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肆虐, 林中树木森寒。
祁明乐与张元修对视了两个弹指后,她直接问:“你哪里受伤了?”
“明乐,我……”
张元修刚开口, 祁明乐便发现他的右腿不对劲儿,便直接蹲下来查看。张元修下意识想躲开,但却牵扯到了伤口, 顿时被疼的蹙眉。
祁明乐发现张元修的伤在脚踝处,她当即便将他的靴子脱下来。
“明乐……”张元修试图阻止, 但祁明乐手经快速将他袜子拉了下来。借着稀薄的雪光,祁明乐看见,张元修右脚的脚踝肿的老高,且皮肤上已经泛起了青紫。
“你动一下我看看。”祁明乐道。
见祁明乐已经发现了, 张元修只得依她之言, 艰难的动了动, 然后祁明乐就听到了喀嚓喀嚓的骨擦声。
若只是单纯的扭伤,不会发出这种声音,显然张元修的脚踝是骨折了。
检查完之后,祁明乐一言未发,直接折了几个树枝过来,然后撕下自己衣摆的一角,揽了一捧雪用衣角包着覆在张元修受伤的脚踝处,然后再用树枝将其固定好。
麻利做完这一切之后, 祁明乐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转过身蹲下来, 一面拉着张元修的胳膊往她肩膀上架, 一面叮嘱:“你起身的时候将重心全放在左脚上,右脚不要落地。”
但张元修却不肯配合, 就在祁明乐作势要背他时,张元修立刻将手抽了回去。
“明乐,你不要管我。”夜里的山林里本就危险重重,眼下又风雪肆虐,以祁明乐的本事,她一个人安全离开这里,完全不成问题。
可若带着他这个右脚不能行走的累赘,他们未必能活着离开这里。
祁明乐一听这话,一晚上的愤怒和担忧,瞬间全化作了火气,她噌的一下转过头,对着张元修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要不是我丈夫,你当我稀罕管你!我找你找了整整一晚上。现在好不容易找不到你了,你却说让我不要管你,张元修,你有没有心?”
说到最后,祁明乐的声音都变得哽咽起来了,她抬手狠狠揉了下眼睛,不想让张元修看到自己没出息的一面。
“哗啦——”
祁明乐话音刚落时,树上的积雪像是要为祁明乐报仇似的,一下子全落下来砸了张元修一身。
今夜被那帮人带到这里时,张元修便知道,会有人来救他。但他怎么都没想到,率先赶来的竟然是祁明乐。
而且她还是一个人来的。
那个夜里睡觉时都要留一盏灯的人,今夜却冒着风雪独自来寻他。张元修不敢想,这一路上祁明乐吃了多少苦。
此刻听祁明乐声色里染了哽咽,张元修又心疼又愧疚:“明乐,我……”
“你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祁明乐没给张元修开口的机会,她简单粗暴道,“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现在乖乖上来,我背你走。要么我把你打晕,再背着你走,你自己选一个。”
张元修不想成为祁明乐的累赘,可他也知道,祁明乐向来说到做到。
而且山林那头,隐隐已经响起狼嚎了。若再耽搁下去,他们都会有危险。张元修这才没再犹豫,朝祁明乐伸手。
祁明乐扶着他起来,然后弯腰将张元修背起来。
虽然祁明乐自幼习武,体力也比一般的姑娘好一些,但张元修毕竟是个男子,突然将他背起来时,祁明乐身子还是不受控的晃了晃。
张元修察觉到之后,当即便想用左脚支撑,但他这个动作还未做出来,已被祁明乐呵斥住了:“你老实趴好,我背得动你。”
说完,祁明乐深吸一口气,背着张元修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前走。
山林里大雪纷飞,地上树梢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如今挟持张元修的那几个刺客皆已被诛杀,祁明乐带上山的那盏羊角灯,这时又重新燃了起来。
莹莹一盏孤灯,照着两个相依的人影,同时也照亮着未知的前路。
“明乐,你……”张元修不想让祁明乐这么辛苦,他想同祁明乐商量,找个树枝自己杵着走。但他刚开口,就被祁明乐打断了,“闭嘴!我不想听!”
