闯,那两个卫兵当即拔刀要阻拦,却被彪七一脚一个踹翻了:“瞎了你们的狗眼了!跟着新主子了,就连咱们的小姐都不认识了!”
彪七说话间,祁明乐已掀开帘子进去了。
而帐中的三人听见动静,刚转过头,就看见了祁明乐。三人中,那个身形高大,面容皲裂的中年男子,先是一愣,旋即快步走过来,满脸激动道:“明乐,当真是你!我还以为彪七那个臭小子诓我呢!”
“熊叔。”祁明乐冲熊武打过招呼,又扭头看向帐中剩余两个人,“袁叔,贾大哥。”
袁仁义与贾云志看见祁明乐突然出现在这里时,全都被惊了一跳。袁仁义应了一声,率先过来,问:“小姐,你怎么突然来栎棠关了?”
几乎是袁仁义话音刚落,帘子又被人撩了起来,张元修从外面进来。
张元修一身青衣,头戴玉冠,面如冠玉,举手投足间,皆是一派文雅之态。栎棠关人尽皆知,祁老爹的闺女在上京嫁了个文官夫婿。
“这就是将军给你选的那个玉面探花郎夫婿?!”熊武立刻问祁明乐。
刚进来的张元修:“……”
但袁仁义却不比熊武一根筋,他骤然想起来,往年这个时节,上京会派使臣来栎棠关送军饷。而祁明乐与张元修又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
那边祁明乐刚承认张元修的身份,袁仁义便立刻道:“你们是来送军饷的?”
“军饷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爹。”祁明乐知道,熊武与袁仁义都与祁老爹是过命的交情,便急急问,“熊叔、袁叔,还是没有我爹的消息吗?”
“没有。”说到这个,熊武就十分生气,“我本想着,抽掉一部分兄弟们去找将军,但他死活不同意。”
熊武气冲冲指向袁仁义。祁老爹在时,他们俩都听祁老爹的。如今祁老爹失踪了,他们两副将是平级,谁都没办法命令谁,一旦两人意见相左,就只能各自按照各自的办。
袁仁义满脸无奈道:“熊老哥,将军失踪了这么多天,我也很着急啊!可是我们是边将,将军在的时候,曾无数次耳提面命同我们说,我们jsg的责任是守护整个栎棠关百姓的安危。眼下戎狄虎视眈眈,若我们派出大队人马,大张旗鼓的出城去寻将军,一旦被戎狄人察觉到将军失踪了,万一他们趁此刻来攻城,那我们可就成千古罪人了啊!”
“你别在这里给我危言耸听!戎狄那边确实虎视眈眈的,但只要我们谨慎一些,不被他们察觉不就好了!”熊武反驳袁仁义的话。
贾云志帮腔袁仁义:“熊副将,我知道你担心将军,但我岳父说的也是事实。我们再谨慎也难保不会被戎狄察觉到。再说了,咱们栎棠关这些年之所以能固若金汤,全仰仗于将军。一旦戎狄人知道将军失踪的消息,他们定然是倾巢而出的,到那时光凭我们如何能抵挡得住?”
