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修是在来接祁明乐的路上遇袭的。
他的马车驶过朱雀街, 正从一处巷子里经过时,一批刺客突然提刀杀过来。今日张元修是去昔日恩师府上赴宴,身边只带了奉墨与洗砚兄弟两个。
“那帮刺客们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且他们个个武功不低,我们兄弟二人不敌,所以公子被他们带走了。”浑身是血的奉墨, 将祁明乐带到了他们遇袭的地方之后,他体力不支半跪在地上, 哽咽着向祁明乐叙述事情的经过。
在听到张元修遇袭那一瞬间,祁明乐的脑子里轰的一下就炸开了。
她拽着奉墨心急如焚狂奔过来,可这里除了之前残留下的打斗痕迹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郎君武功不低, 他们怎么可能会那么容易就将他带走?”祁明乐见惯了大风大浪, 可在得知张元修被人带走时, 她的声音却忍不住在发抖。
奉墨以剑杵地勉力撑着才没让自己摔倒:“公子好像中药了。在刺客来袭的时候,他也曾试图出手,但我看见他拿剑的手在抖。”
说到这里时,奉墨狠狠扇了一巴掌:“都怪属下没能保护好公子。”
“现在这个时候,就别说那些废话了!”祁明乐打断奉墨的自责,她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和洗砚常跟在郎君身侧, 可知郎君与谁结过仇?或者从那些刺客的路数上来看,你有没有怀疑的人?”
“这……”奉墨低头, “公子是佥都御史, 曾弹劾查办过不少官员。”
这帮贼人来得快又去的快,一看便知早有准备, 奉墨完全没有方向。可如今没有方向,她也得找到一个方向来!
祁明乐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心里的焦灼,根据眼前的情况迅速分析:“郎君中了药,那些刺客又在回程时出现,那便意味着,今日宴席上有刺客的同伙。这样,你现在立刻去祁家,找我哥祁明照,将此事告诉他,然后再让他去找谢沉霜,让谢沉霜盘查今日出现在宴席上的所有人。”
虽然洗砚已经去报官了,但祁明乐觉得府衙动作太慢了,而祁明照曾在上京待了一年半,且结交的也多是武官,让祁明照找他们帮忙,应该会比府衙那帮人更快能找到线索。
而今日去赴宴的皆有官职在身,只有谢沉霜这个首辅出面,那帮人才会十分配合。
奉墨得了祁明乐的吩咐,当即拖着受伤的腿,朝祁家的方向跑去。
祁明乐站在原地,用手掌盖住眼睛。
不远处的主街上灯火通明,欢歌笑语一片,而这个僻静阴暗的巷子里,仍残留着浓郁的血腥味。
在栎棠关的时候,祁明乐对血腥味并不陌生。
可回上京之后,她已经有两年没闻到血腥味。如今再闻到这股熟悉的血腥味,再一想到,这里面可能也有张元修的,祁明乐的胃就不住的痉挛,连带着胸口处也传来钝疼。
明明离开前,张元修还在同她说,他只是去宴席上略坐一会儿,就过来接她的。他怎么就突然遇袭了,还被人带走了呢?!
心里的焦灼一波接一波的袭来,祁明乐踉跄的在街上四处奔走寻找,目之所及到处都是人,但却没有她迫不及待想见到的人。
她不死心的又找了很多人打听,但却什么都没打听到。
街上这么多人,那些人不可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带走张元修。祁明乐在街上站了片刻,突然提裙朝城门口的方向奔去。
正月初一开始,上京会放关扑三日。这三日,为了避免百姓聚众闹事,城中巡逻的士兵,也比平日多了许多。
那帮人并没有在巷子里杀了张元修,而是将其带走,那便意味着他们对张元修有所图。
可一旦张元修失踪的消息传开之后,城中必定戒严。若她是那掳走张元修之人,那她绝对会在得手之后,直接趁着城门未关之前,将张元修先带出城。
祁明乐一路狂奔到城门口,找守城的士兵打听:“两刻钟前,出城的马车往哪个方向去了?”
“小爷我是看守城门的,不是看守你家大门的,这进进出出的人和马车这么多,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一辆。”那守城小兵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祁明乐没空与这小兵周旋,她直接将一把掏出匕首,压在他脖子上,厉声问:“我再问一遍,两刻钟前,出城的马车往哪个方向走了?”