张元修:“……”
“明乐……”
“闭嘴!!!”祁明乐还在生气。
雪越下越大,落在他们的身上时转瞬便化成了水,但夜里温度低,没一会儿这些水又结成了冰。
这次即便祁明乐打断,张元修仍说了下去:“明乐,我们找个避风的地方歇息吧。”
这种天气留在山里过夜很危险,但若一直走下去,也很危险。两相比较,找个能遮雪避风的地方,会比下山安全。
祁明乐的气还没消,她也不搭理张元修,只步履不停地朝前走。但走了没一会儿,张元修就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座木屋。
“明乐,那里有座木屋。”张元修立刻道。
祁明乐冷哼一声,要不是知道这里有木屋,她怎么可能会往这边走。
从前在栎棠关的时候,她可没少和祁明照偷溜出去上山打猎。祁明乐知道,一般有猎物出现的山上,都会有猎户上山来打猎,而有猎户出没的地方,自然也会建有供人歇息补给的木屋。祁明乐便根据栎棠关猎户建木屋的位置,大致推断jsg了一下这里的,却不想,竟然真的让她找到了。
而这座木屋很简陋,这里似乎许久都没有人来过了,到处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祁明乐在屋里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只从木床下找到一堆干柴,外加一个瓦罐。不过这种天气,有干柴比什么都好使,最起码可以取暖。
祁明乐将干柴扔在张元修身边,然后拿着瓦罐出去了。
等祁明乐盛了满满一瓦罐的雪回来时,张元修已经将火堆生好了。
明亮的火堆驱散了黑暗,也让人心里生了几分安心。张元修接过瓦罐,放在火堆旁煨好之后,又拉过祁明乐被冻的通红的手,细细用身上仅剩的干净帕子,替祁明乐去擦手上的脏污。
祁明乐冷哼一声,直接抽出手,自顾自蹲着烤了一会儿,待手恢复知觉了之后,她才拿过帕子,冲张元修道:“你过来点。”
张元修立刻乖顺靠过去。
自祁明乐认识张元修时,张元修便十分爱洁净。如今看他面染泥污的模样,祁明乐怎么看怎么碍眼。
待将张元修脸上的泥渍擦干净之后,祁明乐才觉得,看张元修顺眼了不少。
张元修乖乖任由祁明乐擦拭干净之后,又重新拉过祁明乐的手,翻出自己中衣的宽袖,又去替祁明乐擦手。
“脏。”祁明乐试图将手抽回来,但却被张元修握住,“不脏的。”
张元修捧着祁明乐的手,认真而专注的替祁明乐擦拭着手上的脏污。祁明乐尝试了好几回都没将手抽出来,索性也就随张元修去了。
待将祁明乐的手擦干净时,张元修中衣的袖子上,已经染了一大块脏污了。但向来爱洁的张元修却浑然不在意,只抬手将祁明乐揽进怀中。
今夜他们夫妻俩都经历太多的事情了,到此刻两人皆已是筋疲力尽。转危为安后,他们两人谁都没说话,只静静的倚靠着对方,汲取着彼此身上的暖意。
外面风雪簌簌,明亮的火光将他们相拥的身影投在墙上。
祁明乐靠在张元修怀中,听着张元修沉稳的心跳声,她一晚上的担惊受怕,直到此时才一点一点消弭下去,甚至还生出了些许安心。
张元修看出祁明乐困了,便拍着她的背心,轻声道:“睡吧,等你睡醒之后,洗砚他们应该就能找来了。”
祁明乐嗯了一声,就算洗砚找不到这里,她相信,祁明照也能找到这里来的。
在张元修面前,祁明乐歇下了所有的疲惫,以完全信任的姿势靠在张元修怀中。没一会儿,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张元修并无睡意,只紧紧拥着怀中的人,仿若抱着一件绝世珍宝。
祁明乐也不知道她睡了多久,但她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只觉自己像是挨着火炉睡的。祁明乐觉得热,下意识便想将这个‘火炉’推开,但甫一伸手,掌心便触碰到了跃动的心脏。
祁明乐瞬间清醒了,她猛地睁眼,就见张元修脸色绯红,祁明乐立刻将掌心贴在张元修的额头上,这才发现张元修烫的吓人。
张元修的身体向来都很好,可他今夜先是伤到了脚踝,之后祁明乐背他走的这一路,落在他后背上的雪化成了水然后又结成了冰。那些冰水透过衣料悉数贴在了他的背心上。
早在刚到木屋时,张元修便察觉到自己有些发热了,但他不想让祁明乐担心,便并未同祁明乐说,一直暗自撑到了现在。
祁明乐急忙给张元修喂了些雪水,又用帕子沾雪水给他敷额头,但张元修依旧烫的吓人。
而外面依旧是黑黢黢的,非但没有半分天亮的意思,反倒时不时还传来积雪压断树枝的声音。
祁明乐心急如焚,不住给张元修换着帕子。
张元修很困,眼皮不受控的想黏在一起,但他察觉到了祁明乐的不安,便极力强撑着攥住她的手,呢喃着安慰祁明乐:“明乐,别怕,我没事。”
他都烧成火炉了还说没事!
祁明乐眉心紧蹙,不住给张元修喂水换帕子敷额头。
寒风肆虐,扯的火苗乱窜。
张元修身上越来越烫,他整个人已经烧的意识模糊了,困意似潮水般,一遍又一遍侵袭而来,不住吞噬着张元修的意识,但张元修仍强撑着不肯就此睡过去。
他知道祁明乐怕黑,他不想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不知过了多久,张元修隐隐听到了凌乱嘈杂的脚步声。他攥着祁明乐的手倏忽收紧,下意识想去保护祁明乐时,却听见有人叫了声‘明乐’。
似乎是祁明照的声音。
至此张元修才放心,而后彻底昏睡了过去。
“张元修!!!”
“公子!!!”
张元修这一觉睡的并不踏实,他半梦半醒间,走马观花般看见了很多过往。到最后,他看见了祁明乐。
冬阳稀薄,周遭薄雾弥漫。祁明乐一身绯色刺绣撒金裙坐在马背上,她肩上背着一个包袱,笑容明媚冲他道:“张元修,我们缘尽于此,你多保重。”
话落,不等他答话,祁明乐已经头也不回的纵马疾行而去。
“明乐!”张元修猛地被惊醒。一睁眼,又看见了头顶熟悉的纱帐,他迅速转过头,但屋里内却没有祁明乐的身影。
在外间的采荷与洗砚听见动静,两人忙急急跑进来。
见张元修醒了,他们俩十分高兴。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张元修急急问:“今天是初几?少夫人呢?”
“回公子,今儿是初七。”采荷答。
听到今日已经是初七时,张元修的心狠狠跳了一下。还没等他再开口时,洗砚又补充了一句:“少夫人在前厅,祁少将军过来了。”
一听祁明照来了,张元修顿时顾不得有伤在身,立刻便要下床。
他不能让祁明照带走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