“你们……”
眼看着他们又要吵起来了,祁明乐直接道:“熊叔和袁叔,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不如这样,熊叔你拨十个得力的士兵给我,我带着他们乔装成百姓的模样,亲自出城去找我爹。”
“不行!你去太危险了!”熊武立刻反对,“要去也该是我老熊去。”
“我也不同意!”在派人去找祁老爹这件事上,袁仁义和熊武意见不同意,但在不同意祁明乐亲自去的这件事,他们两人却统一了战线,“将军最疼你了,若你有个好歹,待将军回来了,我们该如何向将军交代。”
但即便他们两人一致反对,祁明乐仍坚持己见要去。
“明乐……”
熊武刚开口,却被祁明乐打断了:“熊叔、袁叔,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但失踪的是我爹,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咱们常年与戎狄交战,熊叔,戎狄人都认识你,你去不合适。而我离开栎棠关已经三年了,只有我乔装成百姓的模样,才不会引他们怀疑。”
熊武和袁仁义还想再说什么,从始至终都没说话的张元修,却先一步开口:“我陪你一起去。”
最后在他们夫妻俩的坚持下,熊武只得亲自挑选了十名精锐,让他们随祁明乐与张元修一道乔装出城。但在临走前,熊武反复交代:“在天黑前,你们一定要折返回来。”
得到了祁明乐的保证之后,熊武这才放他们出城。
他们一行十二个人,按照当日祁老爹计划的诱敌路线又走了一遍,但却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找到。
眼看着天色暗下来了,祁明乐还想再找一遍,但却被张元修制止了:“明乐,我们答应过,要在天黑前折返回去。”
什么都没找到的祁明乐不甘心,她不想回去,她还想再继续寻找,可她也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气的时候,她只能强忍着心下的焦急,只得跟着张元修一路折返回城。
他们回城时,正好是掌灯时分,城中各处已燃起了火把,到处都有士兵在巡逻。
守在城门口的熊武看见他们平安归来时,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他跟在祁老爹身边多年,比任何人都知道,祁老爹有多宝贝祁明乐这个女儿,所以他生怕祁明乐出事。
一见祁明乐耷拉着眉眼,熊武就知道,她也什么都没找到。他正欲说几句话安慰祁明乐时,有士兵匆匆跑过来道:“熊副将,仓库那边闹起来了。”
“奶奶个熊的,这帮兔崽子皮又紧了是不是?”熊武骂完之后,扭头冲祁明乐道,“明乐,张大人,你们俩先回去歇会儿,等我教训完那帮兔崽子,我再来找你们。”
熊武说完,正要拎着他的大锤走人时,张元修却叫住他:“一起吧。”
张元修一个文人,今日却能不惧危险,亲自陪祁明乐出城去寻祁老爹,光凭着一点,熊武便高看了他一眼。如今听说张元修要与他一起去,熊武也没拒绝。
熊武本以为,是一帮新兵蛋子聚在一起闹事。可过去之后,才发现,闹事的其中还有不少老兵,而且他们闹事的原因,竟然是想要军饷。
负责押送军饷的士兵们,提前得了张元修的命令,所以此刻全都护在军饷面前,拔刀与这帮栎棠关的守军们对抗着。要是他们再迟来一会儿,只怕两拨人就动手了。
熊武一看这架势,瞬间火气就上来了,当即满面怒气冲过去,直接一巴掌就将跳的最欢的那个小兵扇到地上去了:“奶奶个熊的,老子我还在喘气呢!你们就想反天了是不是?”
熊武的大嗓门一响起来,原本闹哄哄的众人瞬间偃旗息鼓了。只有一个尖嘴猴腮的老兵,小声嘟囔了句什么。
“你小子说什么呢?大点声说,让老子也听听。”熊武高声道。
那老兵得了熊武这话,立刻腰杆挺直,高声道:“我说,这军饷本来就是给兄弟们的,如今既然送来军中了,那兄弟们过来问一问,也不算犯军纪。”
“这位小兄弟可真会说话!”负责护送军饷的侍卫长闻言,直接哂笑一声,“刚才若非我们兄弟提刀相互,只怕这位兄弟已经领人将这批军饷全问走了。”
熊武一听这话,顿时咂摸出了其中的深意,他当即怒不可遏正要教训这老兵时,突然发现这老兵有些面生,当即便心生警惕:“你是个哪个营的?你们营长是谁?”
“我是哪个营的,跟我领我应得的军饷有什么关系?”那老兵却是答非所问。
熊武的暴脾气瞬间上来了,正欲动手时,远远有人喊道:“袁副将来了。”
一听这话,熊武才强行压住了暴脾气。很快,袁仁义便被人簇拥着过来。见熊武和张元修夫妇都在这里,袁仁义不禁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听说这里有人闹事?”