今夜城门口进出的人应该确实很多,但要么是进城游玩的,要么就是进城做生意的,驴车和推车会很多,但出城的马车应该寥寥无几。且不过两刻钟而已,这守城的小兵没道理记不住。
祁明乐穿的富贵,且她虽是女子,但拔匕首的动作熟稔又狠厉,一看便知是有身份的人,那小兵只得哆哆嗦嗦道:“好像是往南边去了。”
“好像?!”祁明乐眼睛眯了眯,握着匕首的手又用力了几分。
那小兵立刻道:“确定往南边去了。”
祁明乐这才一把推开那小兵,正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又猛地扭头,就见旁边的木桩上拴着一匹马。
那马前面还悬着一盏特质的羊角灯,是夜里出急事时,守城士兵前去传信用的。
祁明乐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利索翻身上马,抬手在马臀上拍了一下,马嘶鸣一声,便载着她朝前狂奔而去。
听到动静赶来支援的士兵,只看到了祁明乐在暗夜里扬长而去的身影。
雁过留声水过留痕,祁明乐打着马,提着羊角灯,一面朝前追,一面去查看地上的车辙痕迹。
祁明乐顺着痕迹查找过去,最终在一个路旁,找到了一辆马车。
但马车里却空无一人。
祁明乐提灯在马车四周查看了一番,在一个枯枝上,找到了一块雨过天青色的布条。而今日张元修出门时,穿的便是雨过天青色的宽袖袍。
祁明乐当即一手拿着匕首,一手提着羊角灯,没有任何犹豫,便孤身一人往山上行去。
雪越下越大,夜风飒飒,刮过林中的枯枝,静谧幽深的山林,如同一只蛰伏在黑暗里的野兽,发着渗人的笑声。
进山之后,祁明乐便吹熄了羊角灯,只仅凭着微弱的雪光,在山林里辨认方向行走。
雪越下越大,祁明乐的头发衣裙上已落了厚厚的一层,寒风刀刃似的,一遍又一遍的刮着祁明乐的脸颊,四周白茫茫一片,完全没有张元修的身影。
但祁明乐却没有半分放弃的意思,她仍艰难的辨认着周遭的痕迹,不住朝前追踪着。
蓦的,祁明乐又闻到了血腥味。
她立刻攥紧手中的匕首,猫着腰,慢慢朝血腥味弥散的方向走过去。
绕过大树,祁明乐接着微弱的雪光,看见前面有一座坟茔。而坟茔前,有两个黑衣人倒在地上。
祁明乐挨个儿检查一遍之后发现,这两个黑衣人皆是被人一招毙命,而周围还有打斗过的痕迹。
祁明乐立刻在四处寻找了一遍,最终在树后又发现了一个黑衣人。
不对!在追过来的路上,她分明发现至少有六个人。现在这里死了三个,那便说明还有三到四个人活着。
祁明乐握紧匕首,立刻又顺着树枝折断的方向找去。
可夜里视线有限,且雪越下越大,能找到的线索也越来越少。到最后,祁明乐彻底在一个灌木丛旁,失去了所有的线索。
祁明乐举目四望,看见的只有绵延的山峦,和黑白相间的山林。
不行!不能慌!不能慌!祁明乐抬手jsg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如今线索虽然断了,但既然有人在追杀张元修,那么张元修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抄近道下山,找人求救。要么就近找个地方躲起来,找个机会,将追杀他的人一网打尽,然后再行下山。
而按照祁明乐对张元修的了解,张元修会选择第二种。
祁明乐搓了搓被冻的已近乎失去知觉的手,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并时刻注意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祁明乐走啊走啊,走到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何处时,前面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道闷哼声。
祁明乐立刻攥紧手中的匕首,立刻朝那边过去。快要接近那里时,祁明乐敏锐察觉到,自己左侧方那棵树后有人。
祁明乐倏忽转头那一瞬,对方似乎也察觉到她发现了。电光石火间,两人同时出手。
祁明乐握着匕首朝对方刺去,而那人纵身朝祁明乐扑过来。
就在祁明乐手中的匕首即将挨到那人身上时,她突然闻到了熟悉的清竹香。祁明乐下意识松开手的那一瞬间,对方的手刚好掐到了她的脖颈。
人的脖颈极为脆弱,只要力道够,转瞬便能杀掉一个人。
祁明乐还来不及发出声音时,掐住她脖颈的那只手倏忽顿住,紧接着,便响起一道颤抖的男声:“明乐?”
听到张元修熟悉的声音,祁明乐悬着一晚上的心,这一颗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一下子倾身抱住张元修:“是我。”
张元修先是一愣,也旋即紧紧抱住祁明乐。他怎么都没想到,在这个雪虐风饕的夜里,祁明乐竟然会孤身一人来寻他。
就在他们夫妻二人沉浸在找到彼此的喜悦里时,危险悄悄逼近。
等祁明乐察觉到时,那抹黑影已经离张元修很近了,祁明乐当机立断,一把将手中的匕首甩出去。
举刀朝他们杀过来的那个黑衣人,顿时便一头栽倒在地,很快便有血迹从他身下蔓延开来。
祁明乐彻底松了一口气之后,她狠狠用手揉了揉冻僵的脸,然后松开张元修,冲他道:“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了。”
刚才过来的路上,祁明乐就发现,这山林里有狼活动的痕迹。而动物的嗅觉向来十分敏锐,现在这里有血腥味,只怕它们很快便会找过来,他们得在狼来之前离开这里。
祁明乐站起来,发现张元修没动,便将手递给他,催促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起来啊!”
雪夜泠泠,张元修衣袍凌乱坐在地上。
闻言,他抬眸先是看了看一身狼狈的祁明乐,而后将目光落在了祁明乐伸向自己的那只手上。
大多数姑娘的掌心都是娇嫩温软,但祁明乐的掌心却全是薄茧,而且此刻那只手掌不但被冻的通红,还染了脏污。
“你还愣着做什么?走啊!”祁明乐见张元修没反应,当即便要去拉张元修,但却被张元修拒绝了。
张元修坐在地上,拨开祁明乐伸向他的手,仰头笑着同祁明乐道:“明乐,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但这一次,我就不同你走了。”
祁明乐倏忽顿住。