“袁老弟,你来的正好,这人是你麾下的吧?”熊武指向那个尖嘴猴腮的老兵。
袁仁义看了一眼,点头道:“这是我们营中的军头田大。怎么?是他在这里闹事?田大,你不在营中待着,跑来这里闹什么事?当军法是儿戏吗?”
“袁副将,属下冤枉啊!您也知道,咱们军中三个月没发饷银了,属下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全都指望着属下这点饷银过活。今日属下听闻饷银运到了,便想着赶紧来领了一些,好寄回家中,让老母与幼子能买粮下锅。可谁曾想,这押送饷银的人说,没他们大人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动这饷银。属下本想着去找他们的大人求求情的,可他们却说,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的大人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袁副将您说,他们这不是明摆着在耍我们吗?前几日属下收到家书,属下的老母说,家中是一粒粮都没有了,为了活命,他们已经卖了属下的大女儿,若属下这个月再不寄银钱回去,只怕他们祖孙俩就活不下去了。属下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啊!”
说完,堂堂的七尺男儿,顿时泣不成声,周围不少人顿时目露同情。
原本还想惩治这老兵的熊武,听完对方的遭遇后,对他顿时也生出了几分同情。袁仁义叹了一口气:“你家这情况确实是难了些。”
说完之后,袁仁义又看向张元修,同他商量:“张大人,您看,这军饷可否让他们领了?毕竟他们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就等着这军饷活命呢?”
“袁叔,你的重点是不是放在地方了?”张元修还未答话,已被人抢了先。
袁仁义一顿,看向说话的祁明乐。
祁明乐一身料峭红衣,站在篝火旁,眉眼凌冽:“我爹曾说过,既入军营,便一切都该按军规来。之前每次发放军饷,都是需要各营提供军饷账簿,与使臣从户部带来的账簿核对,核对无误后,才会逐营发放。今日既没核对账簿,各营的营长又未到,仅凭这人闹一闹,就这般随意发了军饷,将军规置于何处?”
祁明乐的语速慢而冷,一字一句的,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袁仁义听到这话,脸上顿时闪过一抹为难的神色:“明乐,你说这话确实在理。但军规是死的,人是活的,偶尔变通一下也无妨嘛。”
“就是就是,谁家都有个急事的时候,通融一下嘛。”人群中传来窸窣的议论声。
“变通固然简单。但袁叔,我只问你一句。”祁明乐转头,盯着袁仁义,“今日若开了这个先例,那日后若这个士兵孩子病了急需要钱,那个士兵家中突发急事需要用jsg钱,那到时候他们隔三差五来要军饷,你们发还是不放?”
祁明乐的五官其实是随了她母亲,但唯独这一双眼睛,却随了祁老爹。此刻被她这般冷冷盯着,袁仁义瞬间有种被祁老爹盯着的感觉,他顿时不自在垂下眼睛。
先前还同情那尖嘴猴腮老兵的熊武,听完祁明乐这番话后,顿时有种醍醐罐体的感觉:“奶奶个熊的!老子差点被你小子饶进去了!军有军规,你家的遭遇确实令人同情,但这也不是你来抢军饷的理由!袁老弟,这人是你军中的,你说,该怎么处置?”
袁仁义面露不忍,正要说话时,却被张元修抢了先。
“你是哪里人?”张元修冷不丁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那老兵愣了愣,旋即道:“属下是沧州人。”
“沧州人?那可就有意思了。去年一整年,我都未曾听说过,沧州有任何天灾人祸,何以你家突然就穷的揭不开锅了,需要卖女儿才能过活?”张元修盯着那老兵问。
那老兵身子一颤,答:“小人家中只有老母与幼子,全靠小人的饷银过活。而小人已经三个月没寄过饷银给他们了。”
张元修点点头:“听你这么说,倒确实是情有可原。”
那老兵正欲松一口气时,张元修却蓦的话锋一转:“但去年六月,陛下体恤戍边将士辛劳,特意让户部给戍边将士的家中,按照人口数拨了银粮。去年过年前,已由专人挨家挨户送至戍边将士家人手中。何以你家中会